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閣里,李觀瀾客氣而老套地與王丞相寒暄著,后者挺著油水
豐厚的大肚子,拉過自己含羞帶怯的女兒,笑得臉上的肥肉抖個不停,完全無視四王爺尷尬的游移不定的眼神,也無視段大將軍一臉想找人晦氣的神色,并且把李滄瀾、莫憬玄二人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看好戲的微笑當作鼓勵,不怕死地開口道:「小女若若,還請四王爺垂憐!
段湘不客氣地冷哼一聲,執起酒盅抵在唇邊,等著看四王爺怎么收場。
李觀瀾萬般不解,這人貴為宰相,還怕女兒嫁不出去?何況朝堂之上多的是青年才俊,犯得著全往他這四王府擁?
眼角余光瞄到段湘的臉色已經很不善了,李觀瀾嘆了口氣:「丞相送來的十株傾城名花本王還來不及觀賞,實在無力消受,丞相恕罪了!
這人的臉皮實在是不薄,上午浩浩蕩蕩地帶了十頂大轎子來,引下一群千嬌百媚的小清倌們,齊刷刷地給王爺請安,請得他如芒在背,連帶掀翻了某人的醋壇子——他領口下還掩著那個煞星的牙印呢!
王丞相額角冒出冷汗,求救地看著桌邊的人,李滄瀾笑了一笑,解圍道:「王大人一番美意,本該從命,只是四王爺近來納了新寵,醋癮奇大,鬧起來皇兄也招架不住,還請王大人見諒!
王丞相干笑兩聲,不死心道:「四王爺風流倜儻,惹盡芳心,實在令我等羨慕不已啊!」
段湘兩道眉毛擰了起來,不悅地瞪著李觀瀾,后者一轉頭,看風景。
李滄瀾干脆送佛送到西,接道:「梅花開得正好,王大人何不帶令千金下去瞧瞧,香花還須美人識呀!
王丞相就坡下驢,訕訕地應了兩聲便帶著女兒下去了。
李觀瀾狠狠地瞪了胞弟一眼,道:「你就不能編個體面些的理由?」雖然他被段湘吃得死死的確是板上釘釘的事實。
李滄瀾斟了杯酒給他,道:「段將軍也有不對的地方,男子漢心懷四方,小兒女一般爭風吃醋未免落人話柄!
天下盡是這種沒理攪三分的人,李觀瀾轉向莫憬玄那邊:「憬玄到了我這般年紀,該是何種情狀呢?」
莫憬玄心照不宣地與他對看一眼,輕描淡寫道,「妻妾成群,兒孫滿堂吧!
冷不防頭上被敲了一下,李滄瀾的臉拉了下來,恨恨道:「想都別想!」
眼看著一醋未收,一醋又灑,自始至終沒說一句話的段大將軍終于開口了:「王丞相為何執意把女兒塞給你?」
「你問他去,問我作甚?」李觀瀾沒好氣地回他一句。
「確實令人費解!估顪鏋懡o他一個更令人費解的眼神,段湘接下去分析道:「或是他女兒執意要嫁你,或是他想拉攏甚至牽制你!
「后者!鼓叫粍勇暽攸c評一下,含了一口清甜爽口的蜜梅羹。
「我也這么認為!苟蜗胬^續往細里猜測,「或許他另有所謀,也或許他有什么難言之隱!
「后者!鼓叫^也不抬,又輕飄飄地拋過來一句。
「為什么?」三個人同時問。
莫憬玄想了一下,小心地離開李滄瀾伸手可及的范圍,道:「王姑娘方才一直盯著我。」
「哦?」那人果然被挑起了高度興趣,微瞇起眼睛道:「繼續!
莫憬玄嘆了口氣,避開李滄瀾刺人的目光:「王丞相曾當著滿朝文武,請先皇賜婚將女兒許配予我。」當時他剛中一甲頭名,年方十四,對婚配之事一竅不通,先皇也以為雙方年齡太小,未曾應允。
三個人露出了悟的神情,李滄瀾釋然一笑,把愛人擁入懷里。
王丞相確實在善于鉆營的老狐貍沒錯,但明知得罪人的事他向來是不做的,若不是被逼急了,他怎么也不可能當著莫憬玄的面給女兒討婆家,朝堂上下誰不知道莫憬玄與李滄瀾的關系?何況還有護國寺做他的靠山,哪個惹得起?
只是他這樣做,是想利用李觀瀾,還是想求得四王府的庇護,就不得而知了。
「我下去走走!鼓叫䲣觊_那人的手,淡道:「不必跟來,我還識得路!
若若臨去前秋波一轉,似有千言萬語,總讓他心里不安。
李滄瀾眼神閃動了一下,也沒阻攔,隨他去了。
***
步入梅園,若若果然在六角亭下等他,福了一福,柔聲道:「若若給莫公子請安!
「王姑娘不必拘禮!鼓叫笆值,「何事但說無妨,憬玄雖不才,也愿盡綿薄之力。」
若若低著頭沉思了下,突然跪倒在莫憬玄身前,哀聲道:「請公子救救王家!」
「姑娘請起,」莫憬玄一下子慌了手腳,忙扶她起來,安撫道:「憬玄駑鈍,還請姑娘明示!
那若若眼圈兒一紅,嚶嚀一聲撲到莫憬玄懷里,小手緊緊摟住他的肩背,淚流滿面,口中嚅嚅不能言語,莫憬玄自然是大驚失色,掙開她的雙臂,只覺背上的傷處一熱,里衣已染濕了一片。
莫憬玄忍著疼,將若若推出一臂之遙:「王姑娘,請自重!
若若淚眼迷離地看著他:「莫大哥,若若不好么?莫大哥討厭著若若么?」說著又柔情萬千地偎了過來。
莫憬玄無處可躲,苦笑了一下:「王姑娘秀外慧中,憬玄領教了。」話音未落,一手猛地抓住她的腕子,擰轉過來,若若慘叫一聲,一把匕首「嗆啷」一聲掉在石板地上。
相府千金臉上立時血色盡失,顫聲道:「你怎么知道的?」
莫憬玄皺皺眉,他好歹當了兩年的太傅,這種小把戲都看不出來,豈還有臉在宮里混?
「王姑娘,令尊在何處?憬玄有事請教!鼓叫砷_若若的腕子,仍然是悠悠然君子做派。
若若盯了他半晌,道:「莫憬玄,難道你就甘心這么不明不白地跟著他?」
莫憬玄笑了,溫暖如春日艷陽,道:「我不以愛他為恥!
***
再也無法請教什么了,王丞相再也沒機會做誰的岳丈了,恐怕他自己也沒有想到這一點,前院宴客廳里推杯過盞、人聲鼎沸,只剩他一人孤孤單單地躲在四王府的柴房里,如山般齊整堆放的柴炭滑了下來,半掩著他扭曲變形的尸身,臉上驚懼交加,喉嚨處的刀口仍有鮮血汩汩流出,在干冷的空氣中散開令人作嘔的腥味。
若若驚呼一聲,癱倒在地,莫憬玄后退一步,胃里翻騰不休,下意識地撫著喉嚨,止住陣陣惡心,一手拉起若若,厲聲道:「是誰?告訴我是誰指使你們的!」
若若嚶嚶哭泣起來,搖頭道:「不不……我不敢說……他一定……一定不會放過我……」
莫憬玄捏住她的下巴,逼視道:「那你有沒有想過,今日你若殺得了我,這便是你的下場!」
被人利用的人是可悲的,甚至沒有與敵手正面對決的資格,他們只是棋子,用過就丟,得不到感激更得不到珍惜,一局的勝敗,對他們沒有意義,勝則死,敗則亡,更不用說一局未完便被對弈者隨手丟棄的犧牲品了。
可恨亦可憐,這樣甘心被利用,不過是圖多一刻茍延殘喘罷了。莫憬玄放柔了聲音,道:「王姑娘,若不嫌棄,憬玄有一處閑宅,可保姑娘無恙,姑娘只要不再涉入此事,在下保證絕不會為難姑娘!
若若怔怔地看了他半晌,目中又流下淚來:「偌大的相府,竟沒有若若的藏身之所,公子救命之恩,若若無以為報,若若愿為奴為婢,終身服侍公子!
「那倒不必!鼓叫睦锛由弦痪洌耗堑孤闊┝。悄聲道:「去琉璃巷莫府,說是我的朋友即可,管家會照顧你,切記不可聲張!
說罷,轉身要走,若若低低地喚了一聲:「莫公子,若若……何時能再見到公子?」
莫憬玄頓了一下,道:「何妨見與不見?姑娘珍重便是,憬玄告辭。」
穿過拱門,直直地撞進李滄瀾懷里,見四下無人,莫憬玄伸手環住那人的腰,臉埋在他頸側,深吸了一口那溫暖熟悉的味道。
「嗯?」那人低低地問了一聲,雙唇廝磨著他的額頭,試圖撫平眉間攏滿憂慮的紋路。
「王丞相死了,在柴房里!鼓叫站o了手臂,整個人貼在他身上。
「嗯……」李滄瀾無所謂地應了一聲,溫熱的唇滑過鼻粱,輕觸他干澀發白的雙唇。
「還有……」莫憬玄向后仰了仰臉,道:「王小姐暫時去琉璃巷避一避,沒異議吧?」
「隨你!鼓侨诵牟辉谘傻剜止玖艘痪,要襲擊他的嘴唇,莫憬玄笑了,迎上去與他一番纏綿,挑弄吸吮之間,心跳越來越狂野,貼合的身體也似有兩團火焰悄悄燃起。
一吻終了,抵著額頭平復紊亂的呼吸,李滄瀾的聲音沙啞低沉,讓人直酥到骨頭里:「多久沒碰你了……憬玄……真希望你的傷好得快些……」
「啊……」莫憬玄輕輕地叫了一聲,老老實實地告訴他:「剛才忘了說,傷口……好像又裂開了……」
下場少不了一頓罵,上藥時六王爺一直板著張臭臉,莫憬玄光裸著上身趴在床上,懶懶地半瞇著眼,以不變應萬變。
「痂落之前,除吃、喝、方便之外不準下床。」惡毒的聲音傳進耳朵,莫憬玄心里暗叫一聲糟,轉念一想,陽奉陰違便是,料他也不能時時刻刻守著。
莫憬玄終于還是失算了,李滄瀾果然說到做到,一天有八個時辰與他共處一室,剩下的四個時辰,則是干脆點了他的昏睡穴,一了百了。
就這樣,莫憬玄趴過了除夕之夜,由歲末趴到年初。
無聊得快要發霉,屢次懷疑那人是不是存心整他,還好李滄瀾有時會良心發現告訴他一些王府外面的事。
王丞相之死,刑部已列為重案之首,相府樹倒猢孫散,一干門客另投其主。至于王小姐,李滄瀾以不愿她客居莫憬玄的宅子為由,安排其返回江南老家。
莫憬玄只能苦笑,那人的獨占欲,有時實在是讓他頭疼。
傷病之人,須酒色財氣四大皆空,即使擁吻中挑起了情欲,也得硬生生忍下,好不辛苦。
待到舊痂落盡、新肌生成時,已是半個月后。
當夜,巫山云雨,極盡纏綿,導致莫憬玄第二日又沒能下得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