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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草 第二章 作者:虛名
      “筑紫!你真在和那個沐君霖談戀愛?”他第一個不贊成。

      “那是我的事。”她悠閑地翻看樂譜。

      “可是他很復雜!也許很花、很壞!看你年紀輕,先騙你上鉤,再~~~~`”

      “喲,我都沒有閣下那樣了解我自己!

      “你來了!彼裉齑┲惶缀唵蔚呐W幸卵潱匀毁F氣非凡。

      “沐先生,你不能隨便帶筑紫外出,會影響她的課程。”唐笑飛擋在筑紫身前,戒備地望著他。兩人站在一起,他身高就輸去一大截。何況一個溫厚純樸、稚氣未脫;一個風流倜儻、英俊瀟灑。更不要提身量和氣勢上的天壤之別。

      是以沐君霖輕松地攬住筑紫,略帶挑釁地迎視這第一個情敵:“草草,不介紹一下?”

      “唐笑飛,沐君霖。”隨便比劃一下,她也懶得糾正他口中奇怪的昵稱。

      “唐先生,”一句話將距離拉得很遠,“多謝你關心我家草草!

      “喂!”她挑起眉毛,這話可有些過分。

      “筑紫,你糊涂!”以為她冷漠無情,誰知任人擺布。

      “我有分寸。”知道他保護欲過度,這才浪費口舌讓他安心。

      “就為了技藝的精進,你不愛自身,投懷送抱!”

      “唐先生!”喝住他的是沐君霖,他目光威嚴,這個人居然敢在大庭廣眾之下侮辱他的人。反觀筑紫,美麗的眼睛射出責難的光芒,咬咬牙。她沒有破口大罵,小拳頭卻緊了又松、松了又緊。

      “如果你真是筑紫的朋友,你就應該正視她的改變,而不是從來就將她當成象牙塔里的雕塑!焙糜蟹至浚≡业锰菩︼w啞口無言。

      唉!望著他們相攜而去的背影,唐笑飛頹然地低下頭,他知道自己言重了。再生氣也不能口不擇言呀。

      “瞧,人家根本不領你的情!”

      “西、西里亞,”美麗的少女跳到他面前,弄得他張口結舌。

      “笨蛋!看你這樣子就知道一定敗下陣來。”含嗔帶怨的語氣,讓唐笑飛面紅耳赤。

      西里亞·阿米斯特朗——小姑娘來自英國最古老的貴族家族。如果穿起英國傳統服飾,她的肩上起碼得壓上四個徽章。她的特別之處在于嬌小可愛、平易近人,甜美得好像鄰家妹妹,和筑紫是兩個極端。

      “你別誤會,我和筑紫的感情不是那樣的!

      “是嗎?”她撇著頭,做出無法理解的樣子,然后笑著拍拍他的肩膀,“別不承認!看你那副呆相。”

      “不是的!蓖切v如花的小臉,他覺得心中有種情感在萌動,所以他喃喃自語,“你錯了。”

      “他是個好人。”坐在敞篷吉普上,她淡淡開口。

      !罢l?你的母雞同學?”

      “他很老實。”跟你這種人不能比。

      “而我成了尖酸刻薄的小人?”

      “他是我青梅竹馬!

      “哇,好嚴重的詞!

      “也算我半個老師!边@話不夸張,她的五線譜基本上是阿飛教的。

      “這是我第一次聽見你出言袒護別人。”

      “你這話很怪!彼傆X得他話中有話。

      “天才的話總是很難懂。”笨丫頭,那叫吃醋。

      “是啊,天生的蠢才。”

      “了不起,會開玩笑了!”

      “剛才在圖書館看的!彼齽e開臉看向窗外。

      “夸你一句就不自在呀?”

      “開你的車!”

      “還臉紅?”

      “閉嘴!”

      “生氣?”

      “閉嘴!”

      “你經常這么沖唐同學?”

      “你這話又很怪!

      “帶我上這來干嗎?”

      “買衣服。配合我的造型。”他果斷地替她挑出幾件輕便的衣服,“去,試試!

      “我是想跟著你大開眼界,不是~~~~~~”

      “相信我,絕對有關系!”

      “我已經太信任你了。”暗自嘀咕,她還是進去更衣室。

      “要我幫忙嗎?”他樂得逗她。回應他的是重重的摔門聲。

      “我覺得不舒服!陛p便的衣物讓她感覺沒有保障。

      “不會呀,小姐。這是今年最流行的款式,面料很好。小姐皮膚又好,穿起來很漂亮的!迸陠T在一旁幫腔。

      筑紫皮膚白皙、個子高挑,一雙長腿在貼身牛仔褲的包裹下曲線優美,和沐君霖站在一起是郎才女貌。

      “還差了點什么的,”他退開一步,托著下巴審視著,“對了!”優雅地彈個響指,他按她坐下。

      “干嗎?”還嫌她被擺布得不夠嗎?

      “頭發!毕虻昀锝鑱硪槐嶙,他撈起她錦緞一般的長發,自然地梳理著。

      “我討厭凌亂!”他將她的頭發全用一條紫色的發帶高高束起,感覺脖子涼颼颼的。

      “這不叫凌亂,叫清新。”亮出她修長的脖頸,整個人的感覺都不一樣。

      “甩來甩去,狗尾巴一樣!

      “亂講!”他撲哧一笑,“這么長,怎么說都該是馬尾巴。”

      “喂!”他真是越來越放肆。

      “快,不然來不及!辈坏人,拉著她就沖出去。只要過了一分鐘,她的怒氣就會悶回心里,發不出來。呵呵,他可是把她摸透了!

      “這里好吵!”她大皺眉頭,金屬樂器的瘋狂撞擊,男人女人放蕩地談笑,渾渾噩噩的燈光、嗆人的煙味、沖天的酒氣,筑紫覺得她陷入一個窒息的沼澤。

      “你說什么?”他伸直耳朵,還聽不清楚。

      “好吵!”不習慣這么大聲,她幾乎想臨陣脫逃。

      “難得來一趟!”他笑嘻嘻地將她推到吧臺邊,鎖在高腳凳上,“Waiter,一杯威士忌,一杯甜酒!

      “我不喝酒。”

      “凡事總有第一次。”

      “煙酒是音樂家的大忌!”

      “啊?”他聽不見。

      “算了。”她轉開臉,放棄溝通。打量著這個五光十色的世界,她覺得陌生、閉塞,有無法跨越的鴻溝。

      “喝喝看,度數很低!币槐鶝龅囊后w塞入她手中。

      “很漂亮!彼似鸶吣_杯,從底部看上去,橙黃色的液體在杯中打著旋,映著舞池中的人一片混濁。

      “喝呀。”他注視著她,眼睛里有永遠的笑意。

      有一霎那的沖動,酒端到嘴邊又放下!暗纫粫俸取!睂τ谑欠褚评很猶豫,“你帶我來只是要喝酒嗎?”

      “不止呢!”他仰頭喝下威士忌,再續個滿杯,“聽聽這音樂!”

      “搖滾呀!彼幌矚g也不熟悉的激情派。

      “有沒有熱血沸騰的感覺?”

      “沒有!蹦芰钏裏嵫序v的只有小提琴的旋律。

      “想不想下場跳舞?”

      “不會。”也不想。今天,沐君霖有點令她失望。比起他帶她在泰晤士河中漫游,或是在倫敦橋下聽穿格蘭呢裙的男人吹風笛,甚至是參觀大英博物館,都比來見識這種胡亂鬧騰的現代酒吧來得自在。

      “來吧,很簡單!”他自然地擺動著,似乎已經躍躍欲試。

      “你去吧。”沐君霖無論做什么事,看起來都會比別人突出。不知道當他融入這染缸一般的舞池時還能不能自成一派。

      “那好。”他便不再顧及她,滑入舞池,釋放青春的熱情。

      “給我一杯柳橙汁!边@個郁悶的環境讓她口干舌燥。

      “對不起,小姐。我們這里不賣果汁。”她的話引來Waiter的側目,很少有人上酒吧喝果汁。

      “那礦泉水!

      “加蘇打嗎?”

      “不加!闭媪_嗦。

      “冰塊?”

      “不用!睙┠!

      “檸檬?”

      “純水!”好渴。

      當筑紫好不容易喝到水時,沐君霖已經成為酒吧的焦點。在舞池中央,他旁若無人,一舉手、一投足,盡顯王者風范;甩頭、跺腳、后空翻,凌厲的身形、利落的舞姿,時時散發著無限魅力,嘴角的談笑勾引眾人加入他墮落的步伐。四周的年輕人大聲為他叫好、并以他為中心迷醉地舞動。他是暗影中的光芒,他是群魔的神祗、群魔的王,天上地下、惟我獨尊!

      依著吧臺,筑紫抱著欣賞的態度。不可否認,他真的很出色,出色得令她懷疑,那顆驕傲的心怎么會選中了她呢?她知道自己的蒼白、沉悶,沐君霖迫不及待地推開她的門,讓世界的風灌進來,影響了她的頻率,不知是好是壞?墒,平生的第一次,由于守護未來之門的人是他,所以她懷著期待的心情,看向未知的世界。會不會太快。?會不會把他看得太重?她又躊躇,不是每一扇門背后,都會傳出美麗的音樂。她還不能分辨,他帶來的調子能否輕易駕馭。正想著,推開世界的男人舞到她的面前。

      “來跳舞!”他扣住她的手,想將她帶入旋律。

      “不要啦!”她大聲喊,卻淹沒在一陣激烈的鼓點中。

      “聽不到!”他狂笑,環住她的腰,抵著她的背,兩人密不可分,一起滑入舞池。

      “不要!”她掙扎著,她不喜歡這樣,感覺像是要陷下去。無數的面孔淹沒她。小提琴的聲音傳不到這里。這里只有冰冷的肉體和金屬的笑聲。她還要不可避免地與別人碰觸!陌生的環境讓她更加蒼白、手足無措。她沒法跟上沐君霖的步伐,幾乎是被抱著轉動。她手腳發冷,應該靈動的身軀硬得像塊木頭。

      “不要!”她討厭這里的紅男綠女,她討厭這會兒又發神經的沐君霖,她討厭別人強迫她做自己不愿意的事。她覺得周圍的人都在嘲笑她的笨拙,陷害她處于窘境。她又覺得沐君霖跟他們是一伙,把她誘騙到這里,就為看她發呆!所以瘦弱的她暴躁發怒,使出全身力氣,揮起手——“啪!”她打中他了?

      “不要再嘗試?”沒有詫異,沒有憤怒。他站在那里,冷冷的笑著,抱臂而立,歪著頭,還在噴著邪氣!

      “呼,呼!彼林氐卮⒅。音樂也好死不死地停了,大家都站定,看著原本勁舞的年輕帥哥和別扭少女。

      大家都在等著看好戲。她的臉燒得滾燙,死咬著唇,不知是克制怒氣還是克制眼淚。

      “別咬!”他皺眉。

      你管不著!她扯下發帶,頭皮一陣發麻,秀發傾瀉而下,遮住她的臉頰。冰冷的發絲舒服地貼在臉上,冷靜一點點回到她的眉梢,對嘛!這才是她,這才是自制的筑紫。

      “我叫你別咬!彼呱锨,捏住她的下巴,硬是用唇舌撬開她的貝齒,果不其然地嘗到血腥的味道。

      她惱怒地瞪著他,為防被咬,他的舌頭再向深處探尋,似乎想把她的血吸干。隨著他迫近,她方才驚惶,人們都在看,用曖昧的眼光、戲謔的眼神!她掙扎,他箝制得更緊。只得軟化,用臣服的肢體告訴他,不會再虐待自己;只得用破碎的呻吟告訴他,他得逞了。

      巨人的鐵臂開始松弛,溫柔漸漸回到這個男人身上。他不是有心的,他只是不想看她再將自己鎖在高高的塔內,孤獨地欣賞這個世界。也不希望她再無所謂地接受別人的安排、被動地吸收,接受而不肯理解。他的筑紫、他的草草,應該更積極,更熱愛生活。然后和他一起行到水盡處、坐看云起時。

      感覺到他的放松,她猛然發力,跳出他的懷抱,讓自己跌入冰冷的空氣。有男人濕膩的手伸過來,伴隨著無恥的笑聲:“Dear,neting!(寶貝,上這來!)”

      荒謬!荒謬!她左右躲閃著,走到哪都有刺耳的笑聲像污水一樣潑過來。羞恥!她如同站在垃圾堆里,屏住呼吸,不去接受惡臭的空氣。可在她換氣的空檔,惡心的味道又竄進鼻腔,刺激著她的腸胃和淚腺。她快要失控了!

      一股強勁的風從背后襲來,糾纏她的男人倒地不起。沐君霖鐵青著面容站在她的背后。他要激發她的自我,但不能允許別人欺負她!

      該死的沐君霖!她欲哭無淚,倒霉的一切都是他帶來的!她沖出酒吧,黑色的發浪掃到他的臉上,似乎是最嚴厲的譴責。他揮拳打倒不自量力的挑戰者,在眾人的驚呼聲中追出去。

      離開了,總算離開了!大口大口的呼吸,她幾乎癱倒在酒吧門口。一只大掌拉住她的胳膊,她第一個反應是回轉身,拼命的捶打。

      “是我,是我!”分開她糾纏的手腳,他抱緊她,也許做得太過分了,竟將她嚇壞了。

      聽見熟悉的聲音,她有一瞬間緩和,然后更猛烈地捶打!打的就是這個混蛋,把她往泥坑里拉的混蛋!

      “草草,草草!”他硬是用長手長腳掰下她的手,“你不想拉琴啦!傷了手怎么辦!”

      對,為這種混蛋傷了手不值得!她傲然地站起來,踉踉蹌蹌地撇開他,掉頭就走。

      “你知道回去的路?”難道我不會坐車嗎?“這里是山上,沒有出租車!”走到山下總可以吧!

      “等你走下山,都天黑了!

      天黑就天黑!

      “別說我沒提醒你,天黑后這里可是群魔出動的。”

      混蛋!為什么她心里想一句,他就應一句!但她終于煞住腳步,憤憤地瞪著他。

      “別這樣,你美麗的眼睛不適合這種眼神!彼麌@息著,唉,這次真的把她給激怒了。

      “混蛋!騙子!臭男人!”

      “還有嗎?”嘻,好可愛,她罵他臭男人。

      “低級!骯臟!鬼地方!”

      “嗯!焙唵螠蚀_。

      “無恥,下流,壞雞蛋!”

      “新鮮一點!彼脑~匯量太少,聽得他都要打呵欠。

      “哎呀!”他突然痛叫,一只新球鞋砸在他的腦門上!

      “筑紫!”他睜大眼睛,咦?這個厲害!

      “痛!”另一只也撞進他的懷里。

      “我的靴子還來!”不合腳的鞋子!她天生冷血,柔軟的靴子一向是她的最愛,這雙輕飄飄的破鞋,雖然暖和,可走一步路就像要跳起來,攪得她不得安寧。

      “別這樣!”他立刻沖上前。她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塞進吉普車里,“會凍傷腳的!

      “是啊,冷死了。大衣還給我。”一直以來,她都習慣穿著棉布的長衣服,從頭裹到腳,一下子又想起他的修女論,越發惱火。

      “披上我的外套!币患植诘呐W猩浪^來。他忙著幫她穿鞋子。

      “大衣呀!”衣服上全是酒吧的味道,惡心死了!

      “要穿不穿,隨你!”他撇她一眼,發動車子。

      她受夠了!“阿飛說的沒錯,你太復雜!”她不玩了!

      “你什么時候相信別人的話了?”

      “我是要請你帶我打開眼睛,而不是謀殺自我!”

      “自我?你的自我在哪里?”

      “我?”

      “你不知道?你的自我就是一個裝在套子里的人!只要有一個避風港,你就會迫不及待地鉆進去!彼难赞o尖刻,非要快刀斬亂麻,點醒她不可。

      “用不著你給我下定義!彼脑挻掏戳怂牡椎哪程帲瓢恋靥痤^。

      “又裝冷漠?”她只會往回縮嗎?

      “~~~~~~”

      “該死!我才叫你別咬自己!”他猛然剎車,捉住她。

      “我不要跟野獸講話!”她扭著頭,不讓他吻到。

      “你看不見我在心疼你嗎?”失策!竟然在還沒明白她的心意前,就一頭陷下去。

      “不需要!”討厭!這種虛情假意的人,只要她一露出一點點依賴的傾向,他們就準備抽身而退。

      “我該拿你怎么辦!”他忽然抱緊她。為什么給他一顆愛她的心,卻沒給他了解她的能力,為什么不讓他們早一點相遇,那樣他就可以多知道一點,多陪伴她一些,就不會看見一雙傷痕累累的眼睛。

      她的掙扎無效。這個人瘋了!他非得把她的心掏出來,研究個透嗎?她的玉齒咬入他的肩膀,好像反而是寬慰他。她豁然松口,她不要嘗到他的血,那又是他的咒。

      “你到底要我怎樣?要我怎樣?”

      烏云開始在頭頂聚集,濕冷的空氣映襯著灰暗的表情。他關心她的身體更勝于他的心,默默地松開她,抽出濕紙巾,細心地擦拭她的小臉。

      “你在干嗎?”咦?她的聲音悶悶的。

      “畫你!笨蓱z的小東西,你哭了。

      “開車,我要回賓斯魯赫。”是的,她就要回到殼里。

      “如你所愿。”他沉重地退回自己的位置。

      她身子一震,她知道車動了。開向哪?她的蝸牛殼?

      沉默的路,沉默的人。美麗的樂曲不能激發任何漣漪。終點已到,可誰也沒動。

      “如果你不是想做一個優良的避風港,你干嗎惹我?”她看著前方,幾乎是無意識的發問。他沒回答,所以她推開車門,走下去。

      “筑紫!”他從她背后攬住她的腰,將頭靠在她背上。

      “對,我是筑紫。野草一樣的命是不會給你帶來幸福的。你不該依賴別人,人是不可以信任的。”她這話,不知是說給自己聽,還是給沐君霖聽。

      “就是你!”他越發勒緊她,“我要一個并肩作戰的人,就是你!”

      “唉,”她長嘆一口氣,“也許你說得對,我很難長大,可是我謝謝你,我想我可以現在已經速成了。”他強有力的手腕,居然被輕輕扳開了。所以,她就離開他,向學院深處行去。

      “嗨,筑紫!”在宿舍門口,舍監夫人愛瑪迎上前,親切地詢問,“你回來得可有些晚了,吃過飯嗎?”

      “嗯,耽擱了。”這是她一貫的簡單回答。她不喜歡解釋,認為對有些人不必要,有些人用不著。但舍監夫人,總是鍥而不舍地詢問,抱以溫柔的微笑,永不厭倦。

      “要不要來塊蛋糕,我自己做的!边@孩子太瘦,孤身一人在他鄉求學,真不容易呀。

      “不,謝謝!彼肫疸寰氐囊安秃小⒉莸睾鸵股。噢,讓她忘記這一切,做回原來的筑紫吧!她有高超的技巧,那份感情是可有可無的,那份改變是不必要的。但~~~~真的嗎?真的嗎?是誰在發問?她的心?她的心嗎?

      “孩子,你看起來好蒼白。要不要回去睡一下?”

      “是。”對,睡一覺,然后把自己裹進衣服里、混進人群。哈,這樣就又是天下太平。她貼著墻,一步一步地挪。好累!她就像是從地里剛剛爬出的小草,實在不能適應外界——無論明媚的陽光還是飄搖的風雨。原來不是很好嗎?他為什么要把她拉出來,騙她的心、要她生氣、要她耍性子、還不準她依賴!過分!好過分!

      “幸好你回來了,才一會兒就開始下雨了。”夫人還在嘮嘮叨叨。

      雨?她抬頭看向窗外。玻璃上已經模糊一片。哼,這就是倫敦的天氣,每一刻都有可能變成落湯雞。人生何嘗不是這樣,隨時都有被人發現內心的可能。如果你不打好傘——她裹緊自己的大衣——雷電就來了!

      沐君霖那個混蛋的車子有雨篷嗎?哼,沒有又如何,他一定已經開車走了;還是一直在淋雨、生病,直到車子報廢,活該氣死他!她糊里糊涂地笑著,聽見舍監夫人在問:“筑紫,你去哪?”

      “外面!彼龔倪^道上拿起一把公用傘,晃晃悠悠地走出去,去干嗎?她也問自己。但連自己也不知道。

      屋檐下,愛瑪笑著擺擺手:“哎,年輕人呀,老是要這么送來送去,也不會累呀!

      依著學校的大門,她看見他還站在雨里,有火光在他面前閃動,雨水沖刷他的五官,他好像也沒有感覺,像是暮色中從忘川里站起來的路西華,帶著他前世的記憶在找尋著誰。他的臉轉動了,她看見他的眼睛,他真的很好看,劍眉、鳳眼、高挺的鼻梁,嘴角永遠帶著一抹頑皮的笑,沒有人能把開朗從他臉上抹去?墒乾F在,他的眉頭糾結著,很不快樂,火光原來出自他手中的香煙。他動了,好像在向她的方向走來,他跑什么?這樣她就沒法仔細觀察他。她又沉淪在他的視線里,憂心、憤怒,這目光是為她嗎?她任由他拉著,被塞進車子里,遠離寒冷的雨水。然后他也鉆進來,用大毛巾從頭到腳地包住她。

      “你又跑出來干什么?”大雨好像沒有澆滅他噴薄而出的怒氣。

      他還在生氣~~~~~為什么大家都愛生氣?靜一靜、看淡一點,不就過去了?他的車子里干燥得很,還有暖氣。抬起頭,黑色的雨篷已經張開,雨水打在外面,很有節奏。

      “嫌自己身體太好嗎?”她不懂得愛自身,如果有人細看,就會發現她的冷漠里裝的是對世界的無知。像現在,她就毫無顧忌地擺出不理解的眼神,挑戰他的耐心!

      “原來,你的車子有雨篷!

      “小姐,這是常識!”就為這個,她跑出來?

      “原來,你還沒走!彼^,困意在席卷她。

      “所以你出來看我淋雨?”就憑她打著那把破傘?

      “等一下,”她實在很困,“我會思考的,等一下!

      “你想說什么?”她是在申請一個機會嗎?

      “我現在不想說話!币驗樗X。

      “你!”他待要發作,赫然發現她已經頭一歪,睡倒在他的肩膀上。

      “喂!”他急忙去摸她的額頭。呼,不是發燒?伤尤痪瓦@么睡著了!這是對他信任的表現?又驚又喜,又好氣又好笑。他還不敢動,就怕驚擾嬌客。小心翼翼地挪動身子,將座椅放平,讓她躺得舒服一些。再擦去她面部的殘余水珠。呵,從今天開始,他迷戀上替她擦臉的工作。聽著她平穩的呼吸,忍不住傾過身子,刮她一下鼻子:“壞女孩,心都被捆住了,你讓我怎么走?”

      “嗯。”她在睡眠中嘟囔,像是同意他的話。

      “乖!比滩蛔∮H她一下,再親一下。呵呵呵,機會難得,一下又一下!

      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被橙黃色的燈光籠罩著,在一個陌生的房間里。從床上爬起來,對面是有著雕花把手的門和貼滿攝影作品的墻壁,走近細看,全是風景照,一幅人物照也沒有。相片邊框上龍飛鳳舞地簽著他的名字——那么這應該是他的房子了。再轉過來,是突出的小起居室,有著簡單的沙發和茶幾。盥洗間在床的左邊,推門進去,是一面大大的鏡子,里面有個和她相像的女孩,眼睛紅紅的。擰開水龍頭,低下頭,掬起水來,潑在臉上,打個冷顫,視線才變得清明。隨便撈過一條干的白毛巾,把臉埋進去。她熟悉得好像在自己的家里,繞過大床,推開右邊的門,一陣風吹來,居然是個小陽臺。晶綠的吊蘭在夜空中懸著。抬頭出去,呵,好高的地方,發絲垂落,她就掛在欄桿上,蕩呀蕩~~~~~~

      “筑紫?”他推開房門,第一眼沒有看見應該躺在床上的睡美人,迅速左右掃視一遍,順著水流的聲音,推開半掩的門,水龍頭開著,但她不在那。關好水,他轉身看見陽臺的門半敞著。一想不好,今天窗子沒關!連忙沖過去,看見她只是躺在搖椅上,悠閑著呢。

      “呼,”躺在另一把搖椅上,沐君霖笑道,“在我家里,你還讓我好找。”

      “真沒想到,”她前前后后地晃蕩,“你還有這么老式的搖椅!

      “跳蚤市場買的!碑敃r看著很有趣,硬是一個人搬回家,卻放在陽臺上閑置。

      “我見過一把這樣的搖椅,搖的時候也是這樣咯吱咯吱地響。舊的東西都這樣!

      “舒服吧?”看她怡然自得的樣子,他還真沒試過這對搖椅。

      “老頭的椅子,我從來沒坐過。”

      “老頭?”

      “教我學琴的人。他快要死的時候,就天天坐在搖椅上,咯吱咯吱地搖,呼哧呼哧地喘。”

      “筑紫?”看她一臉淡漠,仿佛是說別人的故事,“你在跟我講你的過去?”

      “老頭和阿飛都是好人,可他們騙我去拉小提琴!彼路饹]聽見他的問話,沉醉在記憶的老照片里,“那個女人打我,”

      “誰?”他皺眉。

      “一個舞女,她的房子里好臟、好亂,就像~~~~~就像~~~~~~”那真是一個久遠的影子,她都想不起來那個女人的面貌了。

      “像那個酒吧?”他終于明白自己可能給筑紫造成多大的傷害。

      “對!彼兑载熾y的目光,不知是氣他帶她去酒吧,還是氣他的亂插嘴,“我從樓梯上滾下來!

      心痛!

      “老頭讓我到他家去,我就跟他回家去拉琴。他家就在那個女人樓下!

      那個女人到底是?

      “他說我的名字好聽、手好看,要我拉琴!

      “你的名字誰起的?不是‘老頭’嗎?”機會難得,他要全部弄清楚

      !八袘艏藛T起的。”

      “哪個他?”

      “你很煩,舞女呀!备蓡崂洗驍嗨脑挕

      “她是你~~~~”難道是她的母親?!

      “以后就跟她沒什么關系了!彼萌糌杪劊八麄冋f我可以讓那個小提琴唱歌,我試了,真難聽!”她皺眉噘嘴,那種刺耳的聲音她實在找不出。

      “說下去!彼_始興致盎然。

      “可是我還是繼續拉。你知道為什么嗎?”

      “因為你感興趣?”他心知肚明不是這種答案。

      “才不是。因為我以為它永遠那么難聽,弓弦扯來扯去,夠單調。我心里好煩,可扯著扯著就不會了。”

      哎,如果他比小提琴先碰上她多好,那樣她就不會迷戀小提琴,害他現在和一件樂器吃醋。

      “當然,老頭后來又教我五花八門的指法,還是很簡單。”她為自己的話點點頭,很簡單,說給她聽,她就照做,就學會了。

      “你智商多少?”她該是天才。

      “沒測過!

      “你知道自己比別人優秀嗎?”他不禁懷疑這一點。

      “知道。老頭說我是最好的,學院不也這么說?我比大家都刻苦,所以技巧最好!

      “那你和唐笑飛比呢?”聽過她在他生日宴會上的演奏,憑著從小培養起的優秀鑒賞力,他知道她的造詣或者已經算是一代名家,只是賓斯魯赫想多挽留她幾年,才沒有放手讓她演出。所以即使她終年待在音樂學院里,也不明白她認為簡單的技巧別人花一二十年也未必能夠駕馭。難怪有人說,藝術這東西,很玄,是講天分的。

      “阿飛?”大眼睛咕嚕嚕地轉,然后瞪著他,“別老打斷我的話!

      “OK!”她不想說的話,他再也不敢勉強。

      “嗯,”滿意地縮回身子,繼續搖呀搖,“然后,老頭教我教得好好的,死了!彼蛩牬笱劬,一副不明白的樣子,“好好的,死了!

      “然后呢?”他想撫平她驚詫的眼睛。第一個向她伸出友誼之手的可敬長者離開了,讓她小小年紀就面對死別,更造成她對人的不信任。

      “音樂學院的老師在街上看到我和阿飛,然后我就一直住集體宿舍!

      “漫長的學生生涯。”

      “老師姓蘇,他們都夸我,讓我去比賽。常常有人偷偷弄壞我的琴弦,老師從不怪我!彼梢韵胂,曾經也有別的所謂天才來向他挑戰,或是暗地里嫉妒他,在他背后搞小動作。所以天才都是很孤獨的。

      “可是,有一天,他們要送我們走,他們說我們可以有更好的發展,要和更厲害的人在一起。阿飛好興奮,我卻不明白!毖郯桶偷赝诖。

      “因為你不愿意被移植!眲倓偸煜さ耐寥烙直粍冸x,像風一樣飄零四方。看似自由,其實惆悵。

      “你不要這么懂我。”她嘆氣,“我會怕,恐怕有一天你傷我。”

      “我不會。”

      “不信!”

      “不,你信!不然你不會告訴我。”他的眼睛又火光燦燦、快樂無比。

      “你~~~~~”她眼圈一紅。

      “怎么了?怎么了?”他慌了手腳,蹲到她面前,焦急地仰望著

      “你這么得意,是不是以為抓住我的把柄?”嚴厲的質問,語氣卻帶著小小的怯意。

      “怎么會!”握住她的雙肩,他板起面孔,“我只是想讓你開心,做我悠游的小草。”

      “我說完了。單調的人生吧。”她轉開臉,看向外面燈火輝煌的世界。

      “一顆你最寶貴的心,我會小心收著!备屑に男湃,感謝老天賜予的機會。

      “沐君霖,還帶我去開眼界嗎”明亮的、溫暖的,像霓虹一般的世界。

      “當然。”他要把整個世界捧到她眼前。

      “可是我不需要那種激烈的東西。”她焦急地看著他,“我可能會再縮回來,我沒辦法,我已經是這種性子,我是自閉,我~~~~~~”

      “夠了,夠了!”他攔住她,捏她的鼻子,“你那不叫自閉,叫酷、有個性!我喜歡。我不會再讓那種東西侮辱你的眼睛!彼亲匀坏纳⒐诺湟魳返拿廊,那種亂翻天的粗糙,太不適合她。一想到她在酒吧受到無理騷擾,他就覺得內疚。

      “是我不好,是我無聊。我過于急躁,我想看到你的心,你讓我等得不耐煩!

      “我的錯?”她不再生氣,她的花刺不再對他豎起,所以她笑著反問。

      “當然!你等一下,”他爬起來,走回臥室,拿出一個錦盒,擱在她的膝上。

      “打開,”

      “是什么?”一堆泛黃的,零亂的紙片?她猜不透他的意思。

      “是第一個預言!彼麍唐鹚氖郑襁M紙堆,“這里有你的名字!彼路鹩只氐侥莻滿懷期待的男孩,咀嚼著美麗的詞語,默默遙想未來。

      “這是一本名叫《草葉集》的古書,它記載著:筑紫,傳說中象征幸福吉祥的草。當我第一次看到你的名字,我相信我覺醒了,尋找從這里開始。”

      她默默地聽著,玩弄著沙沙作響的紙張。已經是無法閱讀的書,像是童話一般神秘。

      “我在人群里四處張望,我在書海里上下探索,我在網絡里漫游、沉悶地學習、枯燥地應對禮儀。我為自己造一個夢鄉,我那時的確只是為得到自己的幸福。”他笑了,回想起來,原來自己也曾經幼稚。

      筑紫,這是她撿來的名字。名字的來歷,是舞女醉酒時說的,名字的含義,是老頭坐在搖椅上道來。今天,他又告訴她一個有關她名字的新故事。

      “于是我在機場遇見你時,我歡欣鼓舞。我知道那時來不及仔細看你,所以搶了你的名牌!蹦菑埶苣z卡片至今還在他的皮夾里,“所以,你早已注定落網!比崛岬哪抗饣\罩著她,男孩的聲音低沉而甜蜜,“看,我也交心了!

      “就為一個名字?”他是故意想讓她感動嗎?不過是一株草的名字,值得他等待嗎?

      “我也曾經懷疑,該是這個樣子的嗎?可是心告訴我,就是她、就是她!”所以在葡萄藤下,他結束漫長的觀察、漫長的等待,正式進入她的生活,“我愛自己的英明果斷!”

      “好笨的人!”她笑,“草怎么會帶給你幸福?”

      “當然是幸福!堅貞的草,柔弱的草。保護她就是我的幸福!

      “你不是避風港!比羰,她也不需要。

      “你的清高不會讓你躺在別人懷里,愛情才會!

      “所以你騙我!鄙袭數母杏X很甜。

      “一個可以共迎風浪的伙伴,不好嗎?”回應她的笑臉,他知道自己愛情的路又走過一劫。

      “就因為你曾有和我類似的過去?”她終于明白為什么他會在草地上絮絮叨叨講述他的故事-引起她的共鳴。

      “想懂你,也希望你懂我。喜歡這椅子嗎?面對面,執手相看!

      “可以慢慢聊天!彼[起眼睛,寬大的椅背有力地支撐著身體,又不會讓人覺得僵硬。

      “可以種花養草!

      “可以打盹。”

      “可以相互依靠!

      “為什么一定是我,為什么一定是你?”她不懂,男人和女人到底如何互相確定。

      “因為我們的砝碼在上帝的天平上實力相當。”

      “我不相信上帝!

      “你可以信我!

      “人生好長,會改變。”

      “我們可以一直搖下去!

      “你在跟我說好遠的事情。”她想不到,這次沒有任何啟示,小提琴不在她身邊。

      “這是承諾,也是自信!”對自己的愛情充滿信心,對自己的選擇充滿信心。

      “臭屁!如果可以一夜白頭多好,那我就可以知道是不是會有一個老公公和一個老婆婆坐在這里!

      “笨蛋!”他輕輕磕她一記,找打!“誰要變老,我還要和你一起過很多日子!”

      “坐著等老?呵,好奢侈!”她笑,看著他的吊蘭,不停地笑。

      “笑什么呢?”很高興她快樂,但總該有個快樂的理由。

      “太陽快出來了。”

      “我本來就打算帶你來看日出,振奮一下你頹廢的靈魂!彼倪@個陽臺,景致很好。

      “我在笑十八年的份!

      “那就笑大聲點!毙σ庖踩旧纤拇浇,升起的太陽,值得期許的未來。

      “哈哈哈!”在靠海的樓房頂樓,不斷傳出一個女人毛骨悚然的笑聲?墒枪芩模灰鞓肪秃!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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