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他一說,元嬰握著紙張又揣度片刻,“是張地圖……”就像當年她所背誦下來的那四十多張圖。
“圖是讓人轉交給我的,簡靖不是大意之人。”謹祿挑高軒眉,“要防止萬一被人看到之后偷跑去圖上所指地方,你認為他會怎么做?”
元嬰偏頭沉浸在思索中。
如蘭芬芳的吐氣不在遙遠如天涯,謹祿不覺收緊環在佳人腰間的雙臂。
元嬰吃痛地捶了他的胸膛一計,“你弄疼我……”
“想到了?”他笑呵呵把話題岔開,轉移她的注意力。
“嗯,你也該有線索吧。”她不認為自己能想到的,他卻想不到。
“此圖牽涉甚多,必須要萬無一失。”他緩緩道,“所以,你我分別著手把結論理出,然后一一比對。”
“你不怕我出錯?”
“怕又何必告訴你,簡靖的心血,你會等閑視之嗎?”他信心十足。
“不會,那何時著手?”她想立刻處理。
“該問何時前交工!彼p笑地把圖交給她,“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夠嗎?”
嗯,要把這張圖重新解讀出來,需要某種特殊的辦法,一二十天稍有些倉促……但兩人同時要對圖來分析,沒有理由謹祿做得到,她卻做不到。元嬰下定決心,“沒問題,我會如期給你一個交待。”
“那就辛苦你了?”他笑彎俊眼。
終于意識到還坐在他身上的元嬰手足無措道:“放我下來吧,這會兒已沒那么難受,在回去之前我再好好看看圖……”
“你很緊張嗎?”謹祿留意到她出了一頭汗。
“沒有,是屋子里不透氣,不如外面舒服……”
“但你在外面也沒有舒服到哪里……”他好笑地提醒她。
“那是誰把我帶來這船上的?”元嬰沒好氣地說。
以前就發現,藥罐子格格只在琉璃廠看畫時會不由自主流露出最真實一面,平日里則是裝出一副冷冰冰病懨懨的樣子,很少參加王公大臣女眷之間的活動,要看到她難如登天,之所以見了面就逗她,也是喜歡看到她靈動的嬌顏。
“奇怪的人……”
一時回避她,一時又對她動手動腳,正常人會被他折騰到不正常。
第十七章戲
一幅圖從起筆到落筆都很有講究。
也許在別人眼里沒有什么太大的差別,但在熟悉筆墨紙硯的人而言學問大了。單是落筆先后順序不同則墨在紙上的新舊程度大大不同,從左到右,還是從右到左,從上到下還是從下到上,也不是隨便臨摹一下就能掌握大概,需要詳細推敲,根據畫的意境與布局還有可能性的構思來做出最有可能的臆測。
桌子上擺滿了紙張,一排排筆還有一疊疊畫廢的宣紙。
蠟燭燒到一半,沾滿墨汁的筆停頓在半空,元嬰托著袖子,兩眼甘澀——好困,這么多天都在忙那簡靖托付的圖,一天坐在桌前十幾個時辰,僵硬的四肢一伸就麻,朱砂幫她又捶又捏,也沒什么用處,還不是一睜眼又要開始重復昨日的活兒?
不過好在進展順利,她已能把圖上顯示的方位和行進次序大致理出,剩下幾個比較復雜的地方,需要再好好考慮。
“格格,困了就去歇歇吧!毙奶壑髯拥闹焐盀樗弦粚油馍馈
“沒事的!贝蛄藗秀氣的呵欠,她揉揉眼,“沒幾天了,不能再耽擱下去。”
“但我怕你累壞啊!敝焐鞍褵岷玫摹肮饒A煎茶”端到桌子上,“先喝點醒神的茶,歇歇再繼續好不好?”
“我不喝,拿走,別讓茶水沾到宣紙!彼s緊把弄好的紙收在旁邊。
“格格,你這么緊張,這么忙,有人倒是悠閑……”朱砂忿忿不平道,“還以為姑爺帶你去游湖是好事,哪知竟是麻煩,害得格格回來就忙個不停,姑爺倒好,沒事就帶隔壁女人去吃喝玩樂……”
“啊,你比我的抱怨多啊!币苍S是忙得無暇多想,她都沒去留意謹祿在做什么,只記得每天三更半夜園子里會有男女嘻嘻哈哈走過,多半是酗酒才回。
敢情是說曹操曹操到——
外面一陣喧嘩。
元嬰搖搖頭,繼續提筆在紙上涂寫,忽然,門被用力推開,若不是有鎮紙壓著,夜風一吹,滿桌的紙都要遭殃。
朱砂趕緊以掌護住蠟燭。
“元、元嬰……我來看你……”走路晃悠悠的謹祿推開想要扶她的朱砂,一把抓住坐在椅子上的元嬰,“你、你在畫畫……呃……我也會……回來拿給你看……你怎么不跟我說話了?啊……”
“你敢喝這么多。”掙不開他的懷抱,她丟開手里的毛筆,扶他的后脊,“萬一說了不該說的話,怎么辦?”
“怕什么……有人比我醉得還厲害……”他得意地宣布。
那個人不用想,一定是寶珠——為了避免寶珠悄悄在府里走來走去,察覺元嬰暗中研究的東西,他都把清醒的寶珠帶出去然后拖回來一個醉醺醺不省人事的寶珠。
“好了好了,你最厲害……”還以為他千杯不醉呢,元嬰連哄帶拉將他攙到榻邊,趕緊對朱砂說道:“把剛才弄的什么茶端過來,然后去寶珠福晉那里看看,好生照顧,別讓她醉了又著涼。”
一個女人被男人騙出去純粹是為了灌酒,也夠倒霉的。
“是……是……”朱砂縱然老大不愿意還是乖乖照做。
元嬰幫謹祿拽下靴子,將他的頭抱在枕上躺好,又端茶喂給他喝,“張嘴!
“我不喝藥!彼[著眼不悅地咕噥。
“誰告訴你是藥了?”她氣笑了,
“我說不喝……就不喝……”不羈男人這會兒醉得像個孩子,一手反蓋在額前,一手拉開她的手腕。
茶水灑到他的前襟。
怕燙到謹祿,元嬰慌忙把茶碗放在床榻邊的凳子上,為他扯開圓領短褂透氣,然后撫了撫緋紅的額,“你今天到底喝多少啊?”
怎么醉成這個樣子?
“元……元嬰……”他沙啞的嗓子柔喃她的閨名,“那時候……你還是格格……現在你不是了……哈……”
什么亂七八糟的?
元嬰想了想,“‘那時候’是什么時候?”
“很久前……”他改成側臥。
“是不是在琉璃廠書畫閣?”她的心七上八下。
“嗯……”
“你是不是畫過我?”她的聲音輕若蚊鳴。
“嗯……”他的鼻息又重,哼了哼,“沒……沒畫完……”
“因為著火了,是不是?”
“著火……找不到你……”
為找她,所以把畫丟在書畫閣沒來得及拿走?元嬰的眼圈有些濕熱,俯下身趴在榻前癡癡望著他,“為什么畫我?”
他不回答,依舊閉著眼。
元嬰晃了晃他的手,“謹祿,你醒醒……為什么……”
耳邊不得清凈,他看也不看直接將她扯到懷里,按住腦瓜壓在胸前,“別吵。”
“你要悶死我……”小手扣在他胸前,元嬰差點背過氣,一抬眼,正迎上不知何時已睜開的眸子——
好多血絲。
“元嬰……”酥酥麻麻的呢喃吹拂著醉人的酒意。
“什……什么事……”
“我想要你。”他的手在她玲瓏的身軀上滑動。
想要她?
她又沒有拒絕他,上次是他莫名其妙將她置在一旁,現在沒那么便宜,“那你老老實實回答我的問題。”
“喔?”他不滿地皺起眉。
她一直執著的是這個事,“為什么畫了我又不再畫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