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與東國的交界游龍鎮。
游龍鎮上惟一的庵堂七月庵。
早春的晨風里,湮沒在雜亂民宅之中的七月庵后院小門,如過去的每一日一樣悄然開啟,一張絕美素顏在藍花頭巾的遮掩下,出現在微寒的空氣里。
“啞姑,你出來買菜。俊痹缙鸬膵D人受了一驚,繼而招呼。
啞姑微微頷首,對她點頭而笑,擦肩而過。
婦人搖頭,對這個外來的啞巴女子嘆息,多美麗多伶俐多乖巧的一個姑娘,可惜就是個啞巴?蓱z見的,聽說是與家人失散,流落到此,為七月庵的主持師太惠清所收留,平日以灑掃、洗涮、蒸煮、針黹來換取溫飽。到庵中已有兩個多月,聽說每日只知低頭做事,即使閑下來也只是在房中打坐抄經書,這簡直同個姑子沒兩樣。聽說惠清師太還直說這啞姑極有慧根,很有佛緣,有心收她做弟子呢!還真可惜了,多好的姑娘,做媳婦也是好的啊,能干乖巧,又話不多。
“老太婆!還燒飯不燒?想餓死我們呀!”
“來了來了!”
像她家那只母老虎,唉……
婦人不住嘆氣,腳下卻不敢停,趕著回家去了。
啞姑聽著身后的對答,微微一笑,繼續往街上走去。
雖然天光尚早,風里猶夾帶著冬天的寒意,但街上已經叫賣聲不斷,討價還價之聲不絕于耳。風里夾雜著各色小吃的香氣,令人垂涎三尺。她已漸漸熟悉這種聲音這種氣息這種生活。
她低頭拐進油醬鋪。
“喲,是啞姑娘來了,今兒個想來點什么?新到了上好的黃醬,極品的菜子油,你來點兒?”老板殷勤招呼。
啞姑微微一笑,自袖中取出一張紙,交給老板。
“行,一斤菜子油,半斤醬油!”老板麻利地接過啞姑手里的油瓶,邊打油邊說,“啞姑娘這字真是寫得好,每回見了都是打心里喜歡呀!要是啞姑娘過年還在七月庵,這春聯就想請啞姑娘給小老兒寫寫,怎樣?”
啞姑聽了,笑著點點頭,遞上幾枚銅板,接過瓶子放入籃中。對老板再點點頭,轉身出了油醬鋪,往橋頭茶莊去了。
庵堂里雖說米面布料是不缺,時有善男信女布施,可是一干油鹽醬醋之類卻是要自己添置。自她居于庵中,惠清師太見她老實本分,庵堂的采買便悉數交到她手中了。她不能開口說話,便在出門前寫了字條,如此一來,便能告知商家她要的是什么了。
走到橋頭,她看著西流的河水,心想這河水是流到哪里去的呢?可會流到京城盛都?不知盛都,是否仍是記憶中的模樣?
啞姑回到庵堂,庵中剛做完早課,三四個女尼跟在惠清身后來到后院廚房。
“啞姑,你回來了?”小尼姑靜安才得十一二歲,幾步躥到啞姑跟前,“可是給我買了好東西?”
“靜安,休得胡鬧!”惠清呵斥,又轉頭對啞姑說,“你收拾出來,給她們吃飯吧。吃完你到貧尼房中來!
啞姑點點頭,快手快腳地端出幾碟清淡小菜,又給眾女尼一人盛了一碗清粥,再給惠清弄了兩碟萊一碗粥端了送到她房里。
回到廚房,女尼紛紛放下碗筷,七七八八地出去了。
啞姑到鍋前一看,果然,連粥的影子都沒有了,干凈得像洗過似的;再看桌上,碗碟狼藉,筷子更是橫七豎八,而碟中連白煮青菜的湯汁都沒剩下。
啞姑苦笑,好在早有防備,擇了幾根瘦小青菜,撒上一把米,熬了點菜粥。趁著熬粥的工夫,忙著收拾了她們留下的殘局,切上些中午要用的菜,打掃了廚房。做完這些,粥也差不多了。
剛盛起來,女尼靜明進來,揚聲道:“師太叫你去呢!怎么磨磨蹭蹭的,干什……敢情是在偷吃呢!可是叫我逮著了!師父!”
啞姑冷冷盯著她的舉動,直到她受不了她的目光邊喊邊跑了出去。
啞姑神閑氣定地坐下,喝了粥,收拾了用具,洗凈了手,撣直粗布衣服,才慢慢走到惠清房中,果不其然遇到了剛才跑掉的靜明。
“師父,您看她這會子才來,必是已經偷吃了不少好東西!像她這種手腳不干不凈的人,您怎能留她在庵堂里呢?留下她,還不定會丟些什么呢!師父!
啞姑冷冷地看著靜明,面上波瀾不興。她的心思,她如何不明白。
“好了,你出去吧!為師自有主張!”見靜明不情不愿地出去了,惠清招呼她坐下。
“你來庵中快三個月了吧?”
啞姑點點頭。并不知她要說些什么。
“貧尼知道她們暗中時常欺負你。你是個伶俐的孩子,這貧尼也知道。佛祖有曰:六道眾生皆平等。但這些孩子慧根淺,私欲重,故此參不透佛主說的這些,時時欺負你,我已能料想她們將來必是修為有限。而你則不同,貧尼早就說過,你是她們當中最具慧根的孩子,日后必定能成為一代宗師!貧尼也早有打算要傳你衣缽!被萸孱D了頓,又道,“貧尼看得出來,你不是尋常人家的女兒。尋常人家的女兒哪能寫得這樣一手好字,沒有十年工夫是不能的,尋常人家沒這個機緣?茨泱w態舉止,嫻雅之中不失尊貴,又豈是粗布荊釵所能遮掩?你是富貴之后,緣何流落到此,這你心中有數。日間看你做事神閑氣定,想來是不想去尋親的。那么,以你這樣的模樣,只怕不便一人獨居,也不便于拋頭露面,引來不必要的麻煩。貧尼想也只有庵堂最為合適,只怕你心中早已明了!
惠清再停了下來,在她面上仍是看不出什么,“你在此久居,貧尼也不反對?墒牵愕牧胬,早已使她們心生妒意。你若不成為庵中弟子,承我衣缽,恐怕也難有寧日,貧尼望你好好想想!
啞姑抬起頭來。
“你可是想說什么?這是紙筆。”惠清對收這名弟子頗有信心。
啞姑在紙上寫道:啞姑口不能言,當此大任,恐難服眾。
惠清笑笑,目光了然,“你當真口不能言嗎?”
啞姑詫異地抬頭看了眼含笑看她的惠清,又低頭寫:啞姑身世離奇,恐連累庵中上下。
“朝中并無通緝你這樣的女子,貧尼心中有數。再則,游龍鎮地處兩國交界,官府管理不多!被萸鍒讨昧钊藝@氣。
啞姑望著惠清平靜的笑容,只得嘆了口氣,寫道:容我想想。
小鎮的夜晚相對于記憶中盛都的夜晚要安靜得多。
啞姑,準確地說,是被眾人叫作啞姑的璇璣,或者軒轅壽玉。
盛都,振鏞不知道怎樣?
她在途中聽人說起,他新納了一名側妃,是蘇家的女兒,也是他最小的妻妹。這是他納的第一個側妃,也是他聯合權臣蘇氏的重要一步。這位蘇妃聽說長得猶勝蘇太子妃三分,更得一具柔軟賽過柳枝的身段,跳舞時宛若瑤池西王母座下的仙女一般。一入東宮就得了太子的恩寵,日后說不定還要扶正做太子妃呢,再過幾年說不定就是皇后了。
她知道他的身邊永遠不會缺少美人。若是還在他身邊,如何受得了他與別的女子恩愛纏綿呢?
這樣想來,她的離開雖然沖動,卻也并不是錯誤。只是每當想起他,便常常流淚,而且連累了蕭離,不知蕭離如今怎樣了?
他帶她逃離京畿之后,得知振鏞帶人追趕,一路帶她逃往北疆。一個月的逃亡生涯已使他疲憊不堪,卻仍然要護她周全。
她深思熟慮之后,決定離開他。她已是他的負擔,如果被振鏞找到,她或許尚有生機,而拐帶皇室女子的他卻必死無疑。即使不被找到,她也不能和他在一起,她并不愛他,這樣對他并不公平,她也決計不能。他是蕭胤之子,他親口告訴她,他的父親是開國元勛蕭胤,必能保他們周全。她不愿傷害蕭離,但決不會放過蕭胤!
于是,她便灌醉蕭離,趁他熟睡,換裝離開客棧,孤身一人搭上前往東疆的驛車。好在驛車上的一對李姓年輕夫婦正是返回東疆投靠族人,她就謊稱父母雙亡,為族人逼婚,要逃往東疆投靠舅父。李姓夫婦十分同情,便將她收作義妹,一路護她到了東疆。粗布荊釵,刻意遮掩,加上她一路寡言少語,安分守己,就像一個沒見過什么市面文靜靦腆的鄉下村姑,不但沒有引起別人的注意,逃過了振鏞的追尋,而且也極受李氏夫婦的喜愛。
到東疆之后,自然沒有她的舅父,投親不著。受李氏的保薦,她投身一家大戶門下,做了兩個月的丫環,掃灑漿洗,雖然一開始都不行,但三兩日下來,也學得像模像樣。半個月后的一次偶然的機會,她為一個家奴念了書信,被那家的老夫人撞見,盤問起來,聽說原是念過幾年書.便調她去書房做事。
因是伶俐,竟得了公子的青睞,要收她做小,她自是不愿。誰知,那公子竟不管不顧,執意如此。老夫人拗不過便勸她安心在他們家過日子。
她沒有辦法,只得去找公子的夫人,那夫人答應助她脫身。不料,她所遣的仆人在領她出城之后,竟要將她賣與人牙,托人牙將她賣到異國他鄉,永絕后患。
她拼死逃脫,一路有驚無險,終于流落到此地,因聽人說幾日前有人在尋一個盛都口音的美貌女子,她一時又學不會東疆口音,只得裝作啞巴,倒也少了很多麻煩。只是不知尋人的是什么人,是蕭離,還是振鏞?或者根本是旁的不相干的人?想想還是先要找個落腳之處,再作打算。思來想去,只得投到庵堂之中。
然而如今看來,庵堂也非久留之地。她是斷然不會出家的。她該何去何從呢?
璇璣仰天嘆息。
亂世之中,像她這樣的女子竟沒有一個好去處嗎?
忽然聽到小門外有一點異樣的動靜,隱約聽見一個微弱的求救聲:“救我……救我……”
是個女子。
想必遇上難事了,可是她寄人籬下,自身難保,如何幫得了她呢?但是,她能夠體會到這樣的無助彷徨,同是天涯淪落人,何不多多少少幫她一點呢?
璇璣想了想,還是小心翼翼地打開了后院的小門。只見一個女子衣衫不整,鮮血淋漓,躺在門邊。
璇璣攙扶她進了院子。從房中透出的燭光下,她的下肢處,血不斷地涌出。璇璣不敢拖延,趕緊把她扶進房,讓她躺下,自己跑到惠清房中請了惠清來。
惠清略通點醫術,檢查之后,道:“這位施主的右腿已經斷了。你別看貧尼,貧尼接不好,必須去請大夫來才行。你先把身上的衣服換下來,把院子好好收拾收拾,也
幫這位施主清理一下,貧尼去派人請大夫!闭f著,門外一陣騷亂,片刻后有人把門擂得山響。
惠清出去,竟是鎮東妓院的幾個打手!
見她出來,便兇神惡煞地粗聲喝道:“老尼姑,快把人交出來!不然,我把你這姑子廟都燒了!”
“施主,佛門重地,不可擅造口孽,罪過罪過,阿彌陀佛!”惠清沉下臉。
“狗屁罪過!你要是不把人交出來,老子造下的可不止口孽了!”為首的打手恐嚇。他還真不信了,這小賤人能逃得出他刀疤老四的手掌心!
“罪過罪過,施主當心了,因果循環,今日種下什么因,日后必得什么果!被萸蹇粗栋汤纤。
“老子偏不信!”刀疤老四正要硬闖,身后的打手拉住他一陣耳語,“哼,今日就饒過你!有本事,叫歡娘那小賤人一輩子不要出這個門!讓老子逮著了,老子打得她一佛升天,二佛出世!我們走!”
惠清嘆氣,關上小門。
出家人慈悲為懷啊……
“連累各位了!各位師太是歡娘的再造父母,請受歡娘一拜!”
看過大夫,接了斷骨,服了湯藥,歡娘要起身相拜。
惠清忙攔住了,“出家人以慈悲為懷,施主就安心養傷!
歡娘躺下,終于沉沉睡去;萸蹇戳耸卦诖策叺蔫^一眼,也掩上門出去了。至于明天的事,那就明天再說好了。
璇璣在油燈下,看著熟睡中的女子,怔怔出神。她長得很秀美,雖談不上國色天香,倒也自成一格,想必幾年之前她必是一名美人了。緣何落到這步田地?聽說妓院的人在找她,她是青樓女子嗎?多么可惜。
璇璣無限嘆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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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璇璣醒來,發現自己竟趴在床沿上睡著了,再看那女子:正望著房梁怔怔出神,面上有幽怨憤恨無奈悲哀種種復雜的神情,璇璣明白這個女子必是遭遇了很多很多事情。
“姑娘,你醒了?多謝你了!彼剡^神來,笑容溫婉,眼含誠意。
璇璣點點頭,指指嘴,搖了搖手。
“你不會說話?”她大驚,繼而目光哀憐,“原來也是個可憐人!
璇璣笑而不答。
“奴家姓尹,小名歡娘,今年已經二十二歲了,鄰縣柳莊人氏。自幼家貧,父母雙亡,十二歲投身鄰縣何員外家做丫環,十四歲被公子看中,收房做了小妾。不想元配夫人厲害,容不下奴家,苦熬了一年,生下一個兒子,卻被夫人奪走收為養子,沒過數日就不明不白地死了。
“奴家悲痛欲絕,生了場大病,形容憔悴,抱疾在身,不能服侍公子。公子初始也異常憐愛,因見奴家數月不能好轉,寵愛了另一個丫環,更是叫她也做了妾。那妾室異常伶俐潑辣,奴家便失了寵。夫人便主張將我賣給六十歲的陳員外做第十房妾。公子絕情,竟答應了。
“不料,奴家剛過門三天,陳員外就在奴家房中猝死,陳家怕奴家得了財產,要問奴家謀殺親夫之罪。那無良的小兒子硬是……將奴家霸占了一個多月,又將奴家押給賭坊抵債!賭坊就將奴家賣給了游龍鎮的春花樓!
“奴家雖屢遭買賣,可畢竟還是良家婦女,怎肯屈從?便被他們打得遍體鱗傷,體無完膚。老鴇見奴家骨頭硬,便用了毒計。她在奴家飯菜中下了……媚藥!奴家從此……奴家每日都在想著如何逃脫這人間地獄,但五年來一直沒有機會。近日又來個新花魁,奴家見人少注意奴家了,便趁機出逃。卻又被人抓了回去,打得皮開肉綻。皮肉之苦倒不算什么,但那些……畜生!那些畜生日日凌辱奴家!老鴇更恐嚇要將奴家賣入軍營做軍妓!奴家怎甘心?昨日又趁人不注意跑了出來……終于……讓奴家遇上好人了……”說到這里,歡娘已泣不成聲。
璇璣聽了不住嘆息。一個女子遭遇這些,已經是至大的不幸。失詁、失恃、喪子、失寵、被賣、遭辱,再被賣、遭毒打、失節、賣笑、斷腿。世上還有人更不幸嗎?
“奴家……奴家只恨奴家勢單力薄……無依無靠!”
她淚水漣漣,“莫非女子就該如此?!”
璇璣也在心里問:難道女子就該如此?當日她若依了那家的公子,她的命運也不會有太大的不同吧。
“還不快去做飯!又偷懶!要餓死我們呀!”靜明闖進來,目光觸到床上的歡娘,不屑地掉轉,“快點!”
“原來你也不好過……可是無論如何都比倚門賣笑強上百倍千倍!”歡娘低頭嘆氣。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難處。璇璣為眾尼做了齋飯,服侍歡娘用了早飯,收拾干凈
廚房后院,出門為歡娘去抓藥。
剛出了巷子就被人一把拽到街角,幾下捆作一團,嘴里塞了破布,套上麻袋,不知背去了哪里。
“公子,剛才……”邊上的一個小童猶豫地開口。夫人出門前有交代,能把人尋回來就好,旁的是不可多管。
那公子卻幾步追了上去,無奈文弱,追不上那幾個魁梧大漢。呼喊,他們根本不理會,只跑得更快。
“公子!公子!等等我呀!”。
終于叫小童在一條小巷口追到了。
“公子,你是怎么了?”小童喘著氣埋怨,“可叫童兒好一頓跑!”
“剛才那個女的,可像是我們家的伶俜?”公子看著緊閉的小門,“一定是她!這次一定是她!老天終于讓我找到她了!”
“公子是說她是伶夫人?公子是說,我們找到她了?!”小童又驚又喜,找了兩個多月,終于是老天有眼了嗎?
“皇天不負苦心人哪!”那公子匆匆繞到前街,一看,竟是煙花之地!伶俜竟流落到這種地方!剛才那些人竟把伶俜綁到了這種地方!
“公子不可沖動呀!伶夫人還靠咱們救她呢!”
“對!今夜……”他對著小童一陣耳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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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璇璣被人放了下來,摘去了麻袋,就見面前坐著一位珠光寶氣,濃妝艷抹的中年胖婦,身旁圍了四五個黑衣短衫的打手。
“喲,這丫頭可比歡娘強!老四,干得好!”婦人夸了刀疤老四幾句,“我也不要歡娘回來了,就你頂她的差吧,怎么樣,姑娘?”這丫頭生得可是比歡娘強多了,年紀又小,有了她,她春四姨還怕賺不來那成堆成堆白花花光燦燦的銀子?還拿她去換什么歡娘,又不是傻子!
“喲喲喲,脾氣不小,瞪我?我春四姨什么沒見過,還怕你瞪?你盡管瞪,不必客氣!不過,你是進定了我春花樓的門!怎么,不說話?”春四姨這時也看出什么來了,“你是個啞巴?真是啞巴!老四,你干的好事!”
“四姨,我、我也事先不知道她是個啞子呀!四姨!”刀疤老四喜悅的臉立刻哭喪起來。
“行了!可惜了這么俊的臉呀!不會說話,當什么花魁?行了,你還去把歡娘弄回來!你,把她領到后院,先做幾天粗活頂歡娘帶來的損失吧!以后再看著辦!還不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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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啞姑娘被他們抓走了?”歡娘又驚又怒,“這幫畜生!”
“哎,你傷還沒好,可不能下床呀!”靜明假意攔她。啞姑就此離了庵堂是最好不過!生得那般禍水,就該安分待在該待的地方!
“不行!那些畜生,什么都做得出來!我不能連累啞
姑娘!我要去救她!”她雖痛恨這種生活,但若要啞姑娘代她受苦,她寧可昨日就死在了門外!
“你也救不得她!你若能救她,你也不會落到這一步!我看你還是算了吧!快些養好了傷,早早走吧!佛門可是清凈之地,你在,多有不便呀!”
“你!”歡娘想不到竟有這樣的佛門弟子!
“哼!”靜明不理會她的憤怒,徑自出去了。
獨留歡娘苦思如何營救她的恩人啞姑娘。
歡娘掙扎著踉蹌出了房,開了小門,出了庵堂。她決心去換回啞姑娘。
但是,她一出巷口,就被守候在那里的刀疤老四給抓住了。
“放開我!放開我!”歡娘拼命掙扎。
“你給我乖乖的!要不然老子可不會憐香惜玉!”刀疤老四一耳光抽得歡娘眼冒金星。臭娘們兒,害老子平白挨了一頓好罵!
“住手!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強搶民女?還有王法沒有?”一個少年跳了出來。
“哪來的小兔崽子,敢管四爺的閑事?活得不耐煩了?”
少年呸了一聲:“小爺就是不耐煩跟你瞎扯了,小爺還要辦大事兒呢!”說完,拍拍手。一群黑衣人上來,幾下把刀疤老四等人撂翻在地。少年得意地踢了他一腳,“遇上小爺,可算是你倒霉了!”拉過歡娘就走。
少年得意地竄到一位錦衣青年面前,道:“太、公子,好暢快!這些人可是該教訓教訓了!”
“多事!”青年自始至終都沒把目光停留在他們身上,他一直在人群中仔細搜索,像在找什么人。
“那這姑娘……”少年蔫了。
“公子,請你好人做到底,救救啞姑娘吧!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啞姑娘吧!”歡娘苦求。
而青年卻并不搭理,大步走開,四處張望。逢人便問:“你可見過一個盛都口音,這么高,瘦瘦的美貌少女?”
少年一看,只得對身后的黑衣人說:“你們把這姑娘領到客棧去,晚上再讓公子決斷去留!
“公子,小公子,求你救救啞姑娘!救救她!”歡娘哭得傷心,只恨遇到貴人的不是啞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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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歡娘一聽得那青年公子回來,便又去求他。
“公子如肯救回啞姑娘,奴家……什么都愿做!”
青年瞥了她一眼,繼續癡癡地盯著手中的面人,“我不需要你為我做什么!
“公子……聽說公子也在找一位姑娘……”
“你見過璇璣?”他一把拉過她,目露精光。
歡娘受驚,結結巴巴地答:“奴家、奴家知道……她的下落,奴家可以告訴公子,但公子必須先為奴家救回奴家的恩人啞姑娘!”她也是沒有辦法了。
“好!告訴我,你的恩人現在何處?”
“鎮東春花樓!”
“好!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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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對郁震嵐來說,是一切傳說的開始。
她只是好奇,在路過邊界小鎮時,不顧家奴的勸說,走進了一個神秘的地方:春花樓。
在喝膩了劣質的花酒,看盡了庸脂俗粉的曲意承歡,窺視夠了噯昧的男女之事之后,她無聊至極,又不甘空手而回,就甩開身邊的女人,在春花樓中亂闖。在無意闖入后院時遇見了一個有意思的女子。
雖然她只得十三歲,不過自幼閱盡人間絕色,還沒見過穿著粗布麻衣就這樣有韻味的女子,想到要給她的哥哥送個好禮物,就上前去搭訕。
誰想,這女子竟告訴她:“小女子是被人擄到此地的,請小公子救我離開!”
郁震嵐狡黠一笑,道:“救你容易,不過,你得聽我安排,才能自此脫身!
“好!”璇璣心知莽撞,但她也怕春四姨威逼。兩相權衡,決心一搏。
“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子,小名璇璣。”不敢再說伶俜,只怕被許家的公子找到。一時也想不出什么像樣的名字,只得說了真名。
“好名字!”她滿意一笑,拍拍雙手,有兩名黑衣人白房頂躍下。
“我帶你到一個好去處先避避風頭!”她對璇璣笑得詭秘。
璇璣只覺不妙,果然她后頸一麻就陷入了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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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見了?”
在錦衣青年姬振鏞掃平春花樓之后,歡娘一聽春四姨的答話差點昏死過去,“我不信,你必是把人藏起來了!公子,請你下令搜查春花樓!她必是把啞姑娘藏起來了!”
“快把人交出來!否則,小爺要你見不找明天的太陽!”少年,即是東宮內侍呈香,跳上去問話。他尋了璇璣小姐半年多了,就快找著了,豈能讓這肥婆子破壞?
“真是不見了!爺爺不信,你問后院的丫頭呀,爺爺!”春四姨悔得腸子都青了,這是哪里的禍水呀!叫她這么倒霉!
后院的下人膽戰心驚地答:“叫、叫個小公子給、給帶走了!”
“小公子?”歡娘又是喜又是愁。喜她脫了陷阱,愁她又不知要流落何方。
“她沒事了,現在你可以告訴我,璇璣在哪里了吧?”振鏞只覺耐心告罄。
“奴家……”她不知道什么璇璣!
“璇璣?璇璣……啊,你們找的那個姑娘會說話,我躲在暗處聽見她告訴那個公子她叫璇璣的!”地上的一個小女孩細聲說。
“當真?”振鏞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夢中。
“公子,在后院捉到這兩個人,形跡鬼祟,十分可疑!”侍衛帶上了兩個綁得嚴實的男子。正是日間的公子和小童。
“你們是何人?為何在后院翻找?可曾見一少年帶走了一個女子,去往何處了?”振鏞并不關心他們的來意,只希望能得到一點線索,找回璇璣。
“你們綁錯好人了!綁錯了!”小童大叫。
“在下姓許,東疆懷豐人氏,尋我失蹤的愛妾已有數月。日間正巧見她被這刀疤男子擄到此地,夜里便想法救她出去。剛才廳中大亂,我主仆兩人就想……”
“趁亂把人給救了!我說許公子,你可見他們往何處去了?”呈香急問。
“我剛進后院,就只看見有兩大兩小四個黑影往東面去了。”許公子邊由人松了綁邊答。
“追!”振鏞轉身要走。
“哎,我說你這老鴇,搶的民女可不少呀!該當何罪?”呈香經過春四姨身邊,就踹了一腳。這死肥婆!踹一腳解解氣也好,敢叫我們東宮的人做、做這種事!哼!
“沒有沒有,民婦哪敢?今日只綁了你們找的那個姑娘!”春四姨真是欲哭無淚。
焰心?!
眾人一驚,這么說來……所有的目光都落到了許公子身上。
“你說……璇璣是你的……愛妾?”振鏞只覺胸中又痛又燙,揮手讓侍衛去追人,恨聲問道。
“她并不叫璇璣,她的名字是伶俜,李伶俜。李富的妹妹,北疆黃城人氏!痹S公子亦不甘示弱。
“北疆黃城?正是小姐自蕭離手中逃脫的地方!她正是得了李姓夫婦的幫助,才躲過了蕭離的毒手!沒錯,她就是我們家的小姐!”呈香喜道,可是叫他們找著了。好會跑的小姐!可要是小姐不會跑,只怕早死在了蕭離手中。蕭離為報璇璣小姐當年刺傷他父親的仇,在得知小姐身份之后,就趁亂將小姐擄出了東宮,要交到他父親手中。幸好殿下殺了這背主棄義的小人。
“胡說!伶俜明明是我的妾室!她是李富之妹!”許公子心中不免有點慌亂。伶俜所表現出的種種也不像是小戶人家的女兒能有的。
“伶俜?你知道你口口聲聲叫的‘伶俜’是什么意思嗎?虧你還是個讀書人!”振鏞冷笑,心中卻無比難受。伶俜,你竟自名伶俜!你真當自己是孤身一人,棄我不顧了嗎?璇璣,你竟這樣狠心對我!
“璇璣……無父無母,無兄弟無姐妹……她只有我!她只有我!”許公子面色慘白。
“我家小姐是盛都人氏。你沒發現你所說的‘伶俜’口音不同與她的‘哥哥’李富嗎?”呈香一路尋來,尋見了蕭離得知小姐逃走,尋到黃城,自驛站的仆役口中得知她跟一對年輕夫婦去東疆了。到了東疆的驛站,輾轉得知她被入拐賣,逃脫后去向不明。一路尋來,自是無比艱辛。卻也由衷佩服小姐,一個女子在這樣的世道里,還能極力保護自己,真是難得!
“不管怎樣,到時你見了我們伶夫人就知道她不是什么璇璣了!”小童氣道,“現在綁著我們算什么英雄好漢!”
“松綁!”振鏞拂袖而去。他不必在此同他們羅嗦,一找到璇璣他就帶她回盛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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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一找,竟又是一個月。
一月之后,東國山谷中的一處莊園。
“璇璣,你看我給你找來了什么!”男子興沖沖地走到窗下。
窗內的素衣女子抬起頭來,春山鎖怨,美目含愁,竟是驚人的美。
“璇璣,我找到了《幽羅法華大相經》!”男子遞人窗中。
璇璣沒有接,“逸王殿下,你不必如此。璇璣不值得殿下如此費心,殿下還是將璇璣送回中平吧。”
“璇璣,我待你還不夠好嗎?哪里不夠,你說,我會改!”逸王郁震賢急切之情溢于言表。
“殿下……”又是一個苦情人啊,“殿下心中所愛并非璇璣,應是秦妃娘娘吧。璇璣只是有幾分像她而已,并不是秦姿!
“秦姿、秦姿……”他喊著這個名字,竟癡了。
璇璣低下頭去,依舊看她的佛經。
她在這座莊園住了近一個月,逸王待她的確很好,錦衣玉食自不必說,連她愛看佛經的小小癖好也設法滿足。然而,這里也并非久留之地,她不愿與逸王糾纏?墒,這座莊園名叫野鶴山莊,是逸王痛失所愛,退位避居之地,建在孤島上,黑沼湖沒有莊人帶路根本進苯采,自然也出不去。
璇璣心中嘆息。看到逸王對她百般討好,又想到當年振鏞也曾這樣費心哄她高興,一時心中惆悵不已,險些落下淚來。
振鏞……
隔著一扇窗,兩個人各自傷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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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駐馬山頭,華麗騎裝在微寒的山風中獵獵翻動,
背后的弓箭襯得他更是英姿颯爽。忽然,他抿嘴一笑,揚鞭策馬,飛奔而下。
只驚得隨從驚呼無數。
“殿下!”
“殿下小心!”
少年馬技精湛地在一隊疲憊沮喪的人馬面前停下,“列位可是剛從野鶴山莊無功而返?”
他看著領頭的錦衣青年,深感有趣。
“放肆!”呈香大怒。難道東國都是些放肆之徒嗎?
竟敢如此對待中平的儲君!
振鏞攔住。此子儀表非凡,不是尋常人家的公子。
“公子,如何知道在下等人從野鶴山莊折返?”
少年大笑,竟有幾分嬌俏。
“公子怕是異鄉人吧?”否則在此地方圓數十里,他,不,她東國驚瀾的大名誰人不知?“公子有所不知,這條山道,只通向野鶴山莊!野鶴山莊并非是輕易進得的地方,看諸位的神情,我猜你們是沒辦成什么事了!”
“公子真是好眼力!闭耒O目中精光一閃,是東國皇族?”
“公子的眼力也不差呀!”她笑笑。反正附近的人都知道她是什么人,她從不在此掩飾身份。
“可否請公子幫忙找一個人?”振鏞心知除非有東國皇族出面,不然是進步了這野鶴山莊了。
“哦?”她感興趣地一笑,“什么人?”
“一個女子,盛都口音,十五歲,貌美,叫璇璣!彼M量答得詳細。
她心中一動,仔細打量這青年:斯文儒雅,眉清目秀,尤其是那一雙眼睛,似春風般撲朔迷離,溫和平靜之中暗藏凜冽決絕,讓人想起冬夜的星空,清澈的湖泊。聽說這樣的人一旦愛上一個女子,必是生死相隨,至死不渝。
“你……找璇璣?”那不是她給哥哥的禮物嗎?“你是她什么人?”
“夫婿!彼鸬每隙。
“我……若說‘不’呢?”她笑笑。她想知道他有多么在乎這個璇璣。
“我若以此為憑,許你一件事呢?”振鏞掏出一塊玉佩。只聽隨從驚呼之聲此起彼伏,“公子不可!”
“公子萬萬不可啊,公子!”
她看著玉佩上的字,面色一變。他簡直瘋了!
然后她相信她也已經瘋狂,手中的玉佩燙著她的心。
如何能不心動?中平儲君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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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招來莊中仆役,順利進莊。并沒有像往常一樣去見她的哥哥,而是直奔客房,果然見璇璣在窗下低頭看書!
她垂下眼來,聽說哥哥雖然喜歡她,卻還是沒有寵幸地,可見她也不過如此。那么她把禮物要回去,也沒什么要緊吧?
正要上前,心思一轉,那人是如此在意這女子,連太子東宮的信物盤龍血玉都舍得獻出!可見她若要……只怕這璇璣是留不得的。她若在莊內殺了她,叫人私下處理了,哥哥那里只說是中平儲君帶走了,他那里只說是早就逃走了,天下之大,他再也尋不回她,多好!
她立時張弓搭箭,卻聽人在身后大喝:“嵐兒你干什么!”
一箭卻已射出,斜斜釘入璇璣頭邊的窗戶上,只驚起璇璣的一個抬頭,竟無半分驚訝之色。
她懊惱,回頭道:“哥哥何必多事!她家里來人了,要帶她回去。我不如就此殺了她,叫哥哥你長痛不如短痛!”也好為我除了一個勁敵。
“嵐兒你說什么瘋話!怎能如此草菅人命!虧你還是堂堂東國長公主,赫赫有名的東國驚瀾!”郁震賢上前柔聲問璇璣,“可有受傷?我叫大夫來看看。”
璇璣搖頭。她心中猶在驚訝,是什么人要來帶她走呢?
“哥哥莫要糊涂!”郁震嵐追上來,“她不是秦姿!秦姐姐若是地下有知,見你這樣寵愛別的女人還不知會怎樣傷心呢!”
郁震賢痛苦地擁緊璇璣,固執地說道:“住口!秦姿沒有死,她沒有死!她就在這里,她就是秦姿!”
“殿下,我不是秦姿。你知道的,我是璇璣!辫^卻在這時開口了。
“送她走吧,讓她到中平去!”郁震嵐堅決地說。她賭了!就拿璇璣換盤龍血玉!她就不信堂堂東國精瀾會比不過小小的璇璣!
“殿下,讓我回中平去吧。你會遇到你真正的秦姿的!辫^心里明白能請得動東國長公主做說客的,怕也只有振鏞了吧。
“秦姿,秦姿……”他仰天長嘯,無限悲戚,讓人不由想起秋天失侶孤雁的凄厲啼聲。
璇璣很感動他的癡情,可是她愛的畢竟不是他,她也不是秦姿。
“請你帶我走吧,長公主殿下!
不知道她死了,振鏞會不會也這樣傷心?她心里難過,不由落下淚來。
“璇璣!”
剛出莊門,就聽見湖對岸熟悉的喊聲。這個聲音她在夢里聽過多少回,如何忘得了?如何忘得了?
璇璣淚眼模糊。
一到湖邊,就被振鏞抱住。他抱得緊緊的,似要將她嵌入骨中,融入血里。
“璇璣!璇璣!璇璣!”
“振鏞!”璇璣淚如雨下。頸后微涼,竟是振鏞落淚了。
振鏞!
“璇璣,我們回家!”振鏞一把將她抱上馬,上馬就要走。
“等等!”郁震嵐喝道。
“給你!”
郁震嵐接住他拋過來的玉佩,望著他們迅速遠去的身影,心中暗暗發誓:總有一天,你會愛上我郁震嵐!
入夜,驛館。
燭光下,振鏞與璇璣相對無語。就這樣重逢了……像夢一樣,多少次在夢里有過這樣的時刻,現在也是夢嗎?
“振鏞……”璇璣含淚。不是不想他!她……是愛他的。正是因為愛他,所以無法忍耐他抱別的女子。何況,他們之間還有橫亙著山一樣的血海深仇!
“璇璣……你瘦了!”振鏞憐惜地撫著她的臉。
“你也瘦了……”璇璣的淚又落下來。
“別哭,我不是好好的嗎?你回來就好,你回來就好!
不要再離開我了,璇璣!不許你再離開我,永遠都不許你離開我!”
“我……也不想啊,可是……蕭大哥呢?”她想起蕭離,蕭大哥可還好?
振鏞冷下臉。蕭離臨死前抓住他的劍,哀求他放過璇璣的情景又浮現在眼前。蕭離!璇璣竟還叫她蕭大哥!
“他拐帶內命婦,已是死罪!”
“他死了?”璇璣驚呼。一時哀痛,腦中浮現他冒死帶她逃出京城的情景。是她的錯!
“怎么?你舍不得?”振鏞見她神情哀戚,不由醋意大發,怒火中燒,“是我殺的。他論罪當斬!念在他過去也曾盡心守衛東宮,我賞他一個全尸!”
“是我的錯!是我連累了他!是我……”
“他承認拐帶你出宮,怎是你連累……”.
“是我!是我要他帶我走的!”他到死都在護著她,她如何能讓他來背負罪名!
“什么?璇璣,是你……”想不到他一心以為璇璣被蕭離綁走,生死未卜,心急如焚,冒雨尋她,高燒不退猶要出城;為了尋她,他拋下政事不管不顧,屢受政敵參奏,數次被父皇責罵,終不改心志;一路尋來,幾次累到險些摔下馬來,沿途所遇風波更不在少數;為救她回來,他連太子信物都舍得!這一片心意,竟換得她的背叛!
“你竟與他私奔!你……”振鏞眼中血紅一片,幾乎要滴出血來!
“不是!不是這……”
“你是我的妻子!你只屬于我!”振鏞幾乎是喊了出來。
“我不是!”璇璣心慌意亂,她怎么能是他的妻子!她怎么對得起她父皇!她下意識地反駁,竟激起振鏞的血性。
“你是,你是我的妻子!這是天下皆知的事實!你只會是我的妻子!你只屬于我!屬于我!”振鏞一把抱起她。
“振鏞!你要干什么!”
“讓你永遠不會再離開我!”屏風后丟出一件雪白的上衣。
“振鏞!不要!”璇璣驚呼,“不要讓我恨你!
振鏞……”
“恨我的話,就留在我身邊折磨我一生一世!”
衣衫零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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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醫!她怎樣?”振鏞心急如焚。璇璣竟在早晨的時候,流著淚陷入昏迷!
老太醫一時不知道怎么說。太子、太子也太不知節制了!
“到底璇璣怎樣了?你快說話!”振鏞心慌意亂,她昨夜還說過要恨他一輩子的,他等著她來恨他,來折磨他,無論怎樣都好,但求她快快醒過來!
“小姐……流落在外多時,身子骨本來就虛,民間的生活并不合適她,這樣她的身子本就該好好調理。如今太子您……小姐是……承雨露過多,虛脫了,悉心調養些時日就好。”老太醫說得艱難。這本就是份艱難的差事,跟著太子東奔西跑,沒好好歇過一天!如今好不容易找回了小姐,又出了這等難以啟齒的事,真是!
“當真?”好在是小毛!
“小姐體虛,殿下日后須多多體恤小姐呀,萬不可勉強。下官這就去開方抓藥!
“去吧!闭耒O握住璇璣的手,輕吻,“從今往后,我會憐惜你,愛護你,照顧你一生一世。原諒我昨夜的魯莽,但是我不后悔!即使你會恨我,我也決不后悔!你知道,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多少年了嗎?快三年了!三年前,你就已是我的妻子!你快醒來吧,我要讓你成為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璇璣依然昏睡。
她聽不見這些,振鏞也不奢望她一醒來就會原諒他。振鏞獨自回味著他所得到的快樂,希望她后來也能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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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璇璣并沒有很快醒來,已經昏迷數日了,振鏞只得擔憂地在驛站住下來。
沒過幾天,呈香出門,結果慌張地跑回來,報告說:“殿下,那天那個許公子……他來要人了!”
“什么許公子?”振鏞握著璇璣的手,心不在焉。
“就是說璇璣小姐是他愛妾的那個許公子!”呈香本不怕他,但剛才在街上他死纏不休,竟尾隨他跟到驛站,告訴他這是太子行宮,他也不理會,只叫喚著:天子也要講理!如今正在門外吵鬧著要人呢!從沒見過這等大膽的刁民!“正在門口鬧著呢!”
“是他?告訴他,此地沒有他要找的人,叫他回去!
“殿下還是叫他看看小姐吧,讓他這樣鬧,對殿下的清譽也不太好,別人還以為咱們強搶民女呢!”呈香別的還不在乎,就怕有心人利用了這個。
“不必,孤出去見他!闭耒O輕輕放下璇璣的手,掖好被子,起身出去,“看著小姐!彼愿朗卦诜客獾氖膛
他并沒有注意到璇璣的眼皮恰恰就在他出門的那一刻輕輕一跳。門外,許公子不但帶著小童及眾家奴,更帶來了李富夫妻。見振鏞出來,便上前急問:“伶俜呢?你把伶俜藏到哪去了?”
“此地并沒有公子要找的人,公子請回吧。”振鏞淡淡道。他并不想追究他,他也是個尋找心愛女子無果的可憐人。
“胡說!有人看見你帶著伶俜到了這里!明明是你把她藏起來了!把伶俜還給我!”許公子憤恨自己勢單立薄,不然一定能沖進去把心愛的女子救出來!
圍觀的人群發出驚呼。
“不會吧?這也太不像話了!”
“哪能這樣強搶民婦呢!不是仗勢欺人嗎?”
“孤帶回的,只是孤的愛妃,并不是你的伶俜。你快
走吧,若再糾纏不休,就不要怪孤要治你的罪了!闭耒O容忍。
“哼!不要以為你是當朝太子就可以強搶民婦!若不將伶俜交出來,我就上京告御狀!圣上必會還我伶俜!”
“好大的膽子!”
“沖冠一怒為紅顏呀!”
“不知是怎樣一個絕代佳人呢!”
人群議論紛紛。
“小姐!小姐你小心呀!”
眾人驚訝地望向門內,果見一名蒼白但絕對是風華絕代的女子踉蹌出來。
“伶俜!”許公子喜出望外,“伶俜!”
“伶俜妹子!”李富夫妻也激動得要沖上前去。
“你、你醒了?怎么出來了,外面風大,你身子虛,快回去!”振鏞要扶她人內,卻被她避開。
振鏞面上痛楚之色一閃而過。
許公子見她卻是欣喜若狂,“伶俜,我們回家!”
而璇璣卻盈盈下拜,“小女子事出無奈,這才謊稱自己是黃城人氏,名為伶俜。半年前承蒙李大哥李大嫂收留,并收為義妹,小女子心中感激萬分!
“你都說你是伶俜了,那就隨我回去吧!痹S公子要上前拉她,被侍衛攔下。
“公子,請你聽我說完。后來投身許家為奴,但也是做了丫環,并不是公子所說的妾室。這一點大哥大嫂可以作證。況且,小女子本就沒有簽下賣身契,也就算不得你家的人,小女子感激公子當日收留之恩,但小女子是不會隨公子走的。小女子所愛并非公子,小女子的……身份也決不許小女子做人的妾室,不然當日也不必逃出許家了。”
“哇,逃出來的!”人群又議論開了。
“伶俜,是她逼你這樣說的嗎?一定是他逼你的!對不對?”許公子傷心欲絕。
“公子錯了,這并不關他的事。小女子的確不叫伶俜,請公子忘了小女子吧!辫^別轉頭,見許公子這樣終究于心不忍,“請公子……善待你的夫人,好好過日子!”
“伶俜!”許公子慘叫,竟落下淚來,看著她轉身要走,忍不住要沖上去。
“許公子,她本就是孤的女人,你就趁早斷了這念頭,快回去!”
“我不在乎,我不在乎!伶俜,只要你回來,我只要你回來。∥沂裁炊疾辉诤!”許公子竟落下淚來,
“伶俜,你不能這樣絕情!”
“妹子!”
璇璣回頭,是李富的妻子,她眼中含淚,“好好過日子,多保重身子!”
璇璣含淚,回身下拜,“璇璣不會忘記大哥大嫂對璇璣的心意。他日璇璣必定報答大哥大嫂的恩情!璇璣就此拜別!”
說完毅然走入館內。
“璇璣!”振鏞追進館內。
侍衛迅速關上大門。
人群散去,獨留許公子跌坐在地上,放聲痛哭。
“走吧,忘了她吧!她是天上的仙女,下凡來玩玩就要回天上去的。你就忘了吧!”李富嘆息。這么癡情的人如何就辜負了自己妻室的一片心呢?莫非都是命?
“如何能忘?叫我如何能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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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璇璣!”振鏞追上她,“你好些了嗎?是否還有哪里不舒服?”
璇璣停下,看著他焦急的神情,心中百味雜陳。
“璇璣,可是哪里不適?”振鏞見她神色不對,一邊擔憂地問她一邊招來太醫。
璇璣終于又在他懷中陷入黑暗,徒留振鏞驚惶失措,憂懼不已。
任是每日里湯藥補劑不斷,任是太醫日夜守在房外候診,璇璣依然在昏迷與清醒中交錯著度過每一天。
常常都是昏睡數日才能醒來,醒來不到一天,又人事不省。
璇璣的病終于浮出水面。
這并不像是普通的體虛。
振鏞決定趕回盛都,只有靠常如意來想辦法了!
常如意被急詔回京,到東宮為璇璣看診。
他看著這昏睡的女子,覺得奇怪。自他第一次為她出診以來,他從沒見過她醒時的模樣,但不知是否真如傳說中的那樣美麗動人?
“常夫子?”振鏞疑惑他為何發呆,卻不看診。
他回過神來,面有愧色地抓起璇璣的手,不一會兒,
他面色微異,再次把脈。
“怎么了?”振鏞心知不妙,更加驚慌憂慮。
“她這樣多久了?”常如意皺眉。情況不妙!
“在東疆就已如此,算來有一個多月了!她到底怎樣了?”
“殿下……與她可有過……”常如意惋惜。
“是。孤與她已有夫妻之實!闭耒O答,“這與她的病有關聯嗎?”
“她已有身孕!背H缫饪此y掩欣喜之色,實在不忍告訴他接下來的噩耗。
“我要當爹了!我要當爹了!璇璣,你可聽見?我們有孩子了……”振鏞欣喜若狂。
“你別高興得太早,殿下,臣還沒把話說完!
“怎么?”
“璇璣小姐向來體弱多病,身子骨虛,這時候有了身孕對她可不是好事!
“為何?”
“她現在不能有這個孩子,不然就會被這個孩子所拖累,落下病根。而這個孩子即使現在留下來,也很可能會在中途小產。小產對璇璣小姐的傷害是很可怕的,她可能會因失血過多而死。”
“怎、怎會這樣?”
“另外,她現在如果不留這個孩子,也將加重她的病情。殿下,要怎么辦呢?還請您決斷!背H缫鈶c幸自己不是這左右為難的太子殿下。
“就不能既保住孩子又保住璇璣?”
“不能!背H缫庹f得平靜。
“我就不信天下沒人能救他們母予!”
“殿下!”常如意也動怒了,“殿下雖貴為儲君,然而這事卻是您不能的!我常如意別的不敢說,但在岐黃之術上,若說當今天下我是第二,決不會有人敢稱天下第一!念在殿下掛念小姐的病情,臣不多說,卻望殿下心中有數!”
“那……就想辦法保住大人吧……”振鏞掩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