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香的婚事自有我向家父開口,要不也是本世子親自去向皇上跪求恩典,還請國公爺與國公夫人毋須操心!
砰!轟隆隆——
謝馥宇頓覺天靈蓋狠遭雷殛似,打得她腦中一片空白,眼前霧成一團!
傅靖戰說什么鬼話?她到底都聽到什么亂七八糟的!
正糟糕的是,她仍嗡嗡亂鳴的耳中傳進祖母飽含欣喜、欣喜到語調微微發顫的問話——
“世子爺的意思是……莫非是與我家香香兩情相悅,有意求娶了?”
傅靖戰從容道:“我與香香自小相識,彼此知根知底,此次在東海重逢后心中無比歡喜,我也老大不小了,自當有意求……唔唔!”嘴巴被用力搗住。
謝馥宇才不管堂上還坐著祖父祖母,更有一票仆婢候在一旁,她的流氓脾性生生被激發出來,跳起來直接出手,讓傅靖戰說不得話。
“放肆!”鎮國公一掌拍在茶幾上,把蓋杯都給震翻,茶水四溢。
“香香啊這是做什么?快住手快住手!”國公夫人驚得坐直上身,揮動手中巾子不知所措。
仆婢們則一個個斂眉垂眼,眼觀鼻、鼻觀心的,其實很想看又不敢光明正大盯著看。謝馥宇居高臨下瞪人,眼神惡狠狠,充滿警告意味。
遭狠瞪的傅靖戰內心長嘆一口氣,他當然知道今日此時絕非是與她談婚論嫁的好時機,但鎮國公突然提及她的婚事,倘若國公爺和國公夫人真替她求來圣旨指婚,把她指給別人家了,那他傅靖戰屆時真得找塊豆腐把自個兒砸死!
所以先下手為強,至少得讓兩位老人家知道他有所意圖,而此舉惹得她不快亦是預料中事。
只是她的不快來自于他突如其來的求娶,卻不知是否意味著她不愿嫁他,這般臆測實讓人不太好受,傅靖戰內心一陣苦笑,遂眨了眨漂亮長目表示自己不會再胡亂說話。
謝馥宇冷哼了聲才放手。
她轉過身先是一揖,對鎮國公以及國公夫人道:“祖父祖母,沒事的,我與世子爺自小打鬧慣了,他方才提及的什么婚事、什么跪求恩典,都是鬧著玩,祖父祖母千萬別跟他較真!
她沉著臉說這些話時,沒見到坐在她斜后方的傅靖戰露出一臉可憐兮兮的委屈様兒,明擺著是怕惹她生氣才不得不閉嘴,謝馥宇沒能看到,鎮國公與國公夫人可都看得清楚明白。
事情發展一下子超出鎮國公所想,老人家同樣沉著臉不發一語,似在暗中評估局勢,然一旁的國公夫人可就不同了,偏圓潤的臉容登時眉開眼笑,還跟仆婦們眉來眼去竊喜笑著,宛如窺視到什么有趣的事兒。
謝馥宇兀自氣惱著,又被祖母如此一笑弄得心神不寧,她立時決定今日到此為止,再繼續留下來恐有害無益。
于是她對著兩位老長輩再一次深深作揖,捺下心頭火道:“祖父祖母,既然皇上下旨召祖父與我明日午后進宮,那明兒個香香會在皇城門前恭候祖父大駕,再與祖父一同入宮。”
抿唇深吸一口氣,緩緩吐息,“我剛返帝京,諸事待辦,今日就暫且到此,香香得空了會再回府探望祖父祖母!闭f著,她一手拉扯傅靖戰,后者小媳婦般乖乖被拉著起身。
“等等!等等啊——香香啊,咱們府里能住的院落多的是,你的瀟灑閣也都還住,早都讓人替你收拾好了,你怎地……你這孩子又要上哪兒去?”見謝馥宇欲要離開,國公夫人臉上洋溢的笑意一下子淡了,她急急瞥了鎮國公一眼!澳愕故钦f說話呀!”
“……哼,說什么話?離家七年有余,這府中早就沒她的地兒,她愛上哪兒去就上哪兒去,腿長在她身上,誰又管得了她?”鎮國公撇撇嘴道,起身大袖一甩,準備走人。
謝馥宇學著不把祖父的冷臉看進眼里,但一顆心到底不是銅墻鐵壁,還好祖母待她仍有溫情,加上奶娘徐氏一直以眼神關照著,她尚能穩下。
就在她打算佇足回身再安撫祖母幾句,一道清朗高揚的年輕嗓聲傳入正廳堂上——
“祖父、祖母,大姊可是回來了?好讓人心焦,都怪蔣夫子非得把我拘在書齋里讀書不可,要不我也該去大門口迎接大姊回府!”
人未到,聲先至,等到那道高壯身影掠過前院、跨過大廳門檻來到面前,謝馥宇緩緩抬頭仰望對方,后者年輕面容張揚著一抹朗笑,沖著她笑。
“你就是大姊嗎?大姊大姊,我是謝定乾,定位乾坤的定乾,今年十七歲,我小時候在咱們澄陽老家就聽過你許多事,都說你是橫行帝京一狂少,蹴鞠踢得比誰家兒郎都好,還與當時的帝京花魁、如今金玉滿堂樓的樓主明錦玉交情甚篤……是真的嗎?大姊,這些傳言都是真的嗎?”
……這是哪來的蠢蛋?
謝馥宇直勾勾望著那張有棱有角的少年面龐,記起奶娘徐氏曾給她寫的信,信中提到,鎮國公府從謝家旁支過繼了一名十歲男孩,男孩自小失怙,寡母為二嫁凈身出戶,男孩便交由親祖母扶養,直到七年前被身為謝家長房家主的鎮國公相中,帶到帝京悉心栽培。
所以當年的十歲男孩兒,如今已長成眼前這個高壯兒郎了嗎?
呵呵……嘿嘿……這可真有趣。
今日硬著頭皮、咬緊牙關重返鎮國公府,此際謝馥宇終于感覺頭皮放松了些,齒關也跟著放輕松,因為她尋到樂趣了。
第十一章 老實交底了(1)
乾坤與男女。
陽日與陰月。
乾道成男,坤道成女。
謝定乾。這個名字取得好啊,定位乾坤,既已定下,便不會轉變。
謝馥宇滿心的火氣和一身躁動仿佛尋到出口,她下意識揚唇笑開,放開傅靖戰,雙臂改而盤在胸前。
平時她隨意的一笑已然動人,當她有心一笑時,俊俏臉兒宛若花開千日更燦爛,頂著那般笑顏若想干什么缺德事,在旁人眼里都能缺出一朵花來。
“原來你就是阿乾弟弟,昨兒個姊姊甫回帝京,也聽聞了你的事。”她微晃著腦袋瓜打量對方。
此時留意到祖母的表情不太自在,似欲言又止,她干脆轉向國公夫人大方一揖,語霎撫道:“祖母,當初香香出事時,家里就商量著要從旁支過繼一名男孩,坦白說,一開始香香心里是不舒服的,然離家多年,歷經風霜,該想的都想通了,鎮國公府確實需要有個男丁來頂起家風門楣,這個阿乾弟弟甚好啊,長得又高又壯,很耐打的樣兒!
她前面的話說得挺教老人家心感慰藉,最后一句卻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意味兒,但無妨,國公夫人僅聽到自個兒想聽的,一時間熱淚盈眶,覺得在外頭吃苦多年終于返家的香香寶貝丸終于長大了、懂事了。
謝定乾的目光挪來挪去,看看謝馥宇又看看國公夫人,最后挺起寬肩和厚胸,朗聲堅定道:“祖母別哭,大姊也別哭,我會好好自我鍛鏈和學習,定能撐起咱們謝氏家門的!
這傻蛋,說誰哭了?
謝馥宇抬手抹了把臉,竟抹得滿手濕意,頓時被自身的高超演技震驚到……他娘的,她這也太會演。
眼角余光一蕩,覷見一直站在她身邊的傅靖戰似笑非笑直盯著她瞧,那神態真教人討厭,好似徹底看穿她的伎倆,既縱容又愉悅地旁觀著。
她忍住想給世子爺一拐子的沖動,一手反而搭上謝定乾厚實的肩頭,輕拍了拍,展現出十足的手足親情。
“阿乾弟弟真有擔當,姊姊這下子放心啦!甭灶D,瞄了下他這一身俐落裝扮,挑眉笑問:“弟弟一早被夫子拘著讀書,文課結束后還有武課得上是吧?嗯……以往在府中上武課,我記得有箭術以及融合棍法的長槍,咱們謝家槍在戰場上可是赫赫有名,能教敵人聞風喪膽,卻不知弟弟學得如何?”
謝定乾咧嘴笑,眼睛發亮,好似提到的是他極喜歡的事物,于是滿心想與對方分享。
“我喜歡習武,謝家槍已練了整整五年,大姊以前也練過嗎?今兒個可要來看我練槍?”不知死活的孩子熱情邀約。
謝馥宇笑得眉眼彎彎。“姊姊有練過,今日恰可與弟弟切磋切磋!
鎮國公府前院的練武場,今日教授長槍的師傅甚是清閑,只需在場邊上旁觀。
說好聽是切磋,實際打起來是單方面遭受輾壓,府里的少爺被初次見面的長房大姊打了個落花流水,得慶幸練習用的長槍并未套上槍刃,要不少爺身上怕是要多出十來個窟窿。
在鎮國公府里作事的“老人們”,不管是老管事、老仆婦抑或是教授武藝的幾位老師傅,凡是看著謝馥宇長大的,在這一場謝家槍對打之前,內心大多已選邊站妥,然后還真沒有一個站錯邊。
既覺謝定乾很可能被痛宰,卻沒半個人跳出來勸說,并平靜地任由“慘況”發生,原因完全來自于鎮國公的默許。
謝定乾結束早上的文課跑進大廳欲與謝馥宇來個相見歡時,原本甩袖要大步離去的鎮國公結果沒有離開,既然他未出聲阻止謝馥宇與謝定乾的長槍對打,那其他人就更無置喙余地。
老師傅們瞧得出來,國公爺這是想拿謝馥宇來測試一下謝定乾的能耐如何,結果——
“宇少爺出去闖蕩七年,本事可高了,長槍招式的變化更為刁鉆靈活,定乾少爺這一身嘛……待屬下數數,頸側、腰腹、大腿、臂膀……”邊說邊數著手指頭,清清喉嚨報上。
“扎扎實實中招,總共被刺中十三個口子,若真在戰場上,應該夠死上五、六回!
說起老師傅,十五歲時就是鎮國公麾下一枚小兵,追隨鎮國公已超過三十載,說起事來一向平鋪直敘,此時避在場邊上將所見心得報給移駕前來“觀戰”的國公爺知曉,用詞同樣未加修飾。
老師傅忽地嘆道:“只是宇少爺當年是少爺,回來后卻變成小姐了,可惜了這一身剽悍武藝,要不奪個天朝武狀元應也不難!
謝定乾在第十回被打倒在地后,鎮國公終是大袖一甩,調頭離開。
“再來……我還能繼續……咱們再來!敝x定乾撐起四肢,咬著牙試圖爬起。
謝馥宇將手中長槍一把拋出,場邊上一名府中護衛順勢接住,替她放回槍架上。
她走向謝定乾,一屁股坐下,雙臂盤于胸前。“用不著繼續,今兒個小爺揍人揍得挺痛快,心里頗舒坦。”她拍拍他的肩背,望著那張流出兩管鼻血的面龐,笑得甚是邪惡,終于不演了——
“阿乾弟弟,要我當大姊我可真不習慣,小爺我就把話揖在這兒了,往后我見你一次揍你一回,你要不想被我狠揍,就把武藝學好學精,鎮國公府的子弟書可以不讀,打架可不能輸人,你在外頭打架若還打輸,小爺包準揍得你屁股開花,聽見沒?”
她撂狠話時,傅靖戰已從練武場邊來到她身側。
此際他探出一手,掌心向上,謝馥宇先是瞥了眼,頓了兩息才去握住那五指修長有力的男性手掌,借力起身。
“該回去了!彼齺G出一句,微鼓著雙頰好像對某人之前的行徑仍不太解氣,然既已起身站穩,她立時想甩開他的手,卻發現對方不肯任她過河拆橋。
“嗯。”傅靖戰淡淡應聲,嘴上喰笑,牽著她就走。
回程并非騎馬,謝馥宇從鎮國公府出來后,直接被傅靖戰拉進大馬車內。
是說安王府就在對街,他臨了要改乘馬車確實不費事,讓鎮國公府的下人到對面安王府傳個話,兩下輕易就能搞定,只是她真不知他這么做有何用意。
最后由傅靖戰親自解惑,“我以為香香應該會急著欲與我談事,如此便不用等到回石橋巷的宅院,我倆之間有什么話想說,現下就能說。”
哼,心里頭門兒清得很嘛,他也知曉她有話質問!謝馥宇暗暗腹誹,一改大馬金刀的坐姿,雙手按在膝蓋上,上半身略朝他傾去。
兩人對視著,誰也沒閃避對方的目光,好一會兒她才咬咬牙問:“傅長安,你都快二十六了,堂堂安王世子爺家世顯赫,既富且貴,論外表雖沒有小爺我來得俊俏好看,但也算生得高大挺拔、玉樹臨風,閣下的婚事為何一拖再拖,到如今依然毫無消息?”
傅靖戰學她將雙手放在膝腿上,望著她時,神情溫和柔軟。
他老實答道:“姻緣姻緣,有緣方能成圓,只是獨屬于我的緣分曾離我遠走,我得找回來,就盼兩個半圓能變成一個,再續緣分,屆時婚事自然也就圓圓滿滿。”
他故意不把話說透,言外之意卻搔得人心癢癢,還擺出一副無辜模樣。
謝馥宇忍不住再次咬牙,兩手虛握成拳,深吸口氣道:“滿帝京多的是好人家的姑娘任你挑,無論是大家閨秀或小家碧玉,環肥燕瘦抑或是清麗妖艷,你盡可去喜愛,你就不能仔細挑一個娶進門嗎?偏要對我祖父祖母說那些……那些求娶的渾話,對你豈有半點好處?”
他眉眼間的溫和罩上執拗,有些發狠!澳阋胰ハ矏壅l?”
“你想喜愛誰就去喜愛誰!”若非身在馬車車廂內,她都想跺腳了。
他劍眉陡沉!澳俏揖蛠硐矏勰,行不行?”
她爆氣了!案甸L安,你給我認真點兒,別同我鬧!”
他靜了靜道:“哪里是鬧?明明再認真不過……香香,我同你老實交底了,這世間我傅靖戰不愛男子亦不愛女子,我誰都不喜愛,唯獨一人讓我看入眼里,看進心底,心悅無比,你道那人是誰?”
……他這是想逼死誰?
謝馥宇內心產生出強大矛盾,一邊想拍死他,另一邊卻被他惹得心房直顫,幾連神魂都在顫動,搞得她頭昏腦脹又啞口無語。
她抿緊雙唇不說話,怔怔然的眸底卻泛開霧花。
離她不過一臂之距的男人驀地傾靠過來,黑影籠罩而下,她下意識欲躲已來不及,頸后被一只大掌按住,押著她的腦袋瓜往前。
她張口欲罵的嘴被趁機欺上的男性熱唇親密吻住,男人的吻來勢洶洶,一下子霸占了她的口鼻氣息,濡染得無比徹底。
謝馥宇一瞬間沉淪了。
兩張嘴四片唇的糾纏,嗅食到的盡是他清冽的氣息,仿佛欲纏綿到天荒地老,于是越發無法控制力道,而越糾纏越疼痛,卻也生生將她陷入欲望沉浮的神識扯將出來,吻到生疼,痛到清醒。
她一把將他推開,雙手更是直接壓在他嘴上,那力道之大讓他的后腦杓“咚”地一響撞上身后的車廂板。
近近相視,彼此氣息交錯,男人的目光坦率卻也深幽,頰面有著可人的輕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