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遞的人影樹影來不及看清,正前方已是駱家大宅。千分之一秒,就在拾心以為車子會撞上門廳而緊閉雙眼時,唰地一聲,她再度被兇悍地拉攘,身子強烈往前往后,震顫著。
撞擊聲,落水聲,呼喊聲,亂糟糟的腳步聲趨近。
拾心睜開眼睛,紅亮車頭擦貼白石基座,一管細水柱歪噴擋風玻璃,透過水簾,拾心看到門前車道上的黑色轎車。
“這是在做什么?”急促的高跟鞋音雜混怒問。
拾心挪轉臉龐。駱以文站在車邊,雙眼刺刺冒火,素手狠拉車門,仿佛,那門與她有仇。
“拜托——”駕駛座上的陸奇云高舉雙手。“從來只有人幫你開車門,你別嚇我了,弄傷漂亮玉手,我承擔不起——”
“你喝酒?”駱以文停下開車門的動作。
“奇云少爺!您有沒有受傷?”一千仆傭圍攏過來。
陸奇云直起身——
他沒扣安全帶,存心不要命開快車!駱以文臉色鐵青,旋開身!安挥美硭,死不了!甭曊{冷漠,她對著仆傭們命令道:“都下去,聚在這里成何體統——”
“這怎么對?”陸奇云跳出車外,雙腳落定在與車身夾了個四十五度角的噴水池邊墻!澳銈儾魂P心關心駱家當家主人,光對我噓寒問暖,我也沒辦法幫你們加薪嘛!
園丁、花匠、司機、女仆和男傭面面相覷,像是不認得主人是誰。
“拾心表妹,”陸奇云長腿一跨,踩上車頭,站在引擎蓋上,彎身拉拾心。他的舉動來得突猛,拾心才解掉安全帶,便被他往上提抱,幾乎是反射的,她好像踩了什么又踩了什么,定過神來,已和這位相認不多時的表哥一起將超級跑車引擎蓋踏得滿足鞋印!鞍堰@些家伙都開除掉!北砀缤䥽赖負]臂掃指下方人影。
拾心愣住。“開除?”
“沒錯,開除。”表哥一口理所當然。“你不會不知道你擁有這項權利吧?這些人領你駱家支付的薪水,竟然不認得主人,該開除——”
“陸奇云!”原要走開的駱以文踅回,以從未有過的吆暍聲調斥道:“駱家的事不用你管!”厲光凜凜的眼神射向引擎蓋上那兩道人影。“下來!”
拾心一震,就要往下跳。
“別急,”陸奇云拉住她,在她耳邊低語!耙矂e怕。在這個家,你最大,不用聽令于任何人,你甚至可以叫這位前代駱大小姐滾——”
拾心赫然轉頭,陸奇云瞬間拉遠靠近表妹耳畔的臉龐,否則親上表妹,就不好了,即便是不小心。
“我說過會罩你!标懫嬖铺x引擎蓋,朝拾心伸長手,讓她像個公王被騎士接下馬。
雙腳踏實地踩著鋪巖車道,拾心說:“謝謝!
陸奇云也說:“不用跟表哥客氣。我撞壞噴水池雕像,你別跟我討賠償就好!毕掳团伺亲鸱释仍诎哆吇镜梅妥、身體在水池中躺得凄慘的小天使。
好可憐,有翅膀也飛不起來……拾心看了看周邊的每個人,她沒見過陣容這么亂的駱家,好像大家都被搞慌了,搞出人性了,突然很想笑,但她沒笑,唇角略略揚抿。
“什么德行?”流冰般的聲線,凍得死人也回魂。
陸奇云輕浮地攤手!澳赣H覺得我該是什么德行?爵色雜志稱贊我年輕有為,你沒看嗎?”
駱以文唇線抿直,很不悅。
拾心知道駱以文是在說她的德行,她僵硬地垂眸頷首,道聲——
“早安,姑媽!
駱以文寒著臉,目光瞅瞪拾心身上的制服和凌亂的發,沒回應她的問候,扭頭走開了。
仆傭們見駱以文離去,各自回工作崗位,除了負責庭園的那幾位——留下來收拾表少爺制造的災難殘局。
陸奇云撇嘴!罢f走就走,沒一聲問候,這個家哪有什么了不起規矩……”輕蔑一笑,回睇拾心,他道:“進屋吧,這可是我第一次走正門,不知道有沒有豐盛早餐——”
拾心神情閃頓,想起子什么,快步定往屋宇大門。
***
與她有約的藍君特還沒來。
起居間維持著她昨天出門時的整潔,窗明幾凈,陽光從落地門潛入,漆了滿室艷輝。鈐蘭像金魚一樣泡在玻璃缸里,那個夜晚之后,茜霓每日于她房中擺放這小花兒。茜霓沒用什么適合不適合的花器,她有時候擺一大盆,花兒成了小船飄海,有時候插在類似鼻煙壺的迷你瓶于,花兒像蓋子,記得昨天是用盤子,看起來莫名可口。
茜霓還告訴她,鈐蘭的原意是“你將找到快樂”。
不知道這個家的第一株鈐蘭是誰種下的?那人找到快樂了沒?是不是尚未找到,所以不斷地種,種了三樓那座露臺全是鈴蘭,藉此強化自己將找到快樂的安慰。
視線凝瞅窗臺上的鈐蘭魚缸,拾心走過去,落坐窗塌,白皙玉指描著晶透的玻璃,像在逗魚,偶爾咚咚咚輕點出聲。垂出魚缸邊緣的小花兒細微搖震——快樂的小鈐鐺!拾心笑了,匆又收住這抹笑,她想起藍獲也種鈐蘭。他要開始找快樂嗎?
找什么樣的快樂?
柔荑從花影中移開,摸上脖子,玻璃缸、玻璃窗照出一個像,很模糊,她卻看得清楚——昨晚的情景將她占據,那是他單純要找的快樂嗎?肉體的快樂最容易找,不用種出一座鈴蘭露臺……
拾心搖著頭,把扯松的領結趕緊再系好。
“小姐!”這個叫聲使她心跳加速起來!靶〗恪
拾心站起身,轉頭,一手揪緊喉間衣領!败缒,麻煩你幫我準備,藍君特先生要來找載吃早餐!彪p腳一挪,朝通往臥室的雙折門走。
“小姐!”茜霓喚住她。“但是姑夫人要您馬上到書房。”
拾心回頭,秀眉微顰。
茜霓也皺皺額心!安恢朗遣皇菫榱诵〗銖匾刮礆w要開罵……小姐,您昨天到底——”嗓音戛止,她聽見腳步聲傳來,機伶地閉緊唇。
拾心則是看見了——駱以文矜傲的身影出現在房門口。
“拾心——”駱以文的嗓音出奇平和,走進拾心房里的步調不慍不火,看來她的心情比剛剛仆人門庭園時好了一些!肮脣層性拰δ阏f,我們進臥室談!笨匆谎圮缒,另外吩咐道:“去泡壺茶,準備些點心——”
茜霓安靜的站在一旁等駱以文交代完畢,急急退出房外,在門口稍停,眼神憂心睇向拾心——
拾心靜靜的站在駱以文面前,一語不發,此時,“怎么了?”一個聲音響于她背后。
茜霓結結實實嚇了一大跳,回過頭,男人像神祗,尊高俊雅,立在她眼前,天窗納進早晨最晃朗的光,茜霓眨瞇雙眼,有點失禮,道:“對不起!彼鋵嵏悴磺宄@廊廳的亮澤是旭輝,還是男人身上在發光?她完全沒聽見他的腳步聲,他大概真是從天而降,才如此耀眼!
不敢多看,茜霓低頭,匆忙離開,沒預料男人走進拾心房間,將在她送茶點來時,再驚嚇她一次。
心,以一種恐懼的節律,回蕩、撞擊她胸腔。
拾心盯著姑媽駱以文的高跟鞋錐跟踩出長毛地毯上一個凹、又一個凹,再一個凹,直到那些萎倒的毛織纖維難恢復,拾心才走過去,瞧著沒被踩出洞的地毯,松了口氣。
“怎么嘆起氣?”駱以文停在床尾凳前,回瞅拾心,“有什么不開心?”
拾心搖了一下頭。駱以文微笑,往床尾凳坐下,眼睛看著同樣擺在床尾的畫架。架上的畫剛完成構圖,是鈐蘭。駱以文說:“看樣子,你很喜歡那座露臺,果然是以立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