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回答,邵玖卻明白了,他對宋窈娘終究是不一樣的。
似無奈、似哀愁,她讓步!溉绻悴辉敢,把劉廚子送官吧!
裴翊恩失笑,說他寬容,她何嘗不心軟,分明不愿意卻還是妥協。
他摸摸她的頭,越來越喜歡他的小豆丁了,一把將她攬進懷里,他在她耳邊說:「玖兒,別拿自己和窈娘相較,你們不是擺在同一個天秤上的。我對她是愧疚、是報恩,但對你,是無法割舍的愛情。窈娘的行徑已經危害到你,我不會允許,她的所作所為踩到我的底線,消磨了我對她的歉意,我對她再沒有負欠。你是對的,就讓他們當面鑼對面鼓的過招,將事實分辨得一清二楚。」
他的話讓她緊繃的身子放松,鐵漢訴了柔情密意,壞蛋的真心流露無遺,可以了,她的要求不高,就這樣吧,這樣很好。
「已經吃下去了?」宋窈娘的聲音里有著藏不住的歡喜。
「是,吃得一干二凈,夫人很喜歡這道菜!
「行,以后每次的酸黃瓜都加一些。」她絕不會讓邵玖平安生下小孩。
「夫人不讓上烤雞,這幾天小小姐沒什么狀況,那么烏頭還下嗎?」每句話,劉廚子都小心斟酌。
「烏頭的事先別管了!
「姨娘確定嗎?您不想毒害小小姐了!
「就算沒下毒,暖暖也活不久!
「為什么?姨娘找到別人動手了?」
「天機不可泄漏,你別管了,先下去吧!
「可我很擔心,萬一夫人流產,侯爺會不會查到我頭上!
「怎么查?東西都進了邵玖的肚子里,還能査出個子卯寅丑,神仙嗎?」
見劉廚子嚇得全身顫抖,宋窈娘輕嗤,腰圓背肥的大男人,竟然這么膽小?要不是還有用得著他的地方……
為安他的心,宋窈娘回答,「你把心放進肚子里吧,等邵玖一死,我成了平南侯夫人,就提你的妻子當管事嬤嬤!
「多謝姨娘,這是沒用完的烏頭,奴才帶來了,都在這里!
「行,你下去吧!
劉廚子離開后,宋窈娘問:「靜兒,你真的看見小雪帶了烤雞去醫館?」
「是,但我不確定,那只雞是不是劉廚子烤的!箍匆娦⌒〗慊畋膩y跳跟在夫人屁股后面,靜兒心頭大石終于放下。
「有沒有可能暖暖確實吃下烤雞,確實身體不適,但邵玖不敢讓侯爺知道,刻意瞞下,才讓小雪上醫館求藥?」宋窈娘再度做出猜測。
「不會的,倘若去醫館是為了證明烤雞有毒,那么烏頭的事肯定瞞不了,既然如此,夫人那邊不會這么安靜!
「也許她也希望暖暖早點死,我這么做恰好幫她一把呢?」
靜兒道:「不管怎樣,姨娘收手吧,小小姐是從您肚子里爬出來的呀,都說打在兒身痛在娘心,上回小小姐燙傷,疼得整天整夜睡不著,您不也心疼嗎?」
「有什么好心疼,她很快就會死掉!
「姨娘,您在說什么?怎能詛咒自己的女兒!
「不是詛咒,我給她算過命,她注定早夭,如果太疼她,萬一她死掉,我將多難受呀,失去親人的痛我比誰都清楚,與其心疼她、不如早點割舍……」
啪的一聲門被人用力推開,嚇得屋里兩人驚惶失措。
裴翊恩猙獰地看著宋窈娘,眸光犀利!杆跃团浪,栽贓嫁禍給夫人?虎毒不食子啊,宋窈娘……你比老虎更毒,我總算是認清你了。」
他闖進來那刻,宋窈娘傻了,翊恩哥哥怎會突然出現?為什么滿院子下人都不吱聲?
東窗事發了嗎?他一直站在外面,聽自己和劉廚子的對話?現在自己該狡辯還是求饒?
下一刻,她斷然下跪,抱緊裴翊恩的雙腿放聲大哭,「我失心瘋了,我只是太害怕,翊恩哥哥原諒我吧,我好怕你不要我,我已經沒有爹娘、沒了哥哥,要是再失去你,真沒法兒活呀!
「我什么時候說不要你?你可知道,我明知道玖兒會傷心,還是百般勸說讓你留下,玖兒明明痛恨三妻四妾,還是因為同情,繼續照顧你的生活,結果居然養出一只白眼狼,連毒害稚子這等傷天害理的事都能做得出來!
「我只是想讓她知難而退!
「只是知難而退,就要用上紅花?你這是在謀害我的子嗣!
「我……翊恩哥哥想要兒子,我幫你生,我們的兒子會比暖暖可愛一百倍!
他真是睜眼瞎啊,竟把這樣的女人留在身邊多年!改阋羶涸趺粗y而退?我們是皇上賜的婚,這輩子我的妻子只會是玖兒,你憑什么欺她、害她,憑什么謀殺她?」
「她又不愛你,你該真心對待的人是我,我不怕危險,執意跟在你身邊,不管風風雨雨,我的心都無比堅定,我為你做了那么多,難道你看不出來嗎?」
「你怎能在成親前跑來告訴我,要拿我當妹妹看待,你怎能撇清我們的關系!為一個素未謀面的女人,你辜負我的感情,難道我沒有資格怨恨?難道就因為她的出身比我好,所以她有權霸占你,而我就只能被拋棄?」
「我要講幾次你才能明白,我從來沒要拋棄你,我說過會照顧你一輩子!
「像養只狗那樣?供我吃喝、把我囚禁在這座小院中?」
「我問過你,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幫你尋一門好親。」
「好親?你告訴我,哪個高門大戶家里的貴公子還愿意娶我為妻,不可能的,我為你生下孩子,我已經是殘花敗柳。」
原來她只要「高門大戶的貴公子」?好大的心,就算不是殘花敗柳,身為罪臣之后,任何高門貴戶都不是她能夠涉足之處,不管她是否生過孩子。
「你要討論『殘花敗柳』嗎?可以,請問當年我是酒后縱欲還是遭人算計?你老實說吧!
第十三章 捍衛最在乎的人(2)
在他灼灼的注目下,宋窈娘想說謊卻開不了口。
他知道了?是剛知道還是一直以來都知道?這些年來他不提那晚,不愿與她行夫妻之事,就是因為其實心里門兒清?
裴翊恩冷笑,她不說話是表示默認了?
是的,依她的性格,如果沒做錯,必定會振振有詞、咄咄逼人。
「我自認酒量不差,怎會到你那里,兩杯黃湯下肚就亂了分寸?我始終拿你當妹妹看待,即便失去理智也不至于欺凌于你,為什么我會奪去你的清白?那晚的水酒里,你加了什么?」父親與淑嬪的事給了他提醒。
「我、我……只是……」
他沒讓宋窈娘說完,自顧自往下講,「你哭過、求過也問過,你做錯什么?為什么我不肯將錯就錯,視你為妻,為什么不愿對你做該對妻子做的事?現在我回答你——我不允許自己犯相同錯誤,我個性較真,將錯就錯不是我的風格!
「你怨恨我在成親前對你說的話,你把那些話算在玖兒頭上,你可知道那些話,恰恰是我對你的憐惜,我希望你看清事實——這輩子你都不會是我的枕邊人,我希望你拋開束縛,去尋找自己的幸福,但你是怎么說的,還記得嗎?」
「你說你什么都不要,你承諾會尊重玖兒、與她好好相處,只求我別讓你和暖暖骨肉分離,我還以為你即使聽信謠言,但終究疼愛暖暖,為了她愿意放棄下半輩子的幸福,沒想到竟然是假的!」
「烏頭,你想要謀害暖暖的命?天底下怎會有你這種親娘,我還想不透呢,為什么暖暖能這么快就認玖兒作娘,原來她心里有一把尺,知道誰才是真心對待她!
裴翊恩口氣陰涼,他一步步咄咄逼人,把宋窈娘逼到墻角,連半句能夠反駁的話都找不出來,唯有眼淚撲撲簌簌的往下掉。
但是這回,他再不認為她可憐了,只覺得她面目可憎,令人作嘔。
他冷眼看向靜兒!杆我棠锉唤懔,從今以后不許她踏出院子半步,否則唯你是問!」
丟下話,他往外走,拉開門卻看見站在門外等待自己的妻子,苦苦地,他笑了。
邵玖望著他,無比的心疼,心疼他被自己折騰。
原來成親前他就要與宋窈娘兄妹相待,他只想與自己執手相攜,共度一生。
原來他和宋窈娘之間只是一次意外或者謀算,他是不肯將錯就錯的好漢子。
原來宋窈娘從來不曾在他心底駐紮,她不是他的白月光、朱砂痣。
她只在乎這點呀,其他的都不重要……
她握上他的手,緊緊的、牢牢的,她踮起腳尖在他耳畔低語!杆务耗镎f錯了,我是愛你的,過去五年,我確實沒有陪在你身邊,但未來五十年,我會與你形影不離,永世不分!
他與她對望,眼底熠熠生光,裴翊恩感動更激動,擁她入懷時真心地笑了。
「說話算話,以后不可以再去撩撥阿珩,不可以再說要嫁給他!惯@事兒,總是閑來無事就跳出來酸他幾下,沒錯,他很計較。
邵玖呵呵笑開,再次踮起腳尖,這回親上他的臉頰!覆粫,我也害怕啊。」
「害怕什么?」
「害怕冰山融化。」也害怕溫室效應、全球暖化。
邵玖深深埋進他的懷里,現在的她無比開心。
不確定說出真相之后會迎來什么,但他們還是決定把當年的事向皇帝坦白。
因為,要替死去的母親討回公道,要衛昭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即便這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蠢事。
一早,邵玖憂心忡忡地送走裴翊恩,中午時分,裴家父子雙雙打入天牢的消息傳來,她立刻召集府中下人,告知侯爺入獄,侯府遭蒙大難一事,并立即頒下命令,倘若愿與侯府同舟共濟,待侯府渡過難關,必能獲得重用,假使不愿意,可以拿走賣身契以及五兩銀子遣散費,立馬便能自行離府。
正常主子是不會這么做的,但有著現代思維的邵玖,在前途未卜的情況下,無法自私地讓仆人陪自己冒險,于是短短一個早上,府里近八成的仆婢紛紛整理行裝準備出府。
「常總管,你不走嗎?」邵玖歪著頭,看著剛上任不久就要下任的總管。她能夠順利接管中饋,?偣軒Ыo她極大的幫助。
「不走。」
人生本就是場賭博,賭贏了前途光明;賭輸了不過是再被轉賣一次。
他不害怕,老妻已逝,蒙瑞王妃恩典,兒孫脫去奴籍,入平南侯府數月,他不得不說侯爺和夫人都是好主子,他相信這樣的人必會逢兇化吉、轉危為安。
「好,那么幫我做一件事……」邵玖低聲吩咐過后,回屋里幫裴翊恩整理行囊,衛梓青遞話過來,要領她進監獄見他一面。
然而,比預期中更快,行囊還來不及打包好,就聽見宋窈娘求見。
自真相揭發之后,她再沒見過宋窈娘,還以為對方會傷心、憂憤、憔悴,但是并沒有,她依舊精神奕奕、充滿戰斗力。邵玖相信,這些天她肯定沒有白白浪費,定是在想盡辦法,企圖把死局盤活。
有時候真羨慕這種野心滿滿、戰斗力也滿滿的人,這種人就像野草,走到哪里都可以恣意生存。
可以不見她的,但是邵玖知道,雖然話說得決裂,但翊恩心底肯定有那么幾分歉意與罪惡。
就像他對父親那樣,口口聲聲說不在乎父子親情,卻仍時刻注意著永安侯府的動靜,雖然自我放棄,卻還是想要得到父親的關注。
他是個很重感情的人吶,如果真把宋窈娘送到庵堂里、青燈古佛了此殘生,他肯定會很難受的吧!
所以她決定把選擇權交到宋窈娘手上。
「是真的嗎?」宋窈娘一進門就質問,絲毫沒把「夫人」看在眼里。
「什么真假?」
「他們說侯爺下大獄了!
「對,我剛看過名冊,歸雁閣的下人除靜兒之外,都領了賣身契準備離府,這幾天可以自己動手的,就先親力親為吧!
「為什么?皇上不是很看重侯爺,侯爺立下那么大的功勞,沒道理……」
前世翊恩哥哥風光了一輩子,不但建和帝器重,新帝更視他如手足,怎么可能會不一樣,難道是她的重生改變翊恩哥哥的命運?
「是很沒道理,但事已至此,不認也得認!股劬量匆谎凼卦陂T邊的靜兒,又說:「你勸靜兒離開吧,好歹主仆一場,終究盼著她有個好下場。至于暖暖,你不必擔心,我已經求瑞王妃,如果我們沒入官妓或流放邊疆,瑞王會向皇上求情,把暖暖養在身邊。」
靜兒望著夫人,心中無比動容……她想走,只是宋姨娘又哭又鬧,硬拉著她不放。
「侯爺到底犯了什么罪,為什么皇上翻臉不認人?」
「是永安侯犯下的錯——謀殺皇嗣,這是株連九族的大罪!
謀殺皇嗣?前世沒發生過這件事呀?宋窈娘無法理解,怎么會突然天降大禍?難道她就不配尊貴?不配得到幸福?
「我們都是侯爺的女人,逃不掉的,你回去耐心等待吧,有什么消息,我會第一個知會你!股劬敛辉俑嘣挕!感⊙,把柜子里的傷藥找出來,侯爺也不知道有沒有受刑!
宋窈娘看著桌上的衣物,心中千回百轉,邵玖沒必要演這出戲,更沒必要遣散仆人,這對她半點好處都沒有,所以平南侯府真要敗了?裴翊恩的命運和前世不同,她又要再度成為罪臣家眷?
收拾好行李,邵玖看一眼還待在原地的宋窈娘!改阆敫乙黄鹑ヌ奖O嗎?」
宋窈娘猛搖頭!赴鸯o兒的賣身契給我吧!
「去找?偣,每個出府的,都會額外給五兩月銀!箒G下話,邵玖頭也不回地離開,匆匆帶著小雪出府。
直到天黑邵玖返家,?偣苓^來稟事,說宋窈娘把靜兒綁在屋里,頂替她的名字逃出了侯府。
聽見這話,邵玖輕嘆,竟然被自己料中了。
宋窈娘的真愛,最終也不過是大難來時各自飛。也好,她選擇白己想走的路的同時,也解除了翊恩心底的愧疚。
跪在皇帝跟前,這是邵玖向衛梓鑫求來的機會。
她非常緊張,必須用深呼吸來克制恐慌,平穩心底的躁動。
皇帝看著桌上的菜肴挑起眉頭,都這個時候了,她居然還有心思做菜?
一塊塊的排骨堆疊成山,顏色鮮紅看起來相當美味,送到桌上時還是熱騰騰的。不過更吸引皇帝注意的是擺盤,用蘿卜雕成的男子高舉大刀,站在排骨山中央,旁邊還有一堆用芋頭刻成的小人,看那打扮,應該是衙吏。
「這是?」皇帝指指上頭的人物。
邵玖鼓起勇氣說:「站在中間那位叫做張文祥,河南汝陽人,他在浙江開了家典當行,時局不穩他被征兵,戰事結束后返回,卻發現家產和妻子被一個叫做吳炳燮的人霸占,對方強勢,他只有挨打的分,不得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