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墻白瓦的房舍居多,還有的是原木去一去皮就做了建材或廊柱,上面掛著綠葉、花草的裝飾,連那些樹身原本突出的盤結凹凸都沒有刨平,只上了一點點類似清漆或薄桐油,清新干凈。
來往的人都顯得極精神,笑聲語聲爽朗,令人覺得心情極其輕松愉悅。
「我母親當年是族中公主,美名傳遍一方!箺钚性茽恐w天手,走得不快不慢,眉舒目展,看得出心情極好。
「當年鳳林的父親任族長的時候,全族大慶十日,她在慶典上借著酒意起舞,最后竟然現出原身,雪白的長尾寶光流轉,迷醉眾人。誰說雌雀無尾羽?要說羽族最美的人,她可當之無愧……」他露出憧憬的神色!负髞硭藿o我父親,離開家鄉去了帝都,此處就再也不見當年的美麗雀舞!
飛天怕他想起不開心的往事,岔開話頭,「那邊很熱鬧,在做什么?」
楊行云看了看,笑道:「在賽歌。難得今天碰到天氣這么好,他們又有興致,我們也湊湊熱鬧去。」
他快樂得像個小孩子,連步履都輕快異常。
那是一座不算高的圓臺。飛天仔細看了一眼,大為驚異。
那寬平的圓臺,竟然是一株平截斬斷的樹身,足有十人合抱那般粗壯。臺子上有個極漂亮的少女,編著一頭的辮子,戴著大的紅花,聲音宛轉,唱得是首情歌。
臺下圍著多人,有的舉手打拍子,臺邊擠過去一個女孩子,年紀要小些,圓圓的臉甚是可愛,手里揮著銀鈴,和著那臺上的少女一起唱。
楊行云在他耳邊小聲說:「這是百靈姊妹倆,很活潑吧?」
飛天點點頭。楊行云回頭跟一個抱著籃子的孩子買了鮮花在手里拿著。飛天原不知他要做什么,等臺上那女孩子唱完,臺下的人紛紛鼓掌喝采,將手中的鮮花拋上臺去。
楊行云一面笑,一面跟身邊人的一起向臺上扔花。
那唱歌的女孩子大大方方地笑一笑,提著裙子走下臺來。
她妹子卻極可愛,小跑上來脆聲道:「我學唱不久,不及姐姐的嫻熟,大家將就聽聽。」說畢張口唱起來。童音清脆,聲音響亮。臺下的人紛紛喝采打氣,她臉兒興奮得紅通通地,不意唱到半截的時候,突然卡了詞,嘴巴張了幾張,怎么也想不起下面的詞。
臺下人一笑,她捂著臉便跑了下來。她姐姐笑著去追,姊妹兩個漸漸去遠了。
眾人善意地笑了一會兒,有一個穿淡黃袍子的少年上了臺,身量不算高,瘦瘦的極俊俏。楊行云看了一眼便笑:「這是黃鸝。」少年的嗓音清亮悅耳,比剛才少女的柔婉,別有一種悅耳。
楊行云顯然極是開心,飛天也覺得這些時日來,數這時候過得最輕松快活。楊行云聽著歌,把他走到哪里帶到哪里的瓜子、松子拿出來吃,斜斜靠在飛天身上。飛天攬著他的腰,他頭發里那股動人的清香一直在鼻端縈繞。
臺上的人來來去去,看得人眼花。只覺得好聽,總共不記得有多少人上去唱過了。
楊行云突然推了他一把,「你上去唱一個。」
飛天張口結舌,怕是自己聽錯了,「我?」
楊行云明眸流盼,輕聲說:「這些歌可不是白唱的。上去唱的人都有喜歡的人,盼著他們的心上人也在下面觀看到聽到,也算是表明愛意。你上去唱一曲給我聽聽,就是唱得不好也不怕。」
飛天扭捏了一下,倒是記得以前看電視,似乎鳥類會鳴啼求愛……汗,這個羽族恐怕也是這樣了。
「那……」飛天揉揉鼻子,「唱得難聽你可不許笑!
楊行云笑得彎起了眼,「不笑你就是,快去吧!
前一個女孩子唱完了下去,臺上空著,飛天硬著頭皮上去了。楊行云站在人叢中向他笑著揮手,看看四下黑壓壓的人頭,嗓子里像塞上了東西,張了張口卻沒發出聲音。
和上次輝月生辰時不一樣。那會兒飛天盡都是心事,沒顧上怯場,倒也不是說他現在就怯場了,但是行云站在下面聽……由不得飛天不緊張。
下面的人向他善意地笑,也有小孩子刮著臉臊皮,極是可愛。
飛天看看楊行云高挑的身形站在人叢中,卓然不群,漂亮耀眼,心中一股驕傲之意越漲越高。
這樣美麗的行云,是他的愛人,為他唱一首歌,實在是應當的事。四目相對的一刻,飛天緩緩唱了起來。
在風沒有吹起以前月亮輕輕在夜里忽閃
彷佛只留下一絲溫柔的光線
故事悄悄地浮現
我的心在飛向天邊
我的夢在云里面
越過高山飄過荒野
我只想停在你身邊
塵埃落定喧囂聽不見
好想留住這瞬間
我要抱緊你的世界不
需要所有語言
忘記白天黑夜
陪你一直到永遠
飛天忽然就想起這首歌,不算多華麗的詞,也不是多動聽的旋律,卻一下子冒到了嘴邊。陪你一直到永遠。
臺底下的人鼓著掌,扔給他鮮花,楊行云咬著唇笑,把手里扎成一束的花高高拋了起來,飛天伸長手,接個正著。
楊行云分開人叢走近臺邊,姿勢美妙地跳上臺子來,兩人四目相對。
「很好聽!箺钚性普f。
飛天看著他,笑著說:「承蒙夸獎!
楊行云笑著,然后低下頭去。
臺下的人顯然認出他,歡喜地叫著他的名字,一個漂亮的女孩子手圈著唇邊喊:「孔雀公子,吹段曲子給我們聽吧!」
楊行云笑著跟臺下招手點頭,他的玉簫都是隨身帶著,從腰間拔了出來,向飛天微微一笑,眼波溫柔無限。
飛天明白他沒說出來,但已在笑容里表露無疑的話,往后退了幾步,微笑著看他。
微風徐送,華裳輕擺。一縷清音細轉,從簫管中幽幽發出。
這不是第一次聽到他吹奏,卻與上次全然不一樣。那時幽咽苦澀的一曲,曾經讓人迷惑不解。為何在輝月的生辰之慶上,行云會吹那樣不應景的曲子?
現在卻豁然明朗起來。
心里像漫上了溫水,暖洋洋地,為了他的用情至深,覺得幸福盈滿。
也心痛……心痛著他……酸楚,也甜蜜。
飛天站的地方,看到是他的側面。
瑩白的半邊臉頰,鼻梁挺立,紅唇盈潤。那是極靜中透出流動光華的美麗容顏。
臺下靜得可聽聞落針之響,行云站在這一片紅屋白瓦,蒼山綠樹之間,態擬若仙,飄飄欲乘風而去。
飛天想到第一次初見時心中的悸動,那異常美麗,如薄云飛霞的背影;想起在輝月殿門口遇到他,他不能自制地激狂、忿怒、哀傷;想著輝月生辰的慶典上,他悲涼的簫曲,孤寂的身形。
想起在黑夜的塔頂,他溫柔的教習指點;想著那一天那一夜里的抵死纏綿;想到無數無數破碎的舊事,無數無數的浮光掠影。
行云……飛天心痛又覺得幸福得不能負荷。
他吹的曲子輕靈宛轉,極是動聽,彷佛眼前百花齊綻,千紅俱現。
堪堪吹到一個極巧媚的花腔,他眼波流轉,唇邊似有若無地朝著這邊微微一笑,說不出的風流,盡在眉梢眼底。
飛天回以一笑。楊行云眼睫垂下,美麗得像一個夢境,讓人沉醉不醒的美夢。簫音裊裊,終歸于寂。
飛天緩緩走近楊行云,執起他的手。楊行云回握著他的手。
和煦的陽光暖暖地灑在兩個人身上。
行云,行云。我向天地起誓,愿青山白云共鑒,此生絕不讓你再受一分苦痛。
***
這一天過得異?鞓。
他們聽了別人的歌,也上臺去唱了一番。回來他們也嘗了脆餅,因為去得晚了,只買到一塊,于是一人一半,坐在餅鋪的臺階上分吃。
楊行云笑著看飛天吃,把他那半塊也遞過來。飛天笑著不肯,他就上來掰著硬喂,最后把半塊餅弄碎成了好些小碎塊,灑了一手一身。
聽了八哥數快板,楊行云說他果然不愧羽族第一巧舌之名,真是口齒明快言詞又逗趣,令人忍俊不禁。
他們還偷偷溜去看了未出巢的幼童。
臥在軟草薄絨里面的小小的毛茸茸幼鳥,皮是半透明的薄,好不可愛。
飛天一邊睜大眼看,一邊好奇忍不住問:「這個……什么時候能變成人形?」
楊行云小聲答:「總得三五十年不等,每一種都不同時間!
想起一件事來,飛天聲音直抖,抱著懷中的美人,「你也是……從這樣過來的?」
楊行云白他一眼,「你凈問廢話,這是自然了!」
「那……」飛天無聲地張大嘴吸氣,實在難以置信,「你……你生下來時……是……是……」
楊行云嘆口氣,拖著他出了人家的內室,從窗子跳出去,才答道:「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
飛天忍不住暴汗。他怎么也不能想象出……這么美、這么華麗、這么驕傲的楊行云公子……竟然會從一只圓滾滾、亮晶晶、白生生的大蛋里面……破殼而出?
飛天想得臉色發青,實在不知道那是一副什么情形。
楊行云掩著口笑。飛天有些神情呆滯地跟他走。
幸好、幸好……幸好行云不是只母孔雀……不然,真、真想象不到……他們將來如果會有孩子……也是……也是……也是圓圓的嫩嫩的……一、顆、鳥、蛋。再想想他剛才說的,這蛋還得做父母的輪流來孵。飛天更加大汗淋漓。腦子里出現一幅畫面……叫他直想把自己敲暈過去。兩個人扎著布包頭,抱著一顆蛋,光溜溜地坐在一堆草里……天哪,幸好行云他是男的!
那天早上兩個人摸黑走了。按鳳林的話說是早上路早到達,早了總是比晚了好。
鳳林把人踢出門的架式不像是送客人,倒像是趕乞丐。
飛天知道他不想小空為這個難過。
其實鳳林不用這么忙,就算讓他去,飛天也不知道該跟小空說些什么。
他是個不負責任的家伙。冒冒失失把小空從楓城帶出來,卻沒辦法給他一個有保障的前路。鳳林在這一點上比他強得多,有能力有心計,更重要的是,他那么喜歡小空。
飛天壓低了聲音跟鳳林說:「你要是哪天后悔了現在的選擇,或者是小空將來長大了并不想和你在一起,我一定會來帶他走。」
鳳林淡淡一笑,「不會有那一天。」
楊行云跟鳳林告別,語氣客氣,話意卻很欠扁,「等你早日生出個繼承人,哥哥我再回來慶賀你。」
這玩笑開得有點過了,鳳林要是喜歡上小空,繼承人從哪里來啊?
鳳林的反應更奇怪,狠狠瞪他們兩個一眼,一邊的仆侍極有眼色,「砰」的一聲把大門死死地關上了。
兩人站在黎明前黑暗寒冷的街上,拎著小包裹牽著一匹馬,真像被掃地出門,滿狼狽的。「要是想去和他告別,我們就跳墻進去好了!箺钚性仆熘w天的手。
飛天想了想,還是搖搖頭,「不了!
離開梧桐城的時候,回頭看看這個洋溢歡笑灑遍溫暖的地方。它還籠罩在拂曉的昏然中,沒有醒來。
真的很舍不得這里。
「等一切都結束了,我們回這里來住吧。」
楊行云嗯了一聲,兩個人手挽著手離開。
***
天漸漸地亮了,兩人共乘一騎。飛天只在跟輝月出巡的時候騎過天馬,控著韁牠慢慢地跟著隊伍走。
現在才發現,天馬這東西的速度根本就可以稱得上是風馳電掣!路兩旁的景色倏忽即過,根本什么也看不清。
遠遠地,晴空萬里。
楊行云坐在前面,飛天抱著他的腰,勁風吹得他漂亮的長發盡向后去,胡亂拂在臉上身上。有些癢癢的,可是又覺得很舒服。
中午歇息的時候飛天弄東西吃,楊行云坐得四平八穩,咬著草莖看他忙。
飛天嘴里也嘟囔他一句,諸如好逸惡勞之類。不過看他那副清雅不沾一點塵煙的樣子,讓他升火營炊,肯定是指望不上。
然后把烤好的山芋頭和草菇什么的給他吃,看他優雅的吃相,還有明顯流露出來的愉悅,飛天就覺得挺滿足。
惡寒,飛天從來都沒發現自己是這么賢慧。不過,行云吃東西的樣子真的很好看。
一路上順順當當有什么大事,除了楊行云總是很……熱情。
這是含蓄的說法。直接的說就是這個家伙非常色情!總是處在欲求不滿的狀態下。
老實說因為要趕路,晚上只要可以睡,飛天都是躺下就睡著。可是每次總在半夢半醒的時候被折騰得醒過來。
怎么抗議也沒用,飛天使勁推他,「很困了,快睡吧……」
他說:「你睡你的……」
怎么可能睡得著!就算他再怎么努力催眠自己,下半身不存在,不是自己的……只要閉著眼當自己睡著就好……
但是根本不可能!楊行云這個家伙技巧超好的!每次到這種時候,飛天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隨他而動。
第二天再上馬的時候,飛天就難免瞌睡。
楊行云后來就讓他坐在身前,這樣即使他瞌睡,也不至于摔下馬。楊行云顯然路很熟,快到天城時給飛天改了裝,自己也遮掩一下,趕路趕得很急。
離天城越來越近的時候,路上的人漸漸多起來,有一般的天人,明顯地也有權貴。
大家的方向一致,都是去天城。
進天城的時候他們是分開來走。楊行云讓飛天去東城,他要先去輝月殿見輝月。
「不要去旁的地方,也別和人說話!乖诔峭獾臅r候,楊行云一再仔細地叮囑:「別讓人認出你是誰。我中午大約要留在輝月那里,晚上回去。平舟和漢青的消息我替你打聽,你不許亂走。」
飛天從來沒見他這么鄭重其事,未免讓他也跟著緊張起來了。
說了長長這么一句話,楊行云湊上來親他,輕輕地親了一下又退開了:「記得別亂走!
「知道,反正有吃的!
楊行云笑了笑,很嫵媚又很瀟灑的笑法。真奇怪這兩種完全不同的感覺,竟然在他臉上自然地揉和在一起。
天生的花花公子!
楊行云先進城,因為有人認出他來,所以不少人都在議論這顛倒一方的美男子。
飛天則是跟普通的人一樣,慢慢地隨著人流走進去。在街上轉了一圈,找到楊行云說的房子。
這間院子不大,小小的花圃里不知道種了些什么花,現在全是綠葉根本看不出來。屋里很整潔,不過看得出很久沒有人住過,有厚厚的積塵。飛
天稍稍清掃了一下,從柜子里找出被褥來曬太陽,這些東西長久不用,總會有些霉濕的氣息。
陽光照在身上的時候,飛天瞇了一下眼。
雖然又回到天城來,但是飛天殿……啊,也許明天不叫這個名字了。
他已經和那個高貴的地方沒有什么關系了,F在在行云的地方,雖然房子很小,但是整潔溫暖,有家的感覺,從前那富麗的一切,都很不真實。
平舟應該過得很好。他沉靜老于世故,什么事都處置得妥當。漢青……應該也很好吧。輝月如果照應他,他應該會過得穩當。
行云去見輝月,會說些什么?當然,不會說遇到他。
飛天無聊地猜測一會兒。
找不到噴壺之類的東西,于是飛天拿了個小盆子裝水澆花。
院子里小小的一口井,汲出水來清涼干凈?茨切r綠的葉子被水一一打濕而顯得顏色更加濃翠,覺得心里有純然的喜悅。
不知道小空怎么樣了?赡軙䥺柶鸬ツ睦锇桑贿^也許不會問。好多天都不打招呼說話,離得老遠,明明看到他卻會把頭別過去當沒看到,然后跑開。
不是沒想過把他抓來打一頓屁股,然后好好告訴他,他和行云之間發生的并不是污穢的事。他們……是相愛的。
但是,總是遲疑,然后機會就過去了。
中午飛天升火燒了點飯,配著腌菜吃。然后燒水,還找出一點茶葉。雖然時間長了一些,但是聞聞味道應該還是可以喝。
一邊刷洗茶具的時候,一邊想著行云可能什么時候會回來。也許輝月會留他用午飯,然后他就會告辭;也許會多說一會話,可能會喝茶。
輝月那里的茶葉,當然是要比這個強了不知道多少。不過……
飛天傻傻地對著茶壺蓋笑,如果問他,哪里的茶比較好喝。這個感性的家伙一定會說,家里泡的比輝月那里的好茶還要香吧。
屋里還有書冊,飛天認不了多少字,看了幾頁也看不明白,躺在榻上覺得有點困。
昨天晚上那個家伙……好吧,不算太過分,只是一次而已。
但是還有些困,在這樣一個午后。陽光暖暖地,風吹不進來。
書蓋在臉上,飛天慢慢地睡著了。
「鏘!」
突如其來的脆響令飛天驚跳起來。在已經昏暗的房子里,這一聲分外地刺耳令人驚悸。
蓋在臉上的書早掉到地上,窗外已經沒有陽光,天黑了。
行云還沒有回來?剛才是什么聲音?
飛天茫然地環顧自己的周身,警覺性一瞬間提到最高。
可是屋中只有他一個人而已,這個靜寂的黑暗的院子里,只有他。
行云還沒有回來?
「鏘!」
第二聲響,飛天驚得眼皮猛跳了一下,才發覺是雙盈劍的聲音。
它一直很安靜,飛天練劍的時候捏訣喚它,它才出來,平時總是安分地沉睡著。
可是,為什么它會驚跳?
那把人驚醒的響動,并不是耳中聽到的聲音,是心中的驚悸。雙盈劍在他的身體里驚跳。
怎么回事?
飛天按住指尖,像平時一樣催力?墒鞘中闹徐o靜地,熟悉的銀光并沒有閃出來。
怎么了?它怎么了?
飛天站起來,四下里靜得連蟲鳴、風聲都沒有,他卻覺得心驚肉跳。
街上傳來敲更的聲音,已經初更了,為什么行云還不回來?他說晚上一定回來。
飛天坐立不安,在房子里像困獸一樣地走動。
難道行云會出什么意外嗎?這個想法像條毒蛇,倏忽間跳出來咬人一口,飛天心揪成一團,像是被一只大手用力地攥緊,捏得一絲空氣都容不下,馬上要爆開了一樣!
行云不會,不會的……
他與人也沒有仇怨,也沒有招嫉的地位。
輝月和他一向是和睦相處,他說輝月雖然沒有辦法做別的事情,但是一直在盡力照顧著他。所以他雖然淪為天奴,日子卻也過得不算太辛苦。
這次能夠離開天城,回羽族去,也是輝月給了他一紙簽令。
不會,不會出什么事情!
飛天站起來又坐下,坐下又立刻站起來,在房間里來回地走,步子急迫。
可是屋子只有這么大,走了沒幾步就碰到了墻。再回頭再走……
行云說不讓他出去,怕被別人看到惹禍,怕輝月遷怒……怕仇家尋蹤……
可是,可是行云為什么還沒有回來?時間變成了刀鋸,在心頭上不停地拉動。
也許他是杞人憂天;也許輝月和行云有話要說,或許是有什么其它的事絆住了。
可是莫名的驚跳又沉默的雙盈劍,這像死寂一樣纏繞上來的黑夜……還有,還有心頭莫名其妙的驚恐。
行云不會有事……
可是該死的!
飛天霍然站起身來推開了門,飛身上了屋頂。
飛天吸一口氣,辨明了方向,朝輝月殿那里如流星趕月一般急掠而去。
***
飛天遠遠就看到輝月殿的輪廓據在高處,如凜不可侵的貴胄。和第一次平舟在高塔上指給他看的,一般無二。
輝月這里藏龍臥虎。
飛天曾經住過這里,熟門熟路摸了進去。
大殿那里是空曠的,外院,平階,下人們的居處,后殿……內院……
飛天趕得極快,像夜行的靈鳥,無聲而迅疾。輝月和行云的關系很好,他們若是見面說話,一定會在輝月的起居之處。
或許是莽撞,不聽行云的吩咐擅自闖到輝月這里來。
可能會把一切搞砸;可能會被輝月狠狠的懲戒?墒侵灰屗吹狡桨驳男性,罰得再重也沒有關系!
飛天心中像油煎火燒,靈力卻在體內緩緩流淌,氣息輕緩綿長,幾不可聞。
離內院還隔著一重高宅。忽然飛天的腳尖一彎,身形頓了下來。
后殿與內院之間平曠大廣場里那矗直的高臺,他曾經踏上去奔雷為他系冠的高臺,上面有人。
這樣晚,為什么上面還有人?
飛天極目遠望,靈覺瞬間提到最高。
飄擺的白衣,如柳的身姿在那極高之處!看不清其它,看不清相貌,可是飛天不會認錯,那與他日日相依的人影。
行云。
他為什么到那樣高的地方?他沒……沒出什么事情嗎?
飛天心弦松了一松。難道輝月約他上去談事情的嗎?
飛天呼出一口氣來,看著平曠的場地,有月光照得地上霜白清亮,要想不被發現地過去不大可能。
飛天眼睛看著那臺上,還有人,可是看不清身形。身子向下低了低,想著怎么能不被發現地湊近。
行云明明答應著要回去……
一瞬間……飛天抬頭的一瞬間。
一點白色從那臺上墜下來,像是一朵被大風吹離了枝頭的花,飄然而落。
腦中有剎那的空白,飛天下一秒身子像離弦的箭一樣彈了出去。風擊在臉上生疼。
夜色像是漆黑的墨,那一點飄墜的白格外地刺眼。
像是驚呼聲響起來,有人喝叱,有人驚起!
飛天沒有任何想法,向那墜落的白色撲去。
那白色似是柔弱的一片飛羽,在空中停留的時間很長。
世上最遠的路,也沒有這百丈的相隔這樣遙遠!飛天胸口痛得像被萬鈞重石迫擊!
離那高臺還有三、四十丈的距離,飛天腳尖一點,騰身而起。與那白色在空中接近,飛天張臂抱住了他。
行云!飛天在心中大叫。
楊行云身子溫軟,飛天以為他還好?墒茄劬s告訴飛天……
這是行云?這是他的行云?那張美麗的臉,那張早上還漂亮得讓人移不開眼的臉龐,血肉模糊的一片,看不到如遠山的眉,看不到秋水樣的眼,看不到挺立的鼻梁和輕薄紅潤唇,一團血肉黏連,鐵銹味刺鼻欲嘔!
人在空中,飛天的手已經按在了楊行云的胸口,源源不斷輸送靈力進去。
楊行云胸口還在微微地起伏。
「行云!」飛天叫出聲來!腦子里什么想法也沒有,只是全力地送靈力進他的身體!
楊行云的身體痙攣起來,本來無力垂下的手突然抬起來抓住了飛天的臂膀,聽到他的胸腔里傳來可怕的嗚嚕聲,那是血倒灌進胸腔的聲音。
從那已經看不清五官的頭臉上,紅的、燙的噴濺出來,撲了飛天一頭一身!
「行云!行云!」飛天狂喊他的名字,眼睛漲得像是要燒起來!
他的行云!行云!
楊行云像是聽到,又像是已經瘋狂,抓著飛天的手那樣用力,似乎要扯下一塊肉來。
忽然楊行云的手指松脫,那劇烈的痙攣全部停止,胸腔里可怕的充血聲也消失了!
飛天恐慌驚怒,失去理智地大叫著楊行云的名字,反復地推送靈力給他。可是……他一動不動。在飛天落到地面之前,楊行云的生命力徹底從身體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