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谷顧名思義是一座終年迷霧繚繞的山谷,位于龍游城北邊境,地形極為復雜,尤其在夜間還會散出瘴氣,瘴霧混合很是危險。褚蕓她一個外地人并且孤身一人,還是個女子……
赫連賢人不敢再想下去,心下一擰,咬緊牙關腳下的動作又加快了些。不是習武之人身子也不比尋常人強壯多少,這樣的速度已經是他的極限,腳下一趔趄,頓時跌了個灰頭土臉。
他不是一個沖動莽撞之人,可現下他卻做了件非常沖動莽撞的事情。他不應該什么都不做就直接沖出來的!懊悔歸懊悔腳下的動作卻不能停歇,借著月光他很快爬起來,不遠處傳來的一個聲音令他跨出去的右腳僵在半空再也邁不出去。
“掌柜,再來兩斤醬牛肉和一瓶桂花釀!牛肉要帶筋的,切得薄點。”清亮的聲音出自左邊的一家小酒店,深夜里隔壁附近的幾家店鋪早已關門打烊,只有那家酒店里還亮著燈火,在夜色中顯得格外顯眼。
“姑娘,抱歉得很,咱們店要打烊了,姑娘還是回去吧!
“怎么,你怕本小姐沒錢付賬嗎?放心好了,本小姐吃了多少該給多少一個銅板都不會少你的。”
“姑娘,這不是錢的問題,天色已晚咱們早該打烊了,只是瞧見姑娘還在才拖到這會兒。天色實在是不早了,況且姑娘你一個女兒家深夜在外逗留也危險得很,還是快些回家去吧。”掌柜的語氣中已經帶了點哀求的成分。
見老板的話說得真誠,褚蕓也不再出言諷刺改成動之以情,“掌柜,我在等人你就幫幫忙行個方便。”
“姑娘,不是我不肯幫忙,只是……只是你都來了快一整天了,也沒見你要等的那個人來,估計是不會來了,姑娘你還是……”
“他來了!瘪沂|一笑,看見了門外風塵仆仆的身影。
相對于褚大小姐的氣定神閑,赫連賢人的形象只能用“狼狽”兩字形容。一身月白色長衫幾乎成了灰白色的,手肘膝蓋處還破了幾個洞,發帶松了頭發亂了,連那張斯文白凈的臉上也是慘不忍睹,哪里還像那個整整齊齊一絲不茍的赫連公子啊。
可他卻在笑,傻笑,還是嘿嘿的那種。
“你……還是先去梳洗整理一下好了……”褚蕓支著額頭一副受不了的樣子,心里卻開心得很。
趁赫連賢人去梳洗的空當她又跟掌柜磨蹭了許久,最后禁不住她的軟磨硬泡,掌柜終于答應再晚一個時辰打烊,嘆了口氣認命地回到柜臺。
梳洗一番后赫連賢人整個人也顯得精神了許多,坐在褚蕓對面他的表情多了幾分復雜,見到她平安無事心里懸著的那塊大石終于落了地,在那股純然的高興勁兒趨于平淡后,接踵而至的疑問卻一個接著一個,“你為什么會在這里?”
“等你。”褚蕓也不繞彎子,直接回答他。
等他?是了,這是去霧谷的必經之路,剛才她也說過她在等人,等的那個人毫無疑問就是他了,而且聽剛才她和老板的對話似乎她已經來了很久了……
思緒一轉再轉,最后,他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你也知道那封信有問題對不對?所以,你壓根就沒去霧谷對不對?”害他提心吊膽了一天!
“哼,想要騙我也用些高明點的手段嘛,當本小姐是三歲幼童啊那么好唬!”褚蕓摸出那封嚴重污辱了她智慧的信,遞給赫連賢人,“要選也選個名聲小點的地方嘛,明知我不認識路想過去自然要問人,一問路不就穿幫了,那么危險的地方白癡才會進去!而且,那個人對你的筆跡模仿得也不到家,再怎么刻意地臨摹還是少了點味道。”
赫連賢人看著信上的白紙黑字,果然是在臨摹他的筆跡,又聽見褚蕓說少了些味道,不禁好奇道:“什么味道?”
褚蕓嘴角一勾,三個字說得清晰又響亮:“奸詐味!
赫連賢人一怔,隨即明白這個愛記仇的丫頭又在拐著彎兒罵他了。他皺皺眉,嘆氣道:“壞丫頭,你就是和我過不去。虧我還擔心得要死,搞得灰頭土臉地沖出來找你,你卻躲在這兒吃香的喝辣的好不愜意!”
“本小姐都快二十了早就不是丫頭啦,褚府里與我同齡的幾個丫鬟早就是三四個孩子的娘了。”她故意和他抬杠。
“只要沒有成親就是丫頭!
他的意有所指令褚蕓驀地紅了臉,狠狠瞪了他一眼,不再在是否是丫頭這個問題上與他糾纏。
“我還不是在等你揪出兇手過來找我,若我就這么回去了沒抓出兇手,誰知道下回還會想什么法子害我!”完全是理直氣壯的語氣,末了還故意重重一哼,補充了一句,“你這幾日不是躲我躲得緊嗎,這會兒急著來找我做什么?還說得像是我害你受了多少委屈似的!
是了是了,這丫頭就是故意想讓他擔驚受怕趁機報復他這些天躲著她就是了。真是個小心眼的丫頭,一點也不肯吃虧!
可他卻喜歡得很。
“也許該來的總要來,果然,我還是失信了……”赫連賢人給了她一個聽不太懂的答案,雖然不太明白,可是褚蕓的心口卻因此而急促顫動起來。
她想問是什么意思,還沒等她問出口對面的赫連賢人又是一聲淺嘆,這回聲音里多了絲惆悵。
“既然你安然無事,那……能否不要再追究了,兇……”他想了想,“兇手”兩字終究說不出口,“她已經知錯了……”
赫連賢人的話讓原本還臉紅心跳的褚蕓一下躥起了火氣,冷笑道:“是啊,自家表妹再怎么壞總比外人要金貴許多的,你不追究是你的事我管不了,本小姐要追究是本小姐的事你也管不著!雖然是在龍游城但本小姐也不是好欺負的主兒,況且這里也是有律法的,我就不信了你們赫連家可以在這里只手遮天!”她說得既快又利,半分不留情面,壓根沒察覺自己的話前后矛盾。
“你明知我不是這個意思,又何必要曲解我的話呢。我什么時候拿你當外人了?又什么時候看輕你了?我若做得到也不會這副狼狽樣地出現在你面前!”
褚蕓的那番話極盡尖酸刻薄之能事,就算素來好脾氣的赫連賢人也忍不住動了怒,更何況在她面前的赫連賢人本來就不是那個沒脾氣的圣人。
“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蠱,哪能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一會兒這樣一會兒又那樣,我第一次見你你就在做戲,把大家耍得團團轉,我承認自己沒有你老奸巨猾,我這個手下敗將又怎么猜得透你的想法!”哼,敢跟她發火,她才是一肚子的火氣呢!
“我……”被她一翻舊賬赫連賢人蓄勢待發的怒氣頓時息了火。沒辦法,誰讓自己理虧在先呢,心底暗暗嘆口氣,他試圖轉移話題緩和一下緊張的氣氛,“對了,你怎么知道是憐憐?”
“哼,看你那緊張的樣子就知道了,除了你家國色天香的小表妹還有誰?”褚蕓翻了個白眼,對赫連賢人的偃旗息鼓并不領情。
“蕓妹,你就別再挖苦我了。之所以為她求情是因為我知道憐憐她雖然刁蠻任性卻絕非狠毒之人,況且她會這么做我也得負上責任……我對憐憐只有兄妹之情并無男女之愛,若是有那我也不會對她……”他不是不知道表妹對他所抱有的是怎樣的期待,他只是裝作不知道,因為無法回應。
“對她怎樣?”褚蕓眨眨眼,一時間忘了生氣,顯然對這個話題充滿好奇,“你……罵她了?”
“比這更嚴重,我大概嚇壞她了。”他苦笑,“我當時心里著急得很,只想快些問出你在哪里,哪還顧得上其他,我想我當時的樣子一定是嚇壞她了……”
聽了這些話褚蕓心情大好,眼中隱隱有了笑意,至于為什么心情會好她不愿多想,直覺是因為甄憐憐受了懲罰,大快人心。所以,她難得大發善心決定不再與她計較,“既是如此,那本小姐就大人大量放她一馬,這次就算了,不過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你……”赫連賢人一呆,在三次嘆氣之后他終于開心地笑了,“謝謝!
兩人視線相觸,猶如兩塊燧石擦出了點點火花,心頭微顫,微妙的氣氛頓時在他們之間蔓延。昏黃的燈火掩去了兩人泛紅的臉頰卻阻止不了逐漸失控的心跳,此情此景沒來由地讓兩人又憶起了當日褚府池塘邊的那一吻,像一塊石頭投進心湖后擴散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褚蕓一緊張,很欲蓋彌彰地灌了口水酒,由于灌得太猛還沒咽下便全數嗆了出來,弄得前襟濕了一片,好不狼狽。
“撲哧!呵呵呵……”緊抿著嘴角,哪知想要竭力掩藏的笑聲還是控制不住地逸出。
褚大小姐臉上的熱氣一下從脖子冒到了頭頂心,這次完全是被氣的,“你……”
眼看緩和的氣氛又要變得劍拔弩張,赫連賢人這次學乖了趕緊先舉白旗投降,“成成成,是我不對是我的錯,我不該笑出來,不不不,就算在心里也不能笑……”
被他的夸張表情一逗,褚蕓的火也發不出來了,只給了他一計白眼,道:“切,你的臉倒變得快,說是風就是雨的。要是讓別人看到堂堂赫連大少圣人面具下竟是這副德性,準會嚇掉了下巴!
赫連賢人嘿嘿一笑,伸出手半真半假道:“圣人面具是別人的,面具下的這副德性才是真正的我,而我只給你一個人看。榮幸吧?”
“誰稀罕哪!去去去,花言巧語沒一句正經的!”毫不留情地拍掉他不規矩的狼爪,褚大小姐站起來活動活動筋骨伸了個懶腰,“你不是好奇我是怎么知道是你表妹的嗎?”
赫連賢人還在笑,一下子也沒反應過來,只發出幾單音:“。苦,哦……”
“我本來也不知道,不過后來也是這封信給了我答案。”見他仍是一頭霧水,褚蕓頗為得意地一挑眉,“你聞聞看就明白了!
赫連賢人依言嗅了嗅信紙,突然眼前一亮,笑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信紙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不細聞很容易就忽略了,即使他是男子也知道那是姑娘家用的胭脂味,而且這不是一般的胭脂味,那是表妹獨愛的“艷若桃李”,整個赫連府除了憐憐沒有人會用它。
“蕓妹,你真是……”他一抬頭沒瞧見褚蕓卻對上了一張滿臉橫肉的笑臉,嚇得他噌地從凳子上跳起來,“你、你做什么?蕓妹呢?”
老板笑瞇了一對綠豆眼,本著笑面迎人和氣生財的至理名言,咧嘴和聲細語道:“公子,剛才那位姑娘已經先走一步了,您現在追出去還來得及,不過,請付了酒菜錢先。五兩銀子,加上姑娘剛才打包帶走的一共是五兩半,謝謝。”呃?赫連賢人一愣,旋即氣紅了臉,這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