海豐公司在十一長假前排出兩天組織度假,今年選擇的線路正是山間漂流游,可以休閑游樂,也給普通員工一個熟悉歸國總裁的機會。每年都有一些表現突出的員工可以獲準帶家屬同行,而常煦陽是每年都不落的那一個,當然,今年更不可能被落下。
“煦陽很喜歡你!笨粗鴦偘岩欢岩肮唤o兒子向她走來的區懷謹,常夢縈露出淺笑。
“這還要感謝你!彼斒刂Z言地在三米外的大石上落座,舍卻一米之內那塊,“如果不是你告訴他那件事,他不會允許我親近,沒準會像其他人一樣被打趴在地上!
“不是這樣的。煦陽是個自主性很強的孩子,如果不是你先博得他的好感,無論是誰他都不會在意!
他點頭贊同,深信在教育孩子上她是成功的。有些孩子雖然獨立出色,卻不免冷漠,但煦陽在凌厲下有著體貼,當然前提是那人必須首先得到認同。
微涼的山風夾著自然氣息,不時有鳥鳴蟲叫、落葉拂動,并非絕對安靜,卻讓人覺得舒暢。他坐在她對面,靠著身后的樹,漸漸一絲慵懶之意涌上來。在她旁邊,他總是感到舒服,斗嘴也好,沉默也好,八年來感覺未變,就是想看她,哪怕被她罵。很多人說她冷,確實是冷,但冷下隱隱埋著溫暖,她和兒子其實是一樣的人,他們的溫暖只有貼近的人才知道。至于他……也算幸運,能夠遇到她,真的很幸運。
“為什么不結婚?”輕輕的聲音由對面傳過來。
他換了個更舒服的靠姿,得以方便看到她,“沒想過。”他微笑坦言。
她挑了下眉,有些好奇,“你們這樣的家庭不需要考慮結婚嗎?那以后事業由誰接手?”
“總有堂表親戚家的孩子。你知道,我們家不需要操心這種事,繼承人向來無關乎長幼嫡庶,只要有能力就好。除非……”他眨了下眼睛,“你肯把煦陽給我,那下任接班人大概就不用競爭了!
“休想!彼p哼一聲,狠狠瞪他一眼,“有本事你自己去拐,或者找別人生!闭f完便已側過身不看他。
又生氣了!雖然怒氣不盛,但他能察覺到,這也是預期中的反應吧?哎,沒事惹她干嗎?
漸漸地,她緊閉的眼動了動,似乎在想什么,他放下一些心,有點事轉移注意力總是好的,就算想著找他算賬也沒關系。
“我沒打算讓第二個女人生我的孩子!惫緡伋鲆痪,他也合眼靠在樹上。誰知道她聽到沒聽到,現在,他只想小睡片刻。
輕風、樹林、自然天地,還有她,多好的氛圍。如果她能不生氣就更好了。
逐漸沉迷著,他想著她不再生氣,唇邊漾出淺淺淡笑……她很美,笑著才好看……醉人的環境迷人的氣息……
沒能享受太久,他被來自身邊的怒焰驚覺,不是她,她的反應沒那么強烈。睜開眼,看到煦陽站在旁邊瞪視他。
怎么了?他以眼神無聲詢問,因為瞄到她好像還在睡。
煦陽俯在他耳邊極小聲地道:“你對媽媽說什么了?”雖然聲小,怒氣猶在。
他有些懵然,順著示意細看過去,縈兒仍是閉著眼,但……她哭了!頰邊掛著兩滴淚!
張皇著欲沖過去,煦陽先跑上前,驚醒了她。
“有事嗎?”常夢縈似乎沒察覺自己的異樣,習慣性對兒子露出微笑。
煦陽攬住母親脖子,小手抹向她的臉,淚滴掛在指上,“為什么?”他認真看向母親的眼睛。
她此時才發現,很快摟住兒子親了親他臉頰,發現對面的人走過來,眼神凝了下。
“是因為我說什么了嗎?”他蹲在她身前。
她又扯出一抹笑卻沒回答。
“媽媽想到外婆了。”直到她抱著孩子離開,隱約的回答才從風中飄來。
外婆?就是她的母親了,有什么事情,會讓她傷心?
為什么她會在這個時候想起母親?
山風,林靜,心情卻沉悶起來。
一只竹筏,幾人乘坐,船工以竹竿掌舵,很有點“小小竹排江中游,巍巍青山兩岸走”的味道。不過這里的小河并非大江,沒有巍巍青山,兩岸是低矮連綿色彩絢麗的五花山,河水時而開闊平緩、時而窄澗急流,漂流的魅力就在于靜中觀美景、動中體激蕩。
“大哥,其實這里景色很好,不如我們也考慮開發幾條旅游線路、建幾個度假村吧?”區懷諶坐在筏子上,一副很陶醉山間美景的樣子。
現在正好漂行在緩流慢行河段,河水清澈見底,兩側風光秀麗,置身其中有種渾然忘我的感覺。
沒聽到大哥的回應,他伸肘拐了下身邊的人,“說話呀?”
“哼!”這是惟一的反應。
“哼是什么意思?”即使看到大哥臉上寫著明顯的“心情不好,勿來打擾”,仍是大膽地問下去,“你給點意見,不要半死不活擺臉色好不好?”真是不要命了,說完連他自己都暗中吐了下舌頭。
好在區懷謹懶得理他,只是瞪一眼罷了,“如果不想下河洗澡,你最好閉嘴!”
嘖,真的心情不好!為安全著想,還是不要觸霉頭,盡管他有穿救生衣,水又不很深,但看起來很涼就是了!
“夢縈,你的意見呢?”他問向斜對面的人。
常夢縈淡淡一笑,拍了拍兒子的頭,“煦陽,你說呢?”
發現大家注意力都轉過來,常煦陽轉頭道:“不好!
“咦,為什么?”區懷諶眼睛瞪得好大。
“因為開發旅游的同時也是在破壞環境,很少能做到保護,所以不好。”
“那別人開發就不是破壞了?”他有些不滿。
“就因為大家都這么想,所以破壞越來越嚴重。除非你能在開發時真的做到保護,從生態建設角度研究旅游項目,那樣做好了可能長期的收入更可觀,雖然短期投入大回收小!膘汴柾锵У芈柫讼录纾暗也履銢]考慮那么遠!
“那是執行部門的事,我想那么細干什么?”他小聲嘀咕。
“所以你當不了總裁!膘汴柡敛豢蜌獾鼗貞。
“呀,你這小孩……”他作勢要撲上去,卻猛然被顛簸嚇了一跳。
“你鬧什么?這里很危險知不知道?”區懷謹大聲喊著,卻掩不住突來的波濤巨響。
到險段了!所有人都低頭去找安全繩。
突然又一個劇烈顛簸,坐在邊上的常夢縈直直向外跌飛出去。
“縈兒!”區懷謹疾沖上前,只來得及扯住她,一同翻入水中。幾乎在一瞬,他們在水流和沖力下卷入急流,他本能護住她緊緊抱牢。
這是個正確的決定,因為他的頭和手臂立刻受到狠狠撞擊,壓下一聲悶哼,他惟一的反應就是將她摟得更緊。
“你有沒有事?”從天旋地轉中睜開眼,區懷謹急切地看向懷里的人。還好,稍松了一口氣,他繼續問道,“有沒有哪里受傷了?”
“你受傷了!”常夢縈幾乎是用喊的,手已經捂住他額角的傷口。血不停滴入河里,他竟然沒發現!“該死的!誰讓你和我一起跳下來?一個人不夠,再加一個!你有病啊!這里的水深哪里淹得死人?!”如果不是一只手按住他傷口,另一只手按摩他腦后,她真想用力給他幾下。
經她提醒,他才發現這里水深只及沒胸,他們都有穿救生衣,而且他的頭……真的有一點點痛了。不過他發現了身后露出水面的大石,剛才竹筏就是撞到這上面她才摔出來,應該也是撞傷他的元兇。
“如果我不跳出來,你會受傷!彼⑿﹃愂鍪聦,心情突然極好。
就是這樣她才慪!她想瞪他,卻難受得瞪不出來。
“你早晚撞成白癡!”她恨恨地道。
他好脾氣地不予計較,其實每個人都知道漂流的時候落水很平常,但他就是沒來得及想,事實證明他做對了不是嗎?只要她完好一切都沒關系。雙臂不禁抱緊了些,暗暗慶幸傷的不是她。
聽到喊聲轉過頭,發現沖走的竹筏正在船工的撐行下慢慢靠過來。
“不要亂動!”她終于忍不住捶了他一下,又用雙手按住他傷口按壓周圍血管。
“沒關系。”他這句話不只是對她說,也是對靠過來的弟弟說的,“至少這次我沒昏不是嗎?”
“大哥,你……真的……沒事?”區懷諶的臉色已經白到接近凄慘。
常煦陽的眼睛在母親和生父之間來回轉,小臉漸漸從驚嚇中恢復。
“我如果有事就聽不到你說話了!彼麤]好氣地白了弟弟一眼,拉下夢縈一只手讓人拽她上去。至于另一只手,死活按著他的傷口不肯放開。
直到兩個人都被拉上來,常煦陽立刻遞給母親干凈手帕,她接過按在他傷口上,又用紙巾擦拭他臉上的血跡和水。
“你別生氣,我真的沒事。”看到她不說話,他知道這次氣得很嚴重。
她默不作聲,恨恨地將一張張沾滿血跡的紙丟進河里,現在也管不了什么環境保護了。還好她的怒氣沒在擦拭他臉上時施展,否則他的臉早脫一層皮了。
“你受傷了!”他突然大喊,發現了她臂上一塊擦傷,“其他地方還有沒有?你快檢查看看,先別管我……”
“你閉嘴!”她很兇地吼過去。
正在叫船工靠岸的區懷諶嚇了一跳,轉頭卻發現兩人正惡狠狠地互瞪,那眼神……嘖!對方沒有化成灰燼都要怪空氣導熱不良!
“大哥、夢縈,你們……”有仇?
變魔術似的,兩個人的表情立即松懈下來,像是商量好的,同時換上一副虛禮客套的模樣。
“那個……總裁,你沒事吧?”常夢縈看起來好受寵若驚。
“還好,不要緊。麻煩你了。如果差不多的話,我自己來好了。”區懷謹順勢要她拿開手,自己按住傷口。
她不想放手,不確定他自己按會不會流更多血,可是在他的暗示及旁人的好奇眼光下,只得照他的意思退開,“那你小心一點!甭犉饋硎嵌,卻附帶一記警告眼神。
他明白未竟的意思——敢多流血給她看,那就死定了!
常夢縈坐回兒子身邊,眼神不時瞟向他,還好他看起來不像太笨的樣子,那個傷口——不怎么流血了。
呀!好漂亮!
一個六歲的小姑娘站在玻璃櫥窗前,對著大大美美的蛋糕垂涎了好久。不過她不是想吃,而是有一個很好很好的計劃。等她長大了,她要把這個蛋糕……
“縈兒,在看什么呢?我們走了!蹦贻p婦人手上拎著小蛋糕,過來牽不肯走的女兒。
“媽媽,你看這個蛋糕很大很漂亮是不是?”
“是啊!縈兒想要嗎?”母親蹲下來,是一張很美很慈祥的臉,“縈兒今天六歲了,等你再長大一些我們就來買好不好?”
“不要。”小姑娘搖搖頭,露出很自信的笑,“不要媽媽買。等我長大了,我要買來送給媽媽,我要自己賺錢,然后買一個大大的蛋糕在爸爸媽媽結婚紀念日的時候送給你們。就在二十年的時候好不好?那個時候我上大學就能賺錢了!”
“縈兒真乖!”母親高興地摟住女兒親了又親,臉上洋溢著幸福和滿足。
“媽媽,好不好?”一定要得到回答。
“好,我們拉勾勾!蹦赣H抱起女兒走向外面,伸出小指與她相勾,“我們現在去找爸爸,看他買什么菜給縈兒慶祝生日,我們要他一起拉勾勾好嗎?”
“好!”
甜甜的笑聲蕩滿整個世界。
……
“這件事,還是不要讓孩子知道好吧?”男聲,她的父親。
“你怎么能這樣?我們已經結婚九年了,你竟然在外面……”抽抽泣泣的女音透著傷心和失望,卻又極力壓抑。
“這種事……哎!”煙圈一個個吐出來。
八歲小姑娘躲在門后偷偷看著,手里剛畫好的畫紙攥出了一道道印痕。她想給爸爸媽媽看畫,可是……
“哎喲!”正想退回去卻被凳子絆了下,她跌倒在地上。
“縈兒!”
門開了,沖出兩個人,母親抱起了她,“有沒有哪里摔傷了?快讓媽媽看看!”
“縈兒,是來給爸爸看畫的嗎?”男聲問得深沉。
推開他上藥的手,跳出母親的摟抱,她逃回自己房間鎖上門。惱人的煙味揮之不去,透過水霧,看到了墻上那幅畫……
苦苦的世界不再清明。
……
“砰!”暖瓶。
“哐!嘩啦——”玻璃。
“咣——乒——乓……”桌椅板凳。
小女生木然坐在房間地板上,聽著一聲一聲打碎的聲音,眼睛緊盯住那張畫圈的掛歷——結婚十周年。
……
“啪!”
她猛地跳起來,奔向門口。
“縈兒——”母親凄喊著沖進來,臉上鮮紅的指印分外刺目。
“我們要怎么辦?怎么辦?”
“他怎么可以這樣!他不要我們了!他不要媽媽了……”
“縈兒,你一定一定要幸福,不要像媽媽一樣啊。”
從此世界倒塌,只有她——和媽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