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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子 第一章 作者:嚴沁
    潘烈興沖沖地走進會場。

    今天是參加世運會的隊伍出發前的授旗典禮,體育界的重要人物都會到齊。而潘烈,他是第一次被選為世運的體操選手,下個月將出席在LA舉行的奧林匹克世界運動大會。

    他興奮,不止因為自己是選手,也因為這場面。

    他還在念大學四年級,說真話,—個學生是沒什幺機會見到大場面的。而今天——放眼望去,全是報紙上常見的響當當人物,全是平日高不可攀的達官貴人。他那明朗英俊的面龐,那粗眉大眼都特別煥發了。

    他是時下很少見到的那類男孩子。六尺二吋,挺拔硬朗,氣宇軒昂,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渾身上下濃烈的運動員氣息——該是忠誠,爽朗,豪氣加熱情。還有他那對黑白分明的眼睛,仿佛燃燒著一團火,隨時隨地都能發光,發熱,甚至——他能燃燒自己。

    授旗的儀式終于結束,他也從解散的隊伍中走出來。

    接著是一個相當隆重的酒會,有更多的各界名人會來參加。潘烈看看自己胸前那枚徽章,驕傲地笑了笑,F在,他是這酒會的主人之一,他要盡力招待每一位參加的客人。

    心里這幺想,腳步下意識地移向門邊,他的運動伙伴,柔道高手許培元也跟過來。

    “這種場合真不習慣,我寧愿去加緊練習。”許培元說。他也是碩健、開朗的男孩子。

    “我們將會面臨每一種場面,現在也是練習!薄E肆艺f,熱誠地和一位來賓握手,并帶他進會場。

    當他回到門邊時,許培元已不見蹤跡,想來也是陪來賓進去了吧?

    穿著西裝的他并不比運動衫好看,可能肌肉太多,太縮實,西裝雖合身,卻有會爆烈的感覺。運動員就是運動員,他穿起運動衫來——

    突然之間,潘烈的視線被一個人吸引住了。他睜大了眼睛,驚詫地、不能置信地望著,漂亮的薄唇也因忘形而微張。他看到了什幺?

    那是個女孩子——或者女人,纖細而苗條,起碼五尺八時高,還穿了兩三時的高跟鞋,感覺上,她更高了,和潘烈差不多。她化了十分適中的妝,穿一身極精致的黑衣裙,充滿女人味的半長卷發。

    潘烈呆楞住了,在他還沒看清她的面孔時,他覺得她對他已好熟好熟,熟得不需要再看清楚,因為她的容貌在他懂人事那天已在他心里、腦里。

    他不由自主地迎著她走上去。

    “我是潘烈,請到里面喝杯酒——”他喃喃說。

    她懶洋洋地飄來一眼,說聲“謝謝”就飄然而去。那“謝”字好聽得令潘烈回不了神,除了女人味,還充滿了一種——一種性感。是!是性感。

    他看到她的背影已沒入人群,才長長透了口氣。

    原來剛才他連氣都沒敢透,看他多緊張。

    他是緊張,或是緊張還不足以形容他的情緒,他的心跳得那幺急促,不但自己,連他身邊的許培元都聽見了。

    “怎幺回事?中了邪?”培元打趣。

    “她,那女人是誰?”他坦白又近乎天真地問。

    “你招待了她,難道她是誰都不知道?”培元夸張地問,“你簡直是失魂落魄了!”

    “是,我想我是這樣,”他也直率,“但我并沒有看清楚她的樣子!

    “不要告訴我你躍進情網,因為她是葉思嘉!迸嘣。

    “葉思嘉?!”潘烈呆了半晌。

    這是似曾相識的名字,葉思嘉?是誰呢?他肯定不認得,但名字又這幺熟。

    “演戲、拍電影的葉思嘉!”培元加一句。

    “哦!”潘烈恍然。

    原來是演戲、拍電影的,怪不得名字熟,而他從沒看過她演的電影,難怪認不出她。

    “哦什幺?你不但沒看清葉思嘉,恐怕連她身邊的大制片家丈夫也沒看見吧?”培元還是笑。

    “丈夫?!她有丈夫嗎?”潘烈似大吃一驚。

    “去年結婚時還轟動得很呢!被稱為電影界近三十年來最偉大的婚禮。”培元似乎很清楚。

    “你又知道這幺多?”

    “我妹妹是葉思嘉最最忠實的影迷!迸嘣仆扑,“別在那兒發白日夢了,好多客人來了。”

    潘烈只好打起精神,再度去招待客人。

    整個酒會過程也不過個把鐘頭。自見了葉思嘉一面之后,再也沒發現她的蹤影,只偶爾飄來一兩聲她懶洋洋又性感非常的笑聲。

    這笑聲令潘烈渾身不自在,卻又對這不自在莫名其妙。一個面孔都不曾看清楚的女人,怎幺會這樣強烈地牽扯到他的情緒呢?

    散會的時候,他緊張地期待在門邊,或者——可以看見她的離去。但是,人都散光了,都沒有她的影子。突然之間,潘烈心中浮起濃烈的惆悵。

    惆悵?!是這兩個字嗎?他年輕的二十—歲生命里,第一次知道惆悵的滋味。

    和許培元一起離開會場,他仍是悵然若失,那黑白分明朗黑眸中,火焰似乎燒得更盛了。

    “你不是真的吧?”培元打趣。

    “什幺真的,假的?”潘烈瞪他一眼,“我也不知道為什幺記得她的聲音,掛著她這個人。也許,我猜是因為我沒看清楚她。”

    “一見鐘情的暗戀?”培元大笑。

    “不是吧!那有達幺簡單的愛情?”潘烈不能肯定。

    “算了,別想這些,明天我們就開始集訓,整個月的時間都要苦練,為了金牌,你不能分心!”培元說。

    “那當然——金牌我沒有信心,或者銀牌或銅牌吧!”潘烈笑起來,露出一排又白又整齊的牙齒,有十分健康和堅強的感覺。

    “比賽的時候心情和運氣都重要,技術反正大家都差不多!迸嘣f。

    潘烈忽然想起,如果比賽時那葉思嘉也在場,他會怎樣?會表現出色?或一場胡涂?

    “又在想什幺?潘烈!迸嘣仆扑,“你要記住一件事,大家都認為你是繼楊傳廣、紀政以后最出色的運動員,你不會令大家失望吧!”

    潘烈心中一凜,連忙吸—口氣,收懾心神。今天,大概他是著了魔吧!

    前面一大群女孩子奔過來,一下子就把他們圍住了。

    “潘烈,請替我簽名!”熱情的女孩子叫。

    “替我簽,我先!绷怼獋拉他的手。

    于是,一本本小簿子,一枝枝筆都涌到他面前。他望一望培元,培元的情形比他好得多,只有三兩個人圍著。他搖搖頭,苦笑一下。

    “我不是明星,我不簽名!彼崎_簿子和筆。

    女孩子們卻不放過他,你推我拉地,硬要他簽,說什幺也不肯放過他。他又煩又不開心,卻又明知脫不了身,只好胡亂地簽著,簽著。

    拿到簽名的女孩子快樂又滿足地看著,說著,又有女孩子向他提出一連中問題。

    “四年之后你還會參加世運嗎?”

    “你會不會以運動為終身職業?”

    “你會不會改行?做哪種職業?”

    “對金牌有沒有信心?”

    “你是不是泥血?為什幺有這幺深的輪廓?”

    “這幺年輕,怎幺會有長長的胡須?”

    “你的頭發是天然微卷的嗎?為什幺這幺黑,這幺濃?”

    “以后會不會當明星?喜歡演戲嗎?”

    “明星?”他下意識地自問,“我怎幺會當明星?”

    “為什幺不行?”好多女孩子一起叫起來,“你比所有的明星都有型,都英俊!

    他想一想,搖搖頭,簽完最后一個名字。

    培元過來替他解圍,他才能沖出重圍,跳上公共汽車。

    “她們——怎幺會想到明星?”他自問。

    “你不知道嗎?你原比所有男明星更具條件!迸嘣f。

    潘烈和所有的選手同時搬進了集訓中心,開始最后一個階段的訓練。他知道這是最重要的,在世運中能否脫穎而出就靠這個月的努力了,他練得十分專心。

    集訓中心里的生活絕對規律化,每—個選手都得絕對遵守,象受軍訓一樣。他努力使自己做得最好,把自己狀態保持最佳。他有個感覺,除了做給所有開心的人看之外,葉思嘉也會看著。

    葉思嘉——這是除了體能練習外,他唯一想著的人。真的,自那次見到她之后,他再也沒法驅除她的影子——雖然他根本沒見到她的臉,但那聲“謝”,那懶洋洋,極為性感的笑聲,終日在夢中縈繞著。

    在夢中縈繞著女子的影子——這對他是不可思議的。女人?!他想都沒想過,他這大男人主義者十分自傲,他甚至沒正眼看過她們。象一些對他表示好感的女同學;象許多當他是偶像的年輕女孩子,象那個權威女體育記者,他從來不理她們,他認為女人麻煩。

    但這個葉思嘉——葉思嘉怎幺這樣輕悄悄、毫不經意就直走進他心中呢?他沒有其它辦法可以解釋,這若不是著了魔,就該是愛情!

    愛情?!他大吃一驚兼瞠目結舌,愛情是什幺?天外怪客?他完全不懂,不明白,不了解!愛情怎幺會這幺突然,這幺措手不及地來到他身上?

    愛情——他感到心臟在緩緩收縮,微微疼痛,鮮血象一個小泡一個小泡般地涌上來,每一個小泡就是一個希望,一絲欣喜,一個安慰。原來愛情的感覺是這樣的,是他!這就是他的愛情!

    星期六,集訓中心開放,讓所有的選手自由活動,可以回家,可以去看電影,可以會會女朋友,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

    潘烈沒有出去,他在這兒沒有家,家在遠遠的鄉下。而且他也不想浪費時間,趁大家都外出了,他不是可以安安靜靜地獨自占用練習場地嗎?

    剛吃完午飯,他不能立刻做運動,散一會步之后回到宿舍的寢室,他和許培元共住一間。

    培元一早就回家了。他半躺在床上,打開收音機,或者——看一份報紙吧!

    看報紙他一定先看體育版,這是習慣,也是人之常情。近日世運集訓的花絮很多,大家都很看重他們這些選手,他自然也想多知道些事。

    記者們實在有辦法,往往他們自己都不知道的消息,報紙上已經刊登出來了。他也不是后知后覺,天生他不喜歡多管閑事,他只想盡力做好自己分內的。

    那個總喜歡找他瞎三話四的權威女體育記者又寫了他,還是一篇專文。飽眉頭皺了起來,眼光變得冷了。他只是個運動員,他又不想做明星,為什幺要一次又一次地宣傳他呢?他并不喜歡事前多張揚,如果真能拿到金牌或銀牌,那時才介紹他豈不更好?

    現在這幺寫——只能令更多小女孩來圍著他簽名,只能令他更尷尬,更啼笑皆非。

    剛把報紙放下來,突然,聽見收音機里傳出懶洋洋的歌聲,成熟而性感的女人聲——

    他猛然坐直了,眼里射出逼人光芒,這可是那葉思嘉唱的?她不是明星嗎?也唱歌?唱什幺?“喃無,喃無”的,念佛經?那把嗓子:十他確定了,是她的,她那獨特的性感聲音,煥發著百分之百的女人味。

    “喃無”完了,他才從呆楞中醒過來。

    整首歌唱了什幺?他完全不知道,唯一記得的是“喃無”,性感的“喃無”。

    “嗨!發什幺呆,潘烈。”房門自動打開,那位無孔不入的權威女體育記者已伸進頭來。

    “你——”他皺皺眉,眼光又變得好冷,“你來做什幺?怎幺不敲房門?”

    “他們說你在宿舍,反正有空,過來看看你!迸浾呷烁唏R大,留著一頭長卷發,牛仔褲包著她修長的腿,看來有八分爽朗的男兒風,連說話也直率。

    她不是好看,卻也不是不好看,很有型,也許很多人會喜歡,但潘烈不包括。

    “這里不方便、請先出去!彼f。

    “全宿舍的人都走了,只剩下你!彼实匦,“舍監讓我進來的。”

    他不出聲,徑自先走出寢室。

    “看過今天報紙嗎?滿不滿意?”她跟著出來。

    她不是十三點,是不拘小節,根本沒想到男女有別。

    他站在走廊上,沉默半響。

    “以后請別再寫我!”他沉聲說。

    他連聲音也低沉雄壯,男子氣概十足。

    她的眉掀得好高,似意外,又似驚訝,想罵人又忍住,最后只是聳聳肩,說:

    “好吧!不寫就不寫,你以為我愛寫的?我吃飽了飯沒事做?”

    他看她一眼——他永不正面望女人,他覺得尷尬。

    “我沒有要求你寫!”他說。

    “報館收到信,小女孩小男孩當你偶像。想想看,我們代表隊除你之外還有誰有希望拿金牌、銀牌?不寫你寫誰?你告訴我!”她大聲說。

    “那——誰也別寫!彼麤]有表情,“你的每一篇文章都帶給我壓力。”

    “壓力?!”她反而笑起來,“這幺說我是有點分量嘛!”

    “你是權威體育記者。”他說。

    “喂!潘烈,你總是‘你,你,你’的,我沒有名字嗎?”她指著他問。

    他不出聲,雖然明知她叫蘇哲,十分男性化的名字。

    “你這個怪人!彼龥]好氣地說,“喂!你也喜歡聽葉思嘉的歌?”

    聽到葉思嘉三個字,他黑眸中閃過一抹強烈的光芒,好象一顆巨大流星掠過黑暗的天際。

    “為什幺問?”

    “剛才我推門時不正是她在唱‘我愛,我愛’嗎?”蘇哲指指房里的收音機。

    “我愛,我愛”——哦!潘烈恍然,原來那性感的聲音在唱法文歌,難怪他聽成“喃無”了。

    “我只是——偶然聽到!彼f。

    “那天授旗典禮的酒會她也來參加,和她那大制片家丈夫,”蘇哲不經意地說,“這女人很有型,又會打扮,又有這資格,不能不服她紅這幺久。”

    “她紅了很久?”他下意識地問。

    “想來你是不看電影的了,否則怎會不知道她?”蘇哲笑,“我跟她認識,她很風趣,很幽默,有的人嫉妒她,居然說她十三點!

    十三點?!潘烈忍不住冷冷地哼一聲,葉思嘉那樣的女人怎可能和十三點這幾個字聯在—起?

    “我很喜歡她!碧K哲又說,“她是個很爽快的女人,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從不故作姿態,也不放作神秘!

    “她,有多大年紀?”他突然問。

    他自己也嚇了一大跳,怎幺問這幺離譜的事?

    好在蘇哲完全不懷疑,她是大而化之的。

    “二十六、七歲吧?不太清楚!彼S口說!拔矣浀盟ツ杲Y婚時說過是二十五歲!

    “她去年才結婚?”他再問。

    “怎幺突然那幺多問題?這幺多話起來?”蘇哲瞪著他,“你是她的影迷?”

    “我沒看過她的電影,也不知道她的樣子。”他說。

    “當然,她十九歲出道時,你還在念初中,她比你大得多。”蘇哲說。

    他的眼光漸漸凝聚,并且不再出聲。

    “想不想去游泳?”她突然問。

    “不,不想,我要練習。”他想也不想地拒絕。

    他總不和女孩子、女性、女人在一起,他不慣。

    “所有的選手都出去了!”她提醒。

    “我要照著我的計劃做!彼謭远。

    她看了他半晌,真真實實的,眼中掠過一抹柔情。

    “你真固執,我沒見過比你更固執的人!彼龘u搖頭,“計劃是你自己訂出來的!

    “我知道!”他不看她。

    “晚上呢?獨自留在中心吃晚餐?”她關心地問。

    她年齡也比他大,他體育大學今年才畢業,二十二歲都不到,她已在社會闖蕩了幾年,她的關心是混合著母姊——或者另外再加些什幺的!

    “有些教練也是留在中心!彼f。

    他的直截了當,他的不虛假,十分符合他的運動員氣質,給人一種絕對可信的感覺。

    “我走了!”她也不勉強,揮揮手轉身就走,“忘了告訴你,你剪的短發很帥。”

    望著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一端,他才能透口氣。他不習慣和女人相處,那感覺好別扭。

    回到臥室,關上房門并上鎖——他不要任何人再來打擾他。隱約間,他又聽到了“我愛——我愛——”的歌聲,葉思嘉又在唱?

    望著寂然的收音機,他知道自己是幻覺。但幻覺竟也那幺美好,那幺親切,那幺令人激動。這首歌大概已填滿他的心胸了吧?

    站了一會兒,心中的激蕩繼續著,他竟不能令自己平靜,還是——練習去吧!

    換了短褲,他獨自跑到練習場。場中寂然,不見一個人影。他慢慢地走到中央,正待開始,突然間,他有個感覺,自己不也象站在表演臺上?不也象在演戲?只不過另一種形式的戲而已!

    恍惚間,他也聽見掌聲,聽見喝采聲。一時之間他呆住了,他是誰?他站在這兒做什幺?耳邊又響起“我愛——我愛——”的呢喃歌聲,葉思嘉也來了,那慢慢向他走來,那悠然自如,懶洋洋的姿態不正是她?她向他走來,獨自一人,穿著黑衫裙——

    “潘烈,你中了邪?”蘇哲的聲音響起,“你知不知道你剛才眼發青光的樣子很可怕?”

    他一震,醒了。

    一切只是他恍惚之間的幻象,朝他走來的是蘇哲,葉思嘉根本從頭到尾沒有出現過。歌聲——啊——歌聲呢?側耳細聽,什幺都沒有。

    一切只是幻象。

    “我問你話,你聽不見?”蘇哲提高了聲音。

    “我——在想別的事!彼涞貞,“為什幺你又來了?”

    “看你練習。》凑矝]事!”她在一邊坐下。

    她的一切都是自然的,理所當然似的,反而令潘烈無話可說。

    他提醒自己不要忘了她的記者身分。

    “你可知道,中心外面有一群小女孩子在等你簽名!彼,“你不出現,她們大概不會走!”

    他搖搖頭,一聲不響地開始練習。

    他練的是自由體操。他的身手無疑是一流的,是世界水準,靈活,清爽,矯健,力道又控制得恰到好處,肌肉也保持最好狀態,姿式極帥。蘇哲忍不住在下面鼓起掌來。

    “我們賭一百元,你會拿到金牌。”她大聲說。

    她連說話的姿態都象男孩子。

    “我有這個心理準備,同時,我也作壞的打算!彼ㄒ荒~頭的汗,“我不想一出馬就被失敗打倒,或被勝利沖昏頭!

    “你比我想象的冷靜!”她很贊賞,

    “我才二十二歲,一切剛開始!彼呓

    運動過后,他除了大汗淋漓之外,心情也輕松起來。他是那種不能困于斗室的男孩子,海闊天空任他飛,但葉思嘉是唯——例外,真的,想起她時他的心會悸痛。

    “說得好!你的運動生命起碼還有十年,你剛起步向高峰!彼隙ǖ卣f,“以你的條件,不輸給任何世界高手!

    “因為我生長在鄉下的關系!彼蓺獾匦ζ饋怼!拔覄趧討T了,什幺都做過,又日曬雨淋,身體比一般人好!”

    “哦——是這樣嗎?我不知道!彼忠馔。

    “那幺,我現在告訴你,我是正正式式的鄉下仔!彼α,眼中是真誠動人的光芒。

    “鄉下仔”三個字突然間響亮起來,這當然是拜蘇哲之賜,她在報上寫了一段十分動人的特寫來形容這三個字的主人,于是本來已備受注目的潘烈,突然之間真象一顆耀眼的星星了。

    每天集訓中心外面都有男學生女學生請求簽名,好多電話打到中心來找他,全是他不認識的人。還有好多好多信,把他煩得無法令自己集中精神。

    蘇哲明知自己的好意闖了禍,也就不敢來騷擾他,到底她明白這個月的集訓對潘烈的重要性。當初她也實在沒想到,一篇文章會有這幺大的后果。

    終于,潘烈忍無可忍,他向隊長提出不見人,不看報,不接電話,不收信,甚至也不見記者的要求。好在隊長和教練都能體諒,把他搬離了宿舍,住在教練那兒,以避開所有的人。

    但是,能避開所有的人卻避不開刻在心上的那個葉思嘉,她時時刻刻出現在他的腦里,心里,夢里。她的面孔依舊熟悉而模糊,但幻想她的真正模樣,已成了他最大樂趣。

    她是他唯一不想避開的人,他甚至在想,可有一天能見到她?什幺時候?情形會怎樣?

    無論如何他已下定決心,若有機會再見她,他先要弄清楚她的模樣。

    每次想到這兒,他的心臟就會慢慢縮緊,緊得有輕微的疼痛——他有機會弄清楚她的樣子嗎?

    練習完回教練那兒,先沖涼換衣服,半個月后出發,他要在最細微的地方保重身體,任何一點小病都足以影響他的比賽。

    教練還在指導其它選手,他獨自躺在床上。

    房門在這時響起來,許培元探進頭來。

    “鄉下仔,愿意見我嗎?”培元捉狹地說。

    “練完了?”他立刻坐起來。

    對朋友,他尊重而有誠意,不會躺在那里和對方講話。

    “摔了對方幾十跤!迸嘣Α

    “奪標有希望啦!”他說。

    “算了,到了LA準被那些大塊頭的高手摔得鼻青臉腫,體質不如人嘛!”培元說。

    “盡力苦練,得失不必看得太重!迸肆倚。

    “你呢?人人說你將得金牌銀牌,你有沒有壓力?”培元笑著問。

    “這個壓力不大,反正我盡力做到我最好的!彼務f,“壓力來至蘇哲的報導和那些人的反應。”

    “別人想也想不到!迸嘣f。

    “想?!你叫我以后回來怎幺做人?”潘烈硬直地說,

    “常常被人圍著簽名?”

    “那幺唯一的辦法就是你放棄努力,不得金牌,銀牌,大家就會把你淡忘了!迸嘣煺娴卣f。

    “不!”他肯定又反應迅速地,這時他心中突然閃過葉思嘉的影子,“不能放棄,絕對不能!”

    “既然如此,你對一切就坦然接受吧!”培元從運動袋里拿出一份報紙,“看不看?不是蘇哲那一家的!”

    潘烈笑一笑,接過報紙。

    不看報紙的日子其實很難挨,報紙對一般人就好象吃飯睡覺一樣,不看會覺若有所失。

    “我想蘇哲心中也有歉意,她的報導擾亂了你的情緒!迸嘣粗姆磻。

    “我實在有點怕她!迸肆姨拱渍f。

    “她是絕對好意,你在運動方面是天才,人又是最英俊的性格巨星,她怎可能對你有惡意?”培元說。

    “她讓你來做說客?”他問。

    “我們剛才聊了一陣!迸嘣恢每煞,“她說如果真影響了你,她道歉。”

    “算了,我不想再提!”他說。

    “星期天中心開放,她請你吃中肉面!迸嘣χ绻砟,“我是陪客!

    “我不想去,我不想再惹麻煩!彼枪虉痰。

    “不是麻煩,人家誠心誠意的!迸嘣f。

    “那幺你去!迸肆掖蛞幌滤募,“我曾經說過,集訓的一個月中,我絕對不出訓練中心!

    “這又有什幺原因?吃一頓牛肉面又不會令你金牌失手?又不會讓你少一次練習!

    他想一想,還是搖頭。

    “你不明白,我和你不同!彼f。

    “有什幺不同呢?我們誰不是抱著必勝的決心去參加?得不得名次是另一回事。”培元說。

    “總之——我不同,這次參賽對我一生的影響很大!彼f。不知為什幺,他臉就紅了。

    他又想起了葉思嘉?

    “每一個參加世運的選手都認為此次對自己—生的影響大,你有什幺不同?”培元不以為然。

    “你知道我從鄉下來,而且——這是我自小的夢想!彼f,但完全沒有說服力。

    “不是來自鄉下的選手也有自小的夢想,你又有什幺特別呢?”培元忍不住叫。

    “因為——”他忍一忍,黑眸中那一團火忽然熊熊地燃燒起來,“如果這次能成功,我將把它獻給一個人!

    培元呆楞一下,哈哈大笑起來。

    “獻給伯母,不是嗎?我早就知道了!彼f,“我若有成績,我也會獻給從小培植我的父親!”

    “我——”潘烈皺皺眉,打住了話題。

    培元不會明白,他也不會講。他天真熱情的想法是——他將把一切成功獻給葉思嘉——那個互不認識,而且不知面貌的女人。

    他當然不能把這件事說出來。

    “我什幺?你太固執,太鉆牛角尖了!迸嘣挥煞终f地,“不管你答不答應,星期六去定了,你這人現在最需要的是輕松一下!

    “我并不緊張!彼f。

    “你自己不覺得,旁觀者我卻看到了!迸嘣f,“我怕你會走火入魔!

    “還練功夫呢!”他笑了。

    “我聽人說,你真是練過功夫的。”培元問。

    “隨便學點皮毛而已。”他輕描淡寫,“我相信那不算什幺功夫!

    “什幺皮毛?哪一派的?”培元追問。

    “道家的氣功!彼f,“鄉下有個老人家懂得,小時候他教我,用以強身的!”

    “怪不得你與眾不同,我還以為你天生的,原來是從小練的氣功。”培元恍然,“到了什幺程度?”

    “不知道,練來強身而已!”他不置可否。

    “有時間想跟你學學!”培元站起來,“我回宿舍,記得星期六之約!

    “我——”

    “哦!有一件事!”培元忽然記起什幺,“葉思嘉和她丈夫將去參觀世運。”

    “誰說的?”他簡直興奮起來。

    “報上說的!你自己看!迸嘣~開大步而去。

    潘烈迫不及待地打開報紙,哪一版呢?葉思嘉和她丈夫都是影視圈人,大概是娛樂版吧!

    果然,不大不小的一段新聞寫著思嘉將和她大制片家丈夫去LA參觀世運,并順道度假什幺的。

    潘烈的眼光迅速搜尋整版,沒有思嘉的照片,她好象有意和他作對似的,就是不讓他看清模樣。

    不過——這也漢關系,在LA世運時,大概總有機會見到她吧?

    或者,她會來看他比賽?

    想到這兒,整個人仿佛都要燃燒起來,拿著報紙在房子里團團轉。

    教練推門進來,很意外地望著他。

    “什幺事這樣興奮?阿烈!彼麊。

    “啊——沒有,沒有!迸肆伊⒖毯仙蠄蠹,“我沒有事,教練,你回來了!”

    “剛在路上碰到許培元,他說來看你!苯叹氄f。

    “是,他約我星期六出去吃牛肉面!彼f。

    “去吧!別把自己逼得太緊了!苯叹毿,“我發覺你近來神經十分緊張!

    “我完全不覺得,真的!迸肆艺f。

    “而且情緒也不穩定!苯叹毥^對有經驗,“我看也不完全因為報紙上的消息!

    潘烈愕然,教練難道知道他心中渴望?知道他想見一個人?

    坐在牛肉面店里,潘烈始終沉默。

    “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你拖出來,你卻一言不發,真是生我們倆的氣?”培元盯著他。

    潘烈不出聲,黑眸中穩定的光芒象黑色盤石。

    “我看你不是因為我那一篇文章,”蘇哲似乎能看透他,“你另有心事!

    他那對龍盤虎踞的濃眉微微上揚,卻仍是不出聲。

    蘇哲了解地笑一笑。

    “我講中了你的心事!彼f,“但——為什幺?”

    潘烈拿起茶杯一飲而盡。

    “我想早些回中心!彼约旱氖种。

    他很固執,雖然被培元硬生生地拉了出來,不高興卻一直寫在臉上。不講話就是不講話。

    蘇哲的瞳孔漸漸微縮,遠遠地用欣賞的眼光看著他。

    “越來越欣賞你的性格!彼耆辉谝馑膽B度,

    “沒有見過任何人象你!

    “我也不象任何人!”他冷冷地說。

    在異性面前,他的態度永遠如此。

    “很對,很有道理!碧K哲的笑容漸漸加深,“我想問一個問題!

    “又是明天報紙上的專題?”他有點揶揄。

    “我發誓不再寫你!碧K哲認真地舉起右手。“我只想知道,這一輩子你妥協過沒有?”

    潘烈沉思一陣,抬起頭,很嚴肅地。

    “沒有!

    “沒有妥協過而有今天,我只能說你的運氣比別人好!碧K哲笑。

    “我努力,一直努力,不是運氣。”他說。

    “很多人都努力,但運氣重要!碧K哲堅持己見。

    “運氣也是努力之下才能造成!彼矆猿帧

    蘇哲攤開雙手,聳聳肩笑。

    “我斗不過你,我只好投降。”她說的語氣極愉快,完全沒有生氣。

    “我并沒有跟你斗,我只是固執!彼f,“我認為絕對是對的事,我不妥協!

    “你說過你從未妥協過!彼。

    “是。今后——想來也不會!彼f。

    她皺眉,可能嗎?一輩子是那幺長久的一段日子,他不可能永遠有這幺好的運氣。他這話說得太早,也太滿。

    “想和你打賭!彼龢O感興趣。

    “可以。但——你不覺很無聊?”他黑眸動也不動地注視著一個定點。

    “無聊?換個人也許會,但你不會,”她帶著挑戰的口吻,“你這人——值得!

    “我作見證人!”許培元響應。

    “那幺,賭什幺?”她問。

    “不知道,現在還沒想到!彼麚u搖頭,“我相信你,到時候才說賭注!

    “有這樣的事?若她故意為難你呢?”培元叫。

    “她不會!彼岩暰轉到她臉上,深深地凝視一會兒,“她不會!

    只是凝視,蘇哲心中突然涌上一陣強大的感動,潘烈對她有信心,她對自己的信心也增強了。

    “謝謝你。那幺,我們一言為定!”她伸出右手,和他重重地握一握,“你若妥協,你便輸了!

    “我不會!彼判氖恪

    蘇哲深深吸一口氣,豪放地用力拍他的肩。

    “很久沒有看見真正的男人,雖然你還年輕,但你是!絕對是!”她大聲說。

    “什幺意思?難道我不是?”培元哇哇叫。

    “我所說的男人不只是性別,而是——在氣勢上啦,個性上啦,形象上啦!喂,你一天要剃幾次胡須?”蘇哲望定了他。

    “兩次!彼谷淮,完全不別扭,“胡子長得極快,早晨剃了,黃昏時已長了一小截,非剃不可。”

    蘇哲莫名其妙地嘆口氣,說:

    “你知道嗎?無論你說什幺,做什幺,我常常就受了感動,很沒道理,很莫名其妙。真的,你的確有一種自發的感動人氣質。”

    “可不可以說是魅力?”培元打趣。

    “也不盡然,魅力只是吸引入,他卻能感動人!碧K哲肯定地搖頭,“我越來越感覺強烈!

    “你不是想說愛上潘烈吧?”培元笑。

    “見鬼,潘烈只配做我小弟,我妹妹都比他大。”她惡狠狠地瞪培元。

    “我們都不明白你為什幺那樣幫他!迸嘣f。

    “被他的氣質所動咯!”她笑。

    “不這幺簡單吧?”培元還是不放松。

    “隨便你說,說我暗戀潘烈都行!彼辉谝。

    “這種事——不可開玩笑!迸肆乙槐菊浀卣f。

    “你這人正經成這樣,若有一天你真遇到葉思嘉時,不知你會怎樣!”培元開玩笑。

    “葉思嘉?!”蘇哲懷疑,“她怎樣?”

    潘烈如珠石般的黑眸突然就燃燒起來,一片驚心動魄的光芒閃著。

    “許培元總沒有正經話說!彼B臉頰也燒紅了。

    “告訴我,葉思嘉是怎幺回事?”蘇哲追問。

    “她是潘烈的偶像!”培元叫。

    “哦!你喜歡看她的電影?”蘇哲問。

    “從來沒看過,也不知道她是什幺樣子。”潘烈明顯地興奮起來,“只聽過她聲音和見到她背影!

    蘇哲沉默一陣,突然問:

    “想不想認識她?我和她還算得上熟!

    “不——”潘烈想也沒有地迅速反對,“從來沒想過,我不喜歡這種方式介紹而認識!

    “你想怎樣?”蘇哲打破沙鍋問到底。

    “不想怎樣。∪绻袡C會認識,一切會自自然然的,我不喜歡刻意安排。”他說。

    “她——就是你這一陣子的心事?”蘇哲敏感得驚人。

    他皺眉,不能再說下去了。他完全不想和別人分享內心中的秘密樂趣。

    “我——回去了!”他站起來。

    他是那種說走就走,一陣風般地沒有人留得住。

    “等我,我們一起回去!迸嘣飞蟻。

    蘇哲付了錢,也趕著上來。

    “散散步,如何?”她問。

    “散步不適合我們這類運動員,我們坐車回去,體力要留著練習或比賽用。”培元揮揮手。

    “我自己走,再見!碧K哲也男孩子氣得很。

    “謝謝你的牛肉面!迸嘣。

    蘇哲轉頭,看的卻是潘烈。剛才潘烈眼中的火焰已燒完,又變得黑如盤石。

    “好好練習!彼酉逻@句話,跳上出租車而去。

    “她對你是真的關心!迸嘣焓謹r車。

    “我們,不只是我!迸肆姨宪。

    “不能否認她對你特別。”培元說。

    “有些名氣大的記者,他們只想證明一下,他們有能力捧出一個人來!迸肆艺f。

    “蘇哲不是這種人!迸嘣隙ǎ翱纯此龑懙母,她是投入了真感情。”

    感情?!潘烈嚇了一大跳,他最怕這些事。

    “別再開這樣的玩笑了,對大家都沒有好處!彼J真地說,“我不喜歡和任何女人扯上關系!

    “葉思嘉呢?”培元立刻問。

    “她和我有什幺關系呢?我只不過見過一次她的背影,聽過一次她的歌。”潘烈吸一口氣,“我的王國只在運動場上,其它的不重要!”

    “運動是你一輩子的事?”培元望住他那張充滿男性魅力的年輕臉龐。

    “至少,也是半輩子。”他說,“以后,我可以做教練。”

    培元想一想,搖頭,又搖頭。

    “不,我的直覺是,你不止這樣,你還會有更大的發展,這與世運獎牌無關!彼f。

    “我看不到!迸肆乙矒u頭。

    “也許是我敏感,甚至可以說第六感覺,但真的,你一定不止于此,你的王國不限于運動場,你會有更大、更好的發展!迸嘣獛缀蹩隙ǖ。

    “為什幺如此肯定?”他笑了。

    “因為——你是潘烈。我不知道,你是潘烈,你會與眾不同,會非常成功!”培元說。

    會嗎?或只是年輕人的夢想?

    葉思嘉懶洋洋地半躺在沙發上看報紙。

    這兒是他們夫婦倆的休息室,五、六架二十八寸的電視機并排放著,還有各種音響設備,另外就是一組角度安放得恰到好處的白色大沙發。

    房里沒聲音,電視也沒有畫面,只有思嘉翻動報紙聲。不知她在看什幺,看得十分入神。

    二十六歲的她沒有化妝,沒施脂粉,卻依然動人非常。她不是工筆畫中的美人,卻美在神韻,意態,尤其那粉嫩白皙的皮膚和明明黑白分明卻又顯慵懶的眼睛,令人為之神奪。她人高,手和腳也纖細修長,頗有藝術家的味道。

    門輕響,她那大制片家丈夫龐逸走了進來。他只看她一眼,沉默地在一邊坐下,也拿起報紙看。

    龐逸比思嘉大二十歲,比她矮兩寸,但很有藝術家風范,鑒賞力高,工作能力也強。雖然全世界的女明星都選富貴的嫁,然而思嘉嫁他,卻大半是欣賞他的才華。他決不是個庸俗商人。

    兩夫婦似乎很習慣這樣沉默。過了好一陣,思嘉看完了整張報紙,才透一口氣說:

    “不去公司?”很談的語氣,很不經意地問。

    “陪你午餐,下午才去。”他頭也不抬。

    他很體貼,知道年輕貌美的太太怕寂寞,總是盡量抽時間陪她,帶她出席各種宴會——像那天世運代表隊授旗典禮,根本與他們沒有關系,看思嘉悶,就帶她去參加。在他心目中,思嘉是第二位。

    他愛她,寵她,有時甚至象對女兒。

    “午餐后我約好了發型師。”她放下報紙。

    “我送你去!饼嬕菝榱艘谎蹐蠹,清楚地看見是體育版。思嘉什幺時候對體育有興趣?

    “我想自己開車!彼p輕掠一掠頭發,那姿式很美,很美,十足女人味道,“我想逛街。”

    上帝在這方面并不公平,怎幺思嘉獨能得到這幺多美好的賜予呢?

    “哦——”他看她一眼,“要不要秘書或公司的女職員陪你?”

    “我自己去。”她輕描淡寫,但語氣堅決。

    他想了一下,終于沒有出聲。

    “很久沒有自己逛過街,習慣了有人陪并不好,以前我很獨立的!彼f。

    “以前你是出名的葉思嘉,大明星。現在你是龐逸夫人,這其間有所分別!彼f,語氣很怪。

    她又看他一眼,眼中隱有笑意。

    “你是說不喜歡我單獨上街?”她問。

    “沒有。我沒有說!彼⑽⒁恍,“我只不過有點擔心你遇到過分熱情的影迷!

    “我只去幾家約好的公司!彼f,“答應你不亂跑,行了吧?”

    “這才是乖孩子!彼麧M意地笑了。

    乖孩子?!她歪一歪頭想說什幺,終于忍住了。

    坐下來,她又拿起報紙。

    “近來對體育有興趣?”他問。

    “我是門外漢!彼龘u頭,“我看的是蘇哲的文章,她寫得真不錯,把一個叫潘烈的男選手描寫得很動人!

    潘烈?龐逸呆楞一下,他在哪兒聽過這名字?他當然永遠不會想到那是潘烈在酒會上迎賓時的自我介紹。

    “我們認識這潘烈嗎?”他問。

    “不認識!彼秩娱_報紙,“怎幺會呢?和我們的圈子風馬牛不相及!

    “這一陣子世運選手出盡風頭,可以拍一部這類的電影!彼鋈徽f。

    “體育片能賣座嗎?”她反問。“何況找誰來演?要真材實料的表演才行!

    “現在什幺片子賣座很難預料,碰對了就行!彼毾胝f:“不過由你主該,賣座總有幾分把握!

    “開一部運動片給我拍?”她笑了。

    “你喜歡什幺就拍什幺,我的公司不就是你的嗎?”他對她無限的大方。

    “天氣這幺熱,暫時不想拍戲,”她瀟灑地往外走!扒餂鲆院笤僬f吧!”

    走到門邊,龐逸叫住她。

    “我越來越滿足,因為你已經是我太太!彼麆忧榈卣f,“誰也無法再找到一個你!”

    她嫣然一笑,大步走出去。

    龐逸還是望著門,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剛才的話并不是肉麻當有趣;更不是拍馬屁,他是真心的?v橫影圈數十年,全世界大明星見過無數,只有思嘉令他動心動情。三年中,他用盡了全力,總算感動了她,令她下嫁。

    思嘉有什幺好?他也說不出來,只是——看見她就令他情不自禁,神魂顛倒,如果不據為已有,會是他這一輩子的遺憾。

    而且很奇怪,他對她倒不是情欲上的需求,而是——精神上吧!他只想得到她,放在最尊貴的地方,能在一邊欣賞已滿足了。

    是!或者他當她是件稀世的藝術品般欣賞著,他永遠小心翼翼地供奉著,保護著,生怕有一絲損毀。

    聽見思嘉上樓的聲音,他知道她又去沖涼了。

    她有這習慣,一天沖五、六次涼也不嫌多。她說,沖涼是她美容之法,清潔又煥發的女性才是最美的。

    他露出了不自覺的滿足微笑。這樣一個可愛可親的小女人是他的太太,他再無遺憾了。

    放下報紙,他用遙控掣開了其中一個電視。上午沒什幺節目好看,是回放一個舊的運動比賽。

    又是運動?今天和運動很有緣呢!

    畫面一轉,是男子組體操比賽。體操是龐逸喜歡的項目,他坐在一旁,凝目注視。

    原來播的是冠軍選手各項表演的慢動作。那個男孩子靈活而無瑕地表演著,實在萬分精采,只是動作拉慢了,就看不清他的臉,這是個遺憾,不過看得出他很高,身材保持得極好,一絲多余的肉都沒有。

    表演完畢,螢光幕上打出九點九五分,同時又打出潘烈的名字。

    潘烈?!就是思嘉剛才提過,近日大出風頭、蘇哲筆下極為動人的男孩子?

    他呆想一陣,然后關上電視,邊拿起電話。

    “替我找蘇哲,那很出名的體育記者,是——當然是女的。”他吩咐手下,“請她立刻復我電話!

    或者只是一時的沖動,也或者這是今生注定的,這個電話,居然改變了好多人的命運,包括他自己。

    十分鐘后,蘇哲的電話來了。

    “很意外,龐先生。找我有事?”蘇哲說。

    “是——我想拍一部有關運動的電影,想請你做顧問!饼嬕蓍_門見山地說,“你認識潘烈的,是嗎?”

    “潘烈?!”她好意外,好意外,“是,我認識,他怎樣?”

    “我剛看完電視里回放他的表演,他身手極好,只是不知他的模樣如何?”他問。

    模樣?電話里的蘇哲呆楞半晌。

    下意識里她有個感覺,她不該把潘烈介紹給龐逸,只是——這是個好機會,她又不想放棄。

    最重要的,潘烈不能做一輩子運動員!

    “他——比目前所有的男明星更有型,滿身是陽光和原野氣息,氣質也絕佳。如果找他,我相信你這次找對了人!彼华q豫了一下,就這幺說。

    “那請你替我約見他,好嗎?”他是快人快語。

    “盡力去辦,只是我不擔保他一定肯見你。”她說,“他是絕對自我的人,又驕傲!

    “我明白了,請盡力!彼,“任何時候有消息,你都可以給我電話!

    “等我二十四小時!彼χ鴴鞌嗔穗娫。

    龐逸滿意地放下電話。

    他笑一笑,但只笑了一半,他就停住了。這一剎那間他有個感覺,他可是做錯了?

    正在呆楞間,沖完涼,穿著一件白色長絲袍的思嘉出現了。

    “咦?!你做什幺?神情這幺古怪?”她問。

    “沒有,我在想——我這件事做得對不對?”他說。

    她不問什幺事,只問對錯。

    “那是對呢?或錯?”

    “不知道,以后或能分曉!彼麚u搖頭,“我一生做事決不后悔,這次即使錯,我也認了,大不了虧一點錢,對我沒有損失!

    于是她不再追問。

    很少女人能象她這樣不好奇,不追問。她個性。爽朗灑脫,只要不關她的事,即使是丈夫的,她也不很認真。

    “你不想知道是什幺事?”反而龐逸忍不住了。

    “與我有關嗎?”她談談地問。

    “剛才提起過的運動電影,你主演!彼f。

    “你很少不經深思熟慮就決定事情哦!”她意外。

    “我承認是一時沖動,但——剛才我看見潘烈在電視上的表演!彼f。

    “潘烈?!蘇哲筆下的鄉下仔?”她叫起來。

    “蘇哲二十四小時內給我回音!彼Γ昂苌偃伺倪^成功的運動片,我想試試!

    “潘烈會答應?”她不以為然,“人家最關心的是世運的金牌,電影——他大概作夢也沒想到!”

    “他是目前年輕男女的偶像!彼f。

    “你這大制片家,一生只講藝術的人也要投機?”她問。

    “不是!彼胍幌,“我自己也不明原因,我只能說——的確是一時沖動!

    “希望體真的不后悔!彼。

    “幾部片子的錢我虧得起!彼罋獾卣f,“那絕對絲毫不會影響我們生活。”

    “我不是這意思!彼紤械匕胩芍,意態撩人。

    “那是什幺?”他盯著她看,開始緊張。

    “我怎幺知道呢?我只是擔心。”她說。

    他沉默半晌。

    “世界上任何事我都輸得起,除了你!”他鄭重地說。

    “我是個幸福的女人!”她真心笑了。

    一個愛她,寵她的丈夫,給她世界上一流的享受,給她完全的自由,還在事業上支持她,幫助她,她真的再也沒有遺憾。

    “謝謝你給我信心!彼芍缘卣f。

    “信心?什幺意思?”她很驚訝。

    “我盡了全力才得到你,你年輕,條件又那幺好,我——說真話,到現在都不明白你為什幺肯下嫁。不為財,不為名,我——真的沒有信心!

    她凝望他好久,好久。

    “龐逸,你太低估了自己!彼J真地,“你的仁慈。你的胸襟,還有你比許多人都重的藝術家個性,最重要的是——你的才華。你娶我,我覺得是抬高了我!”

    “不要這幺說,千萬不要!”他有點惶恐,“我真感謝你在名成利就時肯嫁給我,思嘉,這一輩子我都感謝。感謝你也感謝上帝。我前一輩子一定做了很多好事。”

    “我們之間是不是太客氣了?”她笑,“有別的夫妻也象我們這樣?”

    “我不理別人,我是真心的!彼冀K望著她。

    她慢慢走過來,在他唇上輕吻一下。

    “我們是緣分,是嗎?”她說。

    緣分,是,他開始安心些。剛才的不安是否多余?思嘉的性感氣質是天生的——她又苗條又瘦,絕對不是那種所謂性感女星的身材。她的性感是氣質,是,只是氣質。她是個極賢淑的妻子,他深深明白,了解,他有什幺好擔心的?

    “我們是緣分!彼麥厝岬負碜∷。

    “如果談成了,我將演什幺角色?”她慢慢站起來。

    “沒想過——”他思索一下,“你有什幺意見?”

    “我只是個演員,你交給我什幺角色我就盡力去演,我能有什幺意見呢?”她笑。

    “你能有意見,因為你是我太太!彼Α

    他這句“太太”,有絕對的滿足與快樂。思嘉是他太太。

    蘇哲把龐逸約見的事告訴潘烈,他幾乎想都沒想地就拒絕了,非常干脆利落。

    “為什幺?連見見他都不肯?”蘇哲瞪大眼睛。

    他只搖頭,什幺都不肯說。

    “人家并無惡意!彼f。

    “我只是運動員,演戲——很荒謬!彼麤]什幺表情。

    “那部電影也是要你做運動員。”她勸解。

    “我只做自己,不做別人!彼^對自我。

    “那幺,你要我怎幺回答龐逸?”她嘆口氣。

    “你照實說,我完全沒興趣!焙苡。

    他歪一歪頭,想說什幺卻忍住了。

    “你不覺得這是個好機會?你不能做一輩子運動員。”她無可奈何地。

    “我曾經說過,不做運動員我會做教練,這是我的興趣。我不喜歡旁門左道的事!彼B固地說。

    “旁門左道?!”蘇哲忍不住笑。

    潘烈講話還是很孩子氣,很天真的。

    “總之——不是我理想中的路。”

    “好吧!我就照這樣跟龐逸講!彼雷约簺]有辦法可以勸服他,“但是我還是覺得你傻!

    “傻也是心安理得的一種。”他笑得很談,淡得來不及捕捉它已消失。這似真似幻間,卻特別吸引人。

    “演電影會令你不能心安理得?”她不懂。

    “我這人一輩子假不來,我自問沒辦法做戲!彼f。

    “那幺——你并非完全沒有興趣了!”她問。

    “不,不,我——是完全沒有興趣!彼q疑一下,才說,“多謝你通知我!

    “你可知道女主角可能是葉思嘉!彼f,也非故意,卻有些試探。

    “我知道。”他居然不為所動。

    “她不是你的偶像嗎?”她半捉狹地。

    “偶像的意思是只可遠遠膜拜,不可接近。”他居然也有風趣的時刻。

    “真是不想見到她?”她再問。

    潘烈考慮了一陣,終于還是搖搖頭。

    “我越來越不懂你了,我發覺你比我想象中更古怪,更特別!彼f。

    “我承認,因為我不是普通的都市人,我只是個從鄉下出來的男孩子。”他說。

    “許多入說被我筆下描寫你的文章感動!彼Γ捌鋵嵢舨皇悄惚旧硐雀袆恿宋,我寫得出?”

    “但是我并不象你筆下的那個鄉下仔!彼⑽u頭,

    “我不那幺理智。”

    “理智是我的感覺,你不止理智,還冷靜,這是成功運動員的先決條件!彼f。

    他象是懶得爭辯,很不以為然地笑笑。

    “我說錯了?”她很敏感。

    “對與錯沒問題,我不必解釋自己是怎樣的人!彼爻秳幼旖。

    “你怕人了解?”她再追問。

    “我又不是一本書,公開任人翻來看!彼f。

    “我也不能?”她是故意問。

    他想說不,卻又覺難以啟齒。

    “我也有不冷靜不理智的時候!彼f。

    “什幺時候呢?”她很感興趣。

    “講不出,但絕對有那種時候!彼隙ǖ卣f,“我會覺得自己變成一團火,熊熊地燒著,什幺也不顧——真的,我會這樣!

    講到后來,他開始激動起來。也許是第一次對人這幺坦白,以前從未試過——他覺得若不講出來,他的心會脹裂,會爆炸。

    他也完全不明白是什幺原因。

    “有過這樣嗎?”她又問。

    他想了好久,突然就呆楞住了。

    他是有過兩次這種情形。第一次是當他知道被選為世運選手代表那一剎那,另一次是——是他看見思嘉背影,聽見她聲音時——但這不能講。

    “有過,不過很少!彼乱庾R地臉紅了。

    “可不可以讓我猜猜?”她笑。

    “可以!彼浪肋h猜不到,因為即使猜中了,他也決不會承認。這是他心靈中最大的秘密和最大的快樂。

    “可是——入選世運代表?”她凝望他,“還有嗎?”

    微微一哂,他不置可否。

    “有或沒有?”她追問。

    “我不能再告訴你了!彼f。

    “看到心儀女孩子的那一剎那?”她自顧自地猜。

    他招搖頭。心儀不能算對,程度上不同,他是心跳,心動,心都燃燒起來了。

    “那就猜不出了!彼,“可預知的一次,或者當你拿到金牌時。”

    “我想——不會,”他搖頭,說得奇怪,“在世運比賽中我已不再是自己,個人的感受不那幺強烈!

    “你是特別古怪!彼,“我得回報館了,龐逸的事忘了它吧!我會應付他的!”

    “謝謝!彼瓜骂^。

    蘇哲已經走了出去,又退回兩步。

    “每次你只有‘謝謝’這兩個字嗎?能不能有新鮮—點的詞兒?”她怪叫。

    “不能。有些事——或大多數事我都堅持原則的!

    她再揮揮手,飄然而去。

    潘烈從會客室回到他和教練的房間,把自己拋向床上。剛才蘇哲提起的事,他心中并不如外表那幺冷靜。想想看,能有機會和思嘉合作拍戲哦!

    他看見自己的雙手忍不住地輕微發顫,他的心又在燃燒,他——他遇見了怎樣的一次機會?!比作夢更難令人相信,只是——只是他又怎能答應呢?

    是啊!他從哪兒可以找到那幺大的勇氣去面對思嘉?!老天!他不能想象,他面對思嘉會怎樣?整個人燃燒成灰燼?或炸得粉碎?他真的不能想象!

    他下意識地喘息起來,仿佛真要看見思嘉了。

    用堅決冰冷的態度去拒絕龐逸,對他來說是保護自己,他的自尊,他的驕傲不容他在思嘉面前出丑——他一定會出丑的,他肯定知道。

    思嘉——哎!思嘉,即使只是想起她。他仍心中火熱。思嘉的面孔——那沒有固定模樣的面孔,是他心靈中最大的樂趣,他可以隨意幻想,隨意安排。上帝不讓他看到她的臉該是最大的恩賜。

    以前,他從未想到女孩子,女朋友的事,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喜歡哪一型的異性——有些時候,他還想過自己可能一輩子不結婚,奉獻給運動,給體育。但是思——這不知面貌的女人,竟然令他神魂顛倒了。

    這是什幺?緣?或是命中注定?

    他深深吸一口氣,把自己從胡思亂想中拔出來。他知道精神不集中不是好事,但——他又怎能集中得起來?思嘉的背影已帶走了他的魂魄。

    忽然間從床上跳起來,雖然練習了一天,他還是爬在地上做俯臥撐。他不要自己再想思嘉,他只能做俯臥撐令自己集中精神,令自己精疲力盡。這些日子,思嘉的影子甚至侵擾了他的睡夢。

    他很苦惱,又不能告訴任何人——任何人怕都會笑死他吧?這樣荒謬的一件事。

    做了一百二十次俯臥撐,他跳起來,滿身滿臉的大汗在他古銅色的皮膚上縱橫著,有一種說不出的原始性感。

    剛要抹汗,房門響了。

    許培元站在門外大叫。

    “電話,電話,快去,是蘇哲。”他指指會客室。

    她才離開電話又來?搞什幺花樣?

    他跑進會客室,還不停地喘息。

    “潘烈!彼谅曊f。

    “你做了一天一夜的苦工嗎?”蘇哲在電話里笑。

    “剛做了一百二十下俯臥撐!

    “你在虐待自己!彼f,“剛跟龐逸通過電話!

    “與我有什幺關系?”剛平伏的情緒又跳上來了。

    “他堅持想見你一面,即使談不攏他也心安!彼f。

    “開玩笑,我有什幺好看?同性戀嗎?”他冷笑,“叫他回去看他漂亮的老婆好了!”

    “不是開玩笑,強烈,別令我為難。”她放軟了聲音,

    “龐逸有百分之兩百的誠意。”

    “誠意是用濫了的兩個字!彼,“等我世運回來吧!”

    “喂!你同他有仇有怨嗎?”她怪叫起來。

    他呆楞了一下,為什幺這樣堅持拒絕龐逸?他們別說沒仇沒怨,連對方的樣子都不知道呢!

    “沒有。”他透一口氣,“只是現在不想為無聊的事分心,我完全不感興趣。”

    “不會耽誤你時間,今晚龐逸跟我來集訓中心見你,十分鐘就夠了!”她說。

    “不——”他忽然心虛起來,好象會被龐逸看穿一樣,“不要今晚,也不要來中心!

    “為什幺?”她不明白。

    “這種根本不可能成功的事,我不要被人說得謠言滿天飛!彼銖娬f。

    “你倒很周到嘛!”她呆楞了一下說。

    “至少我會保護自己。”

    “那幺什幺時候,什幺地點,你說!彼环潘。

    “最好不見,”他很為難,真要見龐逸?!他是思嘉的丈夫——潘烈的心又亂了,“請再推一次。”

    “我已經盡了力,真的!”她嘆嘆氣,“但龐逸很堅持,他完全不放松,不氣餒,甚至不肯委曲求全。”

    他又想了一陣。

    “只是他一個人?”他猶豫著。

    “當然他一個人,還有我!彼龁枺澳阋詾檫會有誰?葉思嘉?他們夫婦倆各人獨立,事業也分開,她才沒空理龐逸的事!

    “我不是指她!”他說。

    “不管你指誰,快說個時問。”她催促著。

    他沒有馬上回答,她又逼上來:“我還有好多稿要趕!

    “等我再想一想!彼在推。

    “你也會婆婆媽媽?”她仿佛不能置信。

    “不——原本我就不答應,是你硬逼的!彼f。

    “就算我逼你,你也勉為其難一次,給一個石階讓我下臺好不好?”她忍無可忍。

    “那——晚上九點鐘,我在中心門口等你!彼f。

    “這才象話嘛!”她也透一口氣,“一言為定!

    他胡亂地應一聲,放下電話。

    一轉身,看見許培元倚墻站在那兒,似笑非笑。

    “又是什幺事?”培元問。

    “蘇哲不死心?”培元又自以為是地加了一句。

    “別胡扯!彼櫭。有一下猶豫,他還是說了:“龐逸約我見面。”

    培元呆住了,龐逸?!他沒聽錯嗎?

    “龐逸?!葉思嘉的丈夫?!他約你做什幺?”培元問。

    “誰知道!”他不想講,“反正荒謬得很!睆娏蚁虢Y束話題。

    “不荒謬,說不定他想請你拍戲,捧你做明星!迸嘣蛉ぃ澳阌袟l件的!

    “也要我肯才行!彼f。

    “你不肯?”培元意外。

    “我為什幺要肯?我是運動員!迸肆艺f。

    “運動員不會做一輩子,當明星有什幺不好?”培元問。

    “誰認為好誰就去做,人各有志!”他說,一邊大步走出會客室。

    “喂,潘烈,”培元追上來,“就算你不喜歡,也可為葉思嘉!”

    “她與我有什幺關系?”潘烈沉下臉。

    “偶像,不是嗎?你不想接近她?”培元笑。

    “從來沒有想過接近她。”他嚴肅得有點過分,“我和她——根本是兩個世界的人!”

    “你沒說真話!”培元大叫一聲。

    “我難道不明白自己?”潘烈說完,扔下培元,旋風般地卷開了。

    他——真明白自己?

    汽車在集訓中心門外停下,看見一身紅白運動衣的潘烈。龐逸的司機下來替他開門,并說:“請上車!

    潘烈呆一呆,這是什幺意思?龐逸自己不來?正在猶豫中,車里伸出一只手,整齊、潔白的男人的手。

    “請上車。”同樣的三個字,分量和意義就不同了。

    強烈知道那是龐逸,他伸手跟他握一握,然后上車。

    他看到的龐逸是個中等身材,很有修養的人,大概四十多不到五十歲,是個精明有經驗的成功商人,但臭銅氣息不重。

    龐逸正盯著他看,起碼看了半分鐘。

    “他一定會紅!饼嬕蒉D頭對蘇哲說。

    “我告訴過你潘烈有最好的條件!彼,不敢講得太多,怕播烈不高興。

    “潘烈,我極希望你肯跟我合作!饼嬕輰χ肆,“我現在巳有十足的信心!

    潘烈沒有回答,定定的黑眸一片冰冷。

    “你還不曾回心轉意?”蘇哲見他不出聲,忙打圓場。

    潘烈望著車窗,望著緩緩駛過的街道,還是不響。

    “也許我太冒昧,但是,我實在想拍一部好的、有血有肉的運動片!饼嬕萦终f。他的聲音不大,也不特別威嚴,但慢慢講來給人很有分量的感覺,“而這靈感是由你而來的!”

    潘烈意外地掀起眉毛,靈感由他而來?

    “我在電視上看到你的體操比賽。”龐逸快人快語,“它給我一種生命的感覺,而以前我從沒試過這種情形,我是說沒有其它的選手感動過我!

    潘烈很意外,黑眸中星光一閃,卻還是沒說話。

    “而我拍的電影——如果你看過,你對我必會有信心。”龐逸說得頗為自傲,“我從不投機,這是我一輩子的事業。”

    說完就望著潘烈。蘇哲也望著他,很明顯地是在等他的答應了。

    他看來是在想,而且很用心地想。

    “我從來沒想過運動以外的任何事,任何工作,我的興趣只在運動方面!彼f。

    他的聲音是雄渾而且帶著一絲絲原野氣息,和龐逸的完全不同。他給人的感覺是,連聲音也這幺不修飾的絕對男性。

    “你可以把我的電影當成運動。”龐逸很會說話,“我是拍運動,以你為主的運動。”

    “但是——”潘烈看蘇哲一眼,“我不會做戲,也不原做戲,我只愿意表現我真的一面,這是運動員的精神!

    龐逸想一想——只是一陣子,立刻點頭:“你可以做你自己。”他似乎志在必得。

    強烈懷疑地昂起頭,很不能置信。

    “有這樣的電影?”他問。

    “以前沒有,現在讓我們來拍一部!饼嬕菔趾罋猓熬团哪,怎樣?”

    “我沒有故事,一生中只有運動,別人不會感興趣!迸肆艺f老實話。

    “我已經極感興趣了。”龐逸笑,“電影不一定以故事取勝,我們拍你運動的生命,拍你運動的光與熱!

    潘烈的黑眸終于有了點光采,不再顯得冷漠。

    “我是個很難相處的人!彼是沒答應。

    “凡有才氣的人必有個性,有個性的人也必難相處,”龐逸笑,“我也是這樣的人!”

    潘烈立刻想到思嘉,思嘉也與他難相處?

    幾乎是同時,龐逸也想到了思嘉。

    “不過思嘉除外!彼胁唤浺饬髀兜臐M足。

    思嘉只是一個名字,三個人卻有著不同的思路。

    “這部運動片也由葉思嘉主演嗎?”蘇哲問。

    “潘烈反對嗎?”龐逸表現得十分尊重潘烈。

    “我沒有說要演。”潘烈立刻變臉。

    他的變臉是心虛,只是心虛,怎幺提到思嘉呢?這蘇哲真是多事。

    “不論你現在答不答應,我有信心,這部片子一定必須由你來演!饼嬕菡娴牟粨,“我等你十年!

    “十年后我恐怕要退休了。”潘烈說。

    他有點感動,這龐逸是真心誠意的了?

    “人都在顛峰時退出,在你顛峰時拍這部戲不是更好?更精采?”龐逸大笑,仿佛事情已經成功了似的。

    “十年中好多變化,誰也不敢擔保!迸肆艺f。

    他在說自己,卻也說思嘉。十年之后她已三十六、七歲,或能保持目前的風姿、韻味?

    “我不擔心,我做事貫徹始終,有這計劃就必定完成!饼嬕菖呐乃,“年輕人,我一定要令你回心轉意。”

    潘烈亮晶晶的眼睛盯著龐逸,兩個年齡相差起碼二十年的男人就這幺互相挑戰似地凝視一陣。

    “如果你真能令我心甘情愿,我會努力拍這部戲。”潘烈接受了挑戰。

    “我們一言為定!饼嬕萆斐鲇沂。

    他們握了—下,奇怪的是,潘烈心中完全鼓不起敵意,他甚至發覺,他喜歡這男人。

    這男人的氣派、豪氣和自信都令他心折,以后他希望至少這方面要像龐逸。

    龐逸吩咐司機,汽車調頭,緩緩向回駛。

    “現在送你回去,但——我會常常找你!饼嬕菡f。

    “可以!迸肆液芨纱。

    “世運之前我不會再煩你!饼嬕萦终f,“我們都希望你勇奪金牌!

    “謝謝!迸肆椅豢跉狻

    回程的路總是比較短,一下子他們又回到集訓中心。

    “我跟你一起下車!碧K哲搶著下車,“龐先生,我的任務已完成了吧?”

    “沒有。拍電影時,你是我們的顧問!饼嬕輰ε肆尹c點頭,“記住我們的十年之約。”

    潘烈不置可否地笑一笑。他不擔心,什幺十年之約呢?恐怕過了幾年就忘了,無論他再有藝術良心,生意人永遠是生意人,賺錢還是最重要的。

    “我要回宿舍了!钡三嬕葶y色的“勞斯萊司”開走后,潘烈才說。

    “不陪我聊聊天嗎?”蘇哲看看表,“九點半,不上不下的時候,叫我去哪里。”

    “你的報館正在忙碌!彼f。

    “我白天已忙碌完畢,我不需要上夜班!彼龘u頭,“對面那家咖啡店?”

    他沒有拒絕,是不忍,也不好意思。蘇哲是無條件地幫他。

    兩人對坐著,潘烈照常是沉默沒話講。

    “潘烈,運動員是開朗、熱情又活潑的,你怎幺總是不講話?”

    “我也開朗、活潑又熱情,你沒看過而已!”他說。

    “什幺時候?又在什幺情形下?”她笑問。

    “和我的伙伴們,在運動場上。”他淡然。

    “你討厭女孩于?”她歪著頭。

    “不,只是不習慣!

    “偏偏那幺多女孩子為你發在!彼Γ澳阒绬?我們報館收到好多信,那些女孩子說你在運動場上像會發光一樣!

    “我不知道!彼麚u頭。

    “真服了你,”她又好笑又好氣,“換成別人碰到龐逸這機會,怕都—頭撞了過去,因為一定成功的。只有你一推再推,還要人家等上十年!

    “他不會等十年的!彼f。

    “你錯了,龐逸說一不二,他完全不在乎錢,他說等十年就是十年,那怕十年后這部片子完全漢噱頭!碧K哲說。

    “他找我拍片是為噱頭!”他皺眉。

    “你做事太認真,總把事情想得太嚴肅,不好!”她說,“除了外型,你完全不像運動員!

    “我是天生的運動員!”他不以為然。

    “如果你的個性改一改就十全十美了。”她說……

    “做人不可能十全十美的,所以我不必改!”他說,“我喜歡做我自己!

    “會不會有一天有人要你改,你就心甘情愿地改了呢?”她懷疑地問。

    “絕對不會。”他心中閃過思嘉的影子,心臟又劇烈地收縮,令他疼痛,“如果有那幺一個人,我想——是我令她改!”

    他竟下意識地把“那一個人”當成思嘉。

    “自信得過分!”她不以為然,“現在你嘴硬,看到哪天那個十足吸引你的女性出現時,你一定投降!

    “我們可以賭。”他又黑又亮的眸子望住她。

    她心中有一份自己也不能明朗的情緒掠過,這樣一對有振撼性,有征服性的黑眸,誰——能抗拒?

    “不賭。”她努力把自已從強大的壓力下拉出來,她的個性也不容她服輸,她也是個侵略和征服性強的人,“我沒有必要賭,因為我知道必勝。”

    “是心虛!彼恍。

    他那整齊又雪白的牙齒啊——她只能透一口氣,只有他這樣原野孕育出的運動員才擁有吧?他全身都給她強大的壓力,甚至牙齒。

    “是自信心!彼钌钗豢跉猓拍軗P起頭。

    他望著她一陣,真正開懷大笑起來,第一次,她見到他的豪放、熱情和開朗。

    “說良心話,你是很難得的女孩子。”他由衷地說。

    “造句話你說了多少次?”她反問。

    “我從不和女孩子多說話,以前沒對任何人說過!彼諗苛诵θ荨

    “但愿你多笑,。像正午的陽光,雖曬得人發昏,給人的感覺卻是興奮的,美好的!彼f。

    “你是體育記者,不該這幺文藝!彼麚u頭。

    “不論是什幺記者,我只在說真話!彼Α

    “謝謝你的真話,但我不接受!彼f,“你的比喻太過分了!

    “你臉皮很薄。”她點點頭,“不過你真的很可愛。我想全世界的人沒像你那樣對龐逸說話!

    “我也是說真話!彼f。

    “但你想過龐逸的身分地位嗎?他在電影界舉足輕重,在世界各國都有地位!彼f。

    “與我有什幺關系?我不想在他那兒討便宜,更不想為他工作,我跟他是平等的,對不對?”他說。

    “對。但目前社會的大多數人都趨炎附勢,就算我過分也好,我還是要說你難得!彼f。

    “又錯了,不是難得,只是過分自我。”他自嘲地笑,“我明白這樣對自己沒有益處,但不這樣我心里會不舒服!

    “我覺得更了解你了!”她由衷地說。

    “不許寫!彼@三個字說得很強硬,眼中光芒灼人,“我不要在報上再看見你寫我的文章!

    “如果站在朋友立場,我知道不應該寫,”她望著他,“但身為記者,我應該寫!

    “若再寫我們就不是朋友!彼。

    “這幺嚴重?”她反問。

    “再寫,對其他選手太不公平,參加世運的起碼有一百人,你不能只寫我!彼f。

    “怕別人講是非?”她似笑非笑。

    “不怕,我是個男孩子,我怕什幺?”他不直接說。她明白了,他擔心有人在背后說她。

    “我明白了,可是我也不怕!彼柭柤,“所有的一切都是光明正大,不是嗎?”

    “你一定要寫?”他瞪著眼睛。

    她凝望他一陣,他的認真令她覺得好笑,這幺孩子氣!

    “不寫了,”她吐盡胸中所有的空氣,“寫了你這幺多,我也寫累了,即使再有資料,我一個人知道就算了!

    “這才象話。”他放松緊繃的臉。

    “不再說謝謝了?”她笑。

    “你已經嫌多了,不是嗎?”他說。

    “你既然不想當明星,出風頭,我何必勉強你?”她說,“我希望一直擁有你這朋友!

    他不置可否地笑一笑。

    咖啡店的門開了,進來幾個早回宿舍的選手,他們自然認得潘烈,也認得蘇哲。幾個大孩子打了聲招呼,扮了一堆鬼臉,就遠遠地坐開了。

    蘇哲也沒在意,潘烈卻皺起眉頭。

    “我們走吧!”他站起來。

    “想不到你也會小心眼!彼。

    “看樣子他們已經誤會了。”他不高興。

    “誤會又怎樣?我們自己沒有誤會就行了!彼f,“別那幺在意別人的眼光和別人的話。”

    “我不在意其它,只在意這一點。”他非常認真,“我不想有一點點閑言閑語!

    “什幺閑言閑語?”她說。

    “我對——以后的她必須付出百分之一百,即使是傳言,也是瑕疵!彼浖t了臉。

    她呆楞半響……推門出去時間:

    “那幺她也必須是完美無瑕,對你付出百分之一百,是不是?”她說。

    “不——我只對自己這一方面負責。”他說。

    這一剎那他心中還是想起思嘉,他能要求思嘉完美無瑕,百分之一百嗎?不!他的心又疼痛起來。

    龐逸回家的時候,思嘉正瀕洋洋地半躺在雪白的床上看書,細致的臉上架著白色細邊的眼鏡。

    “成功了嗎?”她慢慢除下眼鏡。

    “為什幺這樣問?”他很意外,“你知道我做事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的!”

    “我知道?墒俏矣袀感覺,這次你不會這幺顧利!彼匦χ

    “哦——”他拖長了聲音,一邊把西裝脫下來,“你的感覺從何而來?”

    “不知道!彼齼灻赖芈右粨项^發,“去說服一個對演戲全無興趣的運動員不是件容易的事,錢也打不動他!

    “我甚至還沒機會提酬勞!饼嬕菪ζ饋怼

    “放不放棄?”她隨口問。

    “我的字典里沒有這兩個字!彼褤Q好睡衣,“我跟他說好,我等他十年!

    思嘉俏皮地歪一歪頭,很認真地說:

    “我們賭一次!

    “賭什幺?”他凝望著她。眼中充滿了欣賞。

    “這部電影或拍得成,但主角一定不是他。”她說。

    他想一想,笑得十分舒暢。

    “不賭。因為我也知道,他恐怕永遠不拍戲。”他說,“十年之約是我心有不甘!

    “這年輕人的意志比你更堅定、強硬?”她好奇。

    “他很有氣勢!饼嬕莼貞浺魂嚕八悄欠N絕對自我,不肯向任何人妥協的人。”

    “那豈不是有些像你?”她也笑了。

    “并不很像,我的氣勢,個性是從時間、經驗和背景各方面造成、磨練出,但他是天生的!彼隙ǖ卣f,“我沒有看過任何人像他,他給我絕對‘男人’的感覺!

    “所有男人都是男人!彼中。

    “他不用看,憑感覺,憑他身上的氣息都可以知道,他非常特別,他的眼睛可以征服人!彼f。

    她把眼鏡放在燈柜上。

    “有這樣的人嗎?我想看看。”她順口說。

    “看得到的,我們不是要去LA參觀世運嗎?”他說。

    “啊!我幾乎忘了!”她拍拍腦袋,“這兩個月沒開戲,我閑得腦筋都停頓了。”

    “天氣太熱,拍戲太辛苦,秋涼之后,恩?”他用詢問的、寵愛的口氣問。

    “好!彼苋犴槪悬c像溫柔時的貓,“這一陣子我突然想拍古裝片,那種愛情很濃卻含蓄的古典故事,那一定非常有趣!

    “明天我去看看可有這樣的劇本。”他淡淡地說。她的任何要求他都認為理所當然。

    “你不覺得我荒謬?”她望著他。

    “我喜歡你腦袋里稀奇古怪的想法,很有趣。”他說,“幫你把幻想變成事實,這是我的責任。”

    “還有比你更寵太太的丈夫嗎?”她問,眼波流轉,很娩媚,很動人。

    “丈夫不一定寵太太,我只寵你。”他說。

    “我該說什幺呢?謝謝?”她笑。

    “只要你接受,你喜歡就行!彼麚u頭。

    “我真怕有一天我被寵壞了。”她嘆口氣。這是幸福的嘆息。

    “就算寵壞了我還是喜歡,因為只有你一個葉思嘉!彼プ∷氖治且幌。

    “那幺——我們什幺時候啟程去LA?”她問。

    “其實時間還早,我并沒有打算去看開幕式,我只想看各種決賽的項目!彼了家魂,“這樣吧!我知道你悶,我們先去地中海曬曬太陽吧!”

    “地中海?不!彼胍膊幌刖头駴Q了。

    “為什幺?我們倆從來沒去過那里,我是說結婚之后!彼茉尞悾岸阌窒矚g那兒!”

    “不——”她把這“不”字拖得好長,“地中海要講究氣氛、情調,我現在心情不對,而且你——也不適合!

    “哦?!我不適合?”他問。

    “你比較理智、冷靜,你并不浪漫,你不適合那兒!彼Φ糜薪z頑皮。

    “但是你適合,你講究羅曼蒂克!彼f。

    “不去,F在心情不對!彼龘u頭,“我開始想工作了,還是比較適合去lA!

    “好?墒钱敵跄氵不肯陪我去LA呢!”他說。“現在怎幺同意了呢?”

    “我要去看看你一心想拍的運動片男主角,助你一臂之力!彼v如花。

    “你肯幫我?”他十分高興。

    “有一個氣勢比你更強的男人,我不服氣。”她俏皮地說,“我們合力試試是否令他低頭!

    他想了一下,說,

    “你可試試,但不要勉強。”停一下,又說,“我十分欣賞他,我不希望他心中有一絲勉強。”

    她還沒說話,他又搶著說:

    “他很驕傲,你要有失敗的心理準備!

    “什幺意思?”

    “看他對蘇哲的樣子,他并不重視女人的意見!彼f。

    “世界上真有這幺一個人?那豈不是刀槍不入的高速鋼嗎?”她說。

    “你形容得真好,他的確給我這種感覺!彼c頭,

    “高速鋼相信也能熔解,只是不知道用什幺才能熔解他!

    她只想了一下,聳聳肩放棄了。

    “其實,我們不必花太多精神在這方面,是不是?”她熄了自己這一半的燈,躺下了。

    “你先休息,我去洗澡!彼呐乃,徑自入浴室。

    思嘉閉上眼睛,卻沒有真的休息,她腦子里有很多東西在轉,轉得又快又亂,自己也抓不到什幺頭緒。

    她想,可能不是想工作這幺簡單吧?一定還有其它,但——其它是什幺呢?她不知道。

    十分鐘后,龐逸從浴室出來,輕手輕腳繞到自己那半邊床,很快地熄了燈,悄悄上床。

    他一定以為思嘉睡著了,一絲兒聲音也不敢發出,上床時甚至極力避免彈簧床的震動。

    再過一陣,他發出了均勻而略重的呼吸聲,他已入眠。

    思嘉依然靜靜地躺在那兒,半絲睡意也沒有。她是個藝人,生活習慣并不規律,要她按時按候地睡覺是很痛苦的事。龐逸卻刻意安排她如此。

    每天拍戲不超過晚上九點,早班也不早于九點,這是好意,希望她有充分的休息,但她——并不快樂。

    她喜歡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日子,想睡就睡,想玩就玩,想吃就吃,她厭惡這幺規律。她知道,只要她出聲,只要她告訴龐逸,他一定會將就她,但——她不說,龐逸對她已太好了,她不想要求什幺。

    而且——她懶。是,她懶,一切隨遇而安。她現在過著眾人所羨慕的生活,沒什幺不滿意的了,她懶的再變動。安樂的日子里,她已懶的再有任何變動。

    然而她才二十六歲,以后的日子還有那幺長、那幺長,她就這幺懶下去嗎?或者這就是她心緒不寧的原因,日子過得安樂舒適卻平淡,激不起一絲波紋,她的心——不是仍然在跳動嗎?她不該這幺懶下去。

    可是不懶又如何呢?她會配不上龐逸的腳步,年紀相差近二十年,以她年輕的步伐走,龐逸豈不是顯得太衰老了嗎?不,她不能這幺做。

    想翻身,又不愿驚醒一邊的他,她唯有忍耐著。

    結婚一年多,他對她好得不能再好,即使不可能的事,只要她想做,他都盡可能地變成事實。有時候她想,他寵她的方法,是否更像一個父親對女兒?

    無論如何,有一點是令她十分滿意的。結婚前她曾為此擔心過,她一直認為自己是個冷感的人,對精神上的要求永遠比肉體的重要多。后來發覺他也是個清心寡欲的人,她十分開心。有時候,他一個月也不會對她要求一次,這方面他們的確十分匹配。

    想著,想著,已是深夜,看看燈柜上的鐘已將近四點,她才勉強自己閉上眼睛,勉強入睡。

    有時候,她是想得太多了,但思想如天馬行空,連自己都無法控制,可能這就是她苗條的原因吧?思想吸收了她大部分的營養。

    營養——明天—早她喝一杯鮮奶沖蛋,立刻又會恢復體力,精神煥發。這方法屢試屢靈,甚至她通宵不眠,也沒有人看得出。

    龐逸和思嘉終于也出發赴LA了。

    長途飛行令思嘉有些疲倦,然而一下車,就有美國大制片家最豪華的“凱迪拉克”三排座位禮車來接他們,安排他們住在比華利山的私人別墅里。

    這一切對他們夫婦已是習慣的事,他們到世界任何角落都有同樣的招待。

    休息一天之后,晚餐、舞會接踵而來,應酬多得令人嘆息,見過的各種人物起碼裝得下整個世運會的場地。

    “龐逸,我累了!彼虩o可忍地說。

    “好了,宴會到此為止!彼w貼地說,“休息一兩天后,我們去看世運比賽。”

    “不必休息,只要不再應酬,我的精神立刻好起來!彼嘈。

    “我沒想到你并不喜歡宴會!彼芤馔。

    “一次兩次無所謂,我們已連續了八晚,我臉上的肌肉都笑僵了!彼f。

    “羅拔說要請你拍戲哦!”他笑。羅拔是當地最大電影公司的總裁。

    “我才不拍。”她微微撇一撇嘴,“要我演什幺角色?一個東方女郎?賣弄著一些似是而非的性感?”

    “當然不是,羅拔知道你的身分,怎幺會給你這樣的角色?”他笑。

    “為了你的面子而給我個好角色?更不拍!”她笑。

    “你真固執!”他也不以為許,“我們還是拍自己的電影,古典愛情故事!

    “你在笑我?”

    “不,不知道為什幺,我現在也在想這古典愛情故事會極動人。”他笑。

    “你討我歡心!彼唤浺獾孛樗谎。

    她沒有故意作狀,但那動人神情卻叫人發呆。

    “我——早上和潘烈通過電話!彼鋈晦D了話題。

    “潘烈?!誰?!”她想一下,“哦!那個運動員!

    “你一定沒看報。他的呼聲很高,是太熱門。”他說,“本來約他中午一起午餐,他沒空。”

    “怎幺找到他的?”她并不感興趣。

    “蘇哲看到報上有我們的消息,她先找我!饼嬕菘纯创巴獾拇蠡▓@。

    “那蘇哲也跟來了?”她問。

    “報社派她來的,她是唯一的隨團記者!彼c頭,“她是個有著男人辦事能力的人!

    “我見過她,不算太熱,她很爽快!彼f。

    “既然他們沒空,我們自己出去悠閑地吃一餐吧!”他提議。

    “在家里吃不好嗎?別墅里的廚子還不錯,居然還會—兩道中萊!彼f。

    “你怎會知道的?”他意外。

    “做為主婦,來到一處地方當然先找大廚談談!彼Φ妹髅模翱,沒有應酬我心情大好!

    “但每個宴會中,你始終是最出色的一個。”

    “因為我是龐逸夫人!彼f,“只是明星,無論有多紅,多出色,在好萊塢是沒法顯出光芒的!

    “我很高興你這幺說!彼芍缘卣f。

    “是事實。”

    他點點頭,再點點頭。他喜歡和滿意一個引他為傲的太太,這對男人是重要的!

    “那幺,今天整天交給你安排。”他說。

    “午餐后我們去世運會場!彼胍膊幌氲卣f,“我們來lA的目的是看世運!

    “不必連初賽也看吧!”他說。

    “讓我先進場一次,即使只有選手在練習也是好的!彼灿泄虉痰臅r候。

    “你,當然依你!”他寵愛有加,“不過今天沒有潘烈的項目。

    “誰說要看他?”她瞪圓了眼睛。

    當她瞪眼睛時,她又顯得稚氣,平日她看來遠比她的年齡成熟。

    “你不是要助我一臂之力嗎?”他反問。

    “說著玩的。”她甜甜地笑,“如果我真幫了你,怕你會不高興,是不是?”

    “還是你最了解我!彼谒~頭印上一吻。

    他們之間的感情始終這幺淡,這幺含蓄,或者因為他已不是年輕人了。

    “做妻子若是不了解丈夫,這不是很可怕?很悲哀?”她說。

    “我對你有信心,從不擔心這些!彼呐乃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問你,”她仰著頭望他,“你一直這幺讓我,寵我,你覺不覺得委屈?”

    “委屈?我永遠沒想過這兩個字!彼麥厝岬匦,“我愛你,我為你做任何一切事!

    她沒出聲。

    她也愛他,要不然也不會嫁給他,但她——從來沒想過為他做“任何一切”,真的沒想過,怎幺可能呢?人甚至不會為自己做盡一切。

    但是她沒說出來,她覺得不適宜在這時讓他知道。

    于是,他們在別墅中午餐,休息一陣,換上輕便的衣服,司機送他們去世運會場。

    “其實我想自己開車,老爹!彼蝗徽f。

    “明天讓他們換部普通車,你開!彼c點頭,對她叫他‘老爹’并不意外,開心愉快的時候,她總是這幺叫他。

    “你要替我看地圖!彼f。

    “不怕我老跟昏花?”他笑問。

    “開錯一個路口有你陪著,遲多久,繞多少圈都不是問題,只要你在!彼f。

    “謝謝你對我的信心!彼f。

    “我發覺你越來越客氣了!彼。

    “因為我一天比一天愛你。”他也笑。

    LA的道路的確陌生,盡管他們不知來過多少次,每天都有司機伺候,反正就是沒印象。

    “真要自己開車?”他再問。

    “我說過在開玩笑嗎?”她反問。

    他微微皺眉,然后又點點頭。她不知道他在想什幺,也不問,她覺得夫妻之間得有一點秘密是很好的事。

    世運會場到了,看外面并沒有很多人,也許不是熱門項目比賽,也許不是決賽,所以不用排隊就進去了。

    龐逸很自然地往體操的室內場地走。

    “為什幺不看看田徑比賽?”她問。

    “太陽太大,等晚一點時再去!彼O想周到。

    體操場上也疏落地坐著不多的人,他們被帶到最好的位子坐下。

    是女子體操的復賽,比賽一直在進行著,羅馬尼亞的選手在表演。

    “龐先生!”有人在背后叫。

    是蘇哲,龐逸一下子就認出來。他回頭,看見高處坐著幾個東方男女孩子。

    于是他揮揮手,一個女孩子很快地走下來。

    “龐先生!”果然是蘇哲,她顯得很興奮,“早晨你沒說下午會來參觀的!

    “思嘉的意思,”龐逸指指一邊的思嘉,“她參加了太多的宴會,煩了!

    “思嘉!碧K哲點點頭,看著沒什幺化妝,清淡秀氣的思嘉,她穿著白長褲白T恤這幺簡單的衣服,但濃濃的女人味道還是沁了出來。這女人真是得天獨厚,濃妝談抹都這幺光亮,都這幺吸引人。

    “你好,蘇小姐!彼技蔚卣f!昂芫脹]見到你了!”

    “是,自從上次在那個酒會之后。”蘇哲的興趣在龐逸身上,“龐先生,潘烈也在上面!

    “能不能請他下來一起看,他可以替我們解釋一下!饼嬕萦只仡^揮揮手,他是招呼潘烈。

    “我去叫他!”蘇哲又快步跑上去。

    過了好一陣子——的確是好一陣子,才看見蘇哲拖著一個高大健碩的男孩子走下來,他走得似乎勉強。

    “潘烈來了,龐先生!”蘇哲興高采烈。

    龐逸和思嘉一起轉頭,看見那眼眸特別黑,膚色古銅卻又泛著陽光的男孩子站在那兒,那濃眉沉寂得好象一條潛伏的龍。

    “龐先生。”雄渾感人的聲音。

    思嘉心中莫名其妙地跳一下。她再看他,他的視線剛停在她臉上,視線交集處,一朵無形的火花閃了出來。他立刻又移開了。

    “請坐,正好請你來指點我關于體操的事!饼嬕菖呐纳磉叺淖。

    “我盡力而為!彼秒x思嘉遠遠的。

    “過去幾場比賽滿意嗎?”龐逸問。

    “還沒有達到我的顛峰!彼蠈嵉卣f:“有一點怯場,希望決賽時能克服。”

    “你的呼聲極高,我們都很興奮!饼嬕萦终f。

    “并沒有把握,比賽時的心情、體能,還加上各種因素很多,我不敢擔保!彼f。

    “他謙虛,他的積分一直是最高的。”蘇哲叫道;

    潘烈下意識地把視線移向她,卻碰到了思嘉的,一剎那間,黑眸中的火餡燃燒起來,燃紅了思嘉的面孔。

    兩人都驚覺地移開視線,卻遲了。

    “潘烈,還沒上場,你全身又發光了!”蘇哲叫。

    “你——胡鬧!彼瓜骂^,大氣都不敢透。

    剛才的一剎那真是驚心動魄。

    “熱嗎?”龐逸遞一條手帕給思嘉,“或者此地空氣不太好,你臉都紅了!”

    這是——他們第一次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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