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兩人瞬間的互動看在任雍容的眼里,可就不是那回事了。對一個人心存偏見,思想很難不扭曲往偏處想去,他只覺得兩個男人居然眉來眼去,見芮柚紫眉若遠山,目似秋水,有璀燦星光點點,這不男不女的家伙,為什么每回見到他,總讓自己瞧得目不轉睛?他恨不得把他打出去才好。
只是他那么小,大概禁不起自己的一拳。
這么一想,心里不免有幾分忿忿。
“既然來了,不妨過來一坐!倍俗诎缀ぶ醒氲纳欺泛蜕频膶λ姓惺。他的聲線清潤,仿佛朗朗的風帶著無法描繪的輕柔,看似親切,可話底又顯得冷冰冰的。
皇宮終究是個骯臟污穢之地,能在那里平安長大成人的皇子,又怎么可能隨便把見過面的人當朋友,人家只是嘴巴說說,當不得真的。
這時候還是夾著尾巴做人的好。
她稱謝道不敢。
談觀給她倒了杯香茗,她道謝,沿著杯沿打量了一下這位位高權重的皇子面貌,長長的臥蠶眉,容長臉,五官深邃,陣底精光難掩,看似不經心的坐著,巨大的威儀卻撲面而來。
鳳凰有鳳凰的窩,小麻雀有小麻雀的蹲點,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芮柚紫的心冰冰涼涼的,覷著談觀的下首坐下,她準備喝完手里的茶就趕緊告辭。
“柚娘,你是柚娘。”
茶是哪種好茶,她品不出來,卻因為談觀忽然壓低聲音,低到只有她聽得見的聲音說道,嚇得她茶水嗆進了鼻子里,差點不雅的噴了出來。
她趕緊搗著鼻子,阻止倒流的不知是鼻涕還是茶水。
柚娘是她的乳名,小時候他第一次見到她,便用這樣的稱呼,此刻聽他揭了自己的底,她瞠著眼,恨不得把他的嘴給搗上。
“表哥。”她趕緊擦了鼻涕,壓低聲音回應。
談觀差點就去捏她的臉,幸好及時強迫自己把手收回來。“你膽大包天,居然做這身打扮?!”
“還是被你認出來了。”這也算坦白從寬吧。
一旦戳破了那層紙,談觀的表情十分精彩,桃花眼皺成了苦瓜眼,他當機立斷拉起芮柚紫的手!拔覀兊泌s緊離開這里,有事到外面再說!
其他人都還好說,牽扯上九皇子,一不小心就會鬧出欺君罔上的罪名出來,那可就是大事了。
慢著,他好像還漏了什么?
他聽父親說表妹是許了人的,嫁的正是坐在他對面的鳳郡王……可是這對夫妻怎么一副陌生人的樣子?細想上回他們還吵得厲害,哪有半點夫妻鶼鰈情深的樣子。
好吧,就算沒有夫妻情深,連表面功夫都不做,這……實在說不過去。
父親到底漏告知了他什么?
他偷看了任雍容一眼,卻發現他的目光滑過芮柚紫時不帶任何溫度和感情。
芮柚紫可沒發現談觀心里涌動的疑問,一心只在意表哥的提議。
離開,她正有此意。
第八章渣夫對她上了心(1)
談觀走到九皇子跟前長揖,態度恭敬!安菝穹讲畔肫鹋c瑞兄弟有私事相商,告罪先走一步!
“哼哼,屁股都還沒坐熱就要走?是看不起我們這些人嗎?”冷不防若低沉琴音般流泄出挑釁言詞的是眼神冷漠的任雍容。
善鄯顯然也不介意任雍容搶了他的話頭,略略挑眉后,嘴角噙起一抹微妙的笑意。
“郡王多想了,草民哪敢,的確是個人私事,還請見諒!”談觀做足平民的低微姿態請求原諒。
多半,在下位的人這么說,在上位者也不會多加刁難的,不過,也有這么個例外的刺兒頭。
“來都來了詩畫賞,要走也不是不成,但總得展示一下瑞兄弟的才華,讓我們品味品味!辈⒉淮蛩惴胚^芮柚紫,任雍容擺明了找碴。
他看得出來,這連個名字都不肯報知的人,表面上很恭順,對他們這些皇孫顯貴卻是不冷也不熱,始終保持著適度的距離,旁人或許會被他的溫和友善迷惑,看不出究竟,他卻敏感的發現他那份打從心底散發的疏離感。
欲擒故縱好攀上權貴嗎?
這才招惹得謝語和談觀的注目。
想走?他偏不讓。
他要試試他是不是個草包。
若是草包,好讓他早早滅了自己那份奇異又詭譎的心思。他歸咎自己會對這小子特別在意,是他平時被大家捧得太久,一心只有自己,突然來了個平民小子,不但毫不在意他,甚至要離開連個招呼都不和他打一聲,他究竟拿他當什么了?
是的,經過這些日子的沉思,他歸納出來,天之驕子的自己為何看這小子諸多不順眼的原因在哪里了,那就是看他不爽,既然不爽,他就要找出個讓自己心里舒坦的法子來。打壓這小子,讓他臣服自己,似乎是唯一的一條路。
芮柚紫心里咯噔一跳,這混帳是在挖坑給她跳呢。
對他示弱無用,對他無視無用,他就是看她不順眼嗎?
她太陽穴突突的痛,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實在詭異,有人能因為一面之雅成為知心好友,有人天生世仇,就像眼前這個花架子就只會找她的麻煩。
她振袖抱拳!靶〉懿攀鑼W淺,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是個無才的人,不敢獻丑!
談觀本來不太替這小表妹緊張的,畢竟她是書香世家出身的女兒,就算沒有學富五車,該讀的書肯定不會落,這下卻有點不確定了,他記憶里的柚娘也……并不是那么喜歡讀書,這么一想,他又忍不住替她緊張起來,順勢瞪了任雍容一眼。
有人這樣把自己的正妻往坑里整的嗎?這種夫君,究竟是姑母還是姑父答應把表妹許給了這人的?
好想上前給他一拳!
“據在下所猜,瑞兄弟莫非是洛陽瑞家的人?瑞家一門皆是杰出書畫大家,書香門第,為人太過謙虛便成了虛偽,這樣可不好!
據他所知,京中瑞氏甚少,更無值得一提的人才,這小子開口便說自己姓瑞,想來也只有洛陽瑞氏。
芮柚紫實在懶得再跟任雍容辯解,“書與畫我談不上氣候,既然任公子一再‘鼓勵’小弟,小弟勉力便是,不足之處,還請諸位大哥海涵、海涵!
見她眉宇間一片從容,幾個男人難得不用語言,都心生同感,這小不點身上總能一點一點釋放出屬于自己的氣質,有鋒芒卻不銳利,緩緩的打動人。
談觀見她似要吟詩,也不知怎么勸,這場合,這些人家底子都擺在那,可不是真的空殼子,只希望她不要出大糗就好。
在座的公子哥們看似只會吃喝玩樂,可據他觀察下來,紈褲的形象雖然滿滿,但是他和父親在外經商,歷練不少,看人多少能揣摩出幾分真實來,他有把握這幾位爺們風花雪月的外表比較像是在掩人耳目。
但無論真實還是虛假,這些都不干他的事,他只是個商人,商人只要有利可圖便是,政治那些什么的,父親說能不沾就不沾。
他收回心神,望著沉吟的芮柚紫悄悄捏了把冷汗。
芮柚紫忽地狡黠一笑,雅室內熠熠光束,將那水眸漾出星子般的金影,一雙如剝殼筍尖般的素手反剪在背后,櫻唇輕吐珠璣,聲音如沉湖中泛起的清淺漣漪,令聽者無法輕忽——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清脆帶著刻意放緩的聲音在最后一個字落下時,迎來的是雅室里的鴉雀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