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如何,蘇巳巳感激他沒有當面揭穿,留了余地,又保護了她……應該是非常疼惜她的人,才會如此吧?
又一次無與倫比的羨慕,羨慕那個真正的趙玉惑。
一行人到達慶州,賀珩早已準備好一所私宅,供人馬暫住。
那宅子大概位于慶州南郊,外表其貌不揚,踏入正門卻見樓宇飛揚、亭閣林立、塘池輝映,足足有半個將軍府那么大,著實令人驚艷。
賀珩說這宅子有個特別的名字,叫“退園”。至于此園主人是誰他卻沒提起。
蘇巳巳想,大概是當地某位官員鄉紳聽說帝姬出游,特意安排的吧。
經過悠長的回廊,環環繞繞,總算到達內庭。卻見花樹下立著一綠衫女子,明眸皓齒,如同畫中人。
“給帝姬請安……”那女子上前道:“廂房已經清掃干凈,請帝姬稍作歇息,晚膳一會兒就好!
“你是……”蘇巳巳打量對方半晌,也弄不清這女子的身份。
“奴婢是這退園管事,名喚月媚!蹦桥有τ鼗卮稹
月媚?好艷麗的名字……倒不似良家女子該取的。
“月媚從前是青樓女子,”對方顯然看出了她眼里的迷惑,倒率直答,“承蒙公子收留,在退園里當個管事,月媚此生對將軍府感激不盡。”
她將帝姬引入打掃干凈的廂房后便施禮退下,房里只剩下蘇巳巳及賀珩二人。
“公子?”蘇巳巳喃喃道,轉眸看向他,不解這個所謂的“公子”是誰。
是賀珩將眼前的女子從青樓贖出?但他憑什么安排她進退園做事?這退園到底跟將軍府有什么關聯?
“這退園是賀家的產業!苯K于,賀珩對她解釋。
“賀家的產業?”蘇巳巳瞪大雙眸……此番前來慶州,不就是要替賀家置辦產業?已經有了退園這偌大的地方,何必多此一舉?
他引她至慶州,到底有何目的?
“帝姬應該不記得,上次慶州之行所發生的事了吧?”賀珩忽然道:“不過帝姬之所以墜河失憶,就是因為上次慶州之行。”
“你……怎么知道?”蘇巳巳心中越發警惕。
“南國主!彼従復侣。
“南國主?什么?”這讓她更加懵懂。
“南國主,是慶州亂黨的首領,”賀珩答道:“上次帝姬前來,就是為了暗察他的身份,結果帝姬在回宮途中就遇害了……”
原來如此,千頭萬緒總算在她腦中交融一線,有了大概的眉目。
玉惑帝姬是睦帝的左膀右臂,替睦帝追查亂黨也是情理中之事,不過一個女子如此冒險,倒是令人詫異,彷佛夏楚上下找不到有擔當的男兒。
“事后奸臣造謠,說南國主與我賀家有千絲萬縷之關系,”賀珩繼續道:“臣此次前來只為洗刷賀家冤情,還請帝姬成全……”
他膝一屈,兀地跪倒在蘇巳巳面前,把她嚇了一跳。
“駙馬,你這是……”想攙他,卻凝于男女有別不敢觸碰。
“為臣此次用帝姬安危為誘餌,引那南國主出洞,斯為死罪!彼蛔忠痪,字字鏗鏘有力,“還望帝姬明察,賀珩此舉僅為洗刷賀家冤情,若真能還我賀家一個清白,賀珩愿以死謝罪……”
她怔住,良久不知該如何回答。
原本以為是新婚之旅,還奢望能與他途中有些許感情進展,如今看來實屬她一廂情愿。
此刻的他心里只有賀家,并無什么新婚妻子。她一度羨慕的玉惑帝姬,看來對他而言也不過如此。
都說男兒涼薄,視女子如衣,果然有道理。虧了那日在山水之間,她還為他的一番表白而感動,原來只是哄騙她的甜言蜜語罷了……
“駙馬……”她伸手,示意他起身,“追查亂黨也是本宮身為天家帝姬應盡之責,本宮哪里會怪你?反倒得感激你出謀劃策,替皇上分憂才是。”
她很欽佩自己,這個時候還能說出這樣的話。
想必真正的玉惑帝姬,也會如此吧?借了她的身體這么久,彷佛也越來越像一個天家帝姬,彷佛肉身里有殘留的靈魂,漸漸與她交融。
她越來越弄不清,自己到底是誰了。
“慶州城,果然繁華了許多……”蘇巳巳站在憑欄處,不禁感慨道。
的確,比起小時候,比起她腦海中模糊的記憶,她的故鄉現已繁華富庶多了。
亦可見睦帝登基后,還是有幾分利國利民的。尋常百姓也不奢望許多,只求三餐溫飽,不必流離失所即可。
所以對于追查南國主之事她倒不反感,只是賀珩如此利用她為誘餌只為引出南國主及其黨羽,終究令她有些心寒……
“帝姬在生氣嗎?”此刻,一襲青衫的賀珩正悠然坐在桌邊,端起一杯清茶對她的背影問道。
“駙馬此話怎講?”她澀笑,故意說著反話,“本宮配合你逛了這一整天,就是為了引亂黨現身,像是生氣所為嗎?”
“帝姬一定在責怪賀珩吧,”他淡淡而笑,“嘴里說著對帝姬如何愛戀,轉眼卻要將帝姬置于危險之境……換了我,心中也會難過!
蘇巳巳不語,聰明如他應該知道這樣的沉默表示什么。
“帝姬還記得,那時候賀珩患上狼瘡之癥的事嗎?”他忽然問道。
“像是聽駙馬提過……”她抿唇。
他說過因為生病之時深受玉惑帝姬照顧,感激至極才會對玉惑帝姬眷戀不已。
不知為何,聽到這段往事總是讓她嫉妒。假如他們認識得早一點兒,在他病重之時換她親手照顧……他還會愛上玉惑帝姬嗎?
“那時,帝姬為賀珩遍尋天下名醫,然而都說狼瘡之癥無治,只有一位隱士開了個海上偏方,一看之下用藥卻皆是劇毒之物,無論宮里還是將軍府都反對用此偏方,唯獨帝姬你堅持為賀珩用藥……沒想到賀珩只喝了一副,病就痊愈了。”
蘇巳巳靜聽不由得瞠目。原來,玉惑帝姬是如此手段凌厲的人物。
“帝姬……”賀珩微微笑道:“當時為臣問你,為何對臣如此狠心,就不怕臣真的中毒,一命嗚呼?還記得你是如何回答的嗎?”
“記不清了……”她聽見自己聲音輕顫。
“你說,假如不用藥,賀珩就會不治而亡。與其等死不如放手一搏!彼统恋溃骸敖袢找彩峭瑯拥牡览,若不將敵人引出鏟除,一絕后患,帝姬始終會被其所擾,時刻有性命之憂……賀珩寧可冒一時之險,換來帝姬此生太平。”
她怔住,彷佛殘酷的告白,聽在耳里卻驟然變成暖意融融。
的確,他始終是為了她,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
她只是一個小小的丫頭,朝堂上風云變幻,陰險權謀,她不曾懂得,實在不應該以尋常百姓的眼光看待他的所作所為。
“我定會保護你,”他望著她眉心深鎖,知道她心中的忐忑,溫和笑道:“要取,也是先取我的性命……”
“駙馬……”她實在害怕這些不吉利的預想,彷佛前路有萬丈深淵,一不小心就會踏空。
“逛了這半日,帝姬餓了吧?”他莞爾,適時轉開話題給她寬慰,“不如先點菜吧,這沐風閣可是慶州城里第一大酒樓,有許多好吃的!
蘇巳巳頷首,翻開手邊的菜單,望著琳瑯滿目的菜名一時間倒沒了主意。
“臣記得帝姬喜歡吃蟹黃酥,”賀珩建議,“慶州是產蟹的地方,這道點心倒比宮里的滋味好!
“開水白菜……”她忽然眼前一亮,“除了蟹黃酥,再點兩盅這個!
如果她沒記錯,開水白菜是賀珩的至愛,傳說賀夫人生前最擅長做此膳,賀珩從小吃到大,彷佛成了一種習慣。
此刻他聽她提及這道菜倒也沒什么特別表情,彷佛不知道她是專門為他點的。
不過這樣也好,免得被他看穿心思,讓她尷尬害羞。
綠宛守在一旁記下了菜名,轉身走到樓下吩咐掌柜料理。
雖然沒刻意向掌柜透露帝姬的身份,但賀珩奢侈地包下整整一層樓,掌柜自然知道來客非富即貴,不敢怠慢,菜色很快上齊。
開水白菜用碧色瓷碗盛著,清爽鮮嫩,蘇巳巳指望它能讓賀珩展眉一笑。
然而賀珩只嘗了一口便擱下了,將碗推到一旁,他繼續飲茶,彷佛再無食欲。
當了他的婢女這么久,她知道他其實是很挑剔的,從小的養尊處優造就他眼高于頂,一食一物若不合他的胃口,看也不會再多看一眼。
“怎么,駙馬不喜歡這道菜?”蘇巳巳笑問。
“還好,”賀珩回道:“只是……像缺了點滋味!
“開水白菜里所謂的‘開水’,其實是最高檔的上湯,用母雞、母鴨、火腿、干貝、肘子等上料調制,鮮美無比。只是因為調得好,湯清亮如水,不見一點兒油星子,才叫這么個不起眼的名字!碧K巳巳淡笑評論,“只可惜這沐風閣的開水白菜差了點火候,湯清卻不夠濃,所以少了滋味!
“帝姬對這道菜怎么如此了解?”賀珩意外地瞧著她,“平時倒不見你對吃的如此上心!
“本宮只覺得這道菜特別,所以多加留意了些,”其實若非為了他,她真懶得記這許多,“有一次,還特意去向御廚請教……”
其實她是向廚房的王嬤嬤請教過。這王嬤嬤跟隨賀夫人多年,自然對開水白菜的做法了然于心。
“駙馬,”蘇巳巳忽然提議,“不如,讓我親手為駙馬做此膳,如何?”
“什么?”她突如其來的好意,讓他吃了一驚,“為臣怎么敢勞煩帝姬親自下廚……”
“如今我不只是帝姬,更是你的妻子!彼σ庥,“駙馬,就讓我盡一次妻子的本份,好嗎?”
他萬萬沒料到她居然會有此提議,一向孤高出塵的玉惑帝姬,居然也會甘愿化為平凡女子,素手做羹湯?
他再遲鈍也看得出,這一切是在討他歡心。
一個人失了憶,連本性也會變?
從前的玉惑帝姬個性多疑,他帶她至慶州,將她置于險境,無論如何她也不會輕易相信他是出于好意。
然而眼前的她卻輕易地信了,不僅信了,還主動討他歡心,天真得彷佛一汪清水。
若非她變了性情,就是她在偽裝。但他寧可相信她是真的因為失憶而改變了。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女子,從小到大在他身邊的人都太過聰明,他寧可喜歡這樣笨笨的,好騙的。
不過,假如她洞悉了他的陰謀,還會這般天真待他嗎?
賀珩胸中忽然涌起一陣患得患失的惆悵,這種感覺從未曾有過,如今卻傾注在一個女子的身上,令他非常詫異。
“不過今天是我第一次試做此膳,若是做得不好,駙馬也要給個面子,別只嘗了一口就扔在一旁!碧K巳巳調皮地眨眨眼睛。
“放心,只要是帝姬所烹,賀珩一定連湯都喝干凈!彼蛄嗣虼叫χ卮穑媲檫是假意連他自己也弄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