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維倚在一旁笑看著她,手里也捧著一杯仍冒著熱氣的茶。
共同看著月色,可就不知道彼此心里想的是不是同樣的事了。
他聽見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為什么嘆息?”他柔聲問道。
玉梨神色復雜的瞅著他:“我應該不要理你才對,我討厭警察!
他回以微笑,“我下班了,現在是平凡老百姓!
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嗯,好吧!”
接下來依舊是沉默,杜維忍不住開口:“你在想什么?”
她微微一動,抬頭對著月亮吁了一口氣,“我在想,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一件事是可以得償所愿的!
“比如說?”
“我討厭警察,我想躲開你,可是就沒辦法。”她沒有看他,眸光落在遠處,“我試著要遠遠地離開我媽和叔叔的生活,卻又回到了這里。我這輩子似乎都在逃,可是逃了半天依舊在原地!
“你為什么要逃呢?”
玉梨搖搖頭:“我不知道,我只是一直很害怕,很沒有安全感,我想找一個絕對安靜平靜的地方,好好地躲在里面!
這跟她平常的性格大相徑庭,但她就是有這種想法,而且越來越強烈。
“你不信任你的母親、叔叔,甚至于我嗎?”
“你們都很好,很值得信賴,可是我就是沒有辦法!彼挠牡氐。
她像受驚的兔子,就算有安全的洞穴依舊害怕里面是否有大怪獸。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長長地吐了出來。
杜維走到她身邊的另一只椅坐下,修長的雙腿輕輕地搖晃秋千,輕聲地說:“我明白!
聞言,玉梨訝然地別過頭來:“你明白?我都不明白了,你怎么會明白?”
“可憐的小梨子,”他深情溫柔地道:“你曾經遭遇過重大的打擊和傷害,令你變得沒有安全感,隨時想逃……是不是?”
她打了個寒顫:“有嗎?”
“你的反應就是最好的答案。每次提到相關的事情你的臉色就會變,難道你自己沒察覺?”
她搖搖頭,伸手撫著心房:“我不曉得,只是最近常常感到心悸,呼吸困難,這和身體沒有關系,可是近來卻越常出現,尤其是遇到你以后!
“你想,跟我的身份有沒有直接的關系?”他疑惑地問。
“警察?”
他點點頭。
她想了一下:“可能吧!
她以前都沒有這么深切地認知到,必須要逃避和厭惡警察。
她到底在怕什么?
“你母親告訴我,你父親也是位警察!
她張大嘴巴,呆了:“是嗎?”
杜維驚異地看著她:“你不知道?”
玉梨咬著唇:“我似乎……應該要知道,我爸去世15年了,那時候我已經九歲了,可是我對他是警察的身份怎么一點記憶都沒有?”
她搖搖腦袋,晃一晃、敲一敲,還是沒有什么記憶掉出來。
“可是你母親說,你以前常常喊著要當女警的,只是在你父親因公殉職后就沒再提起過!彼⌒囊硪淼刈⒁曋纳袂。
她的小手輕輕顫動了一下,覺得四周好像有點變冷了。
“因公殉職?”有個大漩渦慢慢形成,她發現自己的牙齒在打架。
她的腳趾漸漸變冰了,肌肉也越來越緊繃,更糟的是,她發覺全身開始變冷。
“是的,但是你似乎選擇遺忘了。”杜維不得不硬下心腸敲開她的防備,否則她永遠都沒辦法正視過去發生的事。
一定有一段記憶是她寧可選擇遺忘也不愿記起來,可是那段記憶卻緊緊地關住她某些本能,讓她陷在驚惶與莫名的擔憂中始終無法脫身。
他并不是心理學專家,但是他認識一位不斷陷在誤殺夢魘里的警察,他沒有辦法拔槍,一想起就會發抖害怕,甚至催眠自己未曾發生過這樣的事。
但這只是治標的方法,沒有辦法根絕,惟一的方法就是去正視面對它,漸漸地將它化解。
玉梨的情況很有可能和那名警察相同,都是“創傷后壓力違!被颉拔窇中跃窆倌馨Y”,對于曾經遭受過的心理創傷經驗,往往借用“畏懼”來壓抑轉移創傷經驗的全程。她可能成功地壓抑且遺忘了過去曾發生過的創傷,可是在她潛意識里的悲痛記憶卻被轉移到某處,當她害怕的時候就出現焦慮、心悸、呼吸困難的癥狀。
她需要一個專業的心理治療師,協助她去面對過去那一段創傷。
思及此,杜維提議道:“玉梨,我想安排你到美國去找我朋友,他對于處理類似的情形非常拿手,他也是專家,一定能夠幫助你!
“幫助我什么?”她不解的問。
“幫助你記起來遺忘的記憶,幫助你去面對、度過,甚至藉此消除掉你內心真正的恐懼!
玉梨盯著他的眼神轉為防備,“不要。”
他可以理解她的反應,柔聲道:“聽我說,難道你不希望讓自己快樂起來嗎?”
“我很快樂!
“那你的恐懼呢?你莫名的恐慌和心悸呢?”
“那是咖啡喝太多了!彼煊驳霓q解。
“小梨子,我真的很擔心你!彼焓治兆∷鶝龅男∈,真摯低沉地道:“昨天讓你陷進那種危險中,我自責得要命,尤其在看到你的癥狀因此而復發時,我更難過、更憂心。求求你,就算是為了我,讓你自己好起來!
“我沒有病。”不知怎么搞的,她的眼淚就這么掉了出來,“我沒有生病,我也不是精神病!
杜維緊緊握住她的手,急急起身蹲在她面前,心疼地拭去她頰邊的淚水。那淚像針刺在他心上,令他整個心糾結起來。
“老天,別哭,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不是說你生病了!彼难蹨I越拭越多,他的心慌亂糾結成一團,最后他索性將她擁人懷中,“別哭,小梨子,都是我的錯。可是我不希望看到你不快樂,如果你沒有辦法讓自己快樂起來,我們也不會快樂的。”
她緊緊巴著他的肩背,哭得渾身哆嗦:“我不要不要……我不要快樂、不要痛苦、不要人關心,也不要愛人,我不要不要哇……都會離開我的,大家都會離開我的……我不要……”
她哭得肝腸寸斷,他聽得心痛欲碎。
“小梨子,我可憐的小梨子……”他沉痛不舍地低喚,“究竟是誰傷了你,讓你這么害怕大家離你遠去……”
“我想不起來,我的頭好痛,我什么都想不起來。”玉梨劇烈地發抖,淚水不斷地跌落他的肩頭,“不要逼我想,不要不要……抱著我,我好冷好冷……”
“小梨子……”杜維將她摟得好緊好緊,心臟被狠狠地掐捏著,心痛得要命!昂煤煤茫覀儎e再想了,什么都別想了!
她在他懷里劇烈地發抖:“我……我好冷……帶我回房……別讓媽媽和叔叔看見……擔心……”
“你放心!笨此煲獌鼋┗柝蔬^去,還念念不忘別讓家人擔心,杜維更加心疼。他一把將她攔腰抱起,大踏步走回屋內。
她的小臉深深地埋在他懷里,發抖的身子被外套給遮掩住,不仔細看應該可以隱瞞過去。
坐在客廳沙發上的李叔夫妻一見到他們,笑著起身。
“玉梨睡著了,不知道她的房間是哪一間?”杜維微笑地問道。
夫婦倆交換了一個了然的眼神,玉梨的母親笑道:“樓上左轉第二間房間。時間也晚了,你就留在這兒睡吧。”
“我想守著她,可以嗎?我保證絕對不會有什么逾矩的行為!
玉梨的母親張口欲言,李叔輕壓著她的手阻止,正色道:“我們相信你。待會我們會送一套寢具過去,可是里頭的沙發不夠大……”
“不要緊,我可以!彼屑さ爻麄凕c個頭。
杜維匆匆地抱她上樓,待推開房門的時候,他懷里的玉梨已經快要凍僵了。
他溫柔地將她放置在柔軟的大床上,拉過羊毛毯子緊緊地蓋住她的身子,他半跪在床側,一雙黑眸充滿關懷地盯著她。
她的小臉蒼白冰涼,嘴唇也明顯地泛紫,她真的覺得冷!
“小梨子!彼p輕撫摸著她冰冷的額頭,心疼地低語道:“你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她緊閉著眸子,因疲憊倦極而逐漸睡去,可是她雪白的臉龐上淚痕依舊,看在他眼底自然又是一陣心疼。
他守在她身邊,心底迅速地下了一個決定——
無論如何,他一定得帶她去看心理醫生!
jjwxcjjwxcjjwxc
早陽初初破曉,微弱的陽光穿不透霧色,清晨五點半,一切仿佛仍在夢中。
玉梨自一個深沉無名的夢里倏然醒了過來。
她眨著眼睛,盯著天花板。
她在哪里?
隨即苦笑一聲,她最近老是弄不清自己睡在哪里,說不定有一天在臭水溝旁醒來,她還依然迷迷糊糊不知身在何處。
一個稍嫌大聲的呼吸聲鉆人她耳里,她本能地望向來源處——
高大挺拔、肩寬腿長的杜維勉強塞在那張長條沙發椅上,他的頭不舒服地抵在沙發邊緣,長腿則是掛在另一頭的沙發外緣,180公分的身材要擠進150公分左右的沙發,的確是難為了他。
她眨眨眼,突然好想笑,可又勉強忍住了一聲輕笑逸出。
玉梨輕輕地翻身下床,躡手躡腳地拉著羊毛毯子走向他。
他原先是蓋著毯子吧,只是那條毯子已經被他壓在身下了。
他脫掉了西裝外套,白襯衫打開了最上頭的兩顆扣子,凌亂的黑發垂落額前,長長的睫毛緊閉著……
他看起來亂帥一把的。
她輕柔地將毯子往他身上蓋,倏地,她的腰被人攬住,整個人重心不穩地跌到他身上。
“哎喲!”她驚呼一聲。
杜維睜開雙眸,眼底有兩簇明顯的情焰跳耀著。
她著迷地盯著他的眼睛,壓根忘了要站起身。
他的手微一用力,她的身子被緊緊箍在他身上,他的唇溫柔而渴望地吻住了她。
玉梨不能自抑地微張粉唇,在他動情的吻中徹底投降。
他誘惑地撫摸著她粉嫩的后頸,在親吻間激起情欲的漣漪,她敏感難耐地扭動著身子,覺得全身都著火了。
怎么昨晚喝的紅酒,到現在才醺然發作?
杜維幾乎控制不住自己,他用了所有的自制力才離開她的唇瓣,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老天,他差點控制不住!
光是親吻她就已如此甜蜜銷魂,他簡直不敢想像當他倆……噢,他一定會瘋狂醉倒!
她的眼兒迷蒙半醉,癡癡地望著他,“嗯?”
見她這般惹人憐愛的模樣,杜維險些又吻了上去,可是他答應過李叔夫妻,絕對不有什么逾矩的行為出現。
親吻就已經是偷跑禁區一大步了,再有更進一步的行為出現,他可能會先揮拳扁死自己。
小梨子是值得珍愛疼惜的,怎么可以隨隨便便在沙發上就被他要了呢?
雖然他好想要她,想到渾身都快發抖,可是他至少還是個君子吧?
尊重尊重尊重……他怎么可以乘人之危冒犯她呢?
“你現在覺得怎么樣?”
她陶陶然地道:“很好,沒想到一個吻比1960年的紅酒還容易醉!
饒是他小腹堅硬得疼痛,他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會把你的話轉告給絲絨藍酒廠的。”
玉梨這才察覺自己還趴在他身上,忍不住臉紅心跳地指控道:“姓杜的,你這是在干什么?”
他又恢復了嘻皮笑臉:“占你便宜啊!”
她急忙爬下他的身體,紅著臉說:“你會害我嫁不出去!
“你已經是我的人了,還想嫁給誰?”他的表情活像她要去討“客兄”一樣。
她又好氣又好笑,撐腰瞪著他,“你搞清楚,我還沒嫁給你耶!”
“你已經把人家吃干抹凈了,居然不認賬?”他大驚失色地說。
聞言,玉梨笑著踹了他一腳:“喂,說話好聽點,誰把你吃干抹凈?你不要亂誣賴我!”
他擁著被子煞有介事地嗚嗚飲泣起來:“嗚嗚嗚,我遇人不淑……”
她笑得軟倒在地上:“哎喲……哈哈哈……你要笑死我啊?”
杜維欣慰地看著她的笑容,只要能讓她每天都這樣歡笑,要他毀損帥哥形象他也心甘情愿。
過了半響,她好不容易可以控制一下笑聲,吸著氣笑道:“你昨晚就睡在沙發上嗎?”
他這才感覺到全身酸疼不堪,忍不住呻吟了一聲:“我還以為我在做夢,原來是真的。原來在沙發上睡覺的下場是全身酸痛,下次我得好好考慮一下了!
“那下次你要睡哪里?”她好笑地問。
“睡在你旁邊啊!”他理所當然地回答。
她臉一紅:“臭美,誰要讓你睡在旁邊?等你變成羊毛毯再說!
“人家說最毒婦人心果然沒錯,哪有老婆要把老公喀喳,做成羊毛毯的?”他低聲咕噥。
“你在碎碎念什么?”
“沒有。”他連忙陪笑道:“你怎么這么早就起來了?昨晚睡得好嗎?”
她聳聳肩:“沒有什么特別的!
杜維掙扎著下了沙發,扭動酸疼的手臂:“你昨晚嚇死我了。”
聞言,玉梨的笑容消失了,她沉吟了片刻,突然叫道:“杜維!
“怎么了?”
她咬著唇,深深吸了一口氣:“我想……你說得沒錯,我必須找個心理治療師好好處理我的情緒了!
她已經厭倦了被迫接受那種突如其來的害怕恐懼和寒冷,心臟每次都糾結得好痛,肌肉更是酸疼不已。
就算再怎么艱難,她還是要找出問題的癥結點,徹底解決它。
他驚喜地看著她:“真的嗎?可是你身體受得住嗎?”
她對他一笑,勇敢地道:“我可以承受的,事情一天不解決,我也過得不安心,對不對?”
昨晚的情況不但嚇到他,也嚇到她自己了。
她從來不知道心理的壓力恐懼會嚴重到這個地步,她昨晚差點崩潰,這種感覺太可怕了。
“太好了,我立刻幫你安排時間。”杜維咧嘴一笑,“他是個很優秀的心理醫師,你一定會喜歡他的。”
“可是我一定得到美國去嗎?”她咬著唇,有些遲疑,“我不想離開臺灣,也不想離開……你!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說出依戀他的話,這讓他大喜過望,差點以為自己在作夢。
“你說什么?”
“我不想離開你……好奇怪!庇窭婕{悶地道。
杜維的耳朵自動把后面那句“好奇怪”排除,咧嘴笑得好不快樂:“老天,這更是太美好了,我也愛你!
玉梨怔了一下,忍不住笑著打了他一下:“大花癡,我又沒有說我愛你。”
“總有一天你會愛我的!
她感動地看著他,卻有些迷惑地道:“杜維,你為什么能這么快就知道你愛一個人?你又怎能這么輕易就愛上我?難道你不會懷疑自己嗎?”
他微微一笑:“愛本來就是一件很簡單、很單純的事情,愛就是愛了,何必要用太多的言語去描述?愛不愛一個人,問你自己的心就知道了,心是不會騙人的。”
她咬著下唇沉思著,細細地咀嚼他的話。
“好了,這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感覺,不用想太多!彼p吻她的額頭一下,笑道:“現在不過六點左右,你要不要再睡一下?”
“你呢?”
“我必須趕到局里去。有件棘手的案子發生,最近可能會忙碌一點,不過我會在今天就聯絡那位朋友。小梨子,接下來我可能會有好幾天沒辦法過來找你,你要好好照顧自己,有事打電話給我,我也會盡量抽空打給你,好嗎?”
她乖順地點點頭:“就像你前一陣子都沒有出現一樣嗎?”
杜維溫柔地拂開她額際的發絲,微微一笑:“是的,職務在身,身不由己,你可以諒解嗎?”
玉梨垂下視線,心隱隱作痛:“我可以理解,但我會擔心!
他心疼地將她擁人懷中:“相信我,我絕不會讓自己有事的!
“曾經有個人也是這么告訴過我。”她幽幽地說,只是后來他再也沒有回來過。
“是誰?”
她倏地回過神:“什么?”
杜維凝視著她,柔聲的問:“你剛剛說曾經有個人也是這么告訴你的,是你父親嗎?”
她一臉茫然地看著他:“我不記得是不是他……我忘了是誰告訴過我,只是覺得這句話印象很深刻!
“你父親的名字可以告訴我嗎?他當時是在哪個單位任職?”
“我爸叫嚴伯紀。他在哪里任職我不曉得。”她坦白的回答。
事實上她只記得爸爸曾帶她和媽媽到加拿大,那幾天加拿大下著小雨,他們在草地上嬉戲,小水洼濺起了絲絲冰涼,笑聲不絕于耳。
他點點頭:“這樣就可以了。”
“你要做什么?”
“我想先查查當年令尊發生了什么事!本烤故窃谑裁礃拥那闆r下不幸殉職?
玉梨臉色微微蒼白:“你認為這有助于我的病情嗎?”
“我絕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杜維低頭凝視著她,保證道:“你會擺脫掉這一切的,以后你的生活將會無憂無慮,只有快樂沒有陰影。”
她感動地看著他:“杜維,你對我真好!
他眨眨眼:“那當然,你是我未來的老婆啊。”
“臭美。”
“啊,又被拒絕了?”他作勢欲暈倒。
她歡然暢快的笑聲再度響起,讓耳朵緊貼在門上的李叔夫婦總算放心了。
玉梨的母親噙著歡喜的淚水,緊緊拉著丈夫的睡衣袖子。
李叔笑著對她點點頭,緊握著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