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搖晃晃走在暗黑的巷道中,他一面努力辨別方向,一面不停咒罵那個沒義氣的損友。真是太過分了,竟然重色輕友到把酒醉的他扔在半夜無人的大街上!
而且這是什么鬼路?
明明剛才看著目的地不遠,現在七拐八彎倒越來越亂。
“這是你老家,找個睡覺的地方應該不難,我今晚就不收留你了。”這是那個醉鬼踹他下車時說的話。
可這老家也太“老”了吧!
天知道他只有中學以前是在這里過的,現在碩士都畢業兩年又剛從國外調回來,這種地方能叫老家?姥姥家倒是真的!早知這樣還不如讓弟弟接他回公司,總好過一個人找酒店。那個天殺的,竟然差幾步路也不肯送,好歹也該把他放在人多有車的地方。
又摸索了一段,腳下像絆到了什么,踉蹌著站穩,這才發現不知什么時候已拐進一條暗巷。沒有路燈,天上的星子更是暗得無法照明,怎么能走到這種地方?他不禁暗責自己的大意。
用力甩了幾下頭,胃里已經不是很難受,頭卻疼得厲害,暈暈沉沉實在不適合亂走。幸好手機沒被那家伙踹碎,如果不行的話找人幫忙比較保險,雖然他連這里如何描述都不知道。
努力睜眼望了望,依稀看到不遠處有根電線桿,或是木樁之類的東西,他微晃著蹭過去。至少找個靠著的地方,也好認路,或者求助。
正走到一半,背后一股異風襲來,他本能閃開正欲轉身,無奈腳底踉蹌跌向一旁,當頭一物迎面擊下——
他被打劫了!這是沉入黑暗前惟一有的意識。
恍惚中隱約有足音走過,他抓了下。
“放開我!”一道女聲低喝。
他費力地退開一點,卻沒松手,“別怕,我……不是……壞人,打電話……”黑暗再度襲來,他又一次昏倒。
誘人的食物香氣,素潔的房間,睜開眼就是處在這樣一種環境中。
頭上傷處傳來一陣陣刺痛,他伸手按了下,厚實的紗布纏得很好,雖然不是醫院,但很明顯他被救了。
十多平方米的地方,有衣柜、桌子……少數的幾件家具,桌上放著一只茶壺,一個冒著熱氣的茶杯,淡淡清香四溢飄散。
這里的主人應該是什么樣?
正想著,一個女孩由門口緩步走入。她很漂亮,這是第一個感覺,隨后被愈加濃烈的香氣吸引,看到了她手中的碗。
她是主人嗎?可是好年輕,看起來只有二十歲。
女孩并沒有說話,放下碗,徑自坐在桌邊的椅子上,端起茶杯,啜飲。自始至終臉上的表情極淡,偶爾看他,仍是不出聲。
“你是誰?這是哪里?”他忍不住詢問。
像是聽到什么奇怪的事,她瞥過一眼。很冷,很不屑的味道。
“是你帶我回來的?你幫我處理傷口的嗎?”他繼續問。
“真遺憾,我以為你失憶了呢!”女孩冷淡一笑,終于說出一句話。
是她!在聽到聲音的一刻,他確定自己當時遇到的人是她,同樣也應該是她帶他回來的。不過她剛才說的話……怎么感覺真有遺憾的味道?
“為什么不送我去醫院?”他問出最大的疑問。
她臉色驀地沉下,聲音極冷:“如果你想去醫院,現在可以走了,出門不遠就是車站,沒錢我可以給你路費,不用還!
“為什么生氣?我只是好奇,一般人都不會把半路撿到的傷患帶回家,何況你又是個年輕女孩!”
“那是我的事!”她怒氣更甚,“你可以走,走?還是不走?”
“你既然把我弄回來,我為什么要走?”他抱起手臂,突然很想和她對峙下去。
女孩臉上似乎掠過一抹狼狽,霍地站起,從桌上抄起碗走近。
“提問時間結束,吃飯!”她很兇地把碗塞向他。
好香!他忍不住側頭看了下,細瓷大碗里胖大的米粒夾雜著淡粉肉絲,很清淡誘人,是瘦肉粥。他想吃,但是——
“我躺著怎么吃?你想讓我嗆死嗎?”他擺明了耍賴。
“那你就去死好了!”
“哼!”他別過頭。
正想再找些什么話氣她,碗已經被重重放在旁邊,尚未回頭,她抓住他肩膀用力扳起來。連拖帶拽,猛地向后靠撞到床頭。
“你輕點,我好歹有傷,你想撞死我?”他捂住被撞到的后腦,連帶扯痛前面的傷口。
“你自找的!又不是手受傷,裝什么殘疾?”她的語氣也好不到哪去。
懶得再和她斗嘴,頭上一陣陣昏眩襲來,他閉了閉眼,暗自忍痛。這下可不好玩了,再把他弄昏過去就算不是失憶也會變成白癡。
胡亂在頭上又揉又按,仍是不見好轉。
一只手輕輕拉開他,在后頸按了幾下,轉過手,后腦、頭頂、太陽穴……不那么疼了!睜開眼,昏眩早已消失。
“你是醫生?”他看向仍在忙碌的她。
“從朋友那里學的。放心,弄不死你!闭Z氣仍舊惡劣。
是弄不死他,可是現在有另一個問題,她這樣站在旁邊弄他的頭,距離、高度……他眼前正好是……“你能不能……能不能……”他閉上眼結巴著,實在不想流鼻血。
“什么?”
“就是……嗯……”勉強睜眼,他指了指她的胸部。
她猛然明白,臉“刷”地變紅,退后的同時抽手用力在他頭上拍了下。
“你打我干什么?明明是我提醒你!”他不服氣地怒瞪她,“如果我想非禮你你早就完了!你這女人一點防范意識都沒有,你以為把男人帶回家是多明智的舉動嗎?你有沒有想到會有危險?你知不知道……”他還想繼續吼,卻被突然塞進的一口粥堵住話。
她不高興。雖然一勺接一勺地喂他,但很明顯的臉色不豫。
不知道她因為什么生氣,他說得沒錯不是嗎?而她也不像笨到不明白。
算了,看在對他不錯的分上,下次再罵她好了。而且這碗粥真的很好吃。
“你叫什么名字?”他在吃的間隙問。
她想了一下,答道:“夢縈!
他默默重復一遍,很好聽,一定要記住,“哪一個縈字?”以為是姓孟。
床單上輕輕劃出一個字,縈懷的縈、縈繞的縈;孟縈,音同夢縈,夢中縈懷,縈繞夢中,很好記。
“我叫你縈兒好不好?”像親人的感覺,而她比他小。
“不許這么叫我!”她臉色倏地變差,眼神極冷,帶著憤怒,“如果再這么叫,你就立刻離開!”
他想反駁,可是看她臉色那么難看還是不惹為好,大不了在心里叫。
“我的名字是……”
“不許說!”她立刻阻止。
“為什么?”
“因為我不想知道你是誰!”丟下碗,她憤然離開。
看著她的背影,他有些摸不著頭腦,從沒見過這么不想知道別人名字的,還是對他!難道他給人的感覺是不屑認識?
真是想不通。
“你——說——什——么?”
他睜大眼,不可思異地看向對面的人,沒想到她竟要求以這種方法“答謝”——要他“以身相許”?有沒有搞錯!
“我想生一個孩子,希望你能幫忙!比允抢涞恼Z氣,好像說的事與己無關。
“不可能!我不會做這種事!”他高聲拒絕。這哪是幫忙,分明是害人。
“那你可以走了!彼芾淠亻_口。
他再一次無法接受,她的意思是——他被驅逐了!因為不答應她那個荒謬要求,所以她趕他走!她把他當什么了?這兩天她一直很好地照顧他,幫他頭上的傷換藥,做飯給他吃,現在居然很干脆地趕他走,難道是——
“難道你帶我回來就是為了這個目的?就是想讓我幫你生一個孩子?你根本不是想救一個受傷的路人,而是想找一個幫你生孩子的男人,對不對?這兩天你對我毫不設防,不擔心會被侵犯,是因為你根本無所謂,有可能你心里甚至是希望發生的,是不是這樣?真是該死!”他抱住頭,這簡直是對他的侮辱。
她依然無所謂地收拾著藥品,對于他的憤言不置一詞,臉上的表情也沒有一絲變化,分明就是在默認!真是要氣瘋他了!
一陣陣抽痛由頭上傳來,剛剛包扎好的傷口突然又如針刺般痛,他覺得頭要炸開,離痛昏過去不遠了。這女人制造頭痛的本事簡直比治療頭痛要好上一萬倍!他確信現在就是沒被拍過一磚頭,頭也絕對會痛得要死!
極力忍住不吭聲,一雙手卻伸過來。
“不要碰我!”“啪”的一聲揮開她,他按緊頭,忍痛瞪向她,“我現在對你已經沒用了,你可以不用管我了!”
她皺著眉,咬了咬唇,又一次向他伸過手。
“說過不要碰我!”他再次揮開。
這次他用了很大力,她幾乎被甩到墻上,手臂很快泛起一片紅痕。她仍是沒出聲,再次靠近。
“你……”他抬頭怒瞪,不料卻看到她眼里的堅持,亮晶晶的,出現在她無一絲遐念的臉上,好像她的目的就是只想幫他,只想替他減緩疼痛,沒有其他。
在他怔忡猶豫時,她的手已經挪過來,慢慢按壓……過一會兒,不那么疼了。他輕輕扯下她的手,看到上面紅痕仍在,甚至有些腫了。
“為什么?”他輕聲問著,自己都不清楚問的到底是什么。
“你是好人,我不勉強你!彼榛厥,又去擺弄那些藥品,摸出一瓶隨便在手臂上抹了下。
“這種事你是受傷害最大的,你還年輕,還沒有結婚,為什么想生孩子?就算沒有生下孩子,有些事做過就無法挽回了,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她搖了搖頭,語氣輕松卻堅定:“我不會結婚,也不要愛情,只想生一個孩子,一個可以全心全意去愛的孩子,有他陪我度過一生就足夠了!
只要孩子?他看著她平靜的臉,微蹙起眉,猛然想到了什么。
“是不是有人傷害過你?你告訴我是誰,我不會放過他!”如果讓他知道那個人,他一定要想盡一切辦法讓那人知道什么是后悔。為了她,就當是感謝她替她出氣,他可以不計后果。
“不,沒有。”她搖頭,眼中的光芒一閃而過,“我只是想要一個孩子,生下他,用全部心血慢慢養大他,那會是我最幸福的事。有一個孩子,我會快樂一生!
她是說真的!在她眼里,他能看到純然的渴望,還有那份真實的感動,她是真想要一個孩子,真想要一份可以經營的幸福。不在乎世俗,不在乎未來,只愿把所有夢想放在一個孩子身上。如果他不答應,她不會勉強,但是她……在那一刻,他作出決定。
“縈兒,你……”
“不要這么叫我!”她又一次打斷他的話。
這次他笑了笑,“如果我就要走了,叫你什么不都叫不了多久?你又何必太在意!
她想了想,沒有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