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一笑,努力粉飾太平,“你是要回家嗎?”
“家?”蕭涵予突然冷笑了一下,“不,我回無常庵。”
“還是回家吧。”他試著對她露出笑容。
“不。”蕭涵予的表情在瞬間又冷淡起來,以前只是帶著點兒疏離,而此刻她根本就是無視他了。
但是,這不能怪他,在發生前面那些事情后,她真的沒辦法控制自己看到他當街下注還能保持冷靜而不發飆的火氣。
“無常庵有什么好?”他挑眉,一邊跟著她一邊說話。
“那里沒什么好,但是起碼,不會和賭字沾上什么關系!彼淅溟_口。
他挑眉,“你一直在埋怨我好賭?”
“我有什么資格好埋怨的,”她自嘲地揚起唇角,“鳳小凰,不如……你休妻吧!
鳳小凰被這句話堵得一愣,回神過來時卻發現她已經走到他前面去了,他連忙跟了上去,“為什么?”
“我厭倦了!彼_口,停下了腳步看著他,“我們并沒有白首之盟,你自有你的紅顏知己,而我當時……也是在賭氣,你看,一牽涉到‘賭’,就會做錯很多事情,為了不再這樣一錯再錯下去,所以……你休妻吧!
我不要!
這句話瞬間在他的腦海里成形,他幾乎當場吼了出來,但是他隨即悚然一驚,只覺得自己仿佛出了一身的冷汗,渾身都不自在起來了。
為什么會這樣?
原來,他對這個“妻子”是有所留戀的嗎?
明明……之前是陌生的兩個人不是嗎?不曾有過一見鐘情或者是死生纏綿的經歷,居然也會開始對她產生不一樣的感覺了嗎?
在他心中,她算什么?
靜夜里的一盞等他歸家的燈?
還是他想縱情時的一壺好酒、一曲琴音?
又或是一桌讓人胃口大開的飯菜?
……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家”的感覺嗎?
他已經太久沒有體會到“家”的感覺了,但是卻從她———他的“妻”身上感受到了所謂的“家”嗎?
他的面色太奇怪了,以至于蕭涵予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她沒有見過他這種沉思的表情,他一貫是飛揚跳脫的,嘴角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讓人心動,但是卻又讓人看不透。
到底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她知道……其實她一直都知道他是什么樣子的人,她要求他休妻,又何嘗不是又在和他賭氣?氣他的漫不經心,氣他那副似乎根本就無所謂的態度……
她算他的什么人呢?
妻子?
只怕他根本就不會承認吧。
抬頭看了他一眼,她嘆了口氣,隨即離開他。
身后依然能聽到那群吵吵嚷嚷的人在下注,她微微蹙起了眉,隨即卻又怔住。
因為鳳小凰突然拉住了她,語氣艱澀地開口:“我不休妻。”
“何必呢?”她淡淡笑了一下,“你……又不曾準備愛我,不如早點休了我,然后恢復到你之前的狀態里去不是更好?其實你不必因為那個賭約而在意,”她又微微揚了下唇,“反正……算了,我要走了!
她說走,就真的走了,走的很快。
這一次,鳳小凰沒有再攔她。
一直走到他看不見的地方后,她才終于停下來吐出了一口氣,心內卻懊惱不已。
為什么一定要跟他賭氣說要他休了她?
明明……她只是埋怨他為什么要去賭而已……只是,為什么他不能夠發現她話語里掩藏的真意?
鳳小凰……他是那么聰明的人,但是為什么,卻從來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她嘆了口氣,但是隨即卻因為看到了一個奇怪的人影而擰眉,瞬間后,沒有片刻遲疑,她立即跟著那個人影而去。
奇怪,看那個人的穿著,似乎是燕家堡的人……
一艘雕梁畫棟的華麗大船泊在了京城護城河的河道上,船首懸掛著兩個大燈籠,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一個鮮明的字———
燕!
兩個“燕”字。
船首有人。
那是一個身材消瘦的青衫男子,他負手站在船首,眉間似乎含著輕愁。
但是他的容貌卻比女子還要美麗,但是卻又分明帶著男兒的英氣,他的美,介乎于男女之間,比女子多了三分英氣,更比普通男子多了三分精致。
初見他時,會覺得他就像是最上好的瓷器一樣,弱不禁風的似乎一碰即碎,但是當他的眼神冷冷掃向你的時候,你卻會突然發現,什么見鬼的弱不禁風,只怕別的東西對他來說是弱不禁風才對。
他的眼神冷而傲,站在那里的樣子仿佛在看著什么,但是又仿佛什么都沒看,身形單薄孑然,肩膀的弧度帶著說不出的美感。
唇角緊緊地抿了起來,慢慢卻又放松了下來。
“誰?”他的耳力很好,幾乎是在瞬間就察覺到了有人悄悄上了他的船。
“是我!币粋年輕男子笑嘻嘻地從船尾走了過來,他的嘴角掛著漫不經心的表情,一雙眼睛卻明亮而有神。
“還有我!庇忠粋男子跟在前面那個年輕男子后面開了口,手中的折扇輕搖,臉上的笑容讓人覺得如沐春風,但是眼神卻疏離而戒備。
他愣了一下,隨即了然地開口:“鳳小凰、明月公子?”
“燕堡主好眼力!”鳳小凰立即大力鼓掌,然后審視地看著面前的青衣男子,隨即有點惋惜地皺起了眉,看向明月開口:“看到沒有,歐陽應該像他這樣冷酷才能符合天下第一劍在別人心目中的樣子才對!
明月贊同地點了點頭,“說得甚是!
燕孤城在瞬間仿佛有些臉色發青,但是鳳小凰眨了下眼后,發覺他還是一臉的冷然,眉間依舊含著愁似的,這實在是很矛盾的表情,但是偏偏燕孤城就是用這樣的表情看著他們兩個,“你們到我船上來有什么事?”
“來看看下帖子給歐陽要求決斗的燕堡主到底是何等風采而已。”鳳小凰笑了笑,慢條斯理地開口。
燕孤城認真地看著鳳小凰,然后發覺他實在是太愛笑了,那笑容讓他覺得自己很想一拳打到鳳小凰的臉上,看看是不是能夠打跑他臉上的那種笑容。
但是……那也只是他很想而已,實際上他并沒有出拳,甚至也沒有任何別的多余的表情,“既然已經看到了,二位可以走了!
“燕堡主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鳳小凰依舊上下打量著他,看得津津有味,“別人都說我鳳小凰是個特別容易交到朋友的人!
“那么很遺憾,我并不在其中之列!毖喙鲁蔷尤坏負P了下唇,只是那笑意并沒有傳達到他的眼睛里去。
“燕堡主這么說的話,實在是太傷人心了!兵P小凰笑笑地做出失望的表情。
明月在他身后輕搖折扇,似乎根本就置身事外一樣,仿佛他來到這里,完全只是為了站在這艘船上,吹吹風然后看看風景。
“那么,有沒有人說你很聒噪?”燕孤城抬眼看向鳳小凰。
他同樣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無論怎么看都仿佛生得恰到好處,那一抹輕愁看在他人眼中,只會有一種煙籠水罩的感覺,非但和他身上的冷冽不沖突,反而讓那冷冽更加深了他的愁意。
實在是個很出色的人。
鳳小凰幾乎覺得自己根本沒有看清楚他的樣子,他身上那種孑然的愁根本就已經成為他的一部分,甚至遮掩了他的相貌帶給人的印象。
鳳小凰笑了,“你是第一個!
“真是榮幸之至!毖喙鲁怯值亻_口,看向腳下無邊的水。
冷淡的仿佛根本不屑于招呼他們似的。
鳳小凰還是第一次被人這么忽略過,他忍不住訕訕地摸了一下鼻子,回頭看向明月,“看來我們還是先回去吧,換歐陽親自來看他!
明月點了點頭,隨即和他一起躍下畫舫。
負手站在船首的燕孤城的眼神似乎微微動了一下,隨即習慣性地探手到腰間。
他的劍,就藏在腰間。
只有劍,才是他的朋友。
“真是個怪人。”鳳小凰一邊走一邊跟明月開口。
“他確實很冷傲!泵髟抡f著話卻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認為別人很怪———這句話由鳳小凰來說,似乎怎么聽怎么奇怪呢。
“不知道歐陽對上他到底會怎樣,你覺得歐陽會有幾分贏的把握?”鳳小凰似笑非笑地開口,突然想到了之前他丟下去下注的銀子。
但是他隨即卻又想起那個看到他下注而氣得掉頭就走的蕭涵予,頓時心情就暗淡了幾分。
再等等……等到歐陽和燕孤城的比武結束后,他一定會好好想想到底要把她怎么樣了。
“我還是賭歐陽贏。”明月笑著開口。
不僅僅因為他是歐陽的朋友而盲目支持,他更相信歐陽的實力。
“不如我們問問他?”鳳小凰突然眼前一亮,笑瞇瞇地朝前一指。
明月抬頭看過去,那緩步行來的人可不就是歐陽至上?
“你去哪里?”鳳小凰笑著問他。
“我聽說燕孤城就在城外。”歐陽至上立即很老實地交代他的目的地。
“沒錯,”鳳小凰立即點頭,“我們剛剛才見過他!
“哦!睔W陽至上應了一聲,并沒有想到去問他們燕孤城是個什么樣子的人,因為他馬上就可以親眼見到他。
“歐陽,你有多大的把握贏他?”明月挑眉看他。
“沒有。”歐陽至上搖頭,但是隨即微微一笑,“因為我沒有親眼見過他,不過很快我就知道我能夠有多大把握了!
他說完就對他們兩個點一點頭,徑直朝城外走去。
鳳小凰和明月看著他的身影遠去,然后他們繼續走自己的路。
明月突然開口:“你不回家?”
“不!兵P小凰搖頭,對他笑著開口,“你家新換的廚子的手藝很好,我準備再去白吃兩天!
真掃興!
因為他幾乎是在瞬間就想到,家里實在是太冷清了,冷清得讓他覺得自己分外可憐。
如果……她能夠回來就好了……
鳳小凰幾乎想給自己一拳,為什么他總是想到她?
為什么?
日落。
在明府等到快要發霉的鳳小凰終于盼到歐陽至上回來了。
但是他的表情卻很奇怪。
又是欣喜又是皺眉,眼神里仿佛有奇異的光彩,手里拿著一紙素箋很寶貝似的捏得牢牢的。
“你怎么了?”鳳小凰奇怪地問他,“你見到燕孤城了沒有?”
“沒有!睔W陽至上居然這么回答。
“你怎么可能沒見到?”鳳小凰疑惑地看著他,“那你怎么到現在才回來?”
“因為……我見到了另外一個人!睔W陽至上唇邊泛出了一個微笑。
“他沒事吧?”鳳小凰跟明月咬耳。
幾時見過歐陽至上有這么白癡的表情?
明月看了歐陽至上片刻后開口:“你見到了誰?”
“燕孤紅,我見到了燕孤紅。”歐陽至上眼眸的顏色在瞬間變得更深了,而輕淡的笑意更是掛滿了他的臉。
“燕孤紅?那是誰?”鳳小凰和明月面面相覷。
“她是燕孤城的妹妹!睔W陽至上微笑著幫他們解答,看向自己手中的素箋。
在見到燕孤紅之前的那一刻,他也沒想到見到的人居然會是她。
但是……他見到了她。
不是燕孤城。
是燕孤紅。
那個清冷的、含愁的燕孤紅。
“這是什么?”鳳小凰突然指著他手里的素箋開口。
“燕孤城寫給我的決斗帖。”歐陽至上開口回答,唇角微微揚了起來。
若不是這張決斗帖,他又怎么會見到燕孤紅?
鳳小凰伸手將那素箋接了過去看了一眼,但是隨即他突然微微瞪大了一下眼睛。
這個字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