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有奇怪的聲音,好像有人在叫?不,又不像是人……
陪在一旁的鐘憐也是一臉茫然。
喜子走過來,表情復雜。他收拾情緒很快笑道:“馮姑娘看過河上夜景嗎?”他指指岸邊,“其實白天上來,有時也會看見岸邊有鋪子,賣雜物的也有。我記得,這樣一路往京師時,岸邊還有賣胭脂水粉的。”他指著船舷那方向,“爺那頭比較能看得清楚,不如我領你過去吧。”
馮無鹽舉步尾隨。
今晚,甲板上空蕩蕩的,不似那天地方兵丁上來時,還有船工與護衛守著。她看見站在船舷邊的高大男人,心里已不似一開始的保持距離。
……但,應該也沒有太親近吧,她想。
雖然有著情動下的纏綿,可也不是每夜都如此。她不想,沒感覺時、熬夜設計版畫時都是拒絕的,他也沒有特別的強迫。馮無鹽觀察過他,他的身分地位極有可能出乎她想像外,因此他的自尊不允許去強奪一個不情愿的女人,這令她感到安心……至少,主動權在她手里。
馮無鹽停在龍天運身旁看著他。是他喚人請她上來的。
龍天運笑道:“怎么不披件斗篷上來,半夜風大!
馮無鹽坦白道:“我不冷,如果沒有必要遮,還是輕便點好。旁人看我個子小,就以為我身子弱,其實我比一般姑娘強上許多。”
“喔,也對!边@話的語氣有些意味深長,彷佛想到了什么。
馮無鹽充耳不聞,帶著好奇轉頭看向河面。河面船只仍在行進,速度卻是漸緩許多,模糊的殺價聲傳進她耳里,似乎有人在岸邊叫賣。微弱的燈光映出她眼瞳所看見的河面夜景。
“……每天晚上都如此熱鬧嗎?”她驚嘆,定神東張西望,不是走馬看花匆匆掠過,而是一段段留存在眼瞳里,才又移看下一段。
龍天運看著她眼里燃著微微的火苗,低笑道:“不是每一個夜晚,河岸上也不是一定有人,我讓你上來,是因為這段河岸最熱鬧。”
“你常經過嗎?”她轉頭看向他。
“少年時期過了幾趟吧,這幾年還是第一遭!
馮無鹽想起那塊夜光木,語氣略有羨慕:“你也出過海?”
龍天運的眼眉彎起!昂I希褪俏业募!
馮無鹽看著他的笑,有些驚訝。這個男人看起來很和氣,可也僅止于看起來。他常笑,卻是帶點漫不經心的高高在上,并非從心里涌出的喜悅:而此刻他僅僅眼眉微彎,就能感受他心里的愉快……因為提到他的家嗎?
龍天運見她直盯著自己,笑意深刻了些!拔沂䴕q出的海,從此愛上它。你十二歲呢?在做什么?”
“我……”她想了下,毫無防備地回道:“那時候我在雕刻!逼鋵崋柺龤q、十四歲的答案都一樣,見他神色像解了一個長久期待的謎題,她抿了抿嘴又道:“你在海上待了很多年吧……你身上有海潮味!
他怔了一下,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低語,低笑道:“你雕版也是多年了,你身上有書香混合著干爽的木頭味!
馮無鹽臉色微熱,很想向他是不是男人都喜歡女子身上有花香味,但她及時停止這個想法,改而向道:“你以后還是會回‘家’嗎?”
龍天運聞言,眼神晦暗不明。他轉了話題道:“你聽,那是什么?”
先前聽見的奇怪叫聲由遠漸近,小船紛紛往兩岸邊靠去,騰出中間的河道來。馮無鹽靠在船舷往遠處看去,滿天星斗下,有一艘船自遠方河面現形,吃水量頗重,叫聲就是從那艘船上傳來的。
動物嗎?什么動物?她怎么聽也聽不出那是什么動物的叫聲,直到船近了,上頭隱約有個巨大的籠子。
鐘憐在她身邊將燈高舉著,河面上也有舟船依樣畫葫蘆,共同凝聚熒光。當那艘大船錯身而過時,籠子里的動物顯了形。
馮無鹽輕叫一聲,籠里巨大的體積讓她下意識退了一步,隨即又直挺挺地站回原處。
“是……”馮無鹽舍不得移開目光,“是大象?”
“好眼光。見過?”龍天運笑道。
“不不,沒見過,也見過,在書里見過的。要入京?”她目光膠住。
“是啊,都是馴過的,是要進貢獻給宮中皇帝的。”
“當皇上真好,能夠看盡世上稀奇古怪的東西吧?”
“……”千萬別告訴他,預言里這姑娘滅帝是想當女皇,就為了看大象。龍天運留意到她熾熱的目光根本離不開籠子,甚至到最后還微拎起裙擺,沿著船舷快步尾隨著那艘船,直到遠遠看不見了還依依不舍著。
她轉過身來,在鐘憐的燈盞下,不夠鮮眉亮眼的五官竟散發奇異的光采來。好似滿天的星辰都在她周身瀲灘,整個河面上只剩她在發光。
此時,她連思考都沒有,就沖著他露出璀璨笑容,彷佛這笑容承載了天底下所有的歡喜。
龍天運的目光停在她明亮奪目的眼眉上。
“謝謝你,讓我看見了它,我居然能夠看到我這輩子不可能看見的事物。我很高興能夠……”遇見你。“遇見它。在海上,一定也能看見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吧。”說到此處,那張不常笑的臉蛋帶了點豁達,懷著幾分嘆息地柔聲說道:“原來,世界這么大,而我,尚不及一絲一毫。”
第5章(1)
雙生子,天地命,兄隱弟顯,皆因十二女。
——《金璧皇朝龍運史第六世末卷》
太子送他出海。
本來他是打算成年后再出海的,不過由于預言……不論真假,都及時提醒了他,要做的事盡早做。因此在說動了父皇后,他以年僅十二歲之身出海冒險。如果真有預言此事,至少,他還曾完成過自己的心愿。
太子是個美人。人人都道太子外貌美,哪怕是純晉人中的第一美人也遠不及太子。他看著迎面而來的太子,內心忽而想起一晉人字里的“美”拆開來是上羊下大人,羊通祥,在早年的晉文字里,所謂的美人是指安詳有德性的人。
太子當之無愧。
“行事要多小心。”太子笑道。太子的眉目溫柔,待事總是極耐心。
不出預料,太子將會是金璧之后最不像金璧皇帝的帝王。
而他這個二皇子年紀愈長,眉眼間更傾向父親,讓人明眼一看就知道有著璧人的血統。其實他的長相更像收在宮里的開國主畫像,只要中途他不會歪鼻子歪嘴巴,等及弱冠,他大概會有開國主畫像的九分了。
這令太子一派的人有點不安心,太子本人倒是如往常的態度。
這也是他索性出海的原因。哪怕……哪怕將來是他坐那位置,至少,此時此刻,他不愿辜負這個與他還有兄弟情分的太子。更何沉,金璧帝王雖說文武雙全,其實大半都是武大于文。太子看似文弱,卻在武功上下了一番功夫,鮮少有人知道太子能徒手打死一頭正值壯年的老虎(當然,他也能):不過太子背后的支持者多半主張金璧必須重文,太子也就扮豬吃老虎,雖然太子確實心善又柔敕。
母妃始終不讓他看太子的下場,深怕他自作主張壞了金璧的未來。母妃與父皇感情并不深,但被當棋子的母妃終究……還是不肯破壞棋局。
也許太子的下場并非死亡,而是被父皇厭棄了、太子看破紅塵剃度出家或身體有了殘缺,更甚者發現大山大海才是心之所向,于是拋棄皇位,一走了之等等光怪陸離的可能性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