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奏對——其實是君臣倆互抬杠——之后,飛白告退一踏出大殿,立時就被臉色發白單膝撲通跪下的魁北驚了一驚。
“出什么事了?”他心一震,疾言厲色地急問,“阿!
“稟統領,阿福姑子今晨密謀離開京師,”魁北滿頭冷汗。“她昨日在藥堂逗留良久,晚間又到錢莊一趟,屬下原以為不過是阿福姑子日常行事的章程,卻沒想到今晨她悄悄到城西雇了馬車就直奔城門——”
“她,要走?”飛白臉上血色瞬間消失無蹤,慘白著唇瓣緊抿成一線!八F下何處?”
他自然對麾下的人有信心,無論如何定能攔下阿福的。
只是……她為什么要離開?是——因為他嗎?
為了逃避他的逼親,竟連她苦心打下的事業都顧不得了?
飛白胸口如萬針鉆刺,呼吸沉重,滿口苦澀……
“阿福,你與我……又何至于此?”他喃喃自問。
“回統領,屬下等將人‘請’回了您的府邸,”魁北小心翼翼地道,“阿福姑子頗受了些驚嚇,屬下想,有她親近熟悉的鹿伯和蛟在,料想應當會好些。”
“你們嚇著了她?”他眸底煞氣暴起,駭得魁北差點一腦袋磕砸在地表忠心。
“屬下不敢,只、只是……勒住疾馳狂奔的馬時,不小心顛著了阿福姑子!
魁北兩股戰戰,猛吞口水稟道,“她,呃,腦門子有點磕青了一小片,屬下該死!”
“你們!”飛白勃然大怒,胸口滿滿的憤怒不安、傷心委屈等等心緒霎時不見了大半,此刻只余下滿滿的心疼!八銈兛蓚魈t了?”
“阿福姑子連連說不要緊,不讓傳太醫!笨蓖低得橹约医y領那張由黑轉白的俊臉,總算稍稍松了口氣!鞍⒏9米诱f不怪屬下等人,只她看起來似乎很是沮喪,臉色不大好看。”
“她從來是個最心軟的……又怎會怪你們?”飛白怔怔地聽著,拳頭捏緊了又放,放了又緊……心密密麻麻的一陣陣忽悲忽喜,酸楚又抽疼得厲害!八粚ξ倚暮萘T了。”
可就算是這樣,他還是不會放手的。
“罷了罷了,”他神思恍惚,神情甜蜜中透著無限悵然,澀澀地低笑了起來。
“天上地下,也唯有阿福一個,我自是什么都能許她,什么都愿為她做,可若是她不喜的,我……我自也不會再去籌謀了!
魁北望著自家統領流露出一抹罕見的脆弱,笑容偏偏又那樣溫柔,溫柔得令人心碎……這恁般粗糙的中年漢子也不禁紅了眼眶。
“統領——”魁北想安慰,自己喉頭都有些哽塞住了。
飛白目光落在前方遠處,也不知是在說服旁人,還是在說服自己!爸灰能待在我看得見她的地方……”
就是……她當真只想要他的身子,不愿做他的妻,他也都依了她便是。
恍恍惚惚的飛白和心神震蕩的魁北,渾然不知此時此刻,佇立在大殿門口的尊貴男人面色鐵青,眼底已有殺意閃動。
“孤的重臣,豈能容一個不知好歹的女子辜負嫌棄?”
第10章(2)
蔡桂福萬萬沒想到自己“我走了,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的遠走他方,與君不見的計劃,只維持了短短一個晚上和一個早晨就被打碎成渣渣。
她神情憂郁沉沉地坐在熟悉的亭子里,水畔的游魚時不時翻騰起漣漪,那激起的泡泡轉眼消失得不見影……
蔡桂福覺得自己就跟那些魚一樣。
再怎么歡脫蹦跳,最終還是得落回水里。
她低著頭,心口悶塞得萬分難受,又有掩不住的難堪與內疚。
——明明可以理直氣壯地氣惱他憑什么派人跟監她?明明她和他男未婚女未嫁,她都立好字據把偌大的一份安栗事業全留給他了,她應該半點也不欠他什么才對。
可蔡桂福內心深處真切明白,她其實真的虧欠他太多太多……
她仰頭望著亭子上空的木雕紋路,努力眨去滿眼刺痛的灼熱淚意,臉上一片倉皇茫然。
直到那個高大熟悉的身影來到她跟前——
“……對不起!彼桓铱此,除了羞愧,更唯恐只要一對上他的眼神,自己就會情緒潰堤,淚崩難止了。
飛白在她對面膝坐了下來,大手輕輕地撫過她淡淡暗青、淚光洼然的眼角下方,低聲道:“乖,別怕,我什么都不問,什么都不求,你日后只管安心憑著你自己的心意行事,我萬事都由著你……只別再避著我,讓我不得見著你一面……這樣就好!
蔡桂福聽他溫柔得近乎懇求的話,心都要碎了,她再也控制不住淚水紛紛滾落,“飛大人你……你別這樣……都是我不好,是我沒心肝,我……”
他深邃眸里滿滿是痛楚的憐惜,大手顫抖著忙要拭去她那像是流也流不盡的淚珠,沙啞急道:“別、別哭,你很好,是我不夠心胸寬闊,我太固執己見,明明都說了不逼你的,卻還是——讓你難受了!
她哭得不能自已,作夢都沒想過自己哪里來這么天大的福分,能夠得這么一個嵚崎磊落、剛毅果敢又情深真摯的偉男子來愛?
她一身都是缺點,自私又小氣,又有現代人這樣那樣愛防備愛算計的壞習性,她、她根本就不值得他把自己低到塵埃底的愛她。
剎那間,蔡桂福所有的害怕擔憂、顧慮仿徨和咬牙撐住的抗拒,都開始搖搖欲墜……
——阿福,你這個膽小鬼,你真的要為了一個可能穿越回家的疑慮,拒絕了有可能是這一生唯一一次能擁有真愛的機會嗎?
——蔡桂福,你舍得他嗎?
“我……”她哭得直抽氣。
那一句“真的不知道該怎么選”還在唇齒間,忽然有個高昂的嗓音在亭子外氣勢洶洶地響起——
“圣旨到!”
飛白眸光凜冽瞥去,蔡桂福則是茫然地望向不知何時在亭子外的那幾個侍人,領頭銜旨的是神情冷冰冰盯著她的公公。
飛白心沒來由沉了沉,他迅速收斂心神,緊緊握住了因為慌亂而小手冰涼的蔡桂福,“莫怕,一切有我。”
她仰頭望著他,狂跳不安的心頃刻間就穩穩安定了下來,乖乖地點點頭。
待他二人跪下聽旨時,伢大監看著他們一高大一嬌小十指交纏的模樣,只覺得一口老痰堵在喉頭,眼角抽搐了下,心下忽感不妙——
等等,現在這是什么畫風?
伢大監忽然有種難道自家主公和自己就要枉作小人了的荒謬感。
但是,管他的呢,正所謂帝王一怒,伏尸百萬,血流千里……今日這番處置和動靜,主公已經可算是看在飛白統領的面子上了。
況且就算飛白統領為了情之一字,自愿百般委屈,也得看主公和眾兄弟舍不舍得、肯不肯呢!
這阿福姑子太也不是好歹,是拿他們北齊大好男兒當碟瓜子兒,想嗑就嗑,不想嗑就呸遠遠了是吧?
“奉天承運,帝皇詔曰:今有護國大巫來稟,東方天星自化外而來,身帶煞氣,擾爾北齊,人心浮動,蕩蕩不安,此星行事狂悖,祟亂朝廷重臣,致使上下不和,令乃不行,視我北齊皇權帝威于無物,孤聞之大怒也,諭令立時捉拿此星附身之蔡氏桂福,命大巫于正午陽盛之刻開壇,驅除此星戾氣,并拘于陰山天壇之上七日七夜,直待清明恢復,旁人不得阻攔,違旨者,孤一律當誅不誤!欽此,謝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