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趴睡在身側,枕著他臂膀睡得香酣的人兒,心里泛起絲絲縷縷的微甜。
那件事之后,他也曾下過工夫找她,持續了好幾年。
想不通為什么要找,真要追究原因,他想,可能是生氣。
氣她那么一個笨蛋,竟然就能奪走他的清白,然后一句交代也沒有,就那樣消失得無影無蹤,好像、好像她只是他做的一場春夢,醒來后就沒了痕跡。
有時候他也不免想,像她那樣笨笨的,不知道會不會受人欺負,不知道會不會人家說什么,她都傻傻地“哦”。那樣的笨蛋,也許人家把她賣了,她都不知道,不但樂呵呵地幫人家數錢,要是數少了,說不定她還會從自己腰包里掏出錢墊上。
很奇怪,說不清道不明的,他甚至連她的長相都不知道,只不過在黑暗中被她“非禮”過一次,他竟然就對她念念不忘。也許,他是受困于自己的理想主義。
猶記得年少輕狂時,與人把酒言歡,他曾說:“這輩子我風荷舉只娶一名妻子,只與一名女子交歡,這世上既有無數女子能夠堅持一生只侍一夫,我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怎么可能做不到一生只侍一妻!”
“一妻論”在他腦中根深蒂固,以至于后來每當初陽和末日幫他找來什么女子,他都從心理和身體上排斥。
于是,自那事之后,他竟就莫名其妙地為了一個連長相都不清楚的女人守身如玉,倒也真成了名符其實的“玉”公子。
后來,初陽帶他去了一個墳地,告訴他說,小五后來嫁作他人婦,難產而死。
聽說她嫁了人,他竟生出挖尸的沖動。她怎么就這樣嫁了,死了,在和他那個那個之后,在他找了她那么那么久之后。
那一夜,他喝了很多很多酒,可是,一直都不醉。
然后,初陽又給他找來了個女人,同樣黑漆漆伸手不見五指的房間,可是,不對,就是不對。那樣笨蛋的小五,只有一個,死了,就再也沒有。坐在黑暗里,喝著酒,眼淚竟就流了下來,就好像她真是他獨一無二的妻,死了,再也無人可代。
連他自己都覺不可思議,那樣一個黑漆漆的房間,那樣一個令人哭笑不得的解毒過程,那樣一個笨蛋小五,竟成就了他那樣一段念念不忘。
沒想到的是,就在他已將她塵封之后,她竟又冒了出來,帶著令他似曾相識的氣息,像個小老太婆一樣出現,身后多了個拖油瓶,自稱“韓夫人”。
現在韓夫人脫得光溜溜躺在他身側,頭皮披散下來纏著他的手臂,呼呼睡著的樣子,還像一個沒長大的孩子。
閉上眼,手指摸索著覆上她的臉,即使事隔多年,他還是分辨得出來,就是這樣巴掌大的小臉兒,尖尖的下巴中間有一點點凹,微微鼓的顴骨,右耳后有一顆米粒大的小痣,觸手有點清涼,頸后有淡淡的槐花味道。這是那個小五,他的小五,終于站在陽光下,來到他面前。
將她朝自己攏了攏,將她的頭發繞上自己手指,他的嘴角泛起抑不住的淺笑。
他的小五,笨笨的小五,終于來了,即使她曾嫁作他人婦,即使她曾為人生過子,可是她還活著,現在就躺在他身邊,這,比什么都重要。
用發尾掃掃她的眼睛,她立刻嘟著嘴皺皺眉,抬手往臉上一抓,咕噥道:“久兒,別鬧!
他一愣,繼續拿發尾掃掃她鼻子,她嘴嘟得更高了,臉往他頸窩蹭一蹭,繼續咕噥:“久兒,讓娘再睡一會兒!
突然地,心里就澀澀的。
那個小鬼,每天都是這樣叫她起床嗎?他,真是幸福呢。
突然地,就不想聽到她叫別的男人的名字,即使是她兒子的也不行。
“叫我風!甭詭Р粷M的爭寵的腔調。
“哦!睕]睡醒的咕噥。
果然是個笨蛋哪,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清楚,就敢胡亂“哦”。
忍不住用手指捏住她的鼻子,看到她極速眨著眼睛快要醒來,他立刻閉上眼,摟住她的腰,臉貼上她的臉,裝睡。
聽到她輕輕打了個呵欠,然后,響起很大的抽氣聲,再接著,聲音似被什么掩住,她開始在他懷里扭動,扭得像條麻花兒,不用看,他也可以想象她微張著小嘴張皇失措的表情。
這個笨蛋,有勇氣脫光光鉆他的被窩就該有勇氣承擔清醒后的后果。
他不動聲色繼續裝,她的臉往后退一點,他就跟進一點,她的手推他一把,他就將她摟得更緊一點。聽到她挫敗焦急的輕嘆,他終于決定放她一馬,睜開眼。
就這樣,毫無準備地,兩個人的視線,以不足一指的距離相遇,他的心抽了一下,而她的臉瞬間布滿紅暈。
她有一雙很漂亮的杏眼,黑白分明,清澈得就像清風潭的山泉水。
臉紅紅的她,嘴微微嘟著,有點羞有點惱的樣子,煞是嬌憨可人。
嗯,嘴唇粉粉的,是早春第一株桃花盛開的顏色,淺淺淡淡,在她咬唇時,那抹淺淡的粉便慢慢擴散暈成了桃花瓣邊沿的艷艷之紅,很誘人,至少很誘他,令他很想在花瓣上咬出自己的齒印。
這樣想著,他就俯下頭,咬了一口。
立刻,她的抽氣聲再起,手抵著他胸膛,阻止他的再親近。
“我、我、你、你、我……”
天,臉好燙好燙,他再這樣下去,她懷疑她的臉會像燒水壺一樣開始“滋滋”往上冒熱氣。
而他仍不打算放過她,將她困在懷中,大手撫著她光裸的后背,嘴角一抹調侃的笑,聲音微。骸澳闶裁?很大膽?自第一次和你在一起,我就領教過了!
他不提還好,一提,她真的要沸騰了。
啊啊,事情,超出了她的控制。她原打算,在天黑的時候鉆進他被窩幫他減疼,再在天亮的時候偷偷離開,沒想到,她一鉆進去就舍不得出來,結果,結果就睡啊睡的,被他當場活捉。
她捂著臉,呻吟,哼哼嘰嘰,哼哼嘰嘰,腳無意識地在他腿上蹭來蹭去,蹭得他一陣酥癢,輕笑出聲。
用雙腳夾住她不規矩的雙腳,用手抓開她捂著臉的手,不忍再逗她,哄道:“好了,起來吧。再不起,一會兒初陽要來催了!
一聽初陽要來,她驚得一彈而起,待接觸到他的視線,她低頭一看,春光大泄全被他看了去,忙又趴下壓在他身上。又羞又氣又無可奈何的樣子,引得他想笑又不敢大笑忍得好辛苦。
笑著笑著,他蹙起了眉,閉上眼壓下心口的疼痛,安靜下來。
伏在他身上,她不安地往上爬了爬,用手輕輕揉了揉他胸口的位置,擔憂地問:“又疼了嗎?”
是啊,身體越來越差了,連笑,都不能再恣意。
怕壓疼他,她小心挪下來,不斷輕揉慢撫他的胸口,眼淚迅速蓄滿了眼眶。
“笨蛋,我沒事,一會兒就過去了。去,把衣服穿上。”
說著,他背轉身,不再言語。
她動了動,從身后摟住他的腰,小手捂在他胸口,捂得好緊,就好像他是很珍貴的寶物,手一松就會沒有。
他閉上眼,握著她的手放在胸口,心中一片激蕩。呵,第一次,這里,那么疼,卻又那么甜,是因為她,小五,笨蛋小五,他的小五,終于出現了。
初陽在門外喚“閣主”的時候,小五渾身一哆嗦,又開始亂扭起來。
怎么辦?怎么辦?
已緩過來的風荷舉翻轉身,抓住她緊張得開始發顫的雙肩,輕笑,“笨蛋,你以為沒有初陽的允許,你能隨隨便便進我的房間爬上我的床?”
“你、你的意思是?”
咬著唇望向他,接觸到他溫潤含笑的雙眸,她的臉又紅了,再看到他點頭,她立刻低吟一聲捂住了臉。
她早該知道,多年前那一次,當她和他在黑漆漆的屋里相互“摸索”的時候,初陽和末日就守在門外,所有動靜早就被他們聽了去,否則,初陽也不會像他一樣一口一個“你這個笨蛋”地罵她。
而昨天,初陽故意把她引到清風嶺,說那番話的意圖,大概就是暗示她再次去爬他家閣主的床,只有她笨笨的,人家一說,她立馬就照做,天,她果然是笨蛋。
她正愁著沒臉見人,初陽的聲音又響:“韓夫人,該準備早膳了。”
啊啊啊,他果然知道她在里面,甚至他昨晚很可能就是一路跟蹤親眼目睹了她對他家閣主的“不軌”,好丟臉,好丟臉啊。怎么辦?怎么辦?
偷偷張開指縫,偷偷透過指縫往外瞄一眼,沒想到看到的卻是閣主大人笑意盎然的雙眸和唇角,她不禁又是一聲低吟:“你還笑,你還笑,快說怎么辦。”
抓著她的手,他將她的衣裳遞過來,“笨蛋,有勇氣鉆我的被窩,就該有勇氣承擔后果。下次不要脫得這么干凈,先把衣服穿上!
他先掀開被子下了床,在放下床帷時看到她嘟著嘴咬著唇,不禁搖頭輕笑,俯身拍拍她的頭,催道:“好了,別賴床,起得越晚,會越丟臉,趕快把衣服穿上。”
帷幔放下后,他走了出去,外間的初陽一如既往地展現他面若玄鐵的風采,安靜地倒水,遞毛巾,服侍他洗瀨。
然后,突然地,他來了一句:“閣主,昨晚睡得可好?”
風荷舉睨他一眼,“明知故問。”
這四個字,立刻讓玄鐵面孔開了花,當然,只是一瞬,緊接著玄鐵面孔又成了玄鐵面孔,繼續沉默地服侍閣主更衣。
穿戴整齊后,風荷舉問:“你找到的那座墳,是誰的?”
初陽一僵,而后低頭認罪:“屬下無能,未能找到真正的小五姑娘,請閣主恕罪。”
這時,韓氏小五終于磨磨蹭蹭挪了出來。
看到她腦后煞風景的婦人髻,風荷舉沖她招手,“過來。”
磨磨蹭蹭,磨磨蹭蹭,終于挪到他身側,看也不敢看一眼初陽,囁嚅道:“閣、閣主有何吩咐?”
“叫我什么?”舉著梳子的手頓在半空,溫和的眸子望向她,眸中閃過的好像是,不滿。
“哦,呃,風,風。”杏眼不安地瞟了瞟面若玄鐵的第三者,吞吞吐吐叫出口。
梳子滿意地落下,抽掉她腦后的木簪,風荷舉道:“初陽,去學院的伙食房端些吃的來!
“是!辈蛔R趣的第三者識趣地離開。
然后,他開始給她梳頭,她又開始不安地扭,“我、我自己會梳。”
“坐下,坐好了,別動!
“哦。”
明明很溫和不具威脅的聲音,卻每每聽在她耳中都似命令,使得她除了傻傻地應“哦”就找不出別的詞匯。
想來他應是第一次給女人梳頭,動作很慢,似是一邊思索怎么梳一邊想要梳出理想中的效果,梳了拆,拆了梳,反反復復,最后總算是大功告成。
滿意地點點頭,他左看右看,然后問:“你喜歡什么顏色?”
“呃,綠、綠色!
“嗯,”取過銅鏡舉到她面前,他期待地看著她,“來,照照!
鏡中的她,因為發式的改變,整個人都起了變化。只是挑了幾綹頭發在腦后松松地挽了個髻,然后任其他的隨意披散,她就由少婦變成了少女,清新得如同春雨過后的小筍,這樣的她連她自己看了都不禁臉生羞赧。
“我,這樣不太好,別人看了會以為我是久兒的姐姐!
“笨蛋,你是怕別人說才把自己打扮成小老太婆的?”
抬手想拆掉頭發,卻被他喝止——
“不許!
她訥訥地縮回手,“可是,好多年沒梳這種頭了,好不習慣!
“那就從今天開始習慣!
“可是……”
“嗯?”
悄悄抬眼看他,雖然還是溫潤如玉的樣子,可是她就是知道他不高興了,唉,男人真奇怪,不過是爬了爬他的床,他就開始管東管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