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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的聲音 第十一章 作者:凱薩琳·金斯利
    瓊安抬起頭,驚訝自己竟然沒有注意到下雪了。天色轉暗,斗大的雪花往下飄落,很快就將她和契爾的身軀覆上一層雪白。

    “噢,”她驚喘出聲,拭著睫毛和頭發!拔乙呀浽S久不曾見過雪了!”她伸出手,轉了個大圈,伸出舌頭,歡喜地舔吮著雪花。

    “多久了?”契爾問,同時快速解開馬匹的韁繩,將馬牽過來!扒茒叡憩F得像和邁斯同齡的孩子!”

    她咧開個大大的笑容!笆聦嵣,我那年十七歲,雙親帶我到林肯夏訪友。大雪整整下了一個星期,我們足足被困了半個月,路上的積雪才被清除。然而我愛極了其中的每一分鐘!”

    “快上馬,瓊安,”他將“凱莉”牽到她身邊。“這場雪來得又急又大,恐怕會有危險──特別說我們又位在谷地里,相信我,到時可不是好玩的!

    聽出了他驚惶的語氣,她立刻上馬,握住韁繩。契爾跟著上馬,將她忘了的小帽遞給她。“哪,戴著這個!

    瓊安戴上帽子,憂慮地望著天空!疤焐雌饋砗芑璋,不是嗎?”

    “的確,而且它會愈來愈糟,”契爾的神色陰郁!拔覀儽仨毧祚R奔馳。切記,緊跟在我的旁邊,我們有五哩路要趕,而且這一路并不好走!彼麕ь^沖出,示意她跟來。

    她點點頭,驅策“凱莉”跟了上去。

    前十分鐘還好,然而離開了樹林的掩護后,漫天雪花被狂風卷起,朝臉面鞭笞而來,幾乎無法張開眼,但至少她還可以看到契爾在她的右方。

    接著夢魘開始了。當他們離開谷地后,大雪已經濃密得令人辨不清方向。

    契爾對她大吼了些什么,指著地上,但她根本聽不到他的聲音,或瞧清楚他在比什么。她搖搖頭,別過頭去,閃避刺痛眼睛的狂風暴雪。

    當她再度轉回頭時,已經看不到契爾了。她隱約可以聽到馬蹄聲──也或者那是“凱莉”的馬蹄聲?上帝保佑,她希望契爾仍然緊跟在她身邊,指引她回家之路。

    她低下頭,抵擋暴風雪。雪似乎愈來愈大,刺痛了她的臉龐,麻木了她的感官。她緊靠著“凱莉”溫暖的頸項,對牠喃喃鼓勵,知道牠一定和她一樣難以視物。

    風雪愈急,遮蔽萬物。瓊安首度感到害怕了。

    只剩下一哩路了──再一哩,她想著,祈禱契爾仍在周遭,F在她唯一聽到的只有風雪的聲音。

    “凱莉”奮力往前行,但積雪開始阻礙了牠的步伐,雪堆迫使牠一再轉向。瓊安已在這一片無盡的雪白里失去了方向感,只能緊攀著“凱莉”,信任牠的直覺會引導她回家,但她開始擔心“凱莉”的方向感就和她一樣混淆,因為她們似乎一直在繞圈子。

    她愈來愈濕冷,也愈來愈害怕,時間似乎變得永無止盡。最后她筋疲力竭地躺下來,緊抱著“凱莉”的頸項,試著汲取溫暖到顫抖的身軀里。這一刻,她只想沉入睡鄉。

    睡吧!睡著了后,她就能溫暖起來了。她嘆了口氣,閉上眼睛,屈服于入睡的沖動。死亡真的沒有那么可怕……

    瓊安模糊地感覺強壯的手臂環住她,將她抱離“凱莉”的背上,擁緊她,熱力熨貼著她的面頰。當然了,她眩暈地想著,這一定是天使,而我已經在天堂了。

    “瓊安──瓊安,醒醒。老天,拜托,醒過來,甜心。妳回到家了,謝天謝地,妳回到家了。張開眼睛,瓊,看著我。”

    她費力地睜開眼睛,想要看看天使,并決定他長得很像契爾。他將她緊抱在胸前,大手捧著她的臉龐。她可以隔著外套和斗篷感覺到他的心跳──附和著她自己的心跳。

    “噢,”她眨了眨眼,環顧著周遭,模糊地感覺到天堂看起來很像衛克菲莊園的馬廄,而且契爾也不像天使。“我沒有死!

    “這真是奇跡,女孩。妳應該為此感謝上帝。帶她進去吧,笨小子。在這種暴風雪中抱著她沒有用處──她都已經凍壞了。我會照料馬匹,全靠『凱莉』聰明得找路回來?爝M去!還有,脫掉她濕透的衣服!

    瓊安認出了圖比熟悉的語氣,給予她安慰,接著她被珍而重之地抱進馬廄,放在干草堆上。契爾立刻除下她濕透的小帽和斗篷,為她覆上一疊毛毯。

    她軟弱無力地推拒著蓋住她頭臉的毛毯!鞍萃,不要!彼

    “妳需要溫暖,”他將毛毯又蓋了回去!拔医^不讓妳放棄!”

    “別管我!彼溃幌氤寥胨l。

    “別管妳?”他喊道。“那正是我極力要避免的!”他脫下自己濕掉的大衣,俯向她的面容滿盛著擔心!皧呍撍赖嘏艿侥睦锶チ?我告訴過妳緊跟在我身邊的。妳真的把我嚇壞了──我原本要回去找妳,但圖比用獵槍威脅我,說若我們兩個都死了并沒有用處!”

    她以手按著唇,抑住格格的輕笑聲。“圖比用獵槍比著你?”她道,想象那幅荒謬的景象。

    “沒錯,而那也成功地喚回了我的理智。”

    她格格輕笑,掀開一角的毯子。身體的感覺開始回來了……有若千萬根針在刺一般。“我崇拜圖比……他真的很實際。”她艱困地道。

    契爾不情愿地笑了!暗拇_。先前究竟發生了什么事?原本妳還緊跟在我身邊的,為什么妳沒有照我說的停下馬匹?”

    她傻傻地盯著他!澳阋彝O聛恚俊

    “是的,我要妳停下來,過來和我并騎,讓『凱莉』跟在后面。但妳直視著我,搖了搖頭,轉過頭去。下一刻妳就不見了!

    她揉著自己的面頰。這一刻,思考似乎極為困難!拔覜]有聽到──我想起了,你指著地面,我以為你是要我小心地上的東西,但我什么都沒有看到。不過那已經不重要,我回來了。你并沒有等太久!

    “瓊安,”他長嘆口氣。“妳失蹤了整整兩個小時,我擔心得快發瘋了!

    “兩個小時?”她皺起眉頭!拔腋緵]有感覺。到處都是白色的……而且很冷,非常的冷。契爾,我好冷!彼_始無法克制地顫抖起來。

    他用毛毯覆住兩人,手臂牢牢地圈住了她,將她緊緊擁住。

    她冷得無法思考,只能夠歡迎他的熱力緩緩滲入她,先是溫暖她冰冷的肌膚,隨著身軀的顫抖逝去,開始融化她冰凍的骨頭。她忽醒忽睡,唯一察覺到的只有緩緩填滿了她身軀的暖意。

    “嗯,”她倦懶地道!斑@感覺好極了,謝謝妳,板板。真的好多了。”

    “板板?”醇厚的男音在她耳際響起!拔夷睦锵癜灏辶耍课以撚X得被冒犯嗎?”

    瓊安驚醒過來,睜開眼睛,瞧見契爾支起手肘,懶懶含笑地望著她,他的下半身依舊貼著她,裸著胸膛。

    “噢,”她懊惱地呻吟出聲,翻身側躺,以手覆臉。“我做了什么?”

    他咧開笑容,坐起身軀。“妳又再度被毀了?”他漫不在意地道。

    “禽獸!”她坐起來,緊抓著毛毯!澳慊蛟S覺得很好笑,但我卻陷入了困境!

    “看來妳已經好多了。我想我該送妳回屋子,泡個熱水澡,以免妳染上肺炎。妳夠強壯得可以站起來嗎?也或許我必須將妳扛在肩上?”

    她推開他的胸膛!拔也恍枰豢!彼﹂_毛毯,確定自己仍然衣著整齊。她沒有──他脫掉了她的襯衫。

    他挑了挑眉!拔页姓J我很想不管妳的名節,將妳脫到精光,但還有圖比和比利的感受要考量。事實上,比利瞧見我們一起趴在草堆上已經夠震驚了!

    瓊安懷疑地看著他!澳悴皇钦f真的吧?”

    “不完全是。比利很少對任何事感到震驚,不過他仍然認為在中午之前就做這種事太過分了──考慮到他還有工作要做!

    她爆出笑聲!澳闶莻惡魔!”

    “或許,但是個關心妳的惡魔,也是有罪的一位!彼纳袂橐欢耍罩氖,覆在胸口。他的肌膚灼燙!碍偘玻徫,我不應該讓妳冒著生命的危險。我早該知道妳絕不可能趕得了這五哩路,應該將妳抱到我的馬上。我是個白癡,而且圖比也罵過我了!

    “你怎么可能知道風雪會變得這么大?一開始你只是擔心,想盡快趕回家。那不是你的錯,是我沒有弄懂你的意思!

    “那是我的錯,我不該丟掉妳,”他的眼神一黯!皧叢铧c會死也是我的錯。如果不是『凱莉』夠強壯、聰明、有韌性,妳可能就完了。全靠牠帶著妳回家!

    瓊安柔聲笑了!澳阌孟ED神話中的星座名稱為牠命名。為什么?”

    “因為『凱莉』在希臘文中的意思是美好,也因為牠的星座總令我想起了一匹漂亮的阿拉伯馬匹,因為我一直很喜歡牠,”他凝視著她!艾F在我有更多的理由喜歡牠了!

    瓊安睜開眼睛!拔彝泦柫恕F在怎樣了?牠一定累壞了,可憐的馬兒。牠是如此勇敢,無畏風雪一直往前走,終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牠現在在馬廄,嚼著熱燕麥、覆著溫暖的毛毯,享受皇后般的待遇。就圖比告訴我的,牠似乎高興得很。”他站起來,伸出手給她!皝戆,穿上衣服,我送妳回屋子,瓊安。雪已經變小了,緊抓著我的手臂,我們走吧!

    她由著他拉起來,驚訝于自己的虛軟無力。他套上襯衫和外套,暫時放開她的手,為她被上毛毯。一失去他的護持,她差點摔倒。

    他打橫抱起她!翱磥韸呏荒芪幌拢屛冶呥M屋了!”

    他抱著她穿過積雪盈尺的小徑,由屋后的樓梯上樓,一路下令仆人準備熱水。在他的懷抱中,她感覺如此安全。最后他將她放在育嬰室溫暖的爐火前。

    瑪格由邁斯的房里沖出來,眼睛哭得紅腫。

    “謝天謝地,”她喘息道。“謝天謝地,比利告訴我她終于安全回家了,爵爺,但他不確定她的情況。”她蹲在沙發旁邊,握住瓊安的手!班蓿H愛的瓊安,妳聽得到我的聲音嗎?妳還好吧?”

    瓊安坐起來,輕拍瑪格的手!拔液芎谩P∵~呢?”

    “他在樓下的廚房,和溫蒂一起揉面團。我認為最好讓他有事忙,我沒有告訴他妳出事了!彼潦弥劢恰

    “很好。妳做得對。”瓊安微笑道。

    “老天,為什么熱水還不送來!”契爾吼道。“她快凍壞了!”

    “燒熱水需要時間,爵爺,”瓊安平靜地道!拔蚁嘈潘芸炀蛠砹恕N医ㄗh你也回你的房間,泡個熱水澡。你和我一樣全身濕透了!

    他謎般地望著她良久!昂冒桑热晃以谶@里不被需要,我就走了!

    她忍不住笑了!爸x謝你的關心,但你真的必須顧到自己的身體!

    “謹遵所囑。”她聽見他道,然后門在他身后關上。

    “說真的,爵爺非常關心妳,”瑪格道!斑@也難怪。但你們兩個怎么會在大風雪里趕路?”

    “一開始并沒有風雪,”瓊安道,她的頭開始疼痛起來!拔覀冊诔框T時偶爾遇到,一起去山谷看櫻樹──接著就下雪了,我們──我──”她突然崩潰了,無法再繼續,淚水泉涌而出。

    “好了,沒事了,親愛的,已經結束了,”瑪格擁緊她,安撫她道!白钤愕囊呀浗Y束。比利告訴了我們一切,妳經歷了一場可怕的劫難,但幸好,妳和爵爺都安全回來了!

    “噢,瑪格,當時是如此寒冷,而且我好害怕,”她啜泣!拔也恢榔鯛栐谀睦,擔心他也迷路了。我什么都看不到──我以為我會死掉!

    “冬天的暴風雪有時很可怕,比利和圖比都擔心得快瘋了!爆敻裼行实貫樗裢傅膬纫。

    瓊安簌簌顫抖。“契爾試著引導我們安全返家。”

    “當然。”瑪格喃喃道!斑M到浴盆吧?煲稽c,雪玲。夫人已經全身泛青紫,熱水呢?”

    “狄納森正要仆人輪流接水上來,”雪玲將青銅浴盆拖到爐火前,低語道!碍偘卜蛉诉好吧?”

    “當然,她只是有些虛弱?旖兴麄兯蜔崴M來吧!

    “是的!毖┝崃⒖屉x開了。

    在那之后,瓊安只記得瑪格抱著她進到浴盆里,溫柔地為她凈身,彷佛她是嬰兒一般,接著用毛毯將她裹著送上床,勉強喝了一碗熱湯。然后她就失去意識了。

    契爾站起身,伸展了一下僵硬的背,走到窗邊往外望。雪花輕柔地飄落,但他卻視而不見。五天了,瓊安依舊高熱未退。醫生說能做的都已經做了,現在就看瓊安的體力能否戰勝風寒,或是……他不愿去想另一種可能性。

    他轉身回到床邊,按摩著酸痛的頸部和疲憊的眼皮。他不能失去她──就算是憑借著意志力,他也要喚回她!

    他坐在床邊,握著她灼燙的小手!碍偘玻鹈赖沫偘,趕快醒來。邁斯想念妳,全屋子的人都想念妳。自從妳生病后,屋子里就陷入一片愁云慘霧。我們全都不能沒有妳。”

    她在枕上轉頭,喃喃囈語著某些聽不真切的字句。過去四天來,她一直在囈語,而契爾也幾乎不曾離開她的床邊。

    他垂下頭,心里飽受罪惡感的煎熬。如果不是他,她也不會騎到樹林里,遭遇暴風雪,如今徘徊在生死之間。這一切都要怪他。

    “爸?”

    契爾抬起頭。邁斯拿著張大圖畫紙站在門口,“帕卡”跟在一旁。契爾展開笑容,朝他伸出手。

    “過來,邁斯!

    邁斯立刻來到他身邊,小手覆住瓊安的!鞍舶埠闷饋砹藛?”他問,大大的棕眸望著他的父親。

    “沒有,”契爾輕吻他的額頭!拔覀儽仨氁心托。”

    “她仍然很燙,爸,”邁斯嚴肅地道。“我認為你應該再為她擦拭!

    “溫蒂剛剛下樓去換水。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給安安的畫──我特別為她畫的。等她醒來后,我會拿給她看!

    “我可以看看嗎?”契爾問。

    邁斯點點頭,遞出了畫。

    如果說這次的劫難有任何好處,那就是他們父子間的關系突飛猛進。他們同樣關心瓊安,也一起守在她的床邊。邁斯表現得出乎意外的沈穩平靜──事實上,遠比他的父親好多了。

    契爾衷心感謝上帝邁斯的進展神速。他已回復了舊日的開朗活潑──而且沒有莉蓮在世時,偶爾顯露出的緊張。這全拜瓊安所賜。她毫無保留地付出自己,打動了每個人的心,并且不要求任何回報。

    他閉上眼睛,以手覆眼,喉嚨緊繃。

    “爸,如果你閉上眼睛,就看不到了!边~斯輕拍他的手臂。

    契爾竭力振作起來。“當然。來,你將畫布攤開吧!

    邁斯小心翼翼地攤開了畫。

    契爾認真地看了,卻看不出個所以然來。瓊安說邁斯畫了許多幅畫,在畫里呈現出他的感情。這是邁斯首度讓他看畫,但他看到的只是一片白和粉紅的漩渦,間以小小的紫、藍色小漩渦,最上面則是個黃色的大泡泡。

    “很不錯的畫,邁斯.”他有些猶豫地道。“嗯……畫里畫的是什么?”

    “雪的聲音!边~斯道,彷佛這解釋了一切。

    契爾困惑地看著他!把┑穆曇?我不知道雪還有聲音!

    邁斯格格輕笑。“爸,每樣東西都有它自己的聲音。只不過──”他認真地睜大了眼睛,以手封住唇!叭绻阆胍牭剑惚仨毞浅0察o,而且非常認真地傾聽!

    “噢,你能夠試著發出雪的聲音嗎?它像低語聲嗎?”

    “傻爸爸,你無法發出雪的聲音,你只能在腦海里想象它,然后畫出你的感覺!

    “你畫的是感覺。”契爾茫然地應和。噢,瓊安!

    “是的,”邁斯欣喜地道!熬拖襁@個,”他指著圖畫上的漩渦,而后是上方的黃色圓圈。“這是安安,在雪里閃閃發亮!

    “她也有聲音嗎?”契爾問,試著了解邁斯的心思運作。

    “當然,”邁斯望著他的樣子彷佛這個問題其蠢無比。“安安總是在說話──以前她常自言自語,但現在她比較好多了,F在她大多和其它人說話!

    契爾笑了。像是和你,小男孩?看來在邁斯閉口不言的期間,依舊認真聆聽。

    “她在畫里說話嗎?”他好奇地問。

    邁斯想了一下!拔蚁胨窃谡f:『跨出沉默』,她對我說了許多次:只有『跨出沉默』,你才能聽到星星的歌唱,邁斯。每一樣東西都有它自己的聲音,小至一葉小草,大至最高的山!

    邁斯對他的父親綻開個甜美的笑容。“也因此你必須仔細聆聽,只有這樣,你才能聽到內心的聲音。那是你無法用耳朵聽到的,有時它是首無言的歌;有時就只是……這個。”他指著他的畫。

    契爾望著兒子。強烈的情緒淹沒了他,令他啞口無言。五歲的邁斯剛剛點醒了他重要的一課。

    自從半島戰役后,他就將自己關在“沉默”的高墻后,緊閉心房,不容許自己跨出半步──直至瓊安闖入他的生命,毫不容情地喚回了他蟄伏已久的情感,帶來了鮮血淋漓的刺痛──就像被冰凍已久的軀殼,在暖意入侵時會感到針刺般的痛苦,但在痛苦過后,生機也將恢復。

    然而,如果瓊安一直昏睡下去,那份刺痛將永遠不會停止,化為椎心刺骨的剮痛……

    “這是幅非常好的畫,”他道,語音沙嗄!胺浅:,邁斯。我認為它應該要被裱起來!

    “不要哀傷,爸,”邁斯道,輕拍契爾的大腿!鞍舶矔褋淼模笪覀儠黄痱T馬──我騎『番瓜』,你騎你的大黑馬,一起奔馳,像風一樣快。”

    契爾點點頭,擁住邁斯,竭力克制著不要崩潰。

    邁斯爬到他的大腿上,伸手碰觸契爾濕潤的眼角。“安安知道我們愛她,她不會像媽媽一樣離開我們!

    “不,”他艱困地道。“她不會離開我們。”

    邁斯偎著他的肩膀。“媽媽不會回來了,是不是?”

    “是的,邁斯,她不會回來了。記得,她和天使在一起了。”

    邁斯搖搖頭!八貋磉^一次,我告訴羅保母,但她說我是個壞孩子,胡說八道。她用肥皂洗我的嘴巴!

    “邁斯──我對她的事很抱歉。我犯了大錯,不該雇用她來看顧你!

    “她說我撒謊,但我沒有,爸爸。在那之后,我就不再開口了,因為我每次說話,她都會傷害我,用可怕的字句罵我。再則,如果沒有人要聽,那又何必說話呢?”

    契爾怔視著他。因此邁斯才不再開口說話?老天,他真該為了由自己的疏失,一槍斃了自己!

    “告訴我媽媽回來的事,邁斯。我發誓我一定相信你。”

    邁斯用充滿信任的眼神望著他,揪痛了他的心。老天,他根本不配得到這個孩子的信任,但他為此衷心感激。

    邁斯把玩著契爾的襯衫鈕扣!皨寢屧谖乙估锼X時回來。我以為她是鬼魂,”他用力吞咽。“那是真的,爸爸。她由窗口進來,用冰冷的手指碰觸我,發出呻吟般的聲音。然后她就離開了,我非常害怕!

    契爾擁緊他的小男孩,心都碎了。當初他應該留在邁斯身邊的,怪不得他后來會尿床、夢游!岸嗝纯膳碌慕涷灒竽阍浽僖娺^媽媽嗎?”

    “沒有……但我不敢再入睡,一直等著她回來。鬼魂是真的嗎,爸爸?”

    “不,邁斯,它就像噩夢一樣不真實,但它有時候會顯得很真實,讓你難過。你只是作了個噩夢而已,我希望你能記得有關你母親的快樂回憶,不是壞的──記得她生前的模樣。”

    邁斯的頭枕在契爾的臂上!拔液芨吲d你帶來了安安。我喜歡她勝過媽媽!

    契爾愣住了,不知道該怎么說。我也喜歡她勝過媽媽?他不認為那會是個合適的回答,盡管那是事實,但他也不想當個偽君子,告訴邁斯他應該愛他的母親,勝過世上其它一切的人。

    邁斯主動解決了這個困境!鞍舶沧屛业男睦镉X得很舒坦,媽媽則讓我覺得怪怪的。她總是緊緊擁著我,讓我無法呼吸。當安安擁著我時,她是溫柔的,而且她不會大聲哭或笑,一直說你的壞話。”

    “我也喜歡她,”契爾道,驚訝于山自己所聽到的。他一直以為邁斯想念他的母親。

    “我們很幸運有她來到我們的身邊。”

    “我第一次看到她時,以為是鬼魂在白天回來了,然后我望進她的眼里,才知道她一點都不像媽媽!

    契爾將面頰埋在邁斯氣味芳香的發上!澳阏媸怯^察入微。我第一次看到她時,差點昏倒,以為自己看到鬼魂了!

    邁斯格格輕笑!澳阏媸巧禋猓职。你剛才說世上沒有鬼魂!

    “我知道,但有那么一刻,我以為我錯了,感謝天瓊安立刻指正了我,告訴我她的名字;蛟S我應該學你一樣聰明,仔細看她的眼睛,就不會被嚇到了!

    “安安喜歡你,爸爸。她不會說各種關于你的可怕的話。她說你是個好人,有副勇敢的肩膀!

    “勇敢──噢,她是指勇敢的士兵。的確,我曾經當過兵,但并不勇敢,”他忍不住道!八硗膺說了些什么?”

    “說你是個好父親,而且你非常愛我。你是嗎,爸爸?”

    契爾的胸口一窒,他將唇貼著邁斯的發,明白到他從不曾告訴過他!拔耶斎粣勰悖彼赤牡氐!胺浅!⒎浅勰。你是我的兒子,對我來說,你比世上的一切都重要。”

    “我也愛你,爸爸!边~斯滿足地嘆了口氣。在沉默了幾分鐘后,他道!鞍舶伯嬃艘环愕漠嫞矣浀媚銗畚。她將畫裝在框里,放在我的床邊,好讓我每天早上起床,和晚上入睡前都會看到你。你想要看看嗎?”

    契爾只能點點頭。瓊安,她觸及了他生命的每個層面,他卻一直不知情。

    邁斯爬下他的膝蓋,跑出房間,忠心的“帕卡”追隨在后。

    契爾俯近瓊安,執起她的手,拇指摩挲著她纖細的骨架,手腕內側微藍的細致肌膚!皧厼槲业纳鼛砹似孥E,”他低語。“妳喚回了我的兒子,賦予了我的生命意義,瓊安。求妳──求妳醒來,我好可以告訴妳許多事,以及感謝妳。請妳,瓊安,回到我們的身邊,好嗎?”

    溫蒂一手拿著水瓶,一手抱著替換的被單走進來!昂芎茫魻,繼續對她說話,鼓舞瓊安夫人和病魔對抗!”

    這些天來,契爾已經習慣仆人這種不夠恭敬的口吻。他懷疑是因為他的外表邋遢,不像個爵爺,比較像工人──但主要還是因為仆人太過敬愛和關心瓊安了。她們全心全意都在瓊安身上,敻裾伊怂拿妹么鸀檎疹櫦胰,好專心看顧瓊安和邁斯,圖比和比利頻頻詢問瓊安的近況,狄納森整天賴在育嬰室里,連一向嚴肅、正經八百的安克利也不時找借口上樓,目的在探望瓊安。瓊安真的是贏得了仆人的衷心愛戴。

    “該為瓊安夫人擦拭身子了──由我來,還是你先?”溫蒂問,將水瓶放在床邊。

    “我先。”契爾伸出手,接過浸濕的法蘭絨布,掀起瓊安的睡衣袖子,機械地擦拭她的手臂,將法蘭絨布遞還給溫蒂,打濕后繼續擦拭瓊安的頭部、頸項和領口。

    溫蒂重新打濕布巾,讓他擦拭瓊安的小腿。一開始溫蒂和瑪格還曾經極力反對,認為不合禮法。

    “如果妳們以為我是想藉此吃她的豆腐,妳們根本是瘋了,”他大吼道!拔覉猿忠疹櫵,而且妳們最好照我說的做!彼齻冏詈笠沧尣搅恕

    “輪到我了。”溫蒂道,接過布巾!澳詈萌ヮ孪、休息,爵爺。雪玲和我可以照顧瓊安夫人,不是嗎?”

    “是的,爵爺!毖┝岬馈!暗壹{森將晚餐端上來了,他堅持你該好好用頓晚餐。邁斯少爺已經坐在餐桌旁,而且他有幅畫等著要給你看!

    “謝謝妳!逼鯛柌磺樵傅仉x開了床邊。他毫無食欲,但他知道自己必須維持體力,才能繼續看顧瓊安。他也知道瑪格和雪玲巴不得他趕快離開房間,她們才能徹底為瓊安擦拭全身,更換被單。她們就像一支娘子軍團,堅決保護瓊安的名節。

    畢竟,瓊安不是他的妻子,有些禮法分際還是得遵守。

    諷刺的是,莉蓮生前經常臥病在床,而他也樂得讓仆人全權接手照顧她的事宜,F在他一心想要看顧一個不是他妻子的女人,然而他的仆人卻同心協力將他拒在門外。

    “坐下來,爸爸,”邁斯指著桌邊的位子道。“這是安安的畫,她將你畫得很好!

    契爾接過畫,隨即倒抽了口氣。

    他震驚的并不是瓊安將他畫得維妙維妙,而是她在畫中描繪出了“更多”的他──彷佛她透過心靈之眼,看到了他一直隱藏的內心,將之呈現在畫布上。老天,她究竟是怎么辦到的?她如何能夠擁有如此深刻的洞察力?彷佛他的秘密在她眼前無所遁形。

    他小心翼翼地放下畫,以手覆額。瓊安──盡管她一再被世人誤解、指責,盡管多次失去所愛的人,她依舊勇于正視真相及描繪它,從不會畏懼于跨出“沉默”,或畫地自限……

    “爸爸,別擔心,安安一定會好起來的。我和『帕卡』都很有信心,”他滑下椅子,握住契爾的手。“你也必須有信心。安安總說我們必須相信神跡,只要認真相信,天使一定會聽到我們的祈求,并且應允。哪,你要嘗些我的雞蛋布丁嗎?很好吃哦,爸!”

    “謝謝你,小邁,”契爾道,;卮掏囱劭舻臏I水!拔蚁胍┎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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