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時間是怎么過的,但終于——是看見以玫站在臺上了。
她穿了相當暴露的衣服,亮光閃閃的,她化了好濃好濃的妝,她看起來十分陌生,但那野性美則更突出了,她一出場,立刻贏得了掌聲。
她開始唱歌,是一首新歌——子莊覺得似曾相識的一苜新歌,啊——他記起了,是莫恕作曲的,他曾在家中聽莫恕彈起。
以玫竟唱了莫恕的新歌。
想到前些時候,他為了莫恕不肯讓以玫唱莫恕作的新歌,他幾乎和莫恕反臉的事,他真是心痛得厲害。
人——怎么這樣的善變?
這件事是莫恕主動?或是以玫?或是兩廂情愿?
好不容易以玫唱完了三首歌,退到后臺,子莊立刻就跟進去。
他是這個圈子的人,后臺的人認得他,沒有阻攔。
他見到坐在一角的以玫,她似乎完全不知道他來了。
“以玫——”他叫。他的聲音也在顫抖。
她抬起頭,很意外似的。
“是你?”“以玫,我——”他說。她皺皺眉,用手勢打斷了他的話!案襾怼!彼呦蛲饷娴淖呃。“什么事?我不是說過你不要來夜總會嗎?”“是——但是——”子莊額頭冒汗,那張清清秀秀、斯斯文文的瞼看來可憐兮兮的!笆裁词拢坎灰掏掏峦,這兒人多嘴雜,我等會兒又要上臺。”她神色冷淡。她從來都是熱情的,怎么突然冷淡?因為莫?“你沒有再找我練歌!彼K于逼出一句!拔覜]空!彼恢每煞!皥笊险f你——你——”他說不下去,臉色更慘白了。“說我什么?到底怎么同事呢?”她完全不知情似的!罢f你又跟了莫——先生!彼豢跉,終于說了出來。那莫先生已叫得勉強!靶麄鞫。”她淡淡的笑了。“他——肯讓你這么宣傳?他同意?”子莊睜大眼睛。“他又不會少一塊肉,只不過用一用他的名字而已!币悦挡恢苯诱f!暗撬钠狻薄安灰勊饬!彼荒蜔!澳慊厝グ!讓人看見了不大方便!庇惺裁床环奖?老實的子莊可沒有問。
“我可以等你唱完一起走,我送你?”他說。
“不,我有事,我約了人!彼涞摹
“以玫——”他好像是當胸捱了一拳。
“有空再談好嗎?”她臉上也沒有什么笑容!霸诠ぷ鲿r間,我們不方便和客人談這么久!
“我想問——以后還去我那兒練唱嗎?”他問。
“大概不會去了,我沒有時間!彼f。
“你真——跟了他?”他的聲音低下去。
“只是跟他學歌,不是跟他別的!彼。
“當然——學歌!彼樇t了!八潜任液,比我有名,你跟他自然有益,只是——”
她皺眉望著他,為什么他還是不走?
“只是什么?說吧!我真的有事!彼幢。
“以后——我們還是朋友嗎?還可以見面嗎?”他是鼓足勇氣說的。
“當然,當然是,當然可以。”她一連說了三個當然。“如果我有空的話。”
“那么——你會有空嗎?”他追問著。
“嗯——我有空時打電話給你,好嗎?!彼f。完全沒有誠意的敷衍,他聽得出。
“以玫——”他好難受,話也說不出來了。
“回去吧!不要想太多!彼男!盁o論如何,我很感謝你為我做過的一切。”
這是結束的話?這未免太殘忍。
她感謝他為她做的一切,只是感謝?那么,他一直以來所付出的感情呢?也只是感謝?
“以玫,我——我——”他的心好痛、好痛。
“對不起,我真的有事,”她拍拍他的手!霸僖!”
她轉身走了進去,根本沒有當他是一回事。
他的心好冷、好冷,怎么說變就變呢?每個女人都是這樣?尤其是一腳踏進娛樂圈的?
好像林雅竹,好像以玫——
子莊頹然的站了好一陣子,才慢慢退出后臺。
他并沒有離開夜總會,依然坐在小圓臺上,看了以玫第二次出場。
以玫的眼光掃遍全場,獨獨似乎看不見他,以玫——為什么要這么做?故意傷他?
他很傷心、很痛心,他是真的受到傷害,在感情上,他是不堪一擊的。
他呆呆的坐著,握著酒杯的手,微微發顫,所有的美夢、理想都幻滅了,以玫竟然——這么對他。
一直以來她只是利用他,是嗎?是嗎?她只是在利用他?是這樣嗎?
他的心慢慢變硬、變冷、變得麻木,再無知覺。
然后,他看見一個人走了進來,莫恕。
莫恕,他也來這種地方?他來的目的可是和子莊一樣?是為了以玫?
子莊的臉一下子紅起來,不因為酒,而是所有的血液都涌上頭腦。
莫恕并不停留,立刻就轉進后臺。
他顯然很熟,顯然不是第一次來,他——唉!
子莊放下酒杯,付了錢——他一定要知道事情是怎樣的,他有滿腔受騙的感覺。
以玫騙他,而莫恕是他最信任、最尊敬、視作兄長的人也似乎騙他。
他等在他們出來必經的路上,夜已漸深,馬路上行人已稀,他站在沒有燈的暗角。
等了十分鐘,多長的十分鐘啊!他終于聽見了以玫開懷的笑聲。
“我沒想到你會來,真的,我好開心!彼f。
莫恕沒有出聲,為什么?他怎么不說話呢?
“其他幾個唱歌的女孩子一定嫉妒死了,你居然來接我下班,不是別人,是莫恕!”她又說。十分夸張。
“去哪里?”他沉著聲音,聽不出喜怒哀樂。
去哪里?他們還有節目,老天,
“你說呢?”以玫愛嬌的聲音。她也曾經這樣對過子莊,她——對每一個可利用的男人都如此?那么,她以前也不是愛子莊,是嗎?是嗎?是子莊自作多情。
“我借了汽車,我們游車河!彼f。
“好!”以玫叫。
子莊終于看見他們了。
他們是那么親熱,以玫的手在他的臂彎,半個身體也倚在他身上,他們互相凝望著,那神情——
子莊再也忍不住爆炸的情緒,從暗角里走了出來。
“你——”以玫呆怔一下,神色變冷!澳阕鍪裁?要嚇人?”
子莊的瞼是蒼白的,眼睛卻血紅,可能因為喝了酒,又怒氣沖沖。
他目不轉睛的盯著他們倆。
“你為什么擋著路?”以玫皺皺眉,不耐煩的。
“何以玫,原來——你是這樣的女人!”子莊的聲音卻嘶啞了。
“我是怎樣的女人關你什么事?”以玫冷冷的反問。
“你——你——”子莊氣得全身發抖。
“我們走,他一定發瘋!”以玫拖著莫恕。
“慢著,”子莊的眼睛要噴火!澳,你真——卑鄙!”他終于不再叫莫先生,他罵著莫恕卑鄙。
莫恕不響,也不激動,只是冷冷的望住他。
“你說話,你為什么不說話?”子莊激動的叫嚷。“你這么做——是什么意思?”
“你才是什么意思?攔著我們鬼叫鬼叫的?”以玫不是好惹的。
“莫恕,你說話,”子莊有豁了出去的意味!澳阏f——你明知我喜歡她、我愛她,你為什么還這么做?為什么?世界上有那么多女人,你為什么偏偏要我喜歡的?你說——你說——”
“你這個人真奇怪,我是你的什么人?”以玫冷笑。
“莫恕,說話!”子莊怪叫。
莫恕皺一皺眉,眼光一閃,他始終沒放開以玫。
“我不能喜歡以玫嗎?”他問。
“你——”子莊下意識的退后。
“喜歡,或愛該是雙方的、互相的,”莫恕冷淡的、漠然的說:“你可以喜歡她,我也可以喜歡她,其他人也可以喜歡她,重要的是她的選擇!
“她的選擇——”子莊轉向以玫!澳氵x擇了他?”
“我喜歡他!币悦迪胍膊幌氲木驼f。
“你們——”子莊被打倒了,他退一步,再退一步,終于轉身就跑!拔液弈銈,尤其是你,莫!”
這是他扔下的一句話。
子莊走得遠了,再也看不見影子,莫恕才松一口氣,慢慢放開以玫。
他彷佛打完一場仗般的疲倦。
“你走吧!”他說。
“戲演完了就叫我走,這未免太沒人情味!彼。
他看她一眼,眼中光芒復雜。
“我——很感謝你!彼f。
“能有一種行動表示的感謝嗎?”她還是笑。
他猶豫一下,終于伴著她往外走。
“我送你回家!彼f。
他們攔了一輛計程車,就默默的坐上去,好半天都沒有說話,各人都在想心事。
“你認為這么做一定對?”以玫忽然問。
他看她,沒有回答。
“我很不忍,子莊看來受傷得厲害!彼终f。
“他若知道你真實的生活,傷得更兇!彼涞摹
“但是——現在傷他的是你!彼f:“他最恨的是你,不是我,你——為什么要代我受過?”
他有點震動,她難道——已看穿了他?
“你替我掩飾我的私生活,不是嗎?”她笑。她實在是太聰明!澳,你可是有點喜
歡我?”
他呆怔一下,車也停了。
“你知道我的家,如果你愿意來,我是歡迎的!彼f。轉身下車。
他下意識的伸手,沒有抓住她。
她是歡迎他的——他心中略過一抹奇異的熱。
莫恕起身時已近十一點,依然覺得頭昏昏沉沉的。
昨晚回來太晚,又整夜睡不好,莫名其妙的思緒一直纏繞著他,好不容易睡著了,又發些奇怪的夢,夢里又是以玫,又是雅竹,還有子莊——的模樣,到底她心中是怎么想?是在打什么主意?
莫恕始終不相信她,她不是個簡單的女人。
但是昨夜——她眼中的誠意又分明不假,她——唉!不明白的事也別想了,他還不夠煩嗎?
合上鋼琴,還是回臥室再躺一下吧!下午還約了人,為新歌灌唱片的事商量,他不想自己沒精打采的。
剛回臥室,就聽見門鈴聲。
誰呢?這個時候?他不情愿的去開門。
“早!莫恕!笔且荒樣淇煨θ莸囊悦怠
他沒出聲,卻開了門。
見到她——他心中是愉快的,至少可以趕走寂寞,可以——哎!可以陪陪他。
“子莊是不是搬走了?”她一進來就說。
“你怎么知道?”他很意外。
子莊搬走是今天早晨的事。
“他打電話給我。”她嫣然一笑。
她沒有化濃妝,沒有穿夸張、暴露的衣服,看起來反而親切、自然得多。
“哦!”他不置可否。
“只是哦?”她坐下來,好開心似的。“你完全不想知道他說了什么?”
“他說什么?”他的聲音還是冷冷的。
“他搬到一個朋友那兒,他說若要找他,可以去那里,”她還是笑!八說他不怪我!
莫恕冷冷的笑一下。
“他自然只是怪我。”他說。
“你別生氣,他說——他到現在才發覺你很虛偽、很卑鄙!彼柭柤。
“他可以這么說!彼f。
“事實上,你是個最偉大的好人!”她夸張的開玩笑。
“我很卑鄙!彼f。
“你這么做不是為他好嗎?你不是一心一意怕我傷了他?阻礙了他的前途?”她有些嘲諷的。
“你又焉知我不是為了自己?”他冷笑。
“為自己?”她不明白。
“你不是一直對自己的美麗、吸引力深具信心嗎?”他也用嘲弄的口吻。
“你是說——我吸引了你?”她有絲意外。
“你以為是不是?”他盯著她。
忽然之間,她有些不自在,莫恕的眼光銳利,似乎能看透她的內心。
“我不是林雅竹!彼K于說。
“林雅竹。”他冷哼一聲,不再言語。
“不要用這種口氣,你騙不了我的,我知道你對她馀情未了。”她笑。
“我這么卑鄙的人不配做情圣!彼恍嫉。
“我在你心目中也是卑鄙小人,這么說我們豈不是根相像?”她說。
“但是有一件事,我站起來,我爬得高,我成名全靠自己!彼f。
他是暗示她只會利用人做墊腳石?
“因為你自己有這力量、有這本領,不是人人都可以做到的,”她倒也不在意!拔沂窃诶脛e人,如果被我利用的人心甘情愿,這也是我的本事!
“我承認你很有本事!彼α。
像她這么坦率直言的女人倒真不多,某一方面,她實在相當可愛。
“莫恕,你好像對子莊搬出去一點也不關心!彼龁。
“關心與否不放在臉上,而且他是那么大的人了!彼!八嶙撸铱偛荒艹吨环!
“事前他沒告訴你?”她凝望他。
“昨夜你也聽到的,他恨我。”莫恕笑。
“你就忍心讓他含恨而走?”她半開玩笑。
“我還能怎樣?”他搖頭!叭绻皇前装V,總有一天他會明白!
“那么——你怕不怕我再去找他?”她似笑非笑的,有挑戰的味道。
“你會嗎?”他看透了她。
“你實在是一只老狐貍!彼е,恨恨的!笆裁词露荚谀闼阌嬛小!
“也不一定,你不要太高估我。”他半真半假的!拔矣袝r掉進獵人的網還不自知!
“誰會相信,你這種老奸巨猾,又是鐵石心腸!彼f。似乎是越說越恨了。
“還有更難聽的形容詞嗎?”他搖頭。“何以玫,我和你之間是講好條件的協定,你是沒得可怨的!
“我怨什么?”她聳聳肩!胺凑抑酪患,無論我怎么做、怎么努力,付出怎樣的真誠,你始終不會相信我,你始終對我有偏見!
“哦——你這么想?”他問。
“你對我的成見已經根深地固,這一輩子也休想改變了,”她搖頭!八晕以撌裁炊疾幌,就這么互相利用下去吧!對嗎?”
“我沒有利用你的意思!彼fO
“你要我離開子莊,這還不算利用?”她反問。
“是要求,不是利用。”他搖頭。
“總是有條件的,不是嗎?”她冷笑起來。昨夜眼中的真誠,再也不復見——昨夜她可
曾有過真誠?或是他看錯了?“沒有子莊,你肯答應教我、捧紅我?”
他不語,不承認也不否認。
“那個替你一做就是十幾件晚禮服的男人,還找你嗎?”他突然間就轉了話題。
“你——不必知道!彼哪樇t起來。
臉紅表示她還知羞恥。
“昨夜你說你歡迎我去你家,我怕——萬一碰上了不方便。”他笑。
“那怎么會——碰到?”她揚一揚頭,故作理直氣壯。“我的家只有我住。”
“哦——天下有那么大方的人?平白無故的替你做那么多的晚禮服?還送你鉆石表!彼S刺的笑。
“為什么沒有?”她咬著唇,很是難堪。“就是有些人喜歡做冤大頭!
他只是笑,不再說下去。
“你——當然以為我和他有不三不四的關系啦!”她脹紅了臉說。
“以前的事我不理會,以后——你要檢點一下,”他慢慢的說:“當初林雅竹能紅透半邊天,她從不應酬,從沒有不三不四的新聞!
“我——”
“林雅竹也不是唱得最好,她紅和她潔身自愛,和生活嚴肅很有關系,”他再說。他是認真的。“一個歌星能嫁得像她那樣,該是絕無僅有!
“誰能跟林雅竹比?她是純情歌后!彼模灰詾槿坏。
“為什么要看低自己?”他望著她!澳阄幢夭蝗缢匾氖强茨阍趺醋!
“我該怎么做?”她忍不住問。
“先建立起與眾不同的形象!彼f:“做為我的學生,先要檢點自己的態度。”
她的臉紅了,好半天,才慢慢地點頭。
“事實上——夜總會的薪水不夠我做兩件禮服!彼坪跏窃诮忉。
“你要紅,衣服不是最重要的,你的風格、你的歌聲、你的形象加在一起會比衣服更吸引人。”他說。
“我明白!彼c點頭。
“光是明白沒有用,你要做、要實行!彼J真的。
“我——知道。”她再點頭。
“那么,從此之后不要走到前臺應酬客人,”他說:“就算是我,你也不可以來坐,因為別人并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好!彼坪跻褯]有自己意見。
“不必擔心錢不夠用,”他忽然笑了,語氣也變得溫柔!拔荫R上替你安排另一間夜總會!
“你——”她意外的驚喜。
“這很簡單,夜總會的主持人和我們唱片公司很熟,他們希望我們預備力捧的新人!彼摹
“你們預備力捧——我?”她不能置信的睜大眼睛。
不是前一陣子還不許她唱他作的曲子嗎?
“我答應過你成名作為交換條件!彼f。他可是故意用這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口吻。
“真是這樣?”她緊緊盯著他。
“這種事能開玩笑嗎?”他說。
“晃恕——”她激動得似乎想哭!澳。皇球_我吧?你不要騙我,你說的一切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
“下午我帶你去另一間夜總會簽合約——去唱片公司練歌!彼。
“莫恕——”她抓住他的手。
“你還得靠自己努力,”他說:“我給你的只是一個機會,重要的是你能不能把握!!耙欢,我一定把握住這機會。”她緊緊仰望他。這一刻,她根本完全忘了他對她曾有過的成見、偏見!拔乙欢ㄒ_到我希望的目的!
他笑一笑,只是笑一笑,扯開她的手,轉身走開。
“憑你的條件,你可能比林雅竹更紅!彼f。
“比林雅竹更紅——可能嗎?”她叫起來。
“你比她聰明!彼f。
以玫怔了半晌,思索了半晌,忽然說:“我開始明白一件事,你肯幫我,并不完全因為子莊,是不是?”
是不是?他不回答。然而不全為子莊,還為什么?
莫恕應邀為一個頗具規模的歌唱比賽作評判,他是主辦人的朋友,而且知道他們辦這比賽的態度很認真,所以才例外的答應下來。
他從來不喜歡做些出風頭的事。
子莊已搬出去半個月了,他完全沒有聽見子莊的消息,不過子莊既然住在朋友那兒,想來也是沒什么大問題。
莫恕這段時間很忙,自從他復出之后,工作簡直就沒有間斷過。
他喜歡忙,忙可以填補許多東西,可以令他沒有時間去想一些他不愿意觸及的事,他喜歡忙碌。
他也不常常見以玫,自從她兼唱另一場子之后,她也忙起來。不過她好像很聽他的話,開始愛惜羽毛,開始謝絕應酬。
莫恕相當滿意她的表現。
以玫每星期都抽兩天的時間來莫恕這兒,練一練歌,學一點樂理方面的知識。
她每次來一小時,總是匆匆的來,匆匆的走,他們甚至沒有聊天。
歌唱比賽辦得相當熱鬧,參加的人多,參觀的人多,幾乎他們音樂圈子里的人都來了。
莫恕并不意外的看見了子莊,令他意外的是子莊瘦得很厲害,沒精打采的,又憔悴。
子莊當然也看見莫恕,卻沒有打招呼。
莫恕心中有些不安,他開始在懷疑——他做錯了嗎?他不該管子莊感情的事?
或者——他是太過分了些,雖然他是為了子莊好。
他默默的坐在評判席上,子莊不理他,他自然也不必過去碰釘子,大庭廣眾下,他會受不了。
但是他一直是注意子莊的。
子莊和他唱片公司的老板坐在一起,看得出來他對臺上比賽的人沒有興趣,他很恍惚,精神很不穩定。
莫恕心中刺痛,他幾乎已經肯定,他做錯了。
這個年頭,即使父母也無權過問子莊感情上的事,何況他又不是子莊的父母。
他是過分了,他——可有方法補救呢!
補救?這種事——唉!他當初就不該管的,是不是他真對女人有成見呢?或只是以玫?
以玫當然不是個純潔的女孩子,然而只要子莊喜歡,他又何必多事呢?他是錯了。
看著子莊,他也變得心不在焉,無法使自己全神貫住的聽比賽者的表演,他心中歉然!
他不能再這么下去,他一定要集中精神,否則實在太對不起請他當評判的人。
時間慢慢過去,比賽終于結束了,勝利者也選了出來,臺上在頒獎,臺下的莫恕也長長的透了口氣。
轉眼再看子莊,他竟已離開。
子莊是故意避開他吧?子莊對他的誤會——不,可以說對他的恨意已深極了。
這個時候他去挽回,是不是會太遲了?
散場的時候,子莊公司的老板走過來,他用一種很疑惑的眼光看莫恕。
“阿莫,子莊和你之間有點誤會嗎?”他問。
“沒有!蹦±涞摹
“這就奇怪,我叫子莊一起找你喝杯茶,他說什么也不肯的先走了!崩习逭f。
“是嗎?”莫恕不愿再談。
“他現在搬出來住了,而且這一陣子他工作情緒很差,問他什么事也不肯說,”老板搖搖頭!叭绻袡C會,我希望你跟他談談!
“好。有機會我找他談!蹦∞D身離開。
他心中的不安擴大了,子莊現在竟是會情緒低落、無心工作,這——他豈不是弄巧成拙!
看來,他必須找子莊談一談了。
當然不是現在,他必須回家好好的想一想,看看該怎么對子莊說。
他坐車回家。
肚子好餓,為了趕時間,晚餐都沒吃,回家還得自己煮,唉!若不是這么餓,他寧愿不吃了,工作了一整天,他累得動也不想動。
走上四樓,他很意外的看見屋子里的燈光。
燈光?誰來了?是先離開會場的子莊?莫非子莊也想和他談談?
急忙開門進去,沒看見人,卻看見餐桌上放著煮好的晚餐,三菜一湯。
莫恕心中流過一抹奇異的溫暖,在他又累又餓的時候回到家里,滿以為是一屋子的冷寂等著他,絕沒想到燈光、溫熱的菜飯——他想,這就是家吧?
“回來了?”從廚房里走出來的是以玫。
“你——”他其實已經知道是她,子莊不會想到做好菜、飯等他!澳憬裉觳挥萌ヒ箍倳?”
“意外的假期。”她淡淡的笑!耙婚g夜總會今夜被一個團體包去,他們有自己的節目,我們休息。另一間休業一星期,重修冷氣系統!
“怎么知道我沒吃晚餐?”他問。
今夜實在再無法對她冷冰,那燈光、那桌子上等著他的晚餐,實在感動了他。
“并不知道,我想你回來宵夜!彼。
“時間算得這么準?”他也笑了。有一種頑冰溶解的感覺,很溫暖。
“從報上知道你去當評判,電視轉播時我看見你,也知道比賽結果。”她說。
“今夜還上了電視?”他去洗手,出來就坐在桌前。
“你很上鏡!彼谒麑γ,那神情——可像個小妻子。“你的輪廓很深。”
“可演冷面殺手!彼此谎邸
她好意外,真的好意外。
“你也講笑話?”她問。
“你并沒有笑!彼皖^吃菜。
“意外得使我忘了笑。”她搖搖頭。“莫恕,你今夜看來完全不同!
“很——謝謝你做好晚餐等我!彼堕_話題。
“如果你喜歡,我愿意常常來替你做!彼嫘牡。
“你這樣的女孩會做廚房的事,我實在意外!彼f。
“有什么意外呢?人都有幾種面目、幾重個性,我現在表現的是賢妻良母!彼f。
“不想爬上成功的巔峰?不想紅遍天下?”他望著她。
“想,當然想,”她絕不猶豫!爱斘艺驹谂_上表演時,我希望自己是世界一流的,我希望自己比誰都成功,我希望自己比陽光更耀眼!
“的確多重個性!彼。
“可是今天,我休息,我覺得自己安閑自在的非常舒服,我又在想,何必那么拚命的去
爭取名利呢?那實在是好累、好累的事!彼终f。
“做人原是很累的!
“女人在這方面可以占一點便宜,嫁個丈夫,可以舒舒服服的什么也不必理,那就不會累了!彼f。
“你真這么以為?每天舒舒服服的什么也不理?久而久之,那種生活也會令你累!彼f。
“哦——這也有道理,”她想了想!敖形颐刻鞜o所事事,不必勞心也不必勞力,那的確也會令人累,是心理上的累,對吧?”
“所以最好就是別做人!
“不做人做什么?”她不懂。
“我根本厭倦到世界上來走一遭,如果沒有我,那該是多好的一件事。”他吃完一碗飯。
“怎么這樣想?”她問。一邊接過他的碗,替他盛了另一碗飯來。
她做得那么自然,真像服侍自己丈夫。
“有一件事——我想我做錯了!彼蝗徽f。
“哪一件事?”她問。立刻,她有些明白!白忧f?”
“今天我碰到了他,他沒有理我,也沒有打招呼,散場立刻就走了!彼f。
“過一陣子,他氣消了就沒事。”她說。
“他很瘦、很憔悴,而且情緒低落。”他說。
她皺了皺眉頭,想說什么,卻忍住了。
“我怕——弄巧成拙了!彼麌@一口氣。
“後悔了?”她笑起來。
“是吧!”他搖頭!拔易鍪陆^少后悔,但這一次——我想我錯了!
“想補救?”她還是笑。
“不知道有沒有機會?”他很矛盾、很痛苦!拔摇獙嵲谔^分,是嗎?”
“我不知該怎么說!彼∷。
“父母也管不了子女們感情的事,我是什么人呢?難怪子莊怪我!彼嘈Α
“但是我知道你是善意,因為我的確沒對子莊真心過!彼f:“你不必內疚!
“不管你對他如何,我完全沒考慮到他的感受,”他再嘆氣!拔疫一直當他是孩子!
她皺著眉,好半天才慢慢說。
“可是我認為你對!彼f。
“我對?我怎么對呢?我主觀太強、個性太極端!彼麚u頭!耙悦怠悴⒉皇俏蚁胂裰心敲磯牡娜,我自己也明白!
她呆怔的望住他,實在意外他會說這樣的話。
“我很意外你會這么說。”好半天她才說。
“我原是個不近人情的怪物!彼f。
“你很有個性。”她是由衷的。
“那又怎樣?子莊不會原諒我。”他苦笑。
“你何必苦苦要他原諒?他的原諒與否,其實對你也沒什么重要的!彼f。
“你不明白,我和他之間——”他搖搖頭,不再說下去。
他們之間有一陣短暫的沉默,她很出人意外的說:“其實,你這么做——也不完全為他好,所以你才會內疚,是嗎?”
“你——說什么?”他疑惑的。
“我說——”她勇敢的、目不轉睛的凝視他。“你不要他跟我在一起,一部分是因為你嫉妒!
“我——嫉妒?”他脹紅了臉。簡直荒謬!
“你是嫉妒。你否認不了,”她胸有成竹的笑。“好幾次我都發覺了,事情并非表面那樣,你怕我拖累了子莊,而是你嫉妒。”
“莫名其妙,我嫉妒什么?”放下筷子,他叫。
“你嫉妒我和他在一起,”她眼中是挑戰的、洞悉一切的光芒。“因為你也喜歡我!
“何以玫——”他站起來!澳愀尽f的是天方夜譚,你自己胡思亂想,我——我——”
“你摸著良心說,你是不是喜歡我?”她絕不退縮。“你只是怕承認!
“你——你——”他的臉脹得通紅。
“為什么不承認呢?喜歡一個人是光明正大的。”她放柔了聲音。“而且我也老實告訴你,我故意和子莊在一起,也是為挑起你的妒意!
“你——”他不能置信的望住她。
“我喜歡你!彼谷恢币曀。“一直以來我喜歡的是你,不是子莊。”
“你——不,不,你開玩笑,”他一面搖頭,一面后退!澳汩_玩笑,我——我——”
“我不是開玩笑,我說的每一句都是真話!彼酒饋,一步步走向他!拔蚁矚g你,你卻討厭我、歧視我,后來我發覺你是故意的,你對我也矛盾,于是——我決定利用子莊讓你明白一切。”
“不,不是這樣的,不——”他矛盾著,掙扎著。
“為什么不肯承認呢?”她站定在他面前,溫柔的、深情的凝視他!盀槭裁匆,跟你自己過不去呢?”
“不——”他的雙手都顫抖起來。
“我愛你,莫恕!彼秒p手環住他的腰,她是勇敢的、坦率的。
“以玫——”他低喚,終地用發顫的雙手擁住她。
似乎,這些日子來的陰霾一掃而盡了。
莫恕的冷漠、孤僻全被再來的愛情所溶化,他變得溫柔,變得心平氣和,他的工作熱誠再一次被推向高峰。他又在作曲,是一首旋律優美的抒情曲子。他反覆的彈著、聽著,自覺非常滿意。
該是他復出之后,最好的一首曲子吧?
心中一個新奇的念頭涌上來,他為什么不自己把歌詞填好?
這些年來他只是作曲,從來沒有填過詞,這真是最新的嘗試,他可以做的,是不是?
不是有許多其他人也做得很好嗎?他一定也行,真的,他一定行的,停止彈琴,他拿起了紙筆。
這樣一首優美的抒情旋律,該有一個美麗的歌名,該是——他忽然想起自己,一次失敗的感情使他頹廢了十年,再一次的振作,再一次的愛情,像——像——像一首下午的旋律,不是嗎?
他四十歲,他的生命已走了一半,屬於他的上午該已過去,他現在譜的,不正是下午的歌曲?他現在把握的豈不是下午的時光?下午的旋律,該是最合適的。
他很開心,能替歌曲想到合適、貼切又美麗的名字實在是愉快的事,這象征著一切順利,是不?
正待開始寫,房門響了。
“我能進來嗎?”以玫伸頭進來。
“進來吧!”莫恕微笑。
他的微笑是很動人的,也許因為很少笑,總是冷著臉,當他笑時,格外動人。
“在做什么?”以玫輕盈的走了進來。
她臉上沒有化妝,非常清楚。身上穿著洗白了的牛仔褲、T恤、根樸素。
“填詞!彼f。
“填詞?你不是只作曲嗎?”她很意外。
“心有所感,嘗試一下!彼f。
“能自己作曲、作詞,那會方便好多。”她點頭。
“我不會填很多詞,因為我不是個感觸很多的人!彼麚u搖頭。
“什么感觸?”她眼睛好亮。
“自己。”他簡潔的。
她想一想,笑了,她懂得他的感觸。“叫什么歌名?”她問。
“下午的旋律。”他淡淡說。
“很好!很清新,至少不鴛鴦蝴蝶!彼f。
“你唱!彼∷,深深、定定的。
“我唱!彼R徽Q,立刻點頭!拔視煤茫欢ǖ,因為這首歌有一半屬于我!
他不置可否的扔下了筆,立即站起來!澳銇砭毟瑁俊彼蝗晦D開話題。
“不——我到夜總會去,順便過來看看你!彼f。
“這個時候去夜總會?”他也意外。
“我辭職了。”她淡淡的。
“哦——”他拉長了聲音,有些不能置信。
她不是一直向往名成利就?她不是不擇手段的往上爬?她不是永遠要抓住任何的機會?
“以后我不再唱夜總會了!彼f得十分肯定,十分真誠。“灌唱片或者有機會上上電視!
“這樣——豈不和你的原意有違?”他說。
“人是會改變的,尤其一個女孩,當她得到一樣最向往、最渴求的東西,她可以放棄其他的!
他想一想,握住她的手!澳懔钗曳浅R馔!看外表,你絕對不是這樣的人。”
“我以前的確不是這樣的人!彼芴拱住!拔液芴摌s,很——不顧一切,是你令我改變!
“我并不要求你為我改變!彼f。
“我自己愿意,也希望這么做。”她也凝望他。
他搖搖頭,再搖搖頭!耙悦,我不希望以后你后悔!彼f。
“如果我不這么做,我才會后悔!彼隙ǖ。
他望著她,好久、好久,然后笑了笑。
“你是很好的女孩!彼f得很嚴肅。
她的眼眶一下子紅了,她很感動。
“你能這樣說,即使——假的,我也再無遺憾!彼f,聲音里有濃重的鼻音。
“我不會說假話,相信我。”他拉她來身邊。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并不是好女孩。”她的眼淚終于掉下來。
“你好與不好該由我來說!彼p拍她的背脊,溫柔的安慰她。
“不,不,以前我做過許多錯事,我為達到目的不擇手段,我喜歡錢,我——我——”
“不必說了,你可以不告訴我。”他阻止她,不忍心再聽下去。“那畢竟是過去的事!
“不,我一定要告訴你,然后我的良心才會平安!彼亲印!拔以洝鸵恍┯绣X人來往,有一個你曾經見到過,我要他們的錢,當然,我得——付出代價,我——曾陪他們去外埠旅行,也曾跟他們短暫同居,那只是——單純的交易,我現在很后悔,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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