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不顧妹妹的拉扯,他狠下心,頭也不回出了龍綣兒的寢宮。
從大內一路出來,便往六扇門走,夜幕深重,星月無光,街道上冷清得十分詭異。夜風吹拂面頰,讓龍繾的心緒慢慢平和。注意到四周的異常,他謹慎地放慢了步伐,小心翼翼戒備著附近的風吹草動。本來六扇門是在朱雀大街上,而反方位陡然傳出一陣刺耳的兵刃相格聲,那一陣一陣余波向四周擴散,嗡嗡作響,龍繾頓時意識到一件事——斷水彎刀!世上除了風燭手里那把滌凡劍,別的寶刃斷然不會有這種氣勢。
龍繾腦中飛快閃過一道光,身形已在數丈開外,緊接著,纖細的身影出現在視野內,同一時刻又追出四五個黑衣人,刀光劍影繚繞,冷氣森森。被追的身影踉踉蹌蹌,出手雖敏捷,已是力不從心,幾次三番都是僥幸躲過。龍繾并沒有帶任何一件武器,身上只有隨身多年的一把扇子,為了擋下那身影即將承受的致命一擊,揚手拋出。在黑衣人閃神的剎那,躍入包圍圈將被困的人帶走。
龍繾仰天吹了一聲口哨,幾枚袖箭甩手而出,黑衣人應聲倒下。然而,來追他們的人前赴后繼,沒走幾步又有一批出現。這時,有兩道身影一左一右包抄而來,龍繾在他們的掩護下扶持著救下的人飛奔離去。
“撐得住么?”
耳邊疾風呼嘯,被救之人睜開緊閉的雙眼,青紫的唇張了張,“你怎么會來?”
“不來可以么?”龍繾沉下臉,“雪韌你從來不聽我的!
雪韌的呼吸急促了一下,口齒沁出一絲血,“不是……龍繾我……”
“住口吧!饼埨`不再溫文爾雅,口吻變得異常犀利。
雪韌瞇縫著眼,沒看清他們進了什么地方,只是莫名的熟悉,繼而注意到,是一間溫暖的臥房,檀香裊裊。
“哎呀,王爺回來了,這……這是雪韌姑娘啊,怎么成這個樣子了?”少女驚詫地低呼,打算去攙她。
龍繾一擋,“去書房拿‘凝愈粉’,她身上有毒粉,不要太靠近!
“是!鄙倥s了縮脖子,趕忙轉身去準備。
龍繾將她放在床榻上,重新探了探脈象,不覺吁了口氣,“幸好時間不算太久,不然你的功夫就要廢了!
“我身上有毒粉,你不怕?”和她那么親昵,他不會中毒么?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她,“你擔心我么?”
“才不是!彼^頭,“只是不愿再受人恩惠……一次已是太多……”上次被他救,便要幫他將出走的留書轉給皇上,引來關注不說,還有一大堆麻煩,現在又要來了么?
“好無情啊!彼麚u了搖頭,繼續在柜子里翻尋瓶瓶罐罐,須臾,嘆道,“看來就是我為你而死——”
雪韌咳了一聲,舌尖痛楚難當,想說的話說堵在唇邊。
“別再勉強自己!彼肫鹆丝诓荒苎缘拿妹,眉頭緊鎖,“到了想說卻再也不能的時候,后悔也來不及!
“龍……”
龍繾沒有搭腔,轉身坐到她身后,修長的食指一點,直接由雪韌后背上的“靈臺穴”入手,注入真氣,“抱元守一,不要讓我白費心血!
雪韌這才緩緩閉眼,定下神思。
不知過了多久,體內阻塞的真氣才得以流通,渾身酸軟依舊,卻比剛才有了幾分精神,她睜開眼的瞬間,發現一雙圓溜溜的大眼也定定地瞅著她,正是當年那個照顧她的湘湘。
“姑娘醒了?”她笑得好無邪,“王爺算的時間真準,來,正好把這個藥用一下。”
藥?又是藥?雪韌反感地擺手,向床內側避了一下。
湘湘笑彎了眼,“姑娘的反應都在王爺的預料中!闭f著,將手里的一個小包打開,“這里面全是粉末,并不是要姑娘吃下去,而是含在舌尖!
“嗯?!”雪韌一怔。
“王爺說,姑娘怕吃藥也就罷了,如果連含的藥也不用,就別怪他不客氣。”湘湘學著龍繾的口吻,一臉正經地說。
“誰說我怕?”她不服之下開口說話,舌尖結痂的傷口再度崩開,劇痛刺激了全身。舌頭上本身就有許多細小密集的血管,難怪咬舌可以自盡,即使舌頭不斷,血流得差不多,也要玩完兒啊。
雪韌痛得眼前黑了黑,雙手趕緊扶住床沿。
“誰讓你傷在舌尖上。”龍繾淡淡的嗓音傳來,繼而人影一晃,從屋外走入,順手拿過湘湘捧著的藥包,吩咐道,“你下去準備晚飯,等會兒他們回來安排休息。”
“是,王爺!毕嫦娓A烁kx開屋子。
雪韌聽到“他們”兩字,敏感地捕捉到一些事,這次回來的,不只是龍繾一人啊,否則剛才幫他們脫身的人作何解釋?他的歸來,究竟會帶給朝廷多少動蕩,還在兩說。眼下嘛,讓人不安的反而是六扇門,怎么會發生這種事?
她的沉思,讓龍繾挑起興味的眉毛,“張嘴!
她仍是沒反應。
龍繾索性直接伸手,掐住她尖尖的下巴,拇指用力一扣,立即得償所愿,看到兩排整整齊齊的貝齒。
“嗚……”雪韌沒曾想他會偷襲,揚手便去還擊。
龍繾既不躲也不閃,鎮定自若說:“能救你,值得!
這……這還叫人怎生下得了手?他冠上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她雖然氣,也不能不承認是事實,的確被人家又救了一次。他的指腹在唇上游弋,藥膏涂抹在舌尖,冰冰涼涼的,還有一股說不出的香甜,頓時緩解疼痛的灼熱。
“你兒時一定是個乖孩子!彼滩蛔⌒α恕
雪韌的腦海中浮現出母親的樣子,搖了搖頭,“不是,我對母親很冷淡!
“那父親呢?”他貌似隨口地問,立即,手指之下的肌膚一僵。
雪韌冷冷道:“我沒父親!
“是石頭縫里鉆出來的么?”當作沒有看到她的表情,龍繾故意笑呵呵說。
她聲色不變:“是,就是石頭縫里鉆出的!
“即使到今天,還是不愿意說啊!彼砷_她唇上抹藥的手,雙臂下滑,扶住她的肩,“有很多事除了你自己去面對,沒有人可以幫忙!
“你知道什么了?”雪韌瞇起眼。
龍繾站起身,后退了兩步,慢悠悠開口:“我知道很多,你知道的我知道,你不知道的我也知道,只是你不想讓我知道的,我會裝作不知道!
他在說繞口令么?
她聽得昏昏沉沉,心煩意亂地一拍床鋪,“不管你知道什么,我不干涉你的事,你也不得干涉我的事。”
“你沒有干涉我的事么?”龍繾一揚唇,“那么昨夜攔我,不讓我在母妃面前露面的人,是哪位大俠?”見她噎住,他又說:“明明放不下我,還要這么固執地守一個面子,不是太累了么?”
雪韌低下頭,將臉埋入膝蓋里,許久,說道:“今日是意外,尚書府發了帖子要我們去做客,只是沒人料到,會堂而皇之成了一場鴻門宴!
“又是尚書府?”龍繾軒眉飛揚,“他們圍殺四大捕頭么?”
“嗯,也不能完全這么說。”雪韌沉吟著說,“這件事,一開始還沒有那么僵,但怪的是月剎……他……”
“他怎么了?”龍繾靜聽下文。
“我不該給你說的!彼]上了嘴。
“說明你相信我,說明你有眼光,說明我的確值得信賴,說明我值得依靠!彼嗜灰恍Γ吭谒龑γ娴恼眍^旁,“話講到一半戛然而止,太不道義了。”
“你又不是混江湖的,懂得什么道義?”她沒好氣地翻個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