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是元宵!
是辛棄疾「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元宵……是歐陽修「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的元宵……更是董舜民「石橋路滑湘釣躡,向阿母低低說,姮娥此夜悔還無?怕入廣寒宮闕,不如歸去,難疇疇昔,總是團圓月」的元宵……
是自古以來美麗且悵惘,酸酸又甜甜的上元夜,情人節。
她有一絲絲后悔,張口想反悔,可是話明明已經到了嘴邊,卻還是怎么也說不出。
「那我們就約元宵晚上六點整,在我家,不見不散!顾凵衩髁寥缋镱^已冉冉升起了一輪皎潔無瑕溫柔含笑的圓月。
溫宜努力了大半天,那個「不」字還是始終卡在喉頭,腦子鬧糟糟,心底亂紛紛……
結果,元宵夜那天,溫宜還是很俗辣、很沒擔當地做了逃兵。
她那天一大早提著清晨四點半就起床于住處廚房做好的早飯和午飯,躡手躡腳的上了二十八樓,仔細小心地放在鍋里保溫,然后人就跑了。
在臺北市街頭晃來晃去晃一整天,最后打了通電話揪阿May出來后,無視手機里三十幾通的未接來電和二十幾通的訊息,她迅速關掉了手機,接著去便利商店買了一袋啤酒,便拎著酒,裹著羽絨衣和毛線帽,盤腿坐在河堤岸上。
阿May晚上七點到的時候,溫宜身邊已經有兩瓶海尼根空罐了。
「來啦!顾雌饋砟抗馐智逍眩瑳]有半點酒意,打完招呼后就打開了第三罐海尼根的易拉環,默默灌了一大口,接著再度對著冬夜對岸那一大片燦爛元宵燈海美景發呆。
一〇一靜靜矗立在黑色天鵝絨般的夜空下,牽起了一市繁華、萬戶璀璨。
那里有一個他,他是否還傻傻在等她?
溫宜心里從來沒有這么難受,也從沒這么感覺到自己簡直是個壞透了的混蛋。
「心情不好?」阿May一身俐落俏麗的風衣,頸項間圍著條開希米爾大圍巾,穿著名牌牛仔褲和靴子,一雙長腿坐下來后舒展攤直開來,也從袋子里拿了一瓶啤酒出來,卻沒有忙著開,只側首滿眼關懷隱含憂心地望著她。「和定先生吵架了?」
她猛地心一跳,驚愕地回望阿May!膏?」
「嗄什么嗄?」離婚后恢復神清氣爽精干女強人氣質的阿May笑起來,不忘翻了個白眼!改阍摬粫在鴕鳥心態,不知道定先生和你的事已經熱鬧宣揚得滿天下都是,以為自己還很『清白』吧?」
溫宜腦袋當機了好幾秒,才回想起過年前那一出精采大戲,頓時間啞口無言。
她必須得承認,其實打從回到新竹老家過年,再從老家搬進大樓成為陳定的專屬廚娘,她每天只安心買菜做飯,思忖著該如何做出不同的各色料理搭配,讓他天天能嘗到新鮮獨特的美味。
一天天過去,她就是誤入桃花源中的那位漁夫,日日過著芳草鮮美、落英繽紛,置身良田美池桑竹,阡陌交通,雞犬相聞的怡然自樂天地里,全然遺忘、更加感受不到外面的世界正在發生什么事。
她每天生活重心只有煮飯給陳定吃,看他吃得有多歡快饜足,以及在自己的IG與臉書上跟迅速增漲到以萬計的好友們交換烹飪和食事心得。
短短十幾天來,她每天都很開心,甚至有種恬淡溫暖的幸福感,唯一最大的煩惱只有該如何在臉書上幫忙勸架了……
「晨溫定醒」和「廚房廢柴」也不知道為什么杠上了,炮火十足,偏偏兩個人都拼命在她面前,呃,爭寵?
她只好安慰完這個再去勸撫那個,并且分別許下了喪權辱國……咳,是私下宅配送私房手作點心,給這兩位每每讓她笑到捧腹又傷腦筋到頭疼的「頭號好友」以做補償。
只要他們別打起來,她做什么都愿意。
溫宜終于稍稍可以體會一下古時候男人周旋在賢妻愛妾之間的為難心情了……媽呀,完全不是一個累字就可以形容的。
總而言之,最后「廚房廢柴」獲得她努力嘗試復刻出來的宋代點心「滴酥鮑螺」。
這其實就是一種奶油制的小點心,只不過她沒有使用市面上的奶油,而是想辦法親自將牛奶進行發酵,煮成奶渣,再用力地攪拌分離出奶油,放入蜂蜜、糖粉,凝結以后放到盤子上,邊擠邊旋轉成底圓上尖的螺旋狀,就成了雪白甜酥入口即化的「滴酥鮑螺」。
理論很簡單,但工序可不容易,手要細要快要巧,掌握的時間都要恰到好處。
而「晨溫定醒」那邊,她則是做了一道自元代就有的回民風味小點「不落夾」,明代稱之為「窩窩」或「愛窩窩」。
「愛窩窩」模樣很可愛,小巧如球,色白似雪,嘗起來粘嫩軟糯、清甜不膩,是由糯米、紅豆、麥芽糖、沙拉油和細砂糖做成,最后再在滾圓的「愛窩窩」上頭粘上一顆葡萄干,即大功告成。
——果然人是有壓力才能爆發潛力,她這些天下來,感覺自己廚藝精進一日千里,如果在古代,都快能趕得上御膳房御廚的一根頭發了吧?
所以她還真是無暇顧及外面世界的演變,還以為那天的事已經是迅速被汰換淡忘掉的舊聞了,哪里還有人會關注她和陳定的八卦韻事?
但顯然,她錯了。
看溫宜好半天說不出話來,臉頰緋紅茫然局促得厲害,阿May實在不忍心再打趣消遣自己這位知心好姊妹了,輕咳了一聲,正色開口。
「你保密得可真好啊,就連我這個閨密都不知道你和定先生已經進展神速到這么『認真』的地步了,哎呀呀!」阿May煞有介事地搖頭嘖嘖!赶氲轿易詈玫逆⒚糜锌赡艹蔀槲磥淼捻敿壐缓蕾F婦,我覺得我也快跟著雞犬升天……」
溫宜雙手捧著腦袋瓜,覺得雙鬢突突跳得更痛了!肝乙呀浐蠡诮裢碚夷愠鰜砹恕獑,我們就不能安安靜靜喝一晚上的酒就好嗎?」
她覺得,自己此刻已經是亂上加亂,突然強烈地有種想要找個罕無人煙的地方挖個洞把自己頭鉆進去,等這一切根本不該出現和存在的騷動通通止歇平靜下來,所有軌道恢復正常后,她再出來見人——
真是夠沒出息了。
溫宜真想當場在月光下攤成大字型,自暴自棄地大喊一聲——老娘什么都不想也什么都不管了啊啊啊啊。
不行,她真的……再也沒有辦法這樣跟陳定朝夕相處,耳鬢……咳,下去了。
尤其在他已然收斂了過去張揚性感霸氣的男性掠奪氣勢,變得……變成一個天天沉穩溫潤微笑踏實過日子(?)的男人后,她發現自己越來越習慣身邊有他存在。
并且,在不知不覺中,越來越期盼當她做飯的時候,他坐在自己對面或含笑愜意溫馨聊天,或專注端肅在筆電前運籌帷幄、揮斥方遒,那決勝于千里之外的雄勁飛揚……
他真的是罌粟花,美而有毒,令人日漸耽溺,不能自拔。
「我覺得我好像只能搬(逃)到烏坦去了。」她喃喃自語,沮喪地撐著頭。
求而不得是痛,得而復失更痛……那她到底是該選擇先痛還是后痛?
——話說比烏坦更遠更偏僻的是哪個小島來著?她是不是應該明天一大早就買票跳上最近的一班飛機或一艘船,躲得遠遠、遠遠、遠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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