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眉呆呆地坐在椅子上,面前攤了本書,卻不曉得是些什么內容,只記得是隨手抽出來,隨手翻開,一個字也沒看進去。
門是從外面鎖上的,媽媽是鐵了心不讓她出去。顏眉可以聽見她出去買菜,洗衣,煮飯的聲音,還有就是拖地時窸窸窣窣的聲音——原來媽媽平常都是這樣忙碌,顏眉感到幾分歉然。
其實這樣安靜一整天也有收獲,至少,她今天就第一次看到道克己從那扇鐵柵門里出來,看到他一個人嘆氣,看到他修長的手指撫過那把鐵將軍,看到他每一個細微的動作,他站在門口似乎是不經意卻又明顯期待地朝她的窗子看了一眼。
他們,會怎么樣呢?
顏眉已經問過自己一萬遍,卻始終沒有答案。
電話響了。
媽媽在外面接,隱約說了幾句話,門“喀”地響了一聲,張廷走進來,“阿眉,你的電話!”
“哦,好的!鳖伱即┲闲艹鋈。
“顏眉,你怎么沒有來上課?”是同系的女生。
“我今天有點不舒服,嗯,已經請過假了!鳖伱甲炖镎f話,看到張廷嚴肅地站在旁邊。
“哦,你先別掛,有人要跟你講話!迸ξ卣f完,電話那頭幾聲細小的對話,顏眉心臟緊縮,又生怕張廷看出破綻,只好強自鎮定。
電話易了主,卻是一片沉默,她可以清晰地聽到他的呼吸。是他!不會錯!
張廷瞪著女兒。
顏眉明白自己必須說點什么才行,“我、我很好,明天就會回學校,我——”
他仍然沉默。
大門的地方有人敲門,張廷不放心地看了女兒一眼,只好去應門。
顏眉松了口氣,手心粘粘的,都是汗。
“你、你別擔心!鳖伱級旱蜕ひ,“我沒事的,真的,別擔心!辈挥盟f,她也可以想象他的焦急。
“阿眉——”他低聲喚她,遲疑良久,又說:“讓你受委屈了。”
顏眉微笑,“不,委屈的人,是你才對!弊蛱鞁寢尩膽B度,實在很無禮。
“明天,我可以見到你嗎?”他這樣問。
“可以,我明天一定會去學校!睆埻⒓航涀哌^來了,顏眉急忙掛好電話。
“阿眉!睆埻⑸裆林亍
“怎、怎么了?”她剛才去應門,應該沒有聽到才對,再說,她也沒有說什么。
“萬方人在醫院。
“什么?”顏眉大驚,“他怎么了?
“是急性肺炎,剛才來的人是他爺爺的司機,順路過來通知你的,我聽他說,萬方昨天喝了太多酒,回去的時候醉倒在路邊,加上昨天晚上雙城突然降溫,所以……”
難怪,今天沒有看到宗萬方來接她。
“他人在二院,302病房,你快去看看他,不要著急,有什么事打電話回來。我和你爸爸晚點過去。”
“我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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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不許通知學校!”顏眉剛走二樓轉角的地方,就聽見宗母強硬的聲音,“跟校長請假說萬方跟他爸爸去深圳考察一段時間!”
有人低聲說了句什么,好像是不同意的樣子。
“反正我不許!”宗母高聲說,“這種事傳出去,你讓宗衡和我怎么見人?還有爸爸,再怎么說他也曾經是雙城市長,革命了大半輩子,你要他把老臉都丟盡嗎?”
顏眉嘆了口氣,沒錯,如果讓學校知道宗衡宗大法官的兒子因為過度飲酒而醉倒路邊……憑宗家人高高在上的自尊,怎么受得了?
“好了,你去辦吧!”宗母又說了一句話。片刻后,一名年輕男子低著頭從顏眉身旁走過,下樓去了。
“宗媽媽。”顏眉硬著頭皮走上前。
“你來了?”宗母看了她一眼,冷笑,“你昨天不是跟萬方一起嗎?”
“是!”顏眉明白這一劫是逃不過,低聲回答:“后來我們分開了,各自回家!
“哦?”宗母臉色極難看,“你明明看他喝多了,就放他一個人回去!你到底有沒有長腦子?”
“我——”顏眉漲紅了臉。
“我問你,他昨天跟些什么人在一起?”宗母不依不撓。
“籃球隊的人,他們昨天比賽。比賽完了就去慶祝!鳖伱济偷靥ь^,“宗媽媽,萬方現在怎么樣?我是來看他的。”不是專程來受你審問。
“他在里面!弊谀赶掳鸵粨P,“他需要休息,不許吵他!
“我明白!鳖伱既虤馔搪,走進病房。
這里是間雙人病房,卻只有宗萬方一個人住,顏眉一眼就看到他躺在病床上,掛著點滴,睡得深沉,臉頰火紅,想來是在發燒。
她走到床前的椅子上坐下,嘆了口氣。
“他是你男朋友?”護士小姐推著小車進來,看到她,笑問。
顏眉愕然,不曉得該怎么回答。
“年紀輕輕的就酗酒,可不是好習慣!弊o士一邊換點滴瓶,一邊低聲說,“怎么會有這種毛病呢?你是女孩子,該多多勸他才對!
顏眉無言以對。
“我兒子才沒有這種習慣,你少胡說八道!”宗母走進來,冷冷地瞪了顏眉一眼,“不知道是誰害他成這樣?”
“宗媽媽,您說這話是什么意思?”顏眉忍無可忍。
“什么意思?還用得著我來說?”宗母高聲道,“自從萬方跟你在一起,就沒一件好事,他原來是多聽話的孩子,自從跟你……”’
“媽媽,別說了!”宗萬方不曉得什么時候已經醒了。
“兒子,兒子你醒了?覺得好點沒?”宗母推開顏眉,沖過去摸著他的頭,“還有沒有發燒?”
“媽,你干嗎罵顏眉?”宗萬方不高興地問。
“媽媽沒有罵她,他們是不是吵到你了?我馬上讓他們都出去。”
到底是誰在吵他?顏眉冷笑,掉頭就走。
“顏眉!”宗萬方大叫。
顏眉只得停下。
“你陪我說說話!彼麘┣械卣f,“我覺得很不舒服,你陪我一會兒,好不好?”
顏眉回頭,看看他因為發燒,變得火紅的臉,心又軟了,只好走回去。
“我媽那個人就是這樣,你別跟他一般見識。”等宗母離開,宗萬方這樣說。
顏眉沉默,心中百味雜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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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三天沒有去學校。
那天稍晚的時候爸媽都趕了過來,父親雖然不高興,卻沒有多說,母親只是要她好好照顧宗萬方,不要惹他生氣。顏眉想,如果不是那天晚上的事,母親或許不會要她如此忍辱負重。
好在他們來的時候宗母已經離開了,否則不知道又會說出多難聽的話。
她非常想念道克己,想念他淺淡的微笑和他低沉的嗓音,從來沒有一個人會讓她覺得如此牽掛,她想,除了他,再沒有別人可以讓她感到寧靜。而這種寧靜,正是她夢寐以求的。
那天在電話里,他問她:“明天,我可以見到你嗎?”
那時她說可以。顏眉嘆了口氣,心底滿是細細的痛楚——這幾天沒有她的音訊,他一定急壞了,然而她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眉,顏眉!”一個聲音響亮地貫穿她的耳膜。
顏眉微驚,“啊,對不起,我走神了。”
“我知道你走神了!弊谌f方靠在一大堆枕頭上,休息了幾天,他已經退了燒,氣色也好很多,如果不是宗母死活不放心,他其實可以回家休養。
“嗯,你還要聽嗎?”顏眉揀起地上的書,她本來是在給他讀書的,結果連書掉在地上也不知道。
“不聽了!弊谌f方不高興地說,“你念得沒勁,我聽得就更沒勁!
“那好,你吃蘋果嗎?我給你削!鳖伱颊酒饋。
“我不要!彼麚u頭,拍拍床沿,“你坐過來說話。”
顏眉只得坐下。
“顏眉——”他忽然抓住她的手。
顏眉反射性地想要掙脫,目光與他相觸,又猶豫了下,忍耐地問:“萬方,你做什么?”
“你喜歡我嗎?”他問。
宗萬方,他察覺了什么?
“我覺得你好像變了!彼f,“感覺很遙遠!
“是嗎?”顏眉勉強說。
“雖然你對我很體貼啦——”他臉上浮現出一種孩子氣的神情,傷腦筋地說:“可是我就是覺得哪里不對,呃,也許是我太閑了吧!
“哦。”顏眉如釋重負地吐了口氣,心中的愧疚卻越發重了。
“你回去休息吧!弊谌f方笑著說,“別聽我媽咋呼,我這里什么事也沒有!
“嗯,那你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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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醫院的大門,初秋的陽光明晃晃地照在她臉上,顏眉吐了口氣。多虧他開口,否則,她還真的不知道該怎樣告辭。
沿著馬路走了一段,腳步忽然輕快起來,一種說不出的輕松與興奮推動著她,她情不自禁地跑起來,風在耳邊嗚嗚地響,好像小號在輕輕唱歌。
鐵柵門,青磚墻,遠遠的鎮江塔亙古屹立……
顏眉氣喘吁吁地在門前停下,鐵將軍牢牢地扣在門上,她泄氣地撥了撥,忽然發現自己很可笑——今天明明是禮拜三,現在又才剛剛十點多,他當然不會在家。他是老師,沒有逃課的自由。
抬頭就可以看到自己的窗戶,緊緊地鎖著,她知道這幾天因為爸爸去寧波出差,她又在醫院陪宗萬方,媽媽已經到她的老姐妹、早年守寡的張阿姨家里住了。
這樣很好,至少她可以自由自在地在這里等他,不會有人阻止。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顏眉的心情也由失望轉為平靜,慢慢地又緊張起來,腕上的時針已經快抵達正中央的十二,仍然不見他的身影。
他會不會在學校吃飯,不回來了?
顏眉焦急起來,若是那樣,她豈不是在這里做無用功?不,她要去找他!她要見到他!就是現在!立刻!馬上!
她拿定主意,沖到最近的公車站,搭第一班抵達的班車趕到學校。
她終于到學校的時候,時間已經中午時分,住校的學生們拿著飯盒,三三兩兩地朝食堂走——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所有的行為都極其愚蠢。道克己會去哪里吃午飯?她該怎樣找他?就算找到他,她又該怎樣對他說第一句話?
“顏眉?”有人從背后拍了她一記,是大馬猴。
“好久不見。”顏眉勉強笑道。
“你怎么在這里?”大馬猴子里端著飯盒,滿嘴油光,“我聽說宗萬方那小子跟他爸去深圳了?你呢?沒跟著去轉轉?”
“我沒去!鳖伱悸唤浶牡鼗卮,眼睛東張西望。
‘你找誰呢?”大馬猴奇道,“我下午沒課,哥兒幾個一起去玩玩吧,老宗不在,你全權代表他了!”
“今天禮拜三,怎么會沒有課?”顏眉奇道。
“下午是英語課,任課老師已經連續請好幾天假了,說是暫時先不上,以后利用周末補進程,我管他,反正得樂且樂!”大馬猴滿不在乎地說。
“哦,那你不是可以玩個痛快——”她剛說了一半,忽然驚醒過來,大聲問,“你說什么?英語課好幾天沒有上?”
“是啊。”大馬猴反倒被她嚇一跳。
“老師有說原因嗎?”
“沒有。怎、怎么了?”
“不,沒什么,謝謝你!鳖伱嫁D身就走。
“喂,下午你去不去?”大馬猴沖著她的背影大喊。
“不去!”遠遠地,他看見顏眉跑了起來,一頭烏黑的長發隨風舞動。
“怪人!”大馬猴撓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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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眉不能不著急。
她記得很清楚:計算機二年級的英語老師是道克己!
他究竟出了什么事?為什么沒有來學校?他也是——生病了嗎?
顏眉不敢往下想,沖出校門,連公車也不及等,招手攔了輛的士,“鎮江塔路,麻煩您快點!”
十五分鐘后,顏眉終于又回到那扇門前,鐵將軍還在,仍然靜靜地扣住大門,盡管顏眉覺得過了一輩子那么久,但是在這里,時間好像停住了。
她雙手緊緊地握著門把,心里害怕極了。
“阿眉?”又不知道過了多久,身后終于響起那夢寐以求的低沉的嗓音。
顏眉猛地轉身,道克己筆直地站在她身后,雖然滿臉疲憊,眉目間卻透著說不出的欣喜。
“阿眉?真是你?”他向前跨了一大步,又停住,“這幾天你去哪里了?你知道我擔心得快要死掉了——”
耳邊聽著他的聲音,眼前慢慢模糊,顏眉胡亂抹了一把,顫聲問:“你、你好嗎?”
“我很好。”他怔了下,又問:“你呢?你好不好?”
“我也很好!鳖伱嫉吐暬卮。
他的手臂動了動,想替她擦淚,又猶豫著停下,遲疑地說:“你,沒受委屈吧!”
他一直以為她被媽媽軟禁了?顏眉破涕為笑,“誰會讓我受委屈?除了你——”她說了一半,自知失言,急忙改口:“你剛才去哪了?”他看上去憔悴了好多,眼睛紅紅的,眼圈也發黑——他真的沒有生?
“哦,我從學校過來,剛剛下課——”他回答,從衣袋里摸來摸去地找鑰匙,“阿眉,你吃過飯沒有?”
普通的一句話,在她聽來卻不亞于晴天霹靂,他騙她?他為什么要騙她?“不,還沒有。”她聽見自己說。
“那,來我家吃午飯吧!”他絲毫沒有察覺,笑道,“我答應要請你吃飯的,不如就今天吧,我煮給你吃——”
“不,我不去!”顏眉生硬地說,“我媽媽不會允許的!”
道克己正在開門的手僵硬地停住,顏眉看到他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她咬牙,后悔自己竟然會說出如此傷人的話。
“說的也是!彼銖娦π,推開鐵門,‘那就——再見吧!
他的背影,孤單得讓人心疼——顏眉逃也似的沖進自家樓洞,心里不住呼喊:為什么?為什么要說謊?
那天剩下的時間,顏眉再也沒有出門,她一直坐在窗臺上,透過窗簾的縫隙看著的窗口。
大概一點多的樣子,道克己出了門,邊走邊把一件灰色的薄外套穿在身上,走得非常匆忙。
他下午是不上課的,他去哪里?
三點,宗萬方打電話過來,“顏眉?”
“是我。”
“今天我媽來的時候,我跟她說了,她同意讓我下個禮拜出院!彪娫捘穷^的人很興奮。
他人已經活蹦亂跳了,還要下個禮拜?今天才周三而已。
“我還以為是明天!鳖伱纪铝丝跉狻
“呀,你這么想我呀!那我再跟我媽說說,看能不能早點跟你團圓。”宗萬方顯然會錯意,顏眉直翻白眼。
“我爸出差了,家里沒什么人,我這幾天可能會比較少過去。
“這樣?”宗萬方有些失望,“不要啦,我媽媽剛才還在這里,她一個勁地說你不關心我,你要是再少來,她還不鬧翻天——”
“我累了,就這樣吧!鳖伱夹睦飿O不舒服,不等他說完就掛上電話,疲憊地在靠在椅背上。
十分鐘后,電話鈴再次響起——
一定又是宗家的人!她欠他家什么了?可不可以讓她清靜一會兒?
顏眉惱怒地抓起電話,決定不再忍耐,“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打電話給我?萬一讓別人知道,你讓我怎么見人?”
電話那頭一片死寂,卻是在線上的。
顏眉的心筆直下沉:不是宗萬方!宗家的人根本不曉得什么叫沉默。
“對不起!背聊季,他終于說話,開口卻是道歉。
“不,我剛才不是、不是對你說話,我以為你是——”她真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我明白!彼剡@樣說。
“你現在在哪里?”她不想再解釋,電話里也說不清,她有好多話要馬上當面對他說。
“我——”他停了半刻才說,“今天下午我有課,現在人在學校。
“哦,那,你好好上課!鳖伱贾挥X手腳冰冷。
掛掉電話,她不顧一切地按了幾個號碼,等待的時候,她感到右手一直在發抖——
“喂?”電話那頭是懶洋洋的男聲。
“麻煩幫我找宗萬方!鳖伱兼偠ǖ卣f。
“他不住校,打他家里吧!
“啊,對不起,請問你們是96級計算機系的寢室嗎?”
“是啊!
‘那,你們下午,不上課嗎?”
“下午沒課!”男生不耐煩了,“你到底有什么事?”
“對不起……”
電話那頭一片忙音,掛斷了。
顏眉回到窗邊,滿心疑慮滋生出堅定的信念:她一定要知道原因,他為什么騙她?為什么道克己要對她撒謊?
天色由明轉暗,然后,街燈亮了——
顏眉抬腕看表:十一點,不知不覺,時間已經過去那么久?說來也怪,她雖然一整天沒有吃東西,卻完全沒有餓的感覺。
強烈的存在感刺激著她的感官,顏眉身子往前傾了些,一眼望見:三根燈柱遠的地方,有人慢慢地走過來。
寬大的薄外套隨風飄起,襯得他的身形越發清瘦——是道克己,他回來了!
顏眉還來不及感到欣喜,僅有的一點希冀就被他身邊的另一個人影打破,那是一位高挑苗條的年輕女子,長發飄飄,走起路來身形極為窈窕,婀娜多姿。等她走近,依稀可以看到眉目宛然,很美貌的樣子。她便是那天買菜回來的人,顏眉見過的!
道克己與她緩緩走來,兩人偶爾低聲說些什么,卻聽不清。
一股似怒似悲的情緒從心頭奔涌而出,顏眉蹬上鞋,三步并作兩步沖下四樓,穿過一段伸手不見五指的樓洞,眼前明亮起來,她一眼看到那兩個人并肩站在鐵柵門前,女子手里拿著鑰匙,低頭開鎖。
“阿眉?”道克己正要進門,轉眼看到她站在樓洞口,喜道:“你怎么會在這里?是在等我么?”他微笑,筆直地朝她走過來,見她只穿了件白襯衫,皺眉道:“阿眉,你怎么穿這么少?冷不冷?”
顏眉抬頭看他,想說話,卻說不出來,想問,又不知該怎樣開口。迄今為止,她算他什么人?有資格過問他的事嗎?
“你快點回去!”道克己脫下外套,披在她肩上,低聲道,“不早了,早點休息,你明天——會去上課嗎?我聽說你請了好幾天假!
顏眉點頭,忍不住還是問了:“你去哪里了?”
“我去上課。”他僵了下,很快地說。
“你是在幫人補課對不對?現在已經快十二點了!
“是嗎?”他明顯沒有察覺,抬手看看表,只好說:“學校有點事——耽擱了。”
“你根本不必向我解釋!鳖伱祭淅涞卣f完,轉身就走。
“阿眉!”他一驚,急叫。
顏眉并不理會,像一只小火車似的直往樓上沖,剛跑到二樓,發覺自己仍然披著他的外套,她一把抓下來,厭惡地瞪著它,想想,又沖出大樓。
道克己仍然站在那里,那名女子也站在他身邊,似乎在低聲勸慰什么。他一直不說話,看到顏眉朝他走來,嘴唇動了動,“阿眉,你——”
“你的衣服。”顏眉筆直地走到他面前,右手平伸。
他沉默,緩緩接過。
“克己,這位是——”女子開口,聲音清亮。
此刻離得近了,顏眉這才看清她的面容,果然是個美女,眉心偏一點的地方生了一顆小巧的美人恁,越發顯得妖媚。
道克己遲疑了下,才道:“她是——”
“我是道老師的學生,我叫顏眉!鳖伱紦屩f,“你好!
女子微笑,“我叫沈梓衣,你叫我梓衣就可以!彼D臉向道克己說:“你有這么漂亮的女學生,還能專心上課嗎?”
道克己不說話。
“道老師是正人君子,姐姐不必擔心!鳖伱家呀洸恢雷约涸谡f什么,只是倉促地想要離開,“我得回去了,再見!
“嗯,有空過來玩。”沈梓衣拉拉道克己的衣袖,“克己,你怎么也不邀請人家?”
顏眉轉過身,不打算再看下去。
她身后,道克己始終沒有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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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覺得怎么樣?”張廷擰了條冰毛巾,覆在女兒額上。
“好很多了!鳖伱伎攘藥茁暎犻_眼睛回答。
“看你以后還要不要細心點,出去倒垃圾也不帶上鑰匙,被關在外面是你自己活該!”張廷又疼又氣,“你明明知道我在你張阿姨家,怎么不過來找?”
“我忘了!鳖伱夹Φ馈D菚r已經是十二點半,她該怎么跟媽媽解釋自己深夜出門的原因?“媽,我餓了!
“你呀,”張廷搖頭,站起來,“你先睡會兒,媽去給你煮碗面!
終于走了。顏眉松了口氣,也許是老天對她的懲罰:與那兩人告別回家,她才發現自己把自己鎖在門外,寒意徹骨的一夜,涼透了她的身子,也讓她清醒了許多。道克己,對她來說,他只是一個遙遠到無法企及的影子,那些隱秘的、萌動的心事,也許此生此世,都無法啟齒。
那么,就讓它埋在心底里,腐敗、化灰,灰飛煙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