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大爺?”宋原德擱下手里的書卷,腦子里立刻浮現出一個熟悉的面孔。他就只認識一個姓“陸”的,難道是……“快請他到廳里坐,我馬上就來!彼愿赖馈
“是,我這就去!崩罟芗覒寺暎⒓辞叭ヒI客人。
因為宋家要替五位小姐們招親的消息已經傳了出去,最近上山來提親的人絡繹不絕,他猜想這個姓陸的應該也是其一。
不過看他家老爺如此熱絡,想必跟這名姓陸的已是舊識了吧?
不一會兒工夫,宋原德便到大廳接待遠客;而果然不出他所料,這姓陸的客人就是當年曾受他恩惠的陸東堂。
“陸賢弟!”一見故人,宋原德十分開心。
“宋大哥!”陸東堂一看便知是個習武之人,行止之間都充滿了一種江湖豪氣。
宋原德與他互擁一把,然后上上下下細細地端詳他!翱磥怼氵@十幾年來過得不錯……”
“托大哥的福,要不是大哥當年義氣相助,東堂無法活到現在!标憱|堂感念甚深的道。
宋原德在他肩上一拍,“你這么說就見外了,我也是敬重你是好漢一條,才會不顧一切鼎力相助的!
“大哥……”陸東堂欲言又止,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陸東堂在前朝曾是個小武官,因為被奸人所陷害而遭到通緝;當時人人自危,即使知道他是無辜受害的,卻也沒有任何人愿意冒險相救。
然而當時官任朝中大夫的宋原德,因不滿奸臣當道迫害忠良,于是甘冒牽連之險,義助了舉家逃亡的陸東堂遠離中原;陸東堂逃離中原不久,前朝覆滅,而宋原德也攜家帶眷地來到了這兒。
這些年來,他們失去了彼此的消息,陸東堂也是察訪多時,才得知早已隱居山林的宋原德的下落。
“你家里人可都安好?”宋原德關心地詢問著。
陸東堂點點頭,“謝謝大哥關心,他們都很好!
“這幾年,你都做些什么?”
“我創立藏劍門,閑暇之余也做藥材買賣!
“是嗎?”宋原德是個文人,對江湖上的事并不清楚,不過“藏劍門”這名號聽來倒也響亮,應該是挺有分量的!澳钦媸翘昧!”
陸東堂謙虛地說:“跟大哥相比,那可真是微不足道了!
“鎮淮呢?”陸鎮淮是陸東堂的獨子,當年隨他逃出中上時也有十五歲了!八闼闼加腥耍杉伊税?”
陸東堂搖頭一嘆,“說起這小子,我就心煩。”
“怎么說?”宋原德疑惑地問!版偦床皇莻成熟懂事的孩子嗎?”
“大哥有所不知,鎮淮自從遠離中土后就在塞外跟了位使刀的高人,接下來的日子,他醉心刀法的修煉,行蹤總是飄忽不定,我已經幾個月沒見他了呢!”談起不愿安定下來的兒子,陸東堂可是一肚子苦水。
“噢?”知道當年的書香少年竟變成熱衷武學的青年俠客,宋原德不覺有些錯愕。
陸東堂又是沉沉一嘆,“我就這么個兒子,偏偏他就是不肯討房媳婦安定下來,看來我含飴弄孫的夢想是無望了!
聽完他的話,宋原德這才知道,原來這世上為了兒女婚姻大事操心的,還不只他一人哩!
“唉……”宋原德忍不住跟著喟嘆著:“你只煩一個兒子,可我卻要煩五個女兒呢!”
陸東堂一怔,“難道五位小姐都還……”
“唔!彼c點頭,無奈地苦笑著。
“對了,我來的路上看見各路人馬上山,究竟莊里是出了什么事?”話鋒一轉,陸東堂問起了他來時所見的奇特景象。
宋原德蹙眉笑嘆,“還不就是為了我那五個寶貝女兒嗎?”說著,他將自己發帖招親之事,一五一十地告知了陸東堂,一為了替她們尋覓夫家,我只好發帖招親了!
“啊?”聽見這事,陸東堂不禁一愣。
倏地,一個念頭鉆進了宋原德的腦海之中……
“賢弟,大哥有個主意,不知你意下如何?”
“大哥請說!
宋原德勾起一記歡喜的笑容,“既然鎮淮未娶,而我們家的水脈亦未嫁,不如就將他們撮合成一對……”
陸東堂一聽,立刻面露喜色,但旋即又愁眉一揪,“好是好,不過……”
“你怕水脈配不上鎮淮?”宋原德微微失望地說。
“大哥千萬別這樣說,真是折煞小弟了!币娝`解了自己的意思,陸東堂連忙解釋著:“能娶水脈小姐為妻,那可是我們家鎮淮三生修來的福氣,就怕這小子不成器,委屈了水脈小姐!
委屈?宋原德在心里一笑。還不知道是誰委屈了誰呢?
“這你不必擔心,我對鎮淮很有信心!
“既然大哥這么說,那一切就讓大哥作主吧!”獨子能娶恩人之女為妻,陸東堂也是樂見其成。再說,只要替鎮淮先討了房媳婦,也許他會因此而安定下來也說不定……
宋原德沒想到這么快就解決了大女兒的婚事,當下笑得闔不攏嘴。
其實,這也真是“緣分”,他才剛想替女兒招親,陸東堂就突然登門拜訪,而那么湊巧地,他的兒子也還未娶,這……不是“緣分”是什么?
“那賢弟打算幾時來提親呢?”宋原德已經迫不及待地想把女兒嫁出去。
陸東堂皺皺眉頭,“鎮淮前些日子捎信回來,只說他人在關外,至于什么時候回來……他并沒有明說!
“噢?”聽著,宋原德又揪起眉心。剛想著女兒好不容易能推銷出去,這會兒卻又是遙遙無期了。
睇著他失望的模樣,陸東堂連忙又說:“不過以他過去的習慣,他只要每捎信回來,應該也離返家之期不遠矣!
“真的?”宋原德的心又燃起了一線希望!澳敲锤纱噙@么辦吧!你先替鎮淮將水脈迎娶回去,待鎮淮回家再讓他們正式成親!
“。俊笨此卧录背蛇@樣,陸東堂不覺滿腹疑問。不過他只有一個兒子都忍不住心急如焚,更何況宋原德有五個女兒呢!
再說掐指算來,水脈已有二十三歲,就算再如何花容月貌,也早過了適婚年齡,實在也怪不得宋原德要如此焦急了。
他雙拳一抱,“全憑大哥作主。”拜訪恩人還順便討了房媳婦回去,他這也可算是一舉兩得了。“希望這次能把鎮淮那小子留下來!彼孕钠谕
***
一得知父親要將自己嫁給“碰巧”上山來拜訪的陸叔叔之子,水脈氣得在母親莫云霞的靈前大吵大鬧。
她是沒見過陸叔叔的兒子,對他當然也沒有什么偏見,不過她對父親將她當成“紀念品”一樣,“倉促”又“隨意”地嫁了出去的事,可就有千萬個不愿意、不甘心。
“人家陸叔叔是來拜訪的,您卻這樣半強迫式地將女兒嫁出去,這教女兒日后怎么在陸家立足!?”雖說她已經二十三了,父親也不該如此隨便地就決定她的婚事。要她一輩子當人家的笑柄,她寧可當一輩子的老處女。
“別胡說!”宋原德臉一沉,語意嚴厲地說:“你都已經二十三了,還想磨蹭到什么時候?”
“爹,人家……”她蹙起眉心,一臉的委屈。
他打斷了她的話,又說:“這次上山提親的人,大多鎖定你那幾個妹妹……”
“您是想說她們比我年輕吧?”她鼓起臉頰,一副可憐又無奈的模樣。
宋原德好氣又好笑地白了她一記,“知道就好。”
水脈低垂著臉,似乎已經認命了一樣。其實,她只是在思忖著該如何跟她父親唱反調。
“你就別再任性了,鎮淮是個好對象,未來又是藏劍門的繼承人,他……”宋原德話未說完,水脈便突然跪倒在母親靈前。
“娘!”她語帶泣音,“您為什么要那么早就離開我呢?您瞧,爹現在居然要這么隨便地就將我嫁出門,我……我……”說著,她哇哇地哭了起來。
宋原德一嘆,趨前細細一睇她的臉,忍不住地笑了。“你別裝哭了……”
“爹,”水脈抬起淚濕的眼,“人家是真的難過……”
“你假哭的時候只有左眼會流下淚水,而你現在就只有左眼有眼淚!迸畠簜兪撬皇謳Т蟮,誰肚子里養了什么蟲,他會不知道嗎?
見詭計被識破,水脈只好擦去眼淚恢復正常。“我不管,反正我不要這么就嫁了啦!”
“好!”宋原德突然改口,“你不嫁給鎮淮也無妨,我就替你答應了江員外的大公子那門親事。”
聽到江員外,水脈立刻想起江家公子那腦滿腸肥、一臉色相的模樣。
“不!”要她嫁給那家伙,那她還不如先上吊自殺算了。
“他有什么不好?”宋原德知道她絕不會愿意嫁給江家公子,于是拿這個來威脅她。
提起那家伙,她隨隨便便都可以舉出他一百個缺點。“他一副癡肥樣!”
“我倒覺得他長得挺福氣的……”他故意夸贊江公子。
水脈哭喪著臉,“才不呢!”她噘起小嘴,抱怨地說:“要我嫁給他,那我寧可削發為尼。”
“不嫁江公子,就嫁陸鎮淮。”他堅決地說。
“爹……”見父親非常堅持,她不覺蹙起了眉頭。看來她這次是非得“二選一”了。
江公子……她是絕對不列入考慮范圍的;但陸鎮淮的話……倒還可以跟他賭上一把,反正到時候不喜歡或不合意,她大可包袱一背蹺回家來。
陸家受過她宋家恩惠,應該會對她的行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吧?
“沒得商量?”她試探性詢問。
宋原德搖搖頭,“沒有商量的余地!
觀著他那一副堅定的模樣,水脈知道這次自己是“插翅難飛”了。
“好吧!”
“你決定啦?”他睨著她問。
“嗯!彼箘诺攸c點頭,“我就嫁陸叔叔的兒子吧!”
“太好了!”他喜出望外,“我馬上傳令下去,讓李管家去張羅一切!闭f完,他在莫云霞靈前一拜,欣慰地說:“云霞,我們的水脈終于可以嫁出去了!
終于?水脈一聽見這字眼,不覺又蹙起了眉心。
這一刻,她真覺得自己像極了什么山產之類的東西,十幾年沒見的陸叔叔上山一趟,她父親就把她當成“紀念品”送給他帶走……
唉,真是悲哀!
***
一頂花轎、幾擔嫁妝、十幾名轎夫及挑夫……她居然就這么給嫁出門了。坐在花轎里,水脈繃著一張臉,像是全世界都欠了她似的。
“水脈小姐,”陸東堂在轎外輕聲問著:“你要不要休息一下?”媳婦是恩人之女,陸東堂免不了還是客氣。
“我不累,陸叔叔!甭犚娮约旱奈磥砉Q呼她為水脈小姐,她聽得真是不自在。不過想想,她不是也叫他陸叔叔?
雖說她父親和陸東堂已是舊識,但對她來說,他終究還只是個陌生人;才那么幾天時間,她就突然變成了一個陌生人的媳婦,而且也即將變成另一個陌生人的妻子,這……這真是晴天霹靂!
正想得出神,轎子突然一震,隨即便停了下來。
“來者何人?”她聽見轎外的陸東堂大聲地喝著:“攔住我藏劍門的花轎,所為何來!?”
攔轎的人一身黑色勁裝,手里只提著一柄長劍,動也不動地擋在轎前。
因為轎子停住不前,水脈好奇地直想往外看;她手一掀簾,簾子外的陸東堂立刻阻止了她,“水脈小姐,別出來!北凰@一攔,水脈只好又坐回了轎內。不過,她還是好想瞧瞧外頭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朋友,你若不表明來意,休怪陸某無禮!”陸東堂說罷,提劍便迎向那黑衣人。
幾回合下來,陸東堂并無法占到上風,而黑衣人似乎也沒有傷人之意。
過了一會兒,陸東堂漸覺不敵,一個閃神,他的劍竟被黑衣人撥得飛射而出。
趁陸東堂心慌之際,黑衣人飛身欺近花轎。
“不準你動我恩人之女!”陸東堂焦急地大喝。
而黑衣人仿若未聞地一劍挑起轎簾,定睛看著轎內早已掀起頭蓋的水脈。
水脈怔望著突然掀簾的黑衣人,臉上不驚不悸,只有一絲微微的好奇。
迎上黑衣人露出的一雙眼睛,她心上莫名地一震。那是雙很迷人的眼睛,自信而充滿霸氣。
忽然,她的胸口狂震了起來,而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這樣……
那對眼睛就像是兩口深潭般,直將她的心、她的靈魂全吸了進去。她從沒有過這種感覺,這種好像全身力量都快被吞噬掉的感覺。
她不想接受父親這種安排,她不想接受這種既定的命運,她……她要向世俗的一切挑戰。而這個不明來歷的黑衣人,也許就是她的一個“契機”!
“帶……帶我走!彬嚾婚g,她聽見自己發出了這樣的聲音。
他微微一愣,遲疑地伸出手來輕撫她的臉頰。
剎那間,她覺得被他所撫摸的地方一陣熱燙,然后心跳也跟若狂亂起來。
她怔怔地與他相望,而他也以一種奇異的眼神回望箸她。
“大膽!”陸東堂飛身向前,提劍直取黑衣人。
黑衣人抽回了手,眉眼間似笑又非笑。他縱身一躍,剎那間便消失在高聳參天的樹梢上。
陸東堂緊張地跑過來,“小姐,你沒事吧?”
“沒事……”她失神地說。
驀地,她發現到一件事,就在那黑衣人一躍而去的同時,她的心也被他給帶走了。
“門主!标憱|堂的隨扈迅速地走近,“不知道這黑衣人的目的是什么?”
“唔……”他沉吟片刻,“他掀花轎似乎只為了看看里面坐著什么人,也許……是認錯人了。”
和黑衣人交手之后,他發現黑衣人并沒有惡意及殺機,而且他使劍的招式十分奇怪,不像是一般的劍式。怪了,這人究竟是誰?他想看的又是什么?
“該不會是在這一帶橫行的山賊、盜匪吧?”那隨扈又提出疑問。
陸東堂沉吟半晌,“不像。”要是山賊盜匪有這樣的本事,那可真是世道險惡呀!“總之這趟路,大家都要小心一點。”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這轎里坐著的不只是恩人的女兒,還是他未來的兒媳婦,他還是小心為上。
***
黑衣人飛出林子,但并未即刻離去,只是遠遠地望著花轎漸行漸遠……
摘去頭巾,他露出了一張性格的俊臉。風吹拂著他散開的黑發,更添他豪邁不羈、桀驁不馴的迷人風采。
“哼!彼泊揭恍Γ悬c高深莫測。
他約莫三十歲上下,劍眉星目,高挺的鼻梁讓他看起來有些驕傲,他的唇片豐潤而飽滿,勾起一邊唇角時帶著幾分邪氣及英氣,是個十足的俊挺男子。
“宋水脈……”他喃喃自語。
這攔轎的黑衣人不是別人,正是陸東堂那行蹤飄忽的獨子陸鎮淮。
他從塞外回來經過此地,聽說云霞山居的宋家正在為女兒招親;他閑來無事,正打算要上山瞧個究竟,順便也拜訪當年的救命恩人,沒想到才到山門就聽見宋家大小姐已許配給藏劍門少主之事。
他父親徑自幫他決定婚事,也不問問他的意見,就隨隨便便地替他覓了一個媳婦兒,這真是太教他震驚了。
他天性喜愛自由,又習慣云游四海,豈有讓一個不知名的女人套牢他之理?
再說,宋家是陸家的恩人,他實在很擔心父親會為了報恩,而委屈地娶回一個不知哪里有缺陷的女人回來。
為了先一探究竟,他喬裝攔轎,甚至改換兵器,就是想“先睹為快”。他打定了主意,要是這宋家大小姐差強人意,他是打死都不會回藏劍門“自投羅網”的。
不過這驚鴻一瞥,他卻讓宋家大小姐那沉魚落雁般的姿色所震懾住。
她有一張白凈的鵝蛋臉,彎彎的秀眉看起來很有脾氣,小巧的鼻子讓她不覺小了幾歲,還有那晶晶亮亮的大眼睛,就像是會說話似的……最引人遐思的是,她那張櫻桃般的小口掀動著,仿佛在期待著誰一樣……
真是個標致的姑娘家,那姣美的樣貌比起醉心樓的花魁——月影姑娘,可是一點也不遜色。
帶我走……
她為什么會對一個陌生人說出這種話?莫非她坐上花轎是情非得已?什么樣的女人會對一個陌生人提出這種要求呢?好奇怪、好不可思議的女人!
這一刻,她的特別引起了他心底強烈的好奇及探索的渴望。
他不是個能被拴住的男人,但這一回,他卻覺得自己也許還挺適合安定的。
此刻,他只想趕緊回藏劍門去等著花轎上門。
想著,他縱身跳入林中,然后以他傲人的輕功在林中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