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清哼著一支小曲,這是還在穆府的時候,跟著下人學的。
她將花蔓緩緩纏上竹枝,生怕弄斷花莖。這雙手似乎不如紫芍的好使,畢竟太過細嫩,從沒做過粗活。
有人站在她身后,看了她很久,也聽她哼曲聽了很久。
元清偶然回眸,看清來人,整個人愣了愣,不慎被花刺扎了手,“啊——”她叫了一聲,捂住手背。
“怎么了?”穆子捷連忙上前,“傷到哪里了?我看看!”
“大人今日不是去戲園了嗎?”元清退開一步,不讓他觸碰,“聽說柳娘子排演了新戲,大人可看過了?”
穆子捷凝視著她,意味深長地道:“方才看過了!
“大人或許不知道,柳娘子與我父王是舊識!痹宓溃骸八F在住的那所宅院,便是我父王為她置辦的!
“哦?”他一怔,“柳姊姊只說她曾受過北松王府大恩,不料她與王爺還有此層關系……”
“柳娘子如今自食其力,重回梨園,我倒覺得甚好。”她道。
他忽然問:“所以從前北松王府的管事嬤嬤,姓董嗎?”
她忍不住露出笑容,呵,他果然聰明,什么事一點即通。等了這么久,他終于明白了,本以為永遠也不會有這一天,畢竟這樣的事太過荒唐,但他是她曾經傾心相愛的男子,或許因為心有靈犀,他比一般人更能領悟。
她故意叫柳娣子排練那出戲,其中用意,他此刻都該懂了。
“對,”元清抬眸,與他四目交錯,“董嬤嬤并不住上河村!
“倒是從沒聽過北松王府有一個摸金校尉!彼捴杏性挕
“北松王府并無此人,”她輕聲道:“上河村也并無此人!彼幵炀司说倪@個角色,起初只是為了給她識字找個緣由,后來是為了給他講移魂的故事。
“并無此人?”穆子捷喉間有些哽咽,“難怪……難怪我去上河村打聽,都說不知道!
“想來,是紫芍那丫頭騙你的!痹宕鸬。
“她……為何要騙我呢?”說話間,他眼中已含淚。
“大概她也不知道自己家在哪里,姓啥名誰,需要說出些親戚,讓自己更可信!痹宕瓜骂^,“否則,她就是個虛幻的影子罷了!睉浖澳菚r她的孤苦伶仃,她就一陣心酸。
“她還跟我說過移魂的故事,也是騙我的?”穆子捷復問道。
“移魂的故事是真的,但沒有什么崎國郡主!痹迳钌畹貒@了一口氣,“蕭國郡主倒是有一個,就在你眼前。”
這話再明白不過,他就算是傻子也全然懂了。若換作從前,不,哪怕昨日,他都不會相信這么荒唐的事,可方才一出戲,讓他如夢初醒。
“小蒼蘭是我喜歡的味道,”元清對他微微而笑,“喜歡小蒼蘭的,都是我,若有人不喜歡,那一定不是我!
穆子捷緩緩上前,輕握住她的皓腕,言語間有些顫抖,“這不能怪我,誰能想到會有這樣的事……”
“上次為了採小蒼蘭,我的手指都腫了。”元清淺笑道:“那一大車小蒼蘭呢?你吩咐制成胭脂膏子了嗎?”
“早制好了,放在娘親原來的庫房里,”穆子捷道:“我還以為你不喜歡呢,所以一直沒送過來!
“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她看著他,“若有一天我移了魂,定要尋個標識讓你認出我來!
那日她採小蒼蘭回來,他在門口等她,夕陽西下,蘭花清香,他記憶猶新。
他故意問:“什么標識呢?”
“只要記得這句話,便是標識了。”她答道。
穆子捷掏出絹帕,纏上她方才被花刺扎的手背,與那日她採小蒼蘭傷了手時,做的一模一樣。
“等會兒去請太醫!
“這點小傷,不必請太醫吧!彼笭。
他依舊霸道地道:“我說要請,就一定得請!
昔日的熟悉感迎面而來,她仿佛又變回了紫芍,與他開心地笑著。她喜歡當他身邊乖巧的小丫頭,如今當真可以無憂無慮地做一個傻丫頭了。
卸去了復仇的重負原來如此輕松,她發現自己浪費了許多時間,困在心魔中徒勞。恰好自己遇到的人是他,能與他攜手穿過迷霧叢叢的森林,最終到達日光熠熠的彼岸。
生之何幸!
又是一年春天到,這是小蒼蘭開花的時節,元清與穆子捷爬上上河村的后山,他們相約以后每年都要來此。
山下一片新綠,層層疊疊,或濃妝,或素抹,說不盡的鮮嫩青翠。
穆子捷笑問:“你其實根本不知道石妞兒的家在哪吧?”
“所以那個時候才騙你,說怕遇到我舅舅!痹逡嘈Α
“你那個子虛烏有的舅舅可背了不少黑鍋,還說什么逼你去當盜墓賊……”穆子捷撣撣她的臉蛋,“虧你想得出來!”
元清吐吐舌頭,扮了個鬼臉。
“下個月熙淳郡主就要與大哥完婚了!彼溃骸岸嗔藗人與你做伴,可歡喜?”
“哪有什么歡喜,我們從小就是冤家!痹逡桓睙o奈的模樣。
說來,熙淳此次可真算是風光出嫁,永澤王請了最好的工匠,日夜兼工,郡主府就蓋了近一年。
“相比之下,咱們的婚事太簡陋了些。”穆子捷有些內疚。
元清打趣道:“總不能補辦吧?”
“補辦……這倒是個好辦法!彼氩[起眸子,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不如我再辦一樁——”
他話未說完,元清急忙道:“什么啊?你該不會想納妾吧?”
“哦?”穆子捷故意逗她,“郡主倒提醒了微臣,成親將近一年,也是時候納兩個妾了!
“你敢你敢!”元清叫道:“看本郡主不修理你……那兩個妾!”
穆子捷瞧著她,“有時候我真懷疑,當初或許是上了你的當!
“上什么當。空f什么鬼話呢?”元清更加生氣。
“也許這世上根本沒什么移魂之事,你就是那個驕縱跋扈的郡主,冒充我的紫芍,否則怎么一提起納妾,你們都是一樣的反應呢?”穆子捷對她眨眨眼。
“對啊,”她賭氣道:“我就是我,不是你的什么紫芍。你滾,滾下山去找你的紫芍吧!”
“不過有時候你說話這么粗俗,又有點像我的紫芍。”穆子捷繼續逗她。
還不是因為當過他的丫頭,跟那些老媽子、小廝打交道,她整個人都變得粗俗,再也改不回來了。元清瞪著他,“我這都是跟你學的,你從小在花街柳巷胡混,俗氣得很,我是為了遷就你!
“哦?不過柳姊姊一直很端莊溫婉呢!彼瘩g她。
“那你去找你柳姊姊吧。”元清終于勃然大怒,“我就知道!”
“知道什么?”他不解。
“我就知道你不喜歡我,”元清幾乎要哭出來,“你喜歡柳娣子,喜歡紫芍,喜歡石妞兒,就是不喜歡我!”
“什么鬼?”穆子捷聽得又要發笑,“我幾時說過不喜歡你?”
“你也沒說過喜歡我……”元清一臉委屈,“那個時候我不斷地問你,你也沒說!
“你什么時候問過我?”他裝傻。
“我……我當你丫頭的時候,問你要不要納我為妾,你支支吾吾的,我投懷送抱你也不動心,就是不喜歡我!”她新仇舊恨涌上心頭,氣呼呼地說著。
憶起往事,他忍俊不禁。那個時候他為何那般執著?仿佛在跟自己鬧著別扭,一意孤行地要證明自己的癡情,現在看來,自己真是傻得可憐。
穆子捷哈哈大笑,“你這話自相矛盾,方才還埋怨我,說我喜歡紫芍,這會兒又說我對紫芍無動于衷,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