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著堅定的意志力,他撐著回到聶府,洗了個熱呼呼的澡,便回到房里睡覺,怎知身體越來越燙,同時又感覺越來越冷,整個人暈眩到讓他感到心慌。
他記得穆希恩要去找人來幫忙,他阻止了她……
他不吃中藥,不是他不相信老祖宗的智慧,不相信中藥也有神效。而是,他不確定自己吃的是藥還是毒。
這偌大的聶府里,有人要害他,但他不知道是誰。這三年來,他小心翼翼的自保著,不吃經過他人之手準備的食物,更拒絕任何以補身為由而燉煮的湯藥,他必須好好的保護這個身子,不讓它再受任何的毒害。
一整晚,她在床邊忙碌著,不時的幫他擦汗、為他更衣、替他蓋被、摸他額頭……她的手很溫暖,很溫柔。
她盡心盡力的照顧他,并沒有因為他們交惡就對他置之不理。雖然她是為了帶著她娘親進聶家享受榮華富貴的生活,但仔細想想,沒有謀生能力的女人,哪個不巴望著可以找個讓自己衣食無缺的男人嫁?
也許,他對她的要求太過嚴苛了。
看著她累癱的睡在床邊,還發出微微的鼾聲,他忍不住盯著她熟睡的側臉,伸出手輕輕撥開那綹垂在她粉頰上的發。
這時,她突然醒來,睜開雙眼望著他。
他一驚,卻來不及將手收回,一臉的尷尬,正忖度著要說什么,她已經站了起來,伸手摸著他的額頭,然后笑了笑。
“咦?”她興奮的看著他,“你退燒了!
“喔……”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要說什么。
“肚子餓嗎?”她問:“我去幫你煮一點粥,好嗎?”
他微頓,若有所思。
穆希恩想起他不吃別人經手的食物,面露無奈地道:“我忘了,你只吃自己做的東西!
他凝視著因為愛莫能助而有點沮喪的她,那落寞的眼神在他的心湖蕩起一圈圈的漣漪。
“你是可以相信的吧?”他一臉認真的問她。
她愣了一下,“嗄?”
“你煮的東西,吃了不會出事吧?”他又問。
她秀眉一擰,拍拍胸脯,“我廚藝是不精,但也沒讓誰鬧過肚子,你大可放心!
他沉吟須臾,“那好吧,幫我煮碗熱粥,我餓了!
“包在我身上!彼肿煲恍。
她煮的東西確實稱不上美味,但填飽肚子肯定是沒問題的。
吃過了她煮的粥,他梳洗一番便要出門,她急忙制止他,“你昨晚才發燒耶!
“燒已經退了,我也覺得好多了。”他說。
“你要不要照照鏡子?”她故意一臉嫌惡地道:“你一臉病容呢。你說,要是到萬濟堂買藥的人看見你這個當家的一臉病容,還會相信萬濟堂的藥有療效嗎?”
聞言,聶平遠下意識的走到鏡前照了照,又摸了摸自己俊朗的臉龐!澳挠惺裁床∪荩俊彼夹囊话,不以為然的看著她。
“你發燒,表示你抵……免……呃,不,那表示你身體出了狀況!彼緛砻摽诒阋f出抵抗力弱、免疫系統差,可又想起他這個古代人肯定聽不懂她說的是什么而改口。
“總之你要是不好好待在家里休息,堅持抱病去工作的話,肯定會發大病的。”她說。
他眉頭一擰,“你是有多怨恨我,得這樣詛咒我?”
“我可不是危言聳聽!彼袂閲烂C地道:“你一天不上工,萬濟堂就會群龍無首嗎?你是很重要,但有沒有這么重要?”
聽著她這番話時,他心頭微微一顫,她這番話好耳熟,曾經有個人也這么對他說過,就是這樣的語氣,就是這樣的表情。
但,怎么可能?
他困惑又狐疑,不可置信的看著她。
被他這么盯著,她微愣,“干么這樣看我?”
“你……”他越想越覺得不可能,甩甩頭,甩脫那可笑的念頭。
“你就當放自己一天假,在三雅苑好好歇息吧。”她說,“若你覺得我礙眼,我可以到碧竹苑找我娘!
他微怔,她以為他不論如何都要去萬濟堂,是因為不想在府里面對她?他蹙眉苦笑一記,“你覺得自己那么面目可憎?”
她挑挑眉,不以為然地道:“當然不是,大家都說我人見人愛,還說再難搞的人,我都能搞定。”
這可不是她自夸,從前在癌癥病房,那些因為病魔折騰、施行化療導致身體不適而發脾氣的病人,大家都交給她處理,因為病人到了她手上,個個都會乖乖的吃藥打針,沒有一個跟她討價還價。
她印象最深刻的病人是個三十三歲企業家鄒宇寧,超級工作狂的他被發現罹癌時已是三期末了,癌細胞已經蔓延到他的脊髓,讓他非常的痛苦?伤卺t院接受化療時,卻還以網路視訊遙控著公司的運作,幾度還跟醫生吵著要出院。
他像是不怕死似的,整個心思都在工作上。她從沒見過像他那么勇敢又鎮定的癌癥病人,盡管醫生給他的報告再糟糕,再令人絕望,他也彷佛是在聽著別人的診斷報告般。
他的脾氣又急又硬,所有的護理人員都不合他心意,不是被他轟出去,就是根本管不了他吃藥打針?傊莻工作至上、生命其次,完全不肯乖乖配合的病人,凡事只依著他的心情跟步調。
最后,主治醫生派她專責看顧他,她對他從來不討好央求,反倒是常常跟他唱反調,甚至像教訓孩子般的對他,他脾氣拗,我行我素,可她卻總能治他。
她從不管他肯不肯,要不要,他該打針的時候就幫他打針,該吃藥的時候就喂他吃藥,她總告訴他—你對公司來說很重要,但也沒你以為的那么重要,等你掛了,他們自然能找到頂替你的人。
他很討厭她這么對他說話,可又服她,他們的相處總是劍拔弩張,卻又有著莫名的默契跟共識。
只是很不幸地,最后他還是敵不過癌癥摧殘,在經過十一個月的治療后離開人世了。
在癌癥病房,她看多了死別,可想起初進院時的他意氣風發,死前卻骨瘦如柴,她忍不住痛哭失聲。那是她從事護理工作以來,最失控的一次。
尤其在那之后,她在他枕頭底下發現一張寫著“如果能再活一回,只想跟你在一起”的字條。
字條上的字歪歪扭扭,一看便知道是他在虛弱時寫下的,雖然沒署名,但不論誰看了都知道他指的是她。之后,沒人敢在她面前提起他的名字,只怕她傷心。
雖已是過去的事了,但現在回想起來,還是覺得心痛……
看著她眼眶突然濕了,他有點不知所措的看著她!澳愀擅?”
她飛快的抹去眼角的淚,“你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什么人?”他微頓。
他是男人,她想起的應當也是個男人……她想起了什么男人?那男人跟她又是什么關系?
“你不認識他,也永遠不會有跟他碰面的一天!彼f。
“為什么?”
“因為他已經死了!
“什……”他眉心一擰,不悅地道:“又觸我霉頭?”
“他跟你一樣,不聽話,所以死了!彼醚肭蟮难凵穸ǘǖ耐澳憬裉煸诟镄惶,行嗎?”
她那殷切的神情以及如泣如訴的懇求令他的心頭一撼,堅定的意志竟動搖了。
拗不過她,他懊惱地道:“行了,我知道了,可你……”他指著她鼻子,“不準給我掉眼淚,不然我現在立刻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