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下一句話出口,曦月臉上淡淡的笑意,消失:“在我悲痛于……失去雙親之傷,努力茍延殘喘,想要存活下來,卻有人……對我的痛苦,感到一絲沾沾自喜……”
她咬唇,忍下作嘔,喘息漸濃,彰顯心緒起伏,眼眶微紅,但沒掉淚。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在自身利益之前,旁人的痛苦,輕易地可以選擇視而不見。”勾陳說來冷血,但何嘗不是這世間,隨處可見的“事實”?
“……是呀,多么的輕易。”她不得不……認可。
“所以,他們的感受,你也大可無視,只需要替你自己想,接下來你準備如何做。如何做,才讓你不覺委屈,盡管放手去做。”
反正自私是天性,與生俱來的,多為自己爭些爽快,又何妨?
曦月聽著他的話,心里緩緩有了篤定。
本還擔心,這決定是否太過任性?是否傷害卿哥和琦如?是否會在習家莊,留下蜚短流長?
但勾陳說了,如何做,才讓她不覺委屈,只需要替她自己想……
“我想,回習家莊,把話說完明白,然后,離開!
***
習威卿與溫琦如的神情,一憂,一喜,對比明顯。
“曦月!你要離開?!你能去哪里?……卿哥明白,你說的是氣話,氣我和琦如……但這不代表習家莊容不下你呀!你何必說要離開?!”習威卿焦急說道,臉上惶然,可見一斑。
“謝謝曦月姊成全我們……謝謝……”溫琦如則是藏不住笑,一為曦月親口說“婚約解除”,二則是她決意離開。
“你已無親無故,放眼四海,再無能投靠的人,是卿哥對不起你,你留下來……讓我補償你,最起碼,我還能照顧你呀!”習威卿努力說服。
只見溫琦如的手,在桌下扯動他的衣袖,似乎要他別多嘴,不許留人。
那小動作,做的太清楚,只有瞎子才會看不見。
曦月搖頭,神情堅定。
“不,我不留下!彼幌搿A粝,便是委屈了自己。
她想做勾陳所言,只替自己想。
“你根本無處可去呀!”
“我在城北有座小竹屋,可以借她暫住,分文不收,不用擔心流落街頭!惫搓悰鰶鲅a來一句。
狡狐有多窟,他處處都有窩哦。
“勾陳兄弟!”何必在這種時候插上一腳?!而且,擺明支持曦月出走?!
“如果曦月姊執意要走,我們也不能強她所難——”溫琦如當然不希望曦月留下了。
她心里明白,習威卿并非對曦月無意。
自小指腹為婚,加上兒時有段時間,三人一塊兒學武,培養出親人般的情誼,若非她糾纏、示好、刻意設計,習威卿是娶定了曦月……
她不想留下一個……與她相爭丈夫的敵人。
“我去收拾衣物!标卦碌f,便往自己房舍方向走去,一點也未動搖。
“曦月——”習威卿仍想勸服她,被溫琦如一把攔下。
“她要走就讓她走!你為何要一直留她?!你心里在想什么,別以為我不知道!”
已為人先留下,日后有的是機會,慢慢勸和,慢慢討好,想來個一箭雙雕,同娶堂姊妹為妻,是吧?!
門都沒有!
“我還能想什么?!她的親人只剩下我們,你不留他,你要眼睜睜看著她流離失所嗎?!”習威卿臉上閃過一絲窘態,心思被看穿,微惱。
“哼,她不是已經要住進別的男人家中?!用得著你擔心!”
“哎呀呀……人還沒走遠,就吵得震天價響,存心吵給她聽嗎?”連勾陳都嫌聽了臟耳,出言打住。
兩人險些忘了,還有旁人在場,停下爭吵。
勾陳耳根清凈,好心情鑲在臉上。
“曦月她不勞兩位費心,我會好好照顧她,不教她受半絲委屈、吃半點苦,你們盡管張羅婚事就好——”
晶紅的眸,意有所指,瞟往溫琦如的腹部。
“畢竟,肚子可不等人,一日大過一日……”
兩人面露窘色,無語可駁。
須臾后,曦月折返,手上包袱干干癟癟,沒兩三件衣裳。
“就這些?”
勾陳伸手取過,她本不交上,包袱很輕,根本不費勁,但他手已伸來,她不想拒絕他,害他難堪。
“我東西不多。”
“無妨,竹屋雖小,所需之物應有盡有,其余若有缺,再行采買。”勾陳自熱而然牽起她的手,動作流暢,仿佛早已做來無數次。
她沒有甩開。
孤軍奮戰之際,有個人牽住了自己,不吝分享體溫,感覺……很好。
他擁有秀麗無儔的外貌,看似溫雅,十指修長而美麗,不像她,練出滿手劍繭,他柔膩有余,卻有如此寬大、炙熱、有力的指掌……
就連蔻丹指甲,也不覺娘兒味。
還是……她越看他,越覺順眼,才會處處皆好?
習威卿略帶憂慮的叫喚,以及溫琦如巴不得快快送走她的道別,皆遠得不入其耳。
她跟在勾陳身后,一步一步,走往城北。
明明不是一段短途,她絲毫不覺累,不流半滴汗水,她并不知情,是牽著她的那只手掌,持續施以術力。
遠離了塵囂,人煙逐漸稀少,屋舍與城街已由青翠玉林取代。
淙淙流水聲,和著風戲竹葉的沙響,悅樂了聽覺。
而前方景致,拓展了眼界。
碧綠映竹舍,澗流繞小橋,竹圍所圈羅的,不僅是一座小宅,更是一幅畫,一幅寧且靜、美且無爭的隔世之畫。
“住這兒,可好?”若她嫌小,他便帶她去“另一窟”。
“很好……不,是太好了,這里真美……”
曦月嗅著竹香,心曠神怡,連一絲絲的愁緒,亦為之洗滌。
“喜歡就好。”
“我……只是暫住,過兩日,我找到落腳處,我會盡快搬走!痹掚m是同他說著,更像告誡自己。
此處美,但她是過客,無法永久棲身。
勾陳紅眉微挑,“怎么,哪兒不舒適?”
“我不好打擾你太久!彼龑嵲拰嵳f。
“我歡迎你的打擾,我拜托你打擾我,越久越好。”
他的回答,教她啞口無言,他的表情,更令她發笑。
太真誠,真誠到……想拒絕都不忍。
“別走,好嗎?”他佇立她面前,要聽她應允。
“……”她并未立即答應,一徑沉默。
“我不會對你不軌,至少,你沒點頭前,我絕不胡來。你若討厭不勞而獲,那么做些家務,掃掃地、擦擦桌,當成住宿費,相互抵消!
他商討的口吻,帶些求情撒嬌——或許他并無此意,只是她聽進耳中,有那么一些些味道。
加上他前頭那幾句,惹起她雙腮彤紅,紅澤不輸他一身顏色。
想斥他胡言,又記起他的扶持,心便硬不起來。
那幾句曖昧,曦月干脆佯裝沒聽見,只回答她能回答的:“做家務嗎?這難不倒我,住下的這些日子,我可以一手包辦!
“這個窩……這個家,由你全權處理,哪兒不順眼、哪里想搬動,不用問我,直接動手便是,愛怎么玩,就怎么玩,拆了竹屋,我也不會反對。”
這么大方?
曦月踏入竹舍,里頭窗明幾凈,陽光如絲綢,細細滲透,所到之處,嵌起薄亮。
家具皆為竹制,淡淡的淺黃,讓竹舍內有股暖意。
很難不叫人喜歡這里。
她真的可以……留在這里嗎?
她那一絲絲遲疑,勾陳看見了。
隨她身后進屋的他,手掌輕扶她的雙肩,嗓音貼近她耳鬢:“住下吧,別真的要我求你。”
需開口請求的,絕不該是他。若還得有勾陳“求”她,她就太不知好歹。
曦月不再有疑慮,牽起淺笑,回過身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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