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讓她無時無刻不想到從前的歲月。
看到凝碧池,她會想起往日父皇為她們母女泛舟游湖,想起她的九皇姐選駙馬,曾命眾公子每人立于一葉扁;舟之上吹奏長簫,還暗命船工使勁晃動,嚇得好多王孫公子臉色發白,四肢亂顫,叫她們眾姐妹好一頓笑。最后九皇姐嫁給了最勇敢的曹公子。后來……她就死在了凝碧池邊,曹駙馬的懷中。
璇璣住在宮中最偏僻最幽靜的沁芳殿,那是她最不熟悉的地方。平日她既不出去,也不見人。然而她還是夜夜夢見過去,夢見亡靈的詛咒。她開始整夜整夜地睡不著覺。
常如意為她開了方子,時常勸她放寬了心。
然而她依然執著于過去。
神龍二年一月中,神龍帝納陸王府之女陸蓉華為妃。
陸王府關系復雜,故此陸妃年紀雖小,卻精明伶俐。
聽說了蘇妃的舊事,并不刻意去見璇璣。偶爾遇到,也是以禮相待,客客氣氣。時間久了,便看出些許門道。玄妃對神龍帝來說,并不是一般的妃子,是普通人碰不得的。
她很聰明地不去刺激她。
四月,陸妃有孕。
她更是謙恭有禮,也不多走動,避免遇見玄妃。好在玄妃也是喜靜的人,不然可苦了她了。
六月,納太子侍讀沈清如為沈妃。
據說沈妃的冊立是神龍帝賭氣之舉,然而玄妃除初聽到消息,打碎了平日飲茶的玉盞之后,長時間的沉默之外并沒有別的表示了。但對神龍帝來說,已經是不易了。陸妃冊立的時候,振鏞親自看過璇璣當時所抄寫的佛經,除出有一筆的出格,再無其他。當時神龍帝面色陰沉得比過漫天烏云。
九月,沈妃有孕。
一時間,沈妃成為這個宮廷最風光的人。雖然她也沒有到璇璣面前做過什么,然而對璇璣來說,清如的存在是個巨大的傷口,她腹中的孩兒是振鏞背叛的證據,也是清如背叛她們之間的友誼的證據!璇璣眸中的憂郁更深。
歲末,陸妃產下神龍帝第三女,依例由璇璣取名為景珊。
璇璣看著幼小的嬰孩,心里想著不久以后清如的孩子,會像清如吧?
神龍三年五月,沈妃產下神龍帝長子!
一時沈妃風光無限。
然而振鏞除出請璇璣為嬰兒取名為雅司,賞賜了沈妃一些金銀珠寶,再無其他。
清如大失所望。
六月,沈妃闖入沁芳殿,與璇璣發生口角。
清如嫁振鏞,竟是為了證明她不會輸給一個外室之女!她以為她若立后,就是世間最強的男子也認定她的美麗才華勝過璇璣!
振鏞得知,對清如大加呵斥,甚至威脅再有下次就將她打入冷宮。
清如倚床喘息,她是皇長子生母!她是這個宮中最風光最偉大的女子啊!圣上怎能這樣對她?怎么能這樣對她?她是哪一點不如齊璇璣這個私生女!
終于宮人發現沈妃發了瘋,被迫幽禁宮中。
璇璣嘆息。清如竟落得這樣的下場!
時間對于深鎖宮中的璇璣來說,并沒有太多的感覺。耳邊聽著各色女子的來去,就已能清晰地知道時光的流轉。
聽說陸妃和新立的許妃同時傳出喜訊,對璇璣來說,她已經麻木。振鏞這樣做,不會逼出她的任何一句愛語,只會令她走得離他更遠。
璇璣已經學會怎樣漠然地做自己的事。比如像此刻,安靜地喝著湯藥。
“璇璣!”振鏞進來。他今日提前散了朝,來看她。
璇璣眉頭一動,放下藥盞。她還有一服藥沒有吃,而這服藥她從未在他面前用過。
“今日身子可好些了?如何不多睡會兒?昨夜不是說倦了嗎?”振鏞扶著她起身。
“想出去走走!北荛_歡娘去取的那盞藥,“今日天色如何?”
“天色正好,你愿出去走走是再好不過了!闭耒O扶著她的腰。她的腰盈盈不足一握,最是纖細,惹人憐愛。
“記得從前你最喜歡我陪你出去玩,今日不如出去吧?”他至今還記得她當時的歡笑,如此愉悅、如此甜美。
“小姐……”歡娘并沒有改口跟隨承幽叫她娘娘,“那湯藥……還是喝了吧!”
振鏞看著漆黑的湯藥,眸中疑惑一閃而過,卻說:“既是常夫子開的湯藥,日日在喝的,今日也不可例外。
“璇璣,快喝了吧。喝了我們再走也不遲!
璇璣垂下眉眼,緩緩飲下湯藥,心中澄明。他怕是已起了疑。
“走吧。”他拉起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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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在用那服藥?”
室中另一人不答。
“他已來問過,為何有兩盞藥?已過去三四年,我幾乎忘了你還在服食那服藥!險些答:‘并無此事呀’,還好改口得快,回說‘并無二合為一的需要’對付了過去!
“有勞了!
“這個休提起。只是日后若是事發,我尚可一走了之,他一時也奈何我不得,可是你呢?你如何脫身?龍顏大怒可不好辦!
“這我自會安排!
“你呀,真想不明白你為何不要他的孩子,別的人求都求不來?”錦帳后隱藏的男子,雙拳緊握。
“夫子!你事忙,勞你這一趟了!
“唉,你今日是趕我走,日后可別來求我!”
“我差人送送你。”
“不必!”
過了會兒,錦帳之后已無剛才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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璇璣晨起,正是振鏞下了早朝之時。
“如何起來了?多睡會兒,近日你睡得比平日多了!彼鏊上。
“你似是很高興,有什么喜事嗎?”璇璣看著他眉間難掩的喜色。
“你本睡不多,現在居然貪睡起來,難道算不得喜事?”他半真半假地說,為她蓋好被子,埋首于她頸間。她的香味、她的聲音,她的身影像是傳說中的蠱毒,早已
叫他欲罷不能。今生今世,除非他死,他決不放手!
“這兩日也不知是怎的,竟貪睡起來。”
“怕是因了季節的緣故吧,春眠不覺曉。若你能多睡些,我還真愿天天都是春天!彼侵念i,心里像有只小鳥要飛出胸口來。
“癢!你今日是真遇了喜事!”他言語間并沒有太多表示,可是她聽得出他的喜悅,“那你如何就能早起?原不是我起得早些?”
“我可沒有你好命,到了上朝的點,哪管春夏秋冬,一樣須起來!彼ь^看著她,正色道,“你要好好的,這就是我最大的喜事,勝過得了天下。”天下萬物,在你的面前都會黯然失色。
璇璣心頭一熱,嘆息。
“振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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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龍四年三月,后宮驚傳玄妃懷有兩月身孕!
陸妃心頭一驚,她和許秀書同時傳出喜訊,然而她清晰地明白,對神龍帝來說,十個她和許妃都敵不過一個玄妃的分量。她奈何玄妃不得。
許妃初入宮廷,并不知道什么緣故,但她只是一個柔弱的小女子。初聞又一個妃子有了身孕,也只能每日低泣,怨恨命運多舛。
然而沁芳殿中,熏香繚繞之處,璇璣呆坐。
她竟會有孕!她不是每天都在服用那服藥嗎?為什么過去三年都沒有懷上,這一次卻……難道……
“歡娘!”
看著歡娘愧疚不安的神情,她已經明白全部,只有一個人可以讓歡娘背叛她!“小姐……這是喜事呀!”歡娘不明白小姐懷了龍子,為何還要淚水漣漣!皻g娘……”歡娘怎會懂得她的苦衷?
“你幫我去找樣東西來!
歡娘接過宣紙,領命出去。
好在歡娘并不識字,傍晚時帶回了她要的東西。
幽暗室中,旋即看著桃花幾上的玉盞。玉盞襯得盞中的湯藥越發黝黑,她端起玉盞,終究猶豫:這一服湯藥下去,她腹中的兒……
淚水滴入盞中。
虎毒尚且不食其子,她如何能殺了自己的孩兒?她本該是這世間最能保護他的人……可是他若來到這個世間,那么等待他的,除出爹娘的歡欣,恐怕再無多少憐惜,更多的只會是不斷的紛爭!她是他母親,如何舍得?
她舉盞欲飲,殿外窺視的男子握緊了拳,她終究還是不要這個孩子!
終究還是不愛他!
殿中的女子終于長嘆一聲,手中玉盞落地,“不要怪娘!娘下不了手啊!”殿外的人聽見殿中的悲泣,幾乎要沖入殿中擁進她,安慰她,可是這個時候她是不會愿意見到他的。她大概會恨他在湯藥中做了手腳,使她陷于這樣為難痛苦的境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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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六月。
在逐漸悶熱的風里,璇璣著素服,領著歡娘及承幽,乘著馬車,由數十禁軍護著到了盛都郊外的永平寺。
振鏞到今日才告訴她,軒轅氏一族的牌位被秘密收在永平寺中,已經八年了,朝中沒有任何人知道。
振鏞對她說:“你一定想見見他們,那就去吧。”
她看著他的眼睛,的確是憐惜,一如當年在御花園假山后許諾要保護她的文弱而善良的少年。
她撲入他懷中,真心誠意地說:“謝謝你,振鏞!”
多年來軒轅氏太廟里的牌位失于亡國宮變,一直是她未說出口的心病。她真的是感激他的用心。
“小姐,到了!睔g娘打斷她的游思。
她們下了車,有方丈覺空率了十數名僧人在山門外垂首迎接。
璇璣回了禮,那覺空便抬起頭來,引她們入寺。她一驚,好生面善的一張臉,似在何處見過。轉念一想,寺中既收了牌位,怕也會有幾個故人,于是也不聲張,只留了心眼,隨他進去了。
那方丈只絮絮地說:“貴人小心腳下,石階長了些!
“貴人留意門檻!
“貴人仔細傷了手!
也只是如尋常祈福的婦人,進了香,禮了佛,便到禪房去歇息。
她倒也不急。前朝牌位這樣的東西,自然是收在暗處,豈能輕易就見到了?何況,要見,也須先做些鋪墊,必是要讓人覺得確是在進香祈福,并非為了別的才是。
在禪房用了素齋,又晶了茶,五個月的身孕帶來的倦意也緩過來了,她便推說要與方丈論禪,揮退了一干仆役。
“公主!庇X空斂袖欲拜。
璇璣忙扶他起來,“果是故人,這些年難為你了!笔刂@些東西,怕也是夜夜不得安枕了。
“臣不能公主等周全,已是死罪,怎敢訴苦?何況原是臣子的本分。”
“無論怎樣,軒轅氏確實要謝謝你保全了列祖列宗的顏面!
“臣暗中打聽得神龍帝早年收牌位于寺中,便出家做了和尚。因原先在太子宮中做過些事,算得伶俐,也有些慧根,便頗受老方丈喜愛。方丈圓寂,就做了主持方丈,一直守著軒轅氏的牌位!
“雖是三言兩語交代了前因后果,但我明白你必是吃了不少苦的,軒轅氏感激你!
“公主萬不可這么說!庇X空頓了頓道,“牌位收在暗室之中,臣這就帶公主去拜祭列祖列宗。”
覺空打開了禪房中的機關,兩人進入暗室,走過一段臺階,進入一間空曠室中,靠墻一面立了長長的一張紫檀木六級架,架上擺滿了靈位和長明燈,一層一層,從太祖到她的父皇。
璇璣撫著刻有“軒轅朝建宣帝靈位”的那一張,淚如雨下。
昔日父皇慈愛的笑容又浮現在眼前,關懷的話語又回響在耳邊;“待玉兒出閣,父皇可就是老頭子了!
“玉兒若是有了孩兒,會帶進宮來,讓父皇看看孫子嗎?”
“父皇,玉兒來看你了!玉兒帶著你的孫兒來看你了!父皇……”璇璣泣不成聲。
“公主須節哀呀,保重身子是要緊!庇X空勸道。他多年來的苦心,就為了今日。
“這一座……”收住的淚又忍不住掉了下來。
“是先貴妃江氏,公主生母的靈位!
“母親……”
母親在世的種種一時都涌上心頭,當年他們一家是多么幸!
“都是宿命!
璇璣含淚給每一尊牌位上了香,狠下心來轉身上了階梯。腳下一滑,差點跌倒,覺空急忙去扶,好在有驚無險,也顧不得其他,匆匆出了暗室。
在禪房定了定神,璇璣輕嘆。
臨出門的時候,覺空輕聲道出一句晴天霹靂的言語:“你十一哥還活著。”
璇璣一震,若無其事地出了門。
十一哥只要活著就好,活著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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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末,宮中驚傳圣上在朝堂上答應了和親的東國長公主驚瀾即將入宮。
璇璣斂眉。驚瀾長公主……她無端想起那個叫嵐兒的少年和那塊玉佩。她記得他叫逸王哥哥,而逸王就是東國之君的兄長,那么他若是女子,也是長公主了。他名字中又有嵐字,恐怕……
九月,東國驚瀾人宮,雖然是挑不出錯處的名門閨秀、金枝玉葉,但眉眼之間依稀可見當日的霸氣雄心。果然是“他”!
璇璣倚著水亭的欄桿看著佛經。心知這東國驚瀾必將風光無限,大國公主,天上的鳳凰、水中的蛟龍。哪怕背井離鄉也不會是山雞小蝦。
遠處曲橋上,新的郁妃環佩叮當,幽香繚繞,在眾宮女的花團錦簇中,款款而來。轉出太湖石邊的一叢嫩竹,竟撞見了水亭中低頭看經書的璇璣,多年前的記憶呼嘯而來:朱漆窗下低頭看著經書的白衣少女,竟然是她!
“璇璣姐姐!”
璇璣抬頭,近處看更是明媚鮮艷,像牡丹似的女子,也難怪他會動心。璇璣扯著唇角笑:“原來是故人來了,嵐兒姑娘!
郁震嵐將璇璣強顏歡笑之下難掩的妒意看得一清二楚。對于這樣的眼神笑容早已熟悉,在她,這也算是一種勝利。畢竟她入宮來的目的,就是奪得神龍帝專寵。
“今后要勞姐姐多照應了!表庖晦D,“姐姐這身子……怕是快要生了吧?”
“還要些時日。”璇璣淡淡道。八個月了,腹中的孩兒就要降生到這苦海無邊的世界。
“可要生個兒子呀!”郁震嵐笑得明媚,“嵐兒不擾姐姐看書,這就告退了!彼廊豢羁疃ァ
璇璣收了書,眺望著亭外平靜的水面和遠處的柳枝,有個宮女捧著一捧黃菊匆匆走過池邊。
璇璣低頭沉思。
又是重陽節了。
每逢佳節倍思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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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丈!辫^被攙進禪房,八個月的身孕已使她行動不便。
“貴人請坐!庇X空命小沙彌上了茶,揮退他們,“請公主來見一個故人!
璇璣放下茶盞,驚疑地抬頭。會是十一哥嗎?
暗室轉出一個青年男子,果真是在宮變中失蹤的十一皇子軒轅界!
“玉兒!”軒轅界大步上去擁住璇璣。
“十一哥!”兄妹二人抱頭而泣。
多少事只能在兄長面前哭泣,多少事只有兄長可以體會,多少事只有兄長可以安慰!
“玉兒!”軒轅界注意到她高隆的腹部,驚呼。
“神龍帝骨血!辫^慘笑,別轉頭。她實在禁不住兄長難以置信,痛心疾首的表情。
“苦了你了,小十九!”界撫著她散落的鬢發,想起當年那個瑤池仙子一樣的小十九,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歷歷在目。這個受到無數嬌寵的小十九,亡國之后卻孤身一人,強顏歡笑,曲意承歡,必是吃盡了苦。
“十一哥!”璇璣撲到他懷中,多少年沒有人這樣寵愛地叫她了,“我不苦,我只是怕我的孩子要受苦啊!我如何舍得!”
界嘆息。女生外向啊!
“我帶你去北狄吧,軒轅氏遺族都在那里,那里會是你的家的。”總是憐她受苦。當年是她的母親護得他多年周全,他與她是最親的兄妹,如今也只有他還相信她尚在世上,冒死潛人中平,要救她脫身。不管她做了什么,總是那個從小就跟在他屁股后面跑,含糊叫著“十一哥,等等我”的小十九……
璇璣低下頭,“我有何面目去見軒轅氏宗族?我貪戀……”
“有十一哥在,你不用多想。十一哥會照顧你一輩子!”界憐惜地拭盡她滾落的淚珠,“十一哥說話算話,從來沒有騙過你小十九的,是不是?”
璇璣點頭,童年時光美好的點點滴滴一時都化作暖意涌上胸口,讓她凝咽,“我的孩兒……他不能沒有父親……”她也舍不下振鏞!雖然他總是傷她的心,但是她已經嘗到負氣出走所帶來的相思痛苦。
“他是神龍帝骨血,留與神龍帝撫養,對你,對這孩子都是最好不過!笔艓е,必將與神龍帝藕斷絲連,終身為他所累,倒不如現在將一切過去都拋下來得干凈痛快。
璇璣低頭,只是落淚。她如何不知兄長的心意。可是如何與舍得自己的骨血天各一方?他在她腹中已有八月余。這兩百多個日子里,他們是真正的相依為命,她如何舍得下他,讓他小小年紀就失去母親的關愛?若是帶他走,這個孩子沒了父親,必是要受人欺凌,她清楚自己的力量是難以保護他的。何況,她也不愿意離開阿!哪怕再苦,也不愿離開!
“你孤身一人在神龍帝后宮,必是吃盡了苦頭,受盡了委屈,何況如今又來一個東國驚瀾!哪有在娘家人身邊來得安心?”界勸說道,“你不比別的女子,在神龍帝后宮,你是個連說體己話的人都沒有的亡國公主!這一輩子要有多苦!羅妃娘娘的往事,你總還記得吧!難道你要當失去恩寵、沒了倚仗、被人欺凌、虐待致死的羅妃嗎?”
璇璣依然不語。沒有人比她更熟知宮廷爭斗。
“七天之內,你再來此地,十一哥就安排人帶你回北狄。十一哥不會再看著你受苦而不管,你不來我就等到你來!”界相信他的小十九一定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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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香游走的宮殿深處,象牙榻上,振鏞撫著璇璣高隆的小腹,無限慈愛地低語:“今日你可聽話?可有頑皮?”
“呵!他在踢你呢,璇璣!”
看著振鏞竟像個孩童一樣雀躍,璇璣不由失笑。堂堂中平天子!
“怕是受不了誣陷吧?今日他很乖。”他也知道決定他一生命運的時刻到了,所以異常乖巧聽話吧。
“是嗎?那將來必是個孝順的兒,這么小就知道體恤母親今日出了遠門很是辛苦!闭耒O將耳朵貼在她的小腹上,“你聽他在說話!他在說他長大了,一定也會像爹爹一樣呵護他的娘親的!”
璇璣心頭一酸,又落下淚來。自她有了身孕,時常動不動就掉眼淚,內心脆弱得一塌糊涂。
“你怎么哭了?兒子,看你娘親多羞人,這么大了還哭鼻子!”振鏞所笑著,眼中卻也一樣水光瀲滟。
“怎見得就是兒子,許是女兒呢?”璇璣破涕為笑。
“看小家伙多有力氣,必是個健壯的皇子!若是個女兒,日后怕也要勇冠三軍了!可是這樣的話,誰能娶得了我的女兒呢?”他苦惱著,既而又樂觀道,“也許會有哪個將軍慧眼識英雄,執意要娶她!說不定還有好幾個爭著要、搶著要,屆時我就故意為難為難他們,也顯見得他們的誠意!”
“這話也不怕說早了!辫^笑他,“就真是個女兒,你少說也要等個十幾年才有這樣一天!”
“先想好嘛,女兒很快會長大的,到時要突然來請我賜婚,豈不被她嚇糊涂?”
“我們的女兒怕是沒這個本事!
“這可難說,小女兒家的心事,做爹爹的哪里看得透這十八道的彎兒!”
“倒也是,那你就自小便教有何心事須同你這爹爹商量,不可稍有隱瞞!
“此計甚好!”振鏞撫掌而笑,“你出去也一天了,總也倦了,這就睡下吧!
振鏞扶她躺下,自己也在她身邊睡下了。
黑暗中,他輕聲問:“覺空可有給你算過是男是女?”
璇璣一怔,“你怎會這樣想?”
“他不是一向為你著想,又是最愛自作聰明的嗎?”
他不咸不淡地說,聽不出真意。
璇璣心頭咯噔一下,他指的可是十一哥的事?
屏息靜聽,卻只聽他說:“只要是你我的骨血,兒子女兒我一樣喜歡。你不必憂慮過甚!
“我知道!辫^不覺松了口氣。
黑暗中傳來的不知是誰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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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要去永平寺?”振鏞放下手中的書卷,長嘆一聲,“看你這身子也快要生了,還是小心些,不要走那么遠了”
“昨夜夢見我娘了!焙螞r明日就過了七日之期了,
她總該給十一哥一個交代。
振鏞沉默了片刻,走到窗前,“你……非去不可?”
“是,非去不可。”璇璣不解他為何這樣難以決定是知道十一哥的事情了?細看又不像。
“那你……路上小心些,帶個太醫也好照應。”
“也好,讓你也放心些!辫^急著想讓軒轅界離開這險地,對他的話沒有深究,匆匆出去了。
“她真收了細軟?”
“是,娘娘著人放在車上了。”
“你下去吧,叫他們依計行事!
振鏞轉過身來,眸中水光瀲滟。
璇璣,你為何又要離開我!
掌中玉杯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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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哥!”璇璣拉住軒轅界的手,“你快走吧!這是些細軟,夠你的盤纏!”
“你跟我一起走!我冒死來此,就是為了接你回去!”
“十一哥,別多說了!我不會走的!你快走吧!”璇璣心中不祥的預感越發強烈。
“十九,你別糊涂了!留在這,沒你的好!”軒轅界真恨不得把她綁了去!
“十一哥!”璇璣心急如焚,“十一哥的情,十九心領,終生銘記!但是十九是他的妻子,告過太廟,祭過天地,十九不會再離開他!”
“十九!”軒轅界對她的固執幾乎要跳腳!
“你走不了了!”門外響起熟悉的聲音。
“振鏞!”璇璣對他的突然出現驚疑不定。他……不是在宮中的嗎?來這里……她不敢往下想,內心慌亂異常。
“十九!”難怪她一來就要他趕快走!原來她早知道……
“十九!”軒轅界痛徹心扉。
“十一哥……”璇璣低頭無語。她的夫婿要為難她的兄長,叫她還有什么話好說?
“振鏞!”她回身打開禪房的門,門外三丈處,禁軍簇擁著振鏞包圍了禪房,對面屋頂已布了弓箭手,劍拔弩張。
人群里,振鏞面上的恨意竟如此清晰,叫她心如刀絞。
“璇璣!”
“不要傷他!”璇璣驚呼。
“過來,璇璣!”振鏞看著她潮濕的臉,心痛萬分。
璇璣低頭看身后的軒轅界,她若過去,十一哥必死無疑!
“璇璣,你真的又要離開我嗎?”
他言語中的凄苦令她心頭一震,她看著他向她走來,伸出了手。
她定定看著他的雙眸之中的毅然決然,勢在必得,終于邁出腳去。
驚變就在此時發生!
有呼嘯之聲自耳后傳來,伴著她的凄厲呼聲:“振鏞!”
她眼睜睜地看著一支羽箭沒入他肩頭!
“振鏞!”她掙脫軒轅界上來拉她的手,撲到振鏞身邊,“振鏞、振鏞!”
“璇璣!”振鏞掙扎著將璇璣拉入自己懷中,被禁軍攙到人群后面。
“小十九!”
“殺!”一聲令下,剛被覺空拉上房頂的軒轅界身中數箭,跌落院中。一時萬箭齊發,軒轅界和躍下救主的覺空被射成了刺猬!
“小……”軒轅界至死都牽掛著他的十九妹,趴在地上往前爬,“十……九!”終于在長長的血痕里死去。
“十一哥!”璇璣揮開阻擋的人群,面對兄長的慘死,頓時昏厥過去。
“不好了!娘娘……怕是小產了!”
璇璣裙上已猩紅一片。
“怎樣?”振鏞掙開內侍攙扶的手,捉住太醫的衣襟。
“是……是真的……要小產了!”太醫身如篩糠。
“娘娘呢?!”孩子沒了不要緊,他和璇璣還年輕!一定會再有的!一定!
“娘……娘娘……恐怕是……”太醫不敢實話實說了。
“恐怕怎樣?說!”振鏞急紅了眼。
“兇多吉少!”太醫說完,立刻被丟到地上。
“常如意!傳常如意!”
“陛下,已經傳常夫子了!”
“再傳!要他立刻來見朕!”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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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夫子!”
“不是還有一個多月嗎?怎么現在就要生了?”常如意一手提著一個幾乎要嚇昏過去的老產婆自房頂躍下。掃了一眼四周,忽然明白,不再言語,直接進去了。
振鏞跌坐在地上,聽著房中璇璣凄厲的慘叫,心如刀絞。他呆呆地仰望蒼穹,誰勸也不肯離開禪房的屋檐下。
有人進去了,有人出來了。
金烏西沉,玉兔東升。
風吹過來,云飄過去。
他已無任何知覺。
終于有嬰孩細微的啼哭聲傳來,他像泥胎木雕復活一樣,轉動了頭望去,有鮮血淋漓的產婆沖出來。
“生了生了!”
“生了……”他怔怔重復。
“生了個小公主!玉似的人兒!”產婆喜道。
“生了!璇璣生了!”他一躍而起,沖人房中。丟下產婆在門口大叫,“皇上不可呀!”
璇璣發絲凌亂地被汗液粘在頰上,雙眼緊閉,累極昏死過去。振鏞撫開她的發,拭凈汗水,萬般憐愛地看著她熟睡的面孔,多么偉大多么堅強的女子!
“先讓她睡會兒,你出去吧!
常如意抱給他一個小小的嬰孩。
他淚流滿面,他和璇璣的骨血!他們的骨血終于保住了!
神龍帝第六個孩子,即玄妃所出的夜露公主,誕于神龍四年九月十五子時正,城郊永平寺中。
隨后民間有術士稱此女誕于至陰之日,血染佛堂,是為不祥之女,日后必亡中平姬氏。
神龍下令坑殺術士十三人,謠言遂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