螭吻睜開眼,看見的便是驚蟄與他,同躺大榻上。
驚蟄的指,游移在他臉上。
驚蟄單手撐頤,盯著他,神情沈忖,像陷入某段回憶……
螭吻察覺不對──他明明瞠大了眼,但平躺在驚蟄身旁的“他”,仍雙眼閉合,動也未動。
而他,遠遠看著兩人,仿佛局外之人。
可那是他的身體!他的臉!他的皮膚!
“不要摸我!”螭吻出聲抗拒。
驚蟄沒有立即停手,指骨微微彎曲,由顴骨處,滑下左腮,再至下顎,慢條斯理,觸摸著、戲撫著,彷似正把玩一件玉雕。
更像……在摸貓。
螭吻感覺不到手指力道、溫度,可是眼前景況太……詭譎,令他腦門一熱,是氣,更是惱!
那種愛憐,那種珍視,根本不該有!作戲給誰看呀!
不是撕破臉,狠話說盡了嗎?
被摸的“螭吻”,無動于哀;看著自己被摸的“螭吻”,一臉羞懣。
螭吻以為他沒聽到,于是,準備再吼。
再不阻止,不斷、不斷、不斷往下的長指,活像要從頸子再往下挪,一路摸進衣襟里──
同一時間,驚蟄緩緩抬眼,望向他這方,而非床榻上的“螭吻”。
眸光,深,而冷峭。
“別碰我的身體!”螭吻咬牙切齒。
“我碰,你又能如何?”驚蟄回以一笑,挑釁。
他是不能如何,此刻的他,魂在這里,身在那里,兩者分離,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沒被關入小小魂球內。
匆匆一瞥,確定自己處于一室闊房內。
房中寬敞,卻無太多擺設,僅有幾套必備家具,毫無贅飾,更無美感,只覺得冷硬。
他立即猜想,這里是驚蟄的住居,他未曾踏上的地方。
以往,總是驚蟄不遠千里,特地來找他,為他送蚌、送鮪、送食物。
他記憶中……他費心時去見驚蟄的次數,一次也沒有。
“又這是哪里?”螭吻雖有答案,還是多此一問。
“我的別莊,你沒有來過!
“叫你不要碰我!你還一直摸!”說話就說話,手指仍不住地游移,在他的臉上,他的發鬢──
螭吻不知道是否該要慶幸自己魂體脫離,不然現在定是哆嗦不斷,渾身寒毛直豎!
“你可以阻止我呀,假如你能的話!彼埔碳んの,驚蟄的指腹輕柔如絮地來到“螭吻”的唇瓣,若有,似無,廝磨著。
“我若能,絕對先痛打你一頓!
驚蟄對他的狺吠恍若未聞,笑痕猶揚,逕自再道:“我想起了當年,在萬樂城里,你與我的比試,那一場……沒能比成的武試。”
是了,那場比試,最后沒有開打。
只因螭吻太堅持下注,要下自個兒的對手勝,與城內規矩不符。
螭吻一拗起來,脾氣死硬,任誰好說歹說,他就是堅持。
僵持不下的對峙,最后是在螭吻一句“不讓我下注,我就不玩了!”中,終告結束。
驕矜的龍子,高傲的死小鬼,才不管場邊多少人下注,多少人等待,以及如何收拾善后,說走就走,連頭也不回。
第6章(1)
“想起你還是死小鬼時期,一臉的嫩,現在,竟也長成這副模樣……”這一句,聽不出贊美,或是嘲諷。
他口中的“這副模樣”,亦褒亦貶,是說螭吻褪去青澀,更為成熟,還是……淪為渾身通白,顏色盡失的“死尸”一具?
“老人家才愛回憶過往,‘叔叔’,你也到了這個年紀嘛。”螭吻的回應則不然,明顯就是酸諷。
“嘴,倒是越來越壞!斌@蟄沒動怒,輕斥一句。
“我的身體……你是怎么把它也弄來這里?”
應該安然擺在龍骸城的“尸首”,為何出現于驚蟄的別莊?
魂魄收入魂球,攜帶方便,好藏好挾帶,“尸首”則不同,眾目睽睽下,如何搬運?
“我自有方法!
螭吻不想細究,人已在這兒了,不是自有方法,又能是什么?
他真正想問的,是驚蟄的用意。
“……你真的很奇怪,你要的不就是墨鱗金龍的力量?取走掠食丹便好,省時省力,魂也拘,身體也搬出來,豈不自找麻煩?”后頭咕噥一句,全是不滿:“害我得被迫留在這里,跟你相看兩相厭!
“其一,學掠食丹尚未汲滿;其二,我要你的如意寶珠!
螭吻恍然大悟:“原來,你還覬覦如意寶珠……”
難怪,他要如此大費周章。
“意外嗎?”驚蟄反問。
螭吻搖頭:“并不,想要如意寶珠之人,多到我數不清!
“蛟能成龍,卻無法擁有如意寶珠──它,只屬于龍胎孵育,貨真價實的龍。”
“因為你一直無法成龍,才把主意動到我身上。長久以來,你做的一切,只為了今日,你不是眾人所誤解的‘龍小九癖’,更非‘誰在眼中皆無物,獨獨小九最稀世’的蠢叔叔……”
實情已然明白,由自己之口再道出一回,不過是更想提醒自己,曾令他感動、教他自豪的“專寵”,目的,如此丑惡。
“是!斌@蟄連稍做停頓思考,也沒有。
“你特意帶來的美食,總得盯著我吃下你才會走,再忙都如此,看似體貼入微,實際上……是要確定食物下肚,在里頭動的手腳不至于白費,是吧?”螭吻嗤笑著。
溫柔的行徑,如今看破……也只能嗤笑了。
“是!
那些食物中,摻有微量藥粉,不致死,卻能瓦解螭吻的免疫,使掠食丹加速生效……灰蛟龍是如此告訴他的。
但并非每回皆摻,僅有幾次……驚蟄不想多解釋。
“你騙了很多人!薄鞍ǎ。”
“是!斌@蟄不否認,也不能否認。
“若我不是墨鱗金龍,你理都不會理我吧?”螭吻又說出……淺而易見的事實。
驚蟄此次,沒有飛快回他“是”。
沉默,不代表否定,螭吻不會蠢到存有半絲妄想。
他,根本是多此一問。
驚蟄所要的,那具身體而已,他這條魂魄,被剔除掉,被排擠掉,對驚蟄來說沒有差別。
外貌不重要、性情不重要、皮囊里裝著的,是男是女、是老是小,是螭吻是囚牛是睚眥,全不重要,只要……
是墨鱗金骨的龍,就好。
“你要如何拿我的如意寶珠?沒有我的召喚,它潛藏在那具身體里,就算直接開膛破肚,也找不到它的蹤跡。”真的很不想對這種事……感到好奇。
“等墨鱗金龍的力量歸我,召喚它、驅使它,則成為我的本能。”
“是這樣嗎?我的東西,會變成你的東西?”螭吻感到訝異。
驚蟄凝覷著飄浮于半空,色淺發白的螭吻,幾乎能輕就透視到他身后那片灰墻。
“你的一切,都會是我的!
“強盜!”咬了好半晌的牙,螭吻竟詞窮,只能勉強想到這兩字。
“罵得好!”驚蟄爽快接下。
“我忍受不了你,多待一刻,我都想吐!”螭吻轉身,要飛出房去。
房無門,僅有門框,框的下緣不斷冒出氣沫,形成薄薄珠沫簾,要跨過它,連推開的動作都不用──
螭吻卻在碰上沫簾的同時,反彈了回來!
“唔?!”魂體不覺疼痛,但很錯愕。
他回首,瞪向驚蟄。
驚蟄仍好整以暇橫臥床上。
左臂圈繞著前方那具“螭吻”的腰際,若不知情之人撞見,絕對會誤以為榻上芙蓉好風沈,yin艷樂無窮……
螭吻不是沒和驚蟄“一起睡”過。
陸路上,櫻雨紛飛,秋風葉落,冬雪飄飄,綠滾草茵,諸多景致中,都有吃飽喝足的兩人,挺著撐肚,隨處一躺,優閑、痛快,好享樂地睡場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