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翻墻!”我辯解,委屈地道。
“那把你衣服弄臟了怎么辦?”陸元一針見血,戳中我的死穴。
我眉頭蹙起來,有些為難。
“你們吵什么呢?”大伯父的聲音從客廳里傳出來,過一會兒,他又探頭出來,“陸元,你和展陽出去玩也帶上妹妹。 币磺许樌沓烧。
陸元瞪我一眼,“怕了你了!”
我就這樣跟他們走了一站路的距離來到他們的學校。學校建在半山之上,四周沒什么其他建筑,看起來孤零零的,實在和一般的小學不同。不過大概那時治安好,誰也不會覺得這樣有安全問題吧。
那天的運氣也挺好,我們到的時候,學校的大鐵門也不知被誰打開了,我們不需要翻墻就順利進入了學校。
穿過教學樓,就看到操場,有四百米跑道的標準操場在渺小的我面前極其宏偉地展現,我所就讀的小學只有兩個籃球場供我們上體育課。
“哇!好大的操場啊!”我不由驚呼,又驚又羨。
陸元像是聽到我在夸他一般的得意,“肯定啦!我們學校的操場可是附近所有學校里最大的,連七中的操場都沒這個大!而且我們學校也是最漂亮的!
哥們,你忘記說,你們學校也是最荒涼的。
“真的嗎?”年幼的我哪里想得到這些,只好奇地四下環顧。
“走吧,展陽。”陸元也不和我多說,放下足球,一個大腳開到場中央,自己“咚咚”地先跑過去。
還是駱展陽厚道些。他指了指主席臺,“你到那邊坐著等我們吧!”他轉頭跑出幾步遠,又折回來,塞了個東西到我手里,然后朝陸元跑過去。
我低頭一看,竟是本小人書。我記得很清楚,書名是《射雕英雄傳之江南七怪》。
下午的陽光暖融融地灑在身上,我坐在通往主席臺的樓梯上,津津有味地看著江南七怪和丘處機在書中斗法。
那時年紀小,沒學會感動,只知道歡喜。
過一會兒,我又多個任務,幫陸元和駱展陽看守外套。我望了望遠方跑動的兩個身影,用兩根手指拎起其中一件,拉到鼻子旁一嗅。
唔……一股汗臭。我立刻將衣服放到一邊,看也不要看了。也從那以后,我對男人的衣服有了恐懼,就算冷死,也絕對不接受男性友好出借的外套。
識字不多的我再度埋首到小人書中,連蒙帶猜地看完,又回味了一遍后,無事可做的我爬到主席臺,坐在水泥臺的邊緣看陸元和駱展陽為爭一顆不怎么好看的球跑得不亦樂乎。
而我,昏昏欲睡。
事實上,我也就這么真的睡了過去。等陸元和駱展陽叫醒我的時候,太陽已經悄悄地藏起了半邊臉。
“回家吃飯了!标懺槔啬闷鹨路梁,然后再雙手一拉伸,那件吸滿汗液的衣服就穿回他身上了。
我那時還不甚清醒,只朦朧中皺了下眉。后來拿這事抨擊陸元時,他滿不在乎地回了一句:“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而駱展陽就好多了,只拿袖子擦擦汗,左手掛著外套右手抱著足球,“走吧!
一起出到校門口,剛才進來時開著的校門已經關閉。
“要翻墻了!”陸元反倒興奮起來,似乎對即將要采取的行動充滿期待和向往。
駱展陽看了看校門旁的白色圍墻,高大儼然的樣子——那時世道寧靜,加上寒假,學校連個守門大爺也沒有,也沒在白色圍墻上裝那些看起來兇神惡煞如尖刀一般聳立的玻璃渣子,只一把鐵將軍把門。
“那你妹妹怎么辦?”他問陸元。
陸元看著我,“年念,你能爬上去嗎?”他這樣問,自然是代表并不信任我之前在他家說過會翻墻的話。
而我也的確不會翻墻,“我……我不知道。”我怯懦地不敢多說。
那時已是黃昏,四下光線朦朧,遠處間或傳來一聲鞭炮響。
他們兩個人對看一眼,很快圍著白色圍墻開始想辦法。最后陸元指了指大鐵門的條條欄桿,“有了,年念可以從這里鉆出去!
駱展陽看著欄桿間窄小的縫隙,“這么窄,行不行。俊
“試試就知道了。”陸元熱切地推著我到鐵門邊,“年念,你試試看能不能鉆出去?”
我先跨過一條腿,小半個身子先出去之后再一點點地挪動,一前一后的鐵欄桿夾得我的身體有些發疼,我忍住沒有叫,不想再叫他倆認為我是個麻煩。一半身子過去后,似乎就再也挪不動了。
陸元還在將我往外推。
“哎呀!”我叫了起來,實在是被擠得疼痛難當,感覺有個身份尖尖的東西扎著我的背部,頓時眼淚就留了出來,“哥哥,好痛!”
陸元嚇得停了手。駱展陽連忙說:“趕快出來吧,看來過不去。”
我試著動了動,卻完全無法移動,“我……我出不來了!”我哭起來。
陸元和駱展陽過來扯我,這下不止身體,連手臂也痛起來。
“別拉了,好痛啊好痛啊!”
這下,眼淚掉得更厲害了。八歲那年的大年三十,我成功地用眼淚作為慶祝,迎接新年的到來。
陸元和駱展陽停了手,陸元跺跺腳,這次倒沒說類似“早說不帶她來”之類的話,這句話他隔了很多年在算舊賬的時候才說出來,沒憋出內傷只能算他功力高強。
陸元靈機一動,“我到外面去推她,你在里面拉!”
他說做就做,轉身就朝白色圍墻跑過去。而駱展陽套上外套,安慰我:“別怕,很快就好了!
我淚眼迷蒙地點頭。
陸元很快翻過墻,到門口邊,伸手用力將我一推。
“啊!”我又叫起來,背上被刺的感覺更嚴重,“痛!”
這下是完全動彈不得。陸元和駱展陽試著去拉扯鐵欄桿,可惜人小力弱,鐵欄桿紋絲不動。
“這可怎么辦?”駱展陽也嚇著了。
陸元隔著鐵門和卡在鐵門上進不去也出不來的我,“展陽,你在這里陪著年念,我去找人!”
“這……你去哪里找人?”
四下一片寂靜,此刻又是合家團圓的黃金時間,陸元能去哪里找人?
“大不了回家找我爸來,頂多挨頓打!”陸元一副認命的表情。
駱展陽掏了掏口袋,拿出僅有的兩塊錢,“這個給你,你坐車回家!”
陸元擺擺手,“我有錢!”說完,一溜煙跑了,剩下狀態尷尬的我和駱展陽大眼對小眼。
“你疼不?”駱展陽小心翼翼地問。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好像沒剛才那么疼了!
“噢!”他搔搔頭,好像要找個話題來轉移我的注意力一樣,“你叫什么名字?”
“陸年念。”我十分配合地答。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截白色的東西出來,有點像粉筆的樣子,蹲在地上,在水泥地上寫了三個字“陸蓮蓮”,“是這么寫的嗎?”
我搖搖頭,“不是,是過年的年,想念的念!
“陸年念!彼贿厡懸贿吥钪昂闷婀值拿,為什么要叫年念啊?”
我想了想,誠實地回答:“我不知道。”
他朝我笑了笑,又轉了個方向,在我的名字旁邊寫上三個字“駱展陽”,“這是我的名字,駱展陽。”他說。
從我的角度望過去,字恰好是倒著寫的,要看明白是哪三個字還是有些困難,“我看不到。
他又轉了個方向,重新寫了一次,以五六年級的小學生而言,他的字算相當正統的,方方正正,無論點橫撇捺還是字形結構,看來都很工整漂亮。
我不由得羨慕,遺憾的是,那三個字我認不全。
“第一個是什么字?”我虛心請教。
“是駱駝的駱!彼犖疫@么問,回答時似乎有些高興,也許是覺得比我懂得多,所以有些孩子似的得意。然后他詳細給我解說了駱駝這種動物是如何厲害和偉大。
我果然被那番解說征服,眼里閃爍著崇拜的光芒。
解說完畢,他又問:“你爸爸叫什么名字?”
“陸勝遠!
他這次倒是一次寫對了,又在名字旁邊寫上“駱國剛”三個字。
“這是我爸爸的名字。你媽媽呢?”
……
就這樣,在陸元帶人來解救我們之前,借著校門口的路燈光,他就用這種方式成功幫我轉移了注意力。
校門口的水泥地上,滿滿寫上了許許多多的人名,我的父母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同班同學以及他的。每次我提供一個人名給他,他就相應地提供一個。
所以,后來我看書時對人名特別敏感,甚至,我不確定那晚他所寫的名字里,有沒有被我借用到小說里。
以這樣的開始而言,我和駱展陽的故事還算浪漫吧?
可惜,我們開始在很久以后。
久到,我的心都因等待和渴望而發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