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聽國舅簡單敘述了簫璇如何抵達國舅府,后又與一名關系親密的神秘男子離開國舅府的經過后,簫瑾的心放下大半。
此時,簫瑾和拓跋朔正候在云若療傷的房外。雖然已明了彼此的身份,但此刻誰也不愿提及,兩顆心都只懸在生命垂危的云若身上。大夫已進去了整整一天,直到這時,才從房中出來。
“怎么樣?”兩個人異口同聲地問。
“還好上天保佑,那箭偏離心臟僅僅一寸。如今,小姐已脫離了危險。不過,這傷已是十分嚴重,恐怕會昏迷幾天。等她醒了,調理數日,便應該無大礙了!贝蠓蚝苡邪盐。
“多謝!眱蓚人心意相通地向房中走去。
“皇上,請留步!”國舅趕了過來。簫瑾站住身子,眼光卻仍關切地望著房內。
拓跋朔明白簫瑾的心思,他輕輕拍了拍簫瑾的肩膀,輕聲地說了句:“放心,我去看看!
簫瑾點點頭,轉身迎向國舅,問道:“有何事?”
“皇上,您不能進去!
“為何?”
“請皇上移駕老臣書房,老臣有詳情稟明!
****
國舅的書房簡潔、整齊,但墻上高懸的草書,又顯示出主人狂放不拘、剛正不阿的性格,書房中央的桌案上恭恭敬敬地供著一塊鐵券,上面有先皇手書的“免死”二字。
見到先皇的手跡,簫瑾眼睛有些濕潤,他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對那鐵券拜了幾拜。國舅也跟著行了大禮。兩人剛站起身,他便問道:“皇上心中可還有先皇?”
“父王慈愛,永生難忘!
“那皇上為何與那南晉妖女……糾纏不清?”顯然是想了又想的措辭。
“什么意思?”
“皇上和那妖女……昨天晚上被那么多軍士瞧見,如今已傳得滿城風雨。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云若豈是什么妖女?她是朕的心愛之人!”簫瑾神色嚴峻。
“難道她不是南晉的公主?”
“是。那又怎樣?”
“皇上和前朝的公主在一起,難道是在指責先皇伐南晉的不是嗎?”剛直的國舅直言不畏。
“你怎么會這么想?”
“不止老臣這么想,天下的百姓都這么想,他們都在想,為什么—個南晉的所謂‘護國天女’會成為他們的皇后或皇妃!”
“云若她只是個弱女子,國家之間的事又與她何干?”
“她不止是個弱女子,她可是‘護國天女’!”
“你也相信這個?那么請問,她可護住了她的國家?”
“不能護國,卻可傾國!”
“放肆!”簫瑾怒得一拳擊向桌子。
“皇上,今天老臣拼了命也要說!”國舅的剛直不阿可是出了名的,先皇在世時就十分欣賞他的個性,但又怕他直言敢諫、犯了眾怒,會惹出禍來,因此才欽賜了“免死”鐵券,保他平安。
“皇上,那妖女實在是個禍害,且不說她妖艷可人、狐媚惑主,就說她身負一個寶藏的秘密,就夠叫人擔心,南晉雖已覆滅十年,但江南仍有少數頑固之徒妄圖復國。他們完全可以利用所謂‘護國天女’還在世間的契機,以寶藏利誘,召集南晉后人再圖復興;噬,難道您能忍心看軒龍百姓又陷入戰亂之中,全國上下又掀起一陣血雨腥風嗎?”
“你說的不無道理!焙嶈聛,神色又恢復了平和,眉峰卻緊緊蹙著。
“皇上,老臣不但是軒龍的臣子,也是您的親舅舅啊。老臣不忍心讓您一世英名毀在那個妖女手里。”國舅動情不已。
“你想干什么?”簫瑾緊張起來。
“老臣要為皇上除去那妖女!”
“你憑什么這樣做?”簫瑾從椅中站起來。
“老臣憑的是一顆忠君之心,憑的是軒龍百姓對老臣的期待,更憑這塊先皇御賜的‘免死’鐵券!”
“你……”感到自己的無力,簫瑾幾乎淚下,強自平靜了心緒,他動情地說,“在小戶人家,朕該叫你聲‘舅舅’。舅舅,你就真忍心讓你的外甥與相愛的人分離、痛苦一生嗎?”
“皇上,”見到簫瑾的痛苦之色,國舅也心中不忍,遂道,“就算您阻止了我,將那女子娶進了宮,可您又阻止得了您的母后嗎?就算您封那女子為皇后,可愛子心切的太后一杯毒酒就可要了她的性命,您能時時刻刻守在她身邊,保護她嗎?”
想起母后,簫瑾無奈地搖頭。
“再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憑她的出身和經歷,您讓她在舉國上下、宮廷內外的流言蜚語中怎么活!”國舅繼續說了下去,“皇上,您能保證帶給她幸福嗎?”
“朕……”恐怕連安全都算不上。
“皇上,請三思啊!”
.簫瑾痛苦地閉上眼睛,將即將溢出的淚水硬生生擋了回去。思索良久,他才說道:“舅舅,請你這兩天不要傷害云若。明天、明天朕會給你答復的!
“是,皇上!
簫瑾抬眼望望窗外,月兒似乎又被霞色染紅。明天——明天將會有一個怎樣的答案啊……
****
由于慕容簫瑾的駕臨,國舅府的布局作了很大的變動,原來府中的人全都搬到了前府,中府留給了簫瑾,后府則住著拓跋朔和云若,一個在東廂,一個在西廂。
簫瑾緩緩踱到后府,在門前徘徊良久,最終他轉向了右邊,來到東廂。
“是你呀!”看見簫瑾,拓跋朔并未感到太驚訝。
“想找你下盤棋!
“好啊!
依然是簫瑾執白,拓跋朔執黑。走了數子,簫瑾悠悠嘆道:“若能回到從前,咱們在客棧下棋的日子,那該多好!
“回不去了,皇帝就是皇帝,太子就是太子。”拓跋朔回答。他執起一黑子,看著棋盤,一語雙關地說:“你一顆白子已孤軍深入,不怕我吃了你?”言外之意,你敢一個人來這兒,不怕我殺了你?
簫瑾一笑,拿起一個白子,回答道:“你的也跑不了!睔⒘宋,你能出得了這國舅府嗎?
“你這一子可是關系全局!”一個太子換一個皇帝,也不算賠。
“是嗎?失此一子,我可還有后續!被实苣饺莺嶇m年紀尚幼,卻是天資聰穎。
“我也不差后繼之子啊!蔽乙灿袔讉弟弟。
“只可惜你后繼之子太多,倒反而從內部亂了陣腳!蹦隳菐讉弟弟爭權奪利,若你一死,西羌王朝必陷入奪嫡的混亂之中。
“……”被說中了心事,他又何嘗不知自家的事情。
“這盤棋,我講和。”簫瑾溫文的眼瞳深不見底。
“我也希望是盤和局!备竿跬匕腺t可不一定肯哪。
“有你這句話就行!泵靼姿囊馑,簫瑾眼睛亮晶晶的,“我們畢竟是朋友!
“對,真正的朋友!”拓跋朔拍了拍簫瑾的肩膀。喜歡他這個表示親近的動作,簫瑾報以真誠的微笑。忽然想起了什么,拓跋朔問簫瑾:“你為什么不去看云若?”
“我……”簫瑾吞吞吐吐。
“昏迷之中,她還念著你的名字!蓖匕纤冯m心中酸澀,仍是將實情說出。
“你這幾天都陪著她?”聽到他無私的話語,簫瑾很感動。
“是!毙闹袩霟岬膼蹜贌o需掩飾。
“那……那你就做她醒來后見到的第一人吧。”將云若交給眼前這個磊落的男人,他也能放心了。
“你說什么?”
“她是你的未婚妻,不是嗎?”作出了最痛苦的抉擇,簫瑾頭也不回地走出門去。
****
今天的太陽升起得特別早。一夜未眠。簫瑾走出臥室,想出去透透氣,卻見國舅已等候在門外。
“來得真早。”簫瑾苦笑。
“事關皇上安危,老臣不敢怠慢。”
“不準你動她!
“皇上您……”國舅大驚,“皇上您還想娶她?”
“不是!焙嶈穆曇舢惓F届o,“因為,她是拓跋朔的未婚妻——西羌未來的太子妃!
“什么?西羌有了她豈不是如虎添翼?!”
“不會,朕與那拓跋太子私交甚密,我們已達成了永不交戰的協議。”
“這樣臣就放心了。老臣一定會以禮相待太子妃的!
“很好!焙嶈D過身去,掩飾自己壓抑不住的情緒。
“皇上,請保重!碑吘故撬挠H舅舅。
“謝謝!焙嶈僬f不出其他的言語。苦澀哽在心頭,吐之不得,只能默默地咽下去。
****
“簫瑾,你別走!”昏迷中的云若被夢魘困住。她無助地伸手亂抓。終于,她抓到一雙溫暖的手,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她將那雙手緊緊貼到臉上,口中喚著:“簫瑾……簫瑾……”
拓跋朔的臉色陰了一下,想把手抽回去。
她卻抓得更緊,并且睜開了眼睛:“你不是?!”
一絲不快在拓跋朔臉上稍縱即逝。他只淡淡地說:“你醒了!
松開他的手,云若的眼睛向四下搜索。
“他不在!蓖匕纤啡滩蛔≌f。那雙搜索的眼睛很快暗了下去,“他可能很忙,畢竟他是一國之君!币娝y過,他又忍不住安慰她。
云若沒有答話,像在全力傾聽著什么。從中府傳來陣陣嘈雜,絲竹之聲夾雜著歌女柔美的唱腔。
“那是什么?”雖然心中已大概有了答案,她仍然抱著一絲希望。
“嗯,簫瑾在府中……”不忍心告訴她簫瑾這幾天在府中尋歡作樂,“今天,大概是軒龍的某個大日子吧。”
他的謊言更讓她確定了心中的猜測。
“你真是個好人!彼朴茊⒋健
“不、不是,簫瑾他……”仍想安慰她。
“謝了。”她又閉上眼睛,自己真的好傻,一段患難中的情感,怎能妄想在一個皇帝身上實現永恒?
已經過去三天了,簫瑾還是沒有出現,只聽到中府日夜不歇的管弦之聲。云若已經不會流淚了——心中那個泉眼已經結了冰。天氣逐漸變熱,她的心中卻越來越冷。
拓跋朔也在這里守了三天,眼見著云若如晚春的花朵一般漸漸枯萎的面容,他就心如刀割;看著云若那雙欲哭無淚的眼睛,他終于忍不住了,說道:“你等著,我去把那個姓慕容的給叫來!”
“不用了。”云若哀怨的眼神讓人好生心疼,“他不會對我說真話的。”
“放心,我自有辦法。你去東廂我那里等我們。”
中府,果然是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簫瑾身著黑緞面子的龍袍坐在一群嬌媚的女子中間,袍子上絲繡的金龍在太陽底下閃閃發光,此時的他少了幾分儒雅,多了幾分邪氣。
拓跋朔厭惡他這身打扮,他心中的好友簫瑾絕不應是一個沉溺于聲色犬馬、靠服飾來裝點自己的昏君。
他徑直走到簫瑾面前,因為他是西羌的太子,沒有衛兵敢阻攔他。那群女子懾于他駭人的聲勢,紛紛退了下去,拓跋朔面前只剩不停飲酒的簫瑾。強忍住想給他一拳的沖動,拓跋朔說道:“云若醒了!
“哦?!”簫瑾似乎觸動了一下,隨后大笑起來,“我軒龍的醫術還真是天下無雙啊!”
“你真醉了!”
簫瑾像沒聽見他的話,抬起了一雙似乎因酒精而迷蒙的眼,問道:“你想不想要點中原的藥材?那些可是好東西。朕把所有的藥材都送一點給你,不過,東西雖好,可別多吃哦!十藥九毒!”
“多謝!蓖匕纤防淅涞卮鸬溃闹袇挊O了對方的語無倫次。好不容易等簫瑾停止了“胡言亂語”,拓跋朔說:“請跟我去一下后府,我有話說!
“西廂嗎?朕不去!焙嶈鸬酶纱唷
“東廂,我的房間,明日我就要回國了!
“。俊睕]料到離別來得如此突然,簫瑾立刻站起身來,“好,我去!
****
“真的要走?”簫瑾問。
“難道要我留在這兒繼續看你這個樣子?”語氣冷冰冰的。
簫瑾難以回答,他在房中慢慢地踱步,在一道珠簾前停住了腳步:上次來下棋時這簾子還是卷著的。
“你打算怎樣安置云若?”拓跋朔終于問。
“她是你的未婚妻!焙嶈菹滦。
面前的珠簾發出幾聲輕微的響動,簫瑾驀地悟出,云若就在這珠簾后面。對不起,云若。他心中默默念道。
“可她愛你!”拓跋朔心中雖不愿,還是說出事實。
“天下愛我的女子多的是,你讓我個個都要?”簫瑾的心在片片破碎。
“你當初不是也很愛她嗎?”
“‘愛’?你這個太子也信愛?等你登上寶座,你就會知道,沒有什么比自己的皇位、國家更重要!”
“你在說什么呀?!”拓跋朔被激怒了。
“我承認,在那段時間,我是愛過她,但那是在知道她身份以前!
“那你后來,還那樣和我爭?”
“不然,怎么得到寶藏?!”簫瑾極力裝出一副貪圖錢財的嘴臉,“有了她,就有了寶藏。有了寶藏才能將軒龍治理得更富強!”
“寶藏?你堂堂一國之君,會稀罕那些錢財?”
“為什么不?有了錢我才能與九皇叔決戰;有了錢,我才能修水利、治漕運;有了錢,我才能讓我的百姓過上好日子!你不會知道,當我在揚州看到那對被你救下的母女的時候,我有多自責,有多內疚!”最后一句是真的發自肺腑。
“不要用你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自欺欺人!”
“自欺欺人?我不會,我明白軒龍這個國家賦予我的責任!”正是這種責任讓他放棄了今生最愛的女人。
“好,好,好!去負你的責任去吧!我就當不曾交過你這個朋友!”拓跋朔心痛欲裂。
從珠簾內伸出一只削蔥般玉手,正緊緊地握住那珠簾,瑟瑟地顫抖著,簫瑾的心早已碎成了數片。
不要再有什么眷戀了,他對自己說。隨后又問拓跋朔:“那西羌和軒龍的和平協議,你還承認嗎?”
“真是個‘憂國憂民’的‘好’皇帝!”拓跋朔挖苦道,“你放心,答應過云若的事,我永不反悔!我不是你!我會娶云若,給她幸福的。”
“那真是太好了!”如此誠信之人,相信一定是云若最好的歸宿。
“祝你們幸福!”簫瑾真誠地祝福,不愿讓他們看到他的失態,他忙轉身就走。
“等等!”云若從珠簾中走出來,一雙眼睛滿含憂傷,她憤怒地扯下頸上的玉墜,丟向簫瑾,“寶藏就在軒龍,你讓你的人滿天下地找吧!”
“謝謝!焙嶈е溃瑥娙讨文c寸斷的痛楚,拿著玉墜,大步離去。
“帶我走!”云若將頭埋進拓跋朔的懷內。
“好!蓖匕纤穲远ǖ攸c頭,“我們回西羌,那里沒有人會知道你的身份。我要娶你,一生一世守護你!”
“嗯!币苍S這才是今生不冷的懷抱吧?云若想著,眼角卻又流出了更多的眼淚……
****
“皇上,回去吧。這兒涼!庇须S從好心地勸道。簫瑾卻依然癡癡地望著云若和拓跋朔消失的方向。
人影早已不見,只留下地上串串的蹄印伸向遠方。
拓跋朔攜同云若離開時,簫瑾悄悄地守在他們必經的山上,用濃密的樹木隱藏自己的身影?粗禽v小小的馬車載著云若遠遠而去,簫瑾的心也仿佛漸漸跟隨上去,離開了身體。
云若,忘了吧,忘了我吧。拓跋朔—定會帶給你幸福的。簫瑾閉上眼睛,仿佛要將云若的身影牢牢刻在心里。
最后,他從懷中掏出那個玉墜,看了一會兒,他微笑:“你終究不屬于我。”手一揚,玉墜在空中劃了道美麗的弧線,然后直直地向山崖下墜去……
“走吧!焙嶈愿离S從。幾個人走出樹林,踏上回城的官道。只余下天地悠悠、芳草凄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