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晴的精神不大好,怎么了?”
進屋后,蘇云只對他表示沒轍地聳聳肩,繼續整理手邊的絲綢布料。
“又跟小王爺鬧僵的樣子。真是的,兩個人好不容易從鬼門關回來,也不好好相處!
“我聽說……小王爺要成親了,對方是尚書大人的千金。”
“咦?可小王爺他不是……”
“父母之命難違,就算他再怎么喜歡蘇晴,恐怕也……”
他們的談話陷入沉默,蘇云探探花圃方向,信口問起他的來意:“對了,你找晴兒?”
“不……”他笑笑,有些靦腆,“其實,我來這兒是躲人的!
“躲誰呀?”
“泰寧郡主,粼粼呀!
霽宇愈窘迫,蘇云愈有興味地瞅住他。
“她喜歡跟著你轉,不好嗎?”
“別幸災樂禍,我對那種小女孩兒最沒法兒了!
她停下倒茶的手,若有所思地就這么停了半晌。
“你當她是小女孩?”
“是呀!跟妹妹一樣,靜的時候可愛,太過活潑的時候……可就傷腦筋了!
“她若找不著你,一定會到我這兒來的!
“嗯?”霽宇察覺不妙,匆匆離開座位!澳恰铱傻米吡。”
于是他們硬是把蘇晴拖出門,一塊兒陪蘇云交貨去。一路上,蘇晴的腳步較慢,還不時停下來探尋路邊的花花草草,沒一會兒就落后許多了。
“蘇晴她……心里該不會還有著丞相的陰影吧?”
一陣不算短的沉默下,霽宇忽然說出這樣一個結論,惹得蘇云匪夷所思地面向他。
“什么意思?”
“說了你別生氣,我只是想……她和小王爺的情況不跟當年的丞相和你娘如出一轍嗎?恐怕……都是門戶問題,父母之命難違吧!
“……也許吧!可若真是這樣,他們做不成情人,恐怕連朋友也做不成。哪!依照小王爺的個性,要嘛就嫁給他,要不……就老死不相往來!
“別說小王爺,蘇晴的倔脾氣也難妥協。”思索一會兒,心有所感而喃喃自道:“咱們還是朋友,真是太好了……”
“咦?”
“可不是嗎?好歹,咱們能做一輩子的朋友,像小時候、像現在這樣無話不談。啊!對了──”
他收住話,自懷中取出一只平安符,骯臟皺爛,蘇云驚愕地攤開手,望著它交入自己掌心。
“我都忘了!
“一回到臨安就發生好多事,我也是現在才想起來。謝謝你的平安符,每一回都靈驗極了。”
蘇云淺淺地笑,霽宇暗自忖量,一邊注視著她的甜美笑靨,終于決定啟口問:“我返回軍隊之前,你似乎有話要告訴我,是什么呢?”
下一瞬,她圓睜著大眼不說話,顯然是想起卻又開不了口,霽宇反過來笑她:“怎么?老朋友了,還有什么不能說的?”
她心不在焉地踩跺雜草的小徑,走了幾步路才搭腔:“就是老朋友,所以才不好說啊……”
“唔?為什……”
才剛掉頭,蘇云已經撲倒在地,他怔怔搜尋到她的腳,正巧被頑皮孩子結的草環絆住。
誰知蘇云臉還朝地,動也不動的,霽宇翹首看看沒半個路人的四周,不禁蹲下身探問道:“……蘇云?”
她慢慢側過螓首,拿著純真無邪的眼眸看他,一副小時候玩捉迷藏被抓到的無辜模樣。
“不做朋友了……不行嗎?”
這會兒輪到霽宇呆著說不出話,他還是蹲著,草香猶如謎底般浮現而出,薰迷得他又是疑惑又是驚愕;她這樣意味深長的眼神。
“不做朋友,做什么好呢?”
“如果我們的心情是一樣的,應該就會知道吧。”
“我一直都沒變,那你呢?蘇云!
“我正要開始,開始承認……不想再跟你做朋友了。”
他伸出手回應她青澀的笑容,輕輕牽著她站起來,這是第一次,牽著蘇云的手的他的手,竟會緊張地冒汗。
“咦?晴兒!”
蘇云側眼瞥見蘇晴正站在后方道路上,交叉雙臂、鎖著漂亮眉心盯探著他們兩人。
“什么嘛!硬把人家拉出來,你們倆就自顧著談情說愛了。”
霽宇還笑得有點傻氣,蘇云則匆匆將手抽回來。
“別這么說,你也走得太慢了,快跟上咱們吧!”
“不跟了,我摘了一些積雪草,趕著回去處理,你們自個兒走吧!
她揚揚手中的藥草就走,很快就折回綠竹屋,卻發現一個頎長身影站在她的花圃當中。蘇晴警覺地打住腳步,而天竫看著她的表情也顯得十分不自在。僵持半天后,他先挺起胸脯,決定主動表示善意。
“如果……你愿意收回前幾天的蠢話,本小王就可以考慮不計前嫌原諒你。”
這個人……是來這里找碴的嗎?蘇晴柳眉高揚,別開臉,說起話來毫不客氣:“干嘛要收回?你會不會計較我根本沒放在心上!”
“你……”臭丫頭,好心給臺階下還不領情!澳挠信⒆酉衲氵@么傲慢無禮的,真是一點都不可愛!
“我不可愛又礙著你了?一個藥師可愛能救人嗎?”
“我可是懿王府的小王爺,今天特地低聲下氣來找你,你這是什么態度?”
“你這叫低聲下氣嗎?”
他們默契地停口,瞪著對方,像極兩個剛吵完架的小孩。
蘇晴掠過他朝溫室走,天竫切切望住她乍看毫不在乎的背影,憋了許久的話脫口而出:“我不會跟紅玉成親的,我還是喜歡你!
她曾經這么覺得,也一直這么想,天竫無邊無際的情感一如天空罩籠著她的生命、占據她的靈魂,而每每當呼之欲出、灼熱焚燒的悸動在體內瘋狂竄流,她就不能自已。
“別再對我說那種話了……”忽然變弱的聲音狀似哀求:“我爹娘的例子還不夠你看清楚嗎?門不當戶不對,再堅強的誓言都無用,雖然不甘心,可這就是現實,我不想步上我娘的后塵,絕對不要……”
“又是你爹娘!你到底還要受他們影響多久?我不會跟丞相一樣,我一定會娶你,拼了命一定會娶你的!相信我!”
他強而有力的話撼動得她禁不住落淚。蘇晴匆匆擦抹眼睛,繼續往溫室走,一面走,懷中的積雪草一面掉,直至一道剛熱的沖擊攫住她的手,積雪草一眨眼散了滿地。
“蘇晴,我雖是位高權重的小王爺,可也會真心去喜歡一個人,我不是石頭,這輩子是注定要愛上你了,愛得不可自拔、無可救藥,你就相信這一次!就這一次!”
“天竫……”
她才回身向他,天竫突然被拉開,四、五名懿王府的小廝將兩人重重隔開,惹得他勃然大怒。
“你們干什么?大膽!”
“小王爺,王爺請您回府。”
“我想回去的時候就會回去,用不著你們啰嗦!”
“小王爺,尚書大人和紅玉小姐也來了,請小王爺現在一定要回去,不然小的沒辦法向王爺交代。”
“煩不煩!”他終于出手揍人了,又狠又準!斑不快滾!你們活膩啦!”
“你跟他們回去吧!
一絲輕聲細語瞬間制止了他,空氣仿佛降溫了些,蘇晴冷冷看著、說著:“我不會跟你在一起的,現在不會,以后不會,這輩子都不會了!
“蘇晴你……你在說什么?”
我在說著一個大謊言,又傻又笨的謊言,多希望你不要相信任何一字一語。
“你一直想知道……我是不是有那么一點點喜歡你,我告訴你,自始至終都沒有,沒有,我從未喜歡懿王府的小王爺殷天竫!”
“你──”
她最喜歡的黑眼睛此時此刻正浮現赤裸裸的傷慟,也許將來有一天再想起這一雙眼眸時,她會無限懷念、會有無盡遺憾,可現在心上的切口仍然隱隱作痛。
“我在乎的,只有惟凈大哥一個人而已。”
“你騙人!你胡說!”
“我不在乎你,從沒在乎過!”
“你……”天竫沖動地向前,又被小廝們拉住,一步步拖向待命中的馬車!盀槭裁淳褪遣幌嘈盼?為什么?蘇晴!混帳!”
馬車疾馳,留下一小片飛塵,三兩落葉原地打起了圈子,最后飄至蘇云腳邊,籬笆外頭。
“晴兒,小王爺是不是剛走?那個人是他嗎?”
“是啊,只來一會兒,沒什么事!
蘇晴慢慢撿拾一地的積雪草,身后不遠處的蘇云不放心地提念她幾句:“別再跟他鬧脾氣了,小王爺人不壞,你不也很關心他嗎?”
“我才沒有,他啊……又自大又粗暴,胸中無墨一無可取,那個人根本用不著別人關心!
一枝枝積雪草被擱放在膝上,眼淚也一顆顆地掉。蘇云搖頭嘆氣地進門后,她忍不住痛哭失聲。
“我不在乎……不在乎……”
屋內蘇云又心生奇怪地喚她,蘇晴用力掩住了臉,掩住了哽咽,兩眼膠著在初生的苗圃之中。
幾天后,懿王府的人來訪,但不是天竫,心高氣傲的他是不可能再度造訪的。
“王妃找你?”蘇云看妹妹時而手忙腳亂,時而又遲疑不前地翻動藥柜!笆裁词履兀俊
“不知道。”總不會是要對她下通牒,不準再接近懿王府小王爺之類的話吧!爸徽f她胸口疼得厲害,要我過去看看。”
“你是打算去了?”
“這個……不用了吧,反正是老毛病,我配個藥給人帶過去就行了!
“這怎么行?沒親自看病就亂開方子,你還是跑一趟懿王府吧!
蘇云打定人到了懿王府,好歹有機會再見到天竫,那么兩人的決裂關系或許還有轉圜余地。然而蘇晴一眼就看出姊姊的盤算,插起腰不妥協地回話:“你和霽宇現在相處融洽,可指望我跟你們一樣。”
一旁安分喝茶的霽宇嗆了一口水,凈咳著,對于那“相處融洽”的用語還無法招架。蘇云畢竟是姊姊,氣勢高過一籌,說:“這么想難道不對嗎?就算你不嫁小王爺,也別跟人家鬧僵嘛!”
“到底你是他姊姊,還是我的?凈幫著外人責怪我。”
“我就是看不過去,小王爺一心喜歡你,你卻三番兩次傷他的心。”
眼看蘇晴心里不平又要開口,霽宇連忙插入打圓場:“好了,蘇晴。要不,你快把藥配好,交給人家帶走,人家還等著呢!”
“不配了!我去懿王府,省得在這兒礙你們好事!”
她一鼓作氣拎著藥箱出門,那兩人心中有數地相視而笑。
“總算,讓她去了懿王府啦!
但蘇晴才踏入王府門檻一半馬上就后悔。跟人家談判她不怕,糟的是若遇上了天竫,她可真沒轍了。幸虧下人一逕兒領她到王妃房里,關上房門后,就剩她和王妃兩人獨處。
王妃從頭到尾都含著高深莫測的微笑,當蘇晴觸碰到她脈搏時,不由得滿腹懷疑。
“怎么了?”
“您好得很,為什么騙我過來?”
蘇晴的率性直言向來深得王妃喜愛,只見她笑得更開心!安蝗唬真請不動你呢!聽說,前些日子丞相找過你,因為戰場上你這位神醫功不可沒,皇上因此要封你為郡主呢!
“那件事啊,我已經……”
“你回絕了,為什么呢?”
蘇晴將目光移向她。
“沒有必要,我救人不是為了要當郡主,只是興趣而已!
“你不要郡主的頭銜,怎么跟咱們家竫兒平起平坐呢?”
這一次,王妃臉上掛的笑容浮現一絲慧黠,蘇晴倒覺得那是算計好一切的狡獪;但是,這女人不會害自己,怎么說呢?似乎還有意思要幫她一把的樣子。
“利用郡主的頭銜接近您兒子……不覺太齷齪了嗎?”
“呵呵……你這么想?蘇姑娘,勞煩你卸下左邊衣裳好嗎?”
“咦?”
“聽說你也受了傷,在左邊胸口那兒,讓我瞧瞧吧。”
特地騙她到懿王府來,不會只是想看看那道箭傷吧?蘇晴半信半疑地拉下肩膀的衣服,露出雪白的肩胛骨,一道不協調的疤痕鑲嵌其上。王妃用指尖輕碰那道疤。態度十分敬虔。
“可以了,蘇姑娘。說起來……我還沒謝謝你救了竫兒一命呢。就算皇上不封你做郡主,我也要叫王爺向皇上提。這郡主,你是當之無愧!
“您就是要點醒我這些話嗎?”穿好衣裳,蘇晴彎翹的睫毛還凄凄惶惶低垂著。“天竫已經和紅玉小姐指腹為婚了,我從中同她搶人,實在不是件好事。”
“搶人?”王妃又迸出一聲輕笑,每當她笑,蘇晴就不得不提防。“這話怎么說呢?你還沒競爭就先認輸,更遑論搶人?”
“王妃,您要我高攀您兒子、懿王府的小王爺嗎?”
“你做了郡主,就不是高攀了。蘇姑娘,你是個出色的藥師,總不會醫好了別人,卻治不好自己的心病吧?丞相是丞相,你娘是你娘,竫兒是竫兒,你是你!
正說著,粼粼沒敲門就闖進來,挨了王妃幾句罵后興奮地對蘇晴說:“晴姊姊,娘說要送你幾件禮,算是答謝你的救命之恩,你跟我來取吧!”
拗不過粼粼死纏爛打的央求,蘇晴只好同她一道走,路經一處庭園時,她的視線不經意棲息在一扇敞開的窗口;那窗口,像一出上演中的戲,雖然鮮明,卻又覺遙遠,三、四名丫鬟圍繞一個高挺身影轉,烏紗帽、大紅馬褂、精致彩球在他身上忙碌地披上取下,而一只赭紅的大“囍”字高貼著昭示天下,彷似對蘇晴下了咒,冰冷寒意自腳底延竄到頭頂。她定定望住那片刺眼的紅,此時屋內的身影也發現窗外的她,幾許錯愕中愣住了。
“從今天起,你就當我殷天竫的女人,總有一天,我定要把你風風光光地娶進懿王府!
她移不開視線,顫顫地抿起薄唇;天竫黯然垂下眼,轉過身,徒留一道淡漠的背影。
“啊!哥哥正在試衣服呢!就算千百個不愿意,可他誰都不怕,就怕我爹,我爹又兇又會打人,連哥哥他呀……也得乖乖聽話了。”
粼粼天真的聲音聽來像燕語啁啾,輕輕消失在她凝然出神的世界里,只有那一方框紅色的光景還如此強烈地存在著,與她對峙、僵持。
“我一定會娶你,拼了命一定會娶你的!相信我啊!”
她是為了什么到邊疆去?為了什么擋下那一箭?所有疑問都在這傷楚的燙熱中得到解答。
天竫恍惚的目光瞥見桌上銅鏡,模模糊糊的金黃鏡面映出她的淚水,宛若絲絲冷雨落入他澎湃洶涌的心底。
“小王爺?”
忙得不可開交的,丫鬟發現主子突然動也不動,全都奇怪地停下來,等著他下一刻的動靜。
而天竫的行動是一發不可收拾、止不了,他扯下烏紗帽、可笑的彩球,一個箭步躍出窗口,朝庭園直奔而去。他的動作像陣風,在呆住的丫鬟面前呼嘯而過。
“粼粼,你哥哥呢?”
王妃一身雍容華貴的來到后花園,粼粼還嘟著嘴搓揉手肘。
“走啦!捉住我猛問晴姊姊的去處,一溜煙就走了!
“走了?”她流露出興味的驚喜,“你讓蘇姑娘瞧見竫兒了嗎?”
“嗯!見是見著了,不過晴姊姊傷心地哭了。”
“所以,竫兒也看見了,所以改變心意追了出去?”
“娘,你到底在高興什么?我真不懂!濒贼园偎疾唤獾匕そ赣H,歪斜起單純的小腦袋說:“若是爹知道這門親事不成,肯定會大發一頓脾氣的!
“你爹那兒,我若是擺不平,這幾十年夫妻不就白做了?”
王妃氣定神閑地拍拍女兒的手,怡然自得地逛起花園,此刻正值秋高氣爽。
天竫追到綠竹屋,里頭蘇云和霽宇下著棋,他們說蘇晴還沒回來,那么,她會去哪兒?
正發愁,遠方縹縹緲緲的靈隱寺吸引了他的視線。天竫當下拔足往奔;他生平第一次這么強烈地感受到與她心靈相通,心在發熱,體內血液在沸騰,仿佛正跟朝思暮想的女孩兒相互呼應揪扯。
“我在乎的,只有惟凈大哥一個人而已!
蘇晴一身黛綠衣裳在風中翻飛不停,偶爾懷中那束蘆葦飄下絲絲白絮,飛撲到他胸前。
惟凈為了她,走了;而蘇晴這一輩子將忘不了這個人,死去的人在她心中占了牢不可破的位置,非他可以取代,永遠也取代不了。打從看見惟凈硬撐著身子守在她身邊那一刻起,他就明白自己已經慘敗。
將一把蘆葦放在墳前,蘇晴敏感地抬起眼,望見天竫一臉憂惻地站在斜后方,霸氣和驕縱都不見了,只剩死了心的憔悴淡然。
“天竫……”
她一開口,天竫全身就緊繃起來。因為惟凈,因為紅玉,如同蘇晴所說的,他們不會在一起,可他就是不愿聽見這樣的話從她口中說出,至少不要現在,他還沒有能力承受。
“我……我有話想說。”
“等等!”他打斷她,內心掙扎一會兒,又說:“你先聽我說,不管你的決定如何,我打算回絕這門親事,雖然我爹那兒是個難關,可我會堅持下去,除了你,再不娶別人了。”
“咦……”
“你想說什么,我大概都懂,也總算是懂了,沒辦法……”似乎還有話想說,但因困難萬分,所以又作罷。
蘇晴端詳他清郁的面容,意外竟會見到這么沮喪的小王爺。
風轉大,天竫看看空曠的四周,對她輕聲道:“咱們走吧,我送你回去。”
“唔……好!
一路上他們安靜地走,通常都是天竫走在前頭,蘇晴在后面默默盯著他的背影看,沒有任何交談。天竫不想說,也不愿聽,所以蘇晴沒吭聲,直到經過一處渠道縱橫的街角,她忍不住開口:“天竫,你還是不想聽我說嗎?”
“等會兒。”
看也不看她一眼,自顧自地走著路,他踩在岸上邊緣,有點像小孩子故意挑戰危險,蘇晴咬咬唇,玩夠手指頭了,又耐不住地說:“剛剛在惟凈大哥的墳前,我一直在想……”
“拜托……”
不耐煩的抗議讓她不解地?冢僮咧,當她漫不經心的注意力從沿途的洗衣婦人重新回到天竫身上時,那一翦雙眸亮起璀璨的虹彩。
“你知不知道……我喜歡你?”
步履一歪,他整個人摔到渠道里。蘇晴敏捷地躲過四濺的水花,蹲在岸邊看著那往上冒的水泡,天竫在水中鼓著腮幫子睜大眼,撐了半晌才浮出水面。
“你不要緊吧?”
“還不都因為你……突然說那種話……”
蘇晴伸出手,他沒理,逕自爬回岸上擰干濕答答的袖口,與蘇晴復雜地相對一眼后繼續往前走。
“喂!”天竫的反應完全不在她預料中,蘇晴狐疑地跟了上去。“你這是什么意思?我說我喜歡你耶!”
“別說了!”
仿佛被千軍萬馬追趕,他拔腿就跑,頭也不回,留下一臉愕然的蘇晴。
“天竫!你干什么呀?停下來嘛!”
她拎起裙擺追上去,追得愈來愈有氣。怎么回事?突然間,她成了天竫避之唯恐不及的怪物了嗎?
跑了一陣,天竫回頭發現蘇晴竟然跟上來,不禁惱地大叫:“你干嘛追呀?”
“你為什么要逃?”
“臭丫頭!你回去啦!”
“你站住我就回去!”
他們追跑一段路,竟跑到西湖來了。天竫再也受不了,停下來彎腰休息,蘇晴喘著氣從后方慢慢走來,兩人互相瞪著對方,好像彼此有不共戴天的仇恨。
西湖湖畔,靜影沉碧,風吹過樹梢的光景詩情畫意地投映在水面上;他們的氣息、思緒漸漸平緩,等著路人三三兩兩地走過。
“你啊……喜歡惟凈那和尚的心情我明白,不信任我的原因我也了解,所以……什么都別說了!
“我不說,你怎么會知道呢?”
他鼓起勇氣正視她多情又無辜的星瞳,質問的口吻:“你喜歡的、在乎的不是那和尚嗎?”
“沒辦法,我就是喜歡上你了!
她大剌剌的理直氣壯杠上天竫的錯愕,令他頓時瞠目結舌。
“你……你不要學我講話,這時候還耍我,缺不缺德。俊
“別又走呀!停下來好好聽我說……”
“等我自己能看開一點再聽你說啦!”
蘇晴打住腳,眼看他心意已決地愈走愈遠,不平的慍火也隨之膨脹上涌,她低下身撿起枯枝用力擲了出去,不偏不倚打中天竫后腦勺。天竫頓一下,回頭怒瞪她。
“不跟你一般見識!”
沒想到他竟出奇按捺得住,蘇晴壓下一股氣,對著他背影揚聲喊道:“你就是不打算停下來了?”
“沒錯!”
“可不要后悔!”
“見鬼!打死都不會!”
“那你聽好了……”
“什么。俊
“懿王府的小王爺殷天竫,二十歲,患了嚴重的懼、高、癥!”
時間,和世上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在這一刻靜止不動;隨風搖曳的枝葉、粼粼波光、路上行人,還有石化的天竫。直到蘇晴輕輕呼出一口氣,對他們指指點點、竊竊私語的行人們又開始各自的路程,人來人往中天竫慢慢轉身,驚愕和憤怒的情緒交雜,使得他的臉看來有些抽搐。
“你……你……你竟然說了……”
蘇晴帥氣地揚了一下頭,瞪視回去:“是呀!說了,怎么樣?”
“干嘛還加個“嚴重”的懼高癥啊?我跟你有仇嗎?”
“就算你有懼高癥,我還是喜歡你啊!
“咦……?”
峰回路轉,他不知所措地呆愣住。
“就算你粗暴又頭腦簡單,我還是喜歡。”
“你……”
“就算你已經跟別人指腹為婚,我們兩人身份地位是天淵之別,或者……你已經決定放棄,但我就是喜歡上你了!
他無法專心感動,因為路人又開始對這曖昧不清的兩人流連觀看。蘇晴顯然沒發現,或說根本不在乎,根本不管他臊熱的臉早已紅通通的一片。
“你獨自去邊疆的時候,被千律烏齊毒打的時候,知道你和紅玉小姐訂了親的時候,我心里都難過死了,尤其每一次要和你分開的時候,我……天竫?”總算注意到不對勁,蘇晴奇怪地在他面前揮了揮手!澳愕降子袥]有聽進去呀?”
“有……有啦!別嚷了,你怕全天下沒聽見?”他忙拿下她的手,暗暗鎮定下來后,這才定睛在她竄生羞澀的臉龐上!罢f老實話,那天你為我擋下那一箭,就夠我感動一輩子了,不管你是不是喜歡我,每當我想到這回事,就開心極了!
“喜歡你,才那么做的。我沒那么勇敢,肯平白無故為人挨箭,又疼,又難受。”
“那……你是喜歡我、在乎我了?”
“……笨蛋!”這種話怎好叫女孩子一直說嘛!
“就算惟凈和尚還活著,你也……也會待在我身邊了?”
“……大笨蛋!”有點自信好不好?小王爺。
他連著挨罵,卻尷尬地凈搔腦袋,沖著蘇晴傻笑!昂闷婀郑椰F在胸口暖烘烘的,腦子卻一片空白,不知道應該說什么才好……”
蘇晴微笑不語,爛漫地偏著螓首,朝他張開了雙臂。天竫輕輕綻放開朗的笑靨,又燦爛又孩子氣地驀然沖向她,將她一把擁入懷里,大笑、大叫:“哈哈哈……萬歲!萬歲!”
她被興奮過頭的天竫高高舉起而嚇得驚叫,捶打著他臂膀要他松手,偶然間,在湖畔閃耀的水光輝映下,蘇晴瞧見那丁點甜逸的酒窩在他俊秀的臉頰擴大加深,于是情不自禁伸出了手,觸碰他的酒窩旋。天竫霎時停住動作,皺起眉頭,莫名其妙地──“干嘛?”
“沒有,我一直想戳戳看。”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