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憐一怔,看的不是馮無鹽,而是順著龍天運的目光落在馮無鹽緊抓著她的手上。
喜子上前道:“全船的人都在了,不信的話我帶你們下去看看吧,要是耽誤各位進京的時間,這責任我們不包的啊!
馮無鹽聽見他們下了甲板,鐘憐低聲解釋:“是來要財的。喜子帶他們下去給點他們要的也就沒事了,姑娘莫怕!
“我……”她想說她不怕,可是,好像會辜負了鐘憐跟龍天運的好意。她的手被龍天運執起,放在掌心把玩,她不由得又背脊直挺。甲板上還有兵丁嗎?戲不用做得這么足吧。
河面上有異于平常的水聲流過,她側過頭,看見有船只駛過,船上有士兵守著,雖然沒有看見任何女人在上頭,可這樣的船能載的人絕對不少,而且她好像聞到了花香味,是那種時下姑娘最愛鉆研的香味。
馮無鹽面上流露出厭惡,輕聲道:“皇上真是日夜勤勉的人呢。”
“嗯?”龍天運看也沒看那艘船。
“白天忙,夜里也忙!
鐘憐低著頭不敢抬起。
馮無鹽回過神,趁機收回雙手,將手藏在袖里。她垂著眼低聲道:“多謝你還顧及到我!
“那些人粗魯些,要是下船艙不小心冒犯到你,也就只有死路一條。人生在世,能活著就活著吧,何必替他們鋪一條死路呢?”龍天運看似脾氣極好地說著。
馮無鹽一怔。
附近的李勇與燕奔往這頭看來。
“你胳膊的傷好些了么?”
“好多了,多謝……”
“老謝著的也不是回事。你看中了想畫誰?”
馮無鹽想了一下,小心地問:“除了燕奔,誰都可以嗎?”
他含笑。“可以!
她轉頭正好對上一個人的目光,有點驚喜道:“那,這位行嗎?”
龍天運的笑意尚留在臉上,此時順著她視線看去,然后——表情冷了起來。
好像哪里不對勁,喜子心里想著。
天色暗了下來,河面上小舟往返,經過大船時,小舟上還有人在喊:“爺們要新鮮的魚嗎?”
“爺們要新鮮的魚嗎?”
“爺們要新鮮的魚嗎?”
喜子終于轉向船下,冷冷笑道:“哪里來的不知趣家伙,沒人應你就滾,在這里想強賣嗎?接下來是不是想當搶匪上船強奪了?”
夕陽西下,照在他面上泛著淡金色的光芒,面紅齒白,十分好看。小舟上的百姓連忙哈腰作揖,劃著舟走了:另一頭船舶里的人聽見他的喊聲,走了出來,抬頭一看怔住,脫口道:“芙蓉不及美人妝!”
龍天運漫不經心地往那船上的晉人看去。那晉人一對上他目光,連忙回過神,施禮后再也不敢抬頭。
“以往在宮里,哪見的都是美人,也就不足為奇了。出了宮,才赫然發現喜子你真是招人眼目!
這語氣淡淡的,一如龍天運平日說話的語氣,喜子分不清這是贊美還是打趣。宮里的太監、宮女都是經過挑選的,就算有長相平庸的,也只會調離中心范圍,不讓皇上看見。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說道:“幸而奴婢有這樣的長相,才能跟隨在爺的身邊不是說過嗎?當年登坐上家主的位置前,挑中喜子,就是因為喜子長得賞心悅目,讓爺心情愉快!
“哦?我這么說過?”
“爺是說過的!毕沧訌娬{說道:“當年明喜師父也是這般被開國主看中的!
“明喜?誰?”
“開國主身邊最親近的太監啊。”喜子眼亮亮,讓他眼底流竄著動人的光采,“喜子是爺改的名。同樣都有喜字,爺不認為很是巧合嗎?”
“你在宮中到底看了些什么東西?”龍天運隨口道,對他的想法感到不可思議,卻不會去在乎一個太監天馬行空的想法。他一頓,又道:“要畫人像,你這小子長得不錯,怎么不找你?”
喜子臉一苦,心里嘆了口氣。他喜子是什么人物,不觀察入微就不是明喜轉世-他開始懷疑美人見太多也不是好事,會喪失正常的審美觀。瞧,他眼前不就是一個?他苦笑,“或許是奴婢不夠男子氣概,所以馮姑娘挑中李勇了。”反正他是太監,如此自眨也無所謂了……
“原來在女子的眼里,李勇深具男子氣概嗎?”龍天運訝問。
“俗人自有俗看法,不是我們可以理解得了的。況且……咳,李勇絕對忠心,他的先祖雖被先皇眨為庶民,但他行事作為一向忠于陛下,不敢有所逾矩的!彼陌凳緣蛎黠@了吧。
“那位公子!那位船上的貴人!”
在甲板上的人循聲看去,正是剛才那個說出“芙蓉不及美人妝”的船主人。喜子沒好氣地喊道:“何事?”
“相逢即是有緣,既然同行,鄙人家眷都在場,不如趁此良夜,貴人可上我這頭的船,一塊談今論古!睂Ψ揭灰娺@頭有回應,喜色浮在臉上,一點也不介意是貴人旁的美人回話。
喜子自然知道對方有結交之心,本要拒絕,又聽見對方說道:“此次出來,有彩娘子侍候,不會怠慢貴人的。”
喜子眨了眨眼,下意識轉向龍天運。
馮無鹽正在桌前繪丹青,而鐘憐在旁調著顏料,李勇就僵直地坐在椅凳上,一個多時辰動也不動的。
馮無鹽偶爾抬頭,專注地看著李勇的眼神,逼得他不敢亂移視線,只能彼此互瞪著。
忽然間,船外傳來一句:“相逢即是有緣,既然同行,鄙人家眷都在場,不如趁此良夜,貴人可上我這頭的船,一塊談今論古。此次出來,有彩娘子侍候,不會怠慢貴人的。”
馮無鹽一頓,稍稍分了心神,再定睛看向李勇時,在那一瞬間她捕捉到他眼底異樣的情緒。
盯了片刻,她又下筆修改眼神后,吹干未干的顏料,將畫紙卷起交給鐘憐。鐘憐轉遞給李勇。
李勇驚詩地接過!耙o我嗎?”他一開口,就帶點肅殺之氣。
馮無鹽起身,朝他施禮!岸嘀x李爺幫忙!
“哪的話,主子吩咐什么,屬下就做什么!鳖D了下,他不經意道:“馮姑娘,聽過彩娘子嗎?”
鐘憐看向他。
馮無鹽語氣平靜無波:“聽過!
李勇自顧自地說著:“那是京師文人雅客出游時帶的女人,專門侍候賓客用的,也可以說只要船上有女人的,她們大多都是那些彩——”
他話說到一半,馮無鹽就已經知道他的言下之意,本要開口反擊,不料鐘憐快她一步,舉起水杯就往李勇面上潑去。
“爺已經跟全船的人說過了,馮姑娘是借搭船,誰都不準不敬,李勇你當時也在場,所以現在你是在侮辱我嗎?!你把我比作彩娘子那種人?!”
李勇滿面錯愕。“不,怎么可能……你是……”
“我是爺的奴婢,而馮姑娘是京師雕版師。還是你想藉著踩低馮姑娘來踐踏我?!”
馮無鹽轉頭看著一臉惱怒的鐘憐,覺得……覺得……有點吃驚:這一趟船行讓她收獲了一些令她感到溫暖的感情。
李勇低著頭!拔医^無意蹲蹋你,更與馮姑娘無關,是我不會說話!彼麄榷犃艘幌,自言自語道:“過去了啊……爺怎會理這種讀書人,準是上頭彩娘子貌美!
他離去之前,聽見背后的鐘憐對馮無鹽道:“別理那種粗漢子。上次他還對喜子說一輩子都娶不到老婆。再怎樣也不能跟喜子這樣說……”
“為什么?因為他很貌美?”
“這……”
正確的說法是當時李勇在笑喜子上不了女人,而顯然這種粗鄙的話鐘憐不愿說給馮無鹽聽,李勇沒有再聽下去,直接走出船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