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筱安不斷地抬起手腕,一次又一次地往指針上瞅,既盼望著快點輪到自己,又怕到時無法臨場應變。
“我后悔了。”
“嗯?”同樣的疑問這次是由顏樂和方筱安攜手打造。
“早知道讓那個死慕容來,她能說會道,牙尖嘴利,比我坐在你身邊陪你強。”劉璃自怨自艾地擺擺手,“你看你,我說了大半天,你還是很緊張,那還要我干什么?”
“你的道行已經很深了,女人。”顏樂在一旁扇小風、點小火,唯恐天下不亂。
劉璃白眼,“咕咚咕咚”地一口氣灌進去大半瓶礦泉水,肚子不大舒服,站起來就要去附近的公用衛生間。
“阿璃——”方筱安挽住她的胳膊,“你知道咱們宿舍的情況,我需要你呀!苯ㄖ档牟排畾W陽薇整日忙著畫草圖,不問世事;慕容太厲害,她看了就頭大;只有豪爽大方的劉璃和她最親近,兩人經常下課后混在一起,除了阿璃還能有誰對她推心置腹?
“別說得這么曖昧,什么‘我需要你’,好像玻璃同好會!彼u皮疙瘩掉了一地,忙不迭抖了抖,“我說丫頭,你要唱‘殺破狼’我也不管,可我有個條件,你是怎么樣進去就得怎么樣出來,別讓我進去救你!
“女人,你才是,別把我們家筱安說得那么脆弱。”他無視對方射殺的眼神,興趣十足地把玩方筱安的發絲,“她遠比你想象的堅韌!钡皖^在她耳邊輕哄,“是不是?”
“懶得理你們!”人有三急,劉璃匆匆忙忙地跑走。
方筱安不好意思地“嗯”了一聲,然后重重點頭,“你猜得很準,我確實沒有告訴爸媽我來這里,而是說學校有活動,可我不是故意的!
希望他們重新認可你,是吧?
“傻女孩,我就知道你能想到的‘謊話’也就是這一類!鳖仒拂詈诘难垌辛髀冻鲆荒ú灰撞煊X的憐惜,那神情藏在戲謔之后,沒有人發覺。他望著湛藍的天,五指擋住了透過林間撒下的光芒,“這樣子,沒什么不好。”
“嗯?”方筱安出神地瞅著他的側臉,被那好看的輪廓迷住了,心里感嘆:怪不得那么多女生喜歡顏樂,他的確出色,活躍時有太陽神阿波羅的如火熱情,思考時有岑寂千年的深邃,讓人為之沉迷。她從第一次看到他笑時就很喜歡他,而且越接觸越喜歡,明明知道喜歡也沒用,還是控制不住對他的關注,該怎么辦呢?
“好啦,不要說這些了,你趕快休息一下。”再過不了多久就會輪到她,不管結果怎么樣,拼一拼吧!
方筱安剛要說什么,一雙杏眼突然定在不遠處的某一格上,頓時臉色蒼白,手不由自主拉住了顏樂的袖子,“我……我我……”
“怎么了?”顏樂轉過頭看她,有點茫然。
方筱安手心里的汗都出來了,下一秒,閉眼沖進顏樂的懷中,小臉埋在他的肩窩,苦苦哀求:“拜托你了,不要松開我。”
一剎那,顏樂有點樂暈,他雖頗討女孩子的喜歡,實際上還是孔老夫子門下的忠實信徒,從來沒有什么摟摟抱抱的過分舉止,這一次還是頭一回如此親密地接觸女性,發絲飄過敏感的鼻端,那股子淡淡的乳香味更加明顯了,為什么不答應?這種天上掉下來的幸福從哪里找啊?
“不怕,有我在,怎么了?”
方筱安在他肩頭低語:“我爸媽的同事……不要動,他們就在對面,馬上走過來。”說完不敢再看,閉上眼,低下頭,縮成一團。
“他們來了又怎么樣?”他還沉浸在美好的觸感中,久久不能自拔。
“你忘了我爸媽不知道我在這里。 彼逕o淚,怎么他還不明白?
她在輕顫,是真的很害怕。顏樂不再嬉笑,伸手把方筱安系在頭頂的水果夾取下,任那頭綢緞發瀑布一樣遮住面頰兩側,然后拍拍僵硬的脊背,“放輕松,要裝作是一對小情侶也要自然點,是不是?”
“嗯……”慢慢地,方筱安舒展眉心,心跳恢復正常。
“筱安!”一聲驚爆的叫喊,讓四周的人一震。
顏樂一捂臉,“這下慘了。”
從公用洗手間回來的劉璃一抬眼,恰好看到顏樂摟住方筱安在那里你儂我儂,她氣得發火,只不過剛離開一會兒,這兩個人也太大膽了吧,光天化日也敢做出這么過分的舉動?筱安在想什么啊,把她的警告當做耳旁風嗎?
原本從顏樂與方筱安身邊擦肩而過的那對中年男女聽到喊聲,立即止住腳步,女士面色怪異地轉過身,兩道眸光恨不得穿透那瘦小的身體,直達少女本人。
“筱安,是方筱安嗎?”
方筱安瑟縮一下,不知所措。
顏樂嘆了口氣,把懷里的小鴕鳥推開,還抬手轉過她的臉,“是她!
“顏樂?”方筱安驚訝地張了張嘴。
“躲不掉的,早晚都要面對!彼皇执钭》襟惆驳募珙^,一手跟對面僵化的長輩打招呼:“叔叔阿姨好,今天天氣不錯啊。”
這是擺明了沒話找話!
那女士不理會他,推了推金絲眼鏡片,氣沖沖地走上前握住方筱安的手腕,“真是你,筱安,我簡直不敢相信,你竟然穿成這個樣子和男生混在一起!”
“衛阿姨……”方筱安尷尬地點頭施禮。
旁邊的男士過意不去,拉了一下身旁的女士,“筱安啊,平時周末不都在家里讀書嗎?”
“今天有個活動,我沒讀書!彼龂肃橹仓^皮說,手心的汗滴了下來。
“活動?這邊是外三環,從你家坐車也要半個多小時,電視臺附近有什么活動?”頓了一下,衛女士揚起眉毛,“你該不會要參加‘鮮聲奪人’吧?”
方筱安的臉蛋更紅了,不過還是鄭重承認了:“是……是的!
“叔叔阿姨,參加‘鮮聲奪人’有什么不對的?”劉璃總算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后悔得只想咬斷舌頭,“我們學校的女生好多都來了,筱安是集體的一分子,所以也得參加。”
衛女士顯然不信,“是嗎?那么其他人都在什么地方?該不會正好都進去表演,只有你們三個在外面吧?”
“我說……阿姨啊,”顏樂摸摸后腦勺,“筱安她們報名得晚,所以,排在人家后面很正常嘛!你看這里每天都有很多人,又不是只有我們在等。”
“等就等,你們兩個剛才在做什么?”衛女士雙眼一瞪,犀利地問:“不要以為我老眼昏花看不到,大白天的!筱安,你還是個學生,要是讓你爸媽知道你剛才的荒唐舉止,他們會多傷心!”
“對不起。”方筱安無地自容地道歉。
“跟阿姨走,不要和這種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衛女士拉著她往經緯廣場外走。
“阿姨,你等等,我不能回去!”方筱安掙脫不開她的蠻力,只有苦苦哀求,“讓我留下來吧!我答應過他們要堅持完的!
“‘鮮聲奪人’只會誘惑你們這些年輕的女孩。”衛女士的額頭隱約露出青筋,“那些花花哨哨的打扮很吸引你嗎,那些舞臺上的鎂光燈你適應嗎?人要一步一個腳印往前走,不要妄想一夜成名,中國這么多人,要靠唱歌出名吃一輩子,多難啊!”
如果不是方筱安事先聲明,顏樂和劉璃都會以為這位女士是方筱安的母親講話,不但熟絡而且聲情并茂,想必跟方家關系不薄,不然,怎么可能當著那么多外人的面去批評人家的閨女呢?
“可是!狈襟惆惨Я艘Т剑Φ亟財嗔怂脑,“阿姨,不試試看,我怎么能讓自己老老實實地回到原來的位置?我已經在這里了。”
衛女士沒料到溫順的小綿羊懂得反抗了,驚訝地忘記握緊方筱安的手,指了指她,不敢置信地嘆息:“幾天不見,你就變這么多,上了大學后果然不同,等你畢業,阿姨大概就不認識你了!
方筱安說完那番話,自己都不敢相信,又何況是衛女士?她也不知道再說什么才好,只好淡淡地笑了,“對不起阿姨,我會跟我爸媽解釋的!
弦外之音就是說:您就少管閑事了吧!不管方筱安有沒有這個意思,顏樂就是這么理解的,他雙手枕在腦后,悠然哼笑,“怪,光線越是亮,越是有人喜歡看太陽!
“什么?”他在暗示她自找沒趣?衛女士疾言厲色地轉移目標,“你這小子怎么那么沒教養,你父母教你跟大人說話是這個態度的嗎!”
“抱歉。”顏樂的表情冷冽下來,“我爸媽從來不理我。”
衛女士高高地揚起下巴,一臉不屑地勾住身旁男士的手肘,“算了,既然是有爹娘生沒爹娘管,我就不計較了。筱安,別怪阿姨沒有提醒你,跟這樣的人結交,早晚會毀了你自己的人生!”
他們走了,留下站在原地發呆的三個“孩子”。
劉璃泄氣地一屁股坐在長條椅上,兩手攤在后背上,腦袋后仰,喃喃地道:“完了,這下徹底曝光!
方筱安心里不是滋味,亂糟糟也沒有頭緒。
只有顏樂一個人笑起來,他笑得那么夸張,“真是位舉手投足非同凡響的長輩阿姨,小鴕鳥啊,要是聽大人的話,你也可以像她現在這樣穿著亞曼尼,戴著香奈爾,周游于高雅殿堂。”
“衛阿姨家里是很有錢,光是私家車就有三輛!狈襟惆部嘈Γ八俏覌寢尩氖峙两,從小看著我長大,一向很嚴厲很嚴格,不過我沒想過當有錢人,還有……對不起。”
“不是有錢人,而是上流人物!鳖仒诽羝鹨贿吤迹澳愀业朗裁辞?”
“阿姨剛才說你……說你的那些話,你別放在心上!彼加X得臉上火辣辣的,以顏樂一個男孩子的自尊,又怎么忍受得了!
“哈,我還以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彼辉谝獾財[擺手,“沒事,本來我想說剛才是在幫你整理頭上的發卡,誰知道哩,人家根本不聽這一套,你家衛阿姨也沒說錯,我的確有父母生沒父母養,叛逆成性,那算什么,我早就不在乎了。”騙人,不在乎的話,怎么會把那句話記得這么清楚,一字不差?
劉璃翻了個白眼,沒有捅破,免得不懂變通的方筱安過意不去,一抬手看表,下意識驚叫出來:“。∫稽c二十分了,你趕快去看看,是不是輪到你了?”
“天,你怎么不早點提醒我?”
方筱安排在劉璃前面十幾位,她趕緊往比賽現場跑。顏樂慢條斯理地笑了笑,“喂,丫頭,還記得你的歌詞吧?”
說也怪,這丫頭背歌譜很快,但是歌詞卻記得很慢,那首《殺破狼》的詞本來也長,她足足背了三天,還是嗑嗑巴巴,要人提醒,現在經歷了這個意外的變故,她能記得百分之四十的歌詞已是萬幸。
“……”
方筱安僵化在原地,糟糕,她的腦?瞻滓黄真的沒什么印象了。
“……”
劉璃一垂頭,“你干嗎刺激她!”
顏樂不以為然地眨眼,“我不刺激她,上場時還是會被人刺激,你自己看——”修長的指尖在半空劃了道弧線。
順著那個手指的方向望去,幾個淚飛如雨的女孩子雙眼紅腫地跑了出來,看上去很凄慘,只差沒有播放《風蕭蕭兮》的背景歌曲,然后卷起幾片蕭瑟的落葉。劉璃同情地深深呼吸,拍拍好友的肩膀,奉送兩個字:“珍重!
“看你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鳖仒防浜撸懊菜颇阋彩沁x手之一。”
劉璃雙手交握,“貌似我也是陪同之一!睂戳似蹋餐男穆曉谛闹新,仔細想想彼此目的都只有一個——
拉出縮在殼子里的小鴕鳥嘛。
黑漆漆的。
從外面白云碧空萬里的晴天環境猛然進入冷色調的房間,只有對面一排評委席亮著鎂光燈,男男女女、形形色色的人坐在那里,有的似笑非笑,有的嚴峻肅穆,甚至還有的面無表情,不過相同的是都在盯著剛進來的方筱安。
她在走過門檻的那一刻,拉了拉身上由歐陽薇設計的“表演裝”,那是一件藕荷色蕾絲邊上衣,下身束腰的灰布窄裙,進來之前,劉璃借了別人的摩絲噴霧給她,在披散的發絲上點綴些露珠,濕漉漉的有一絲絲雨季的韻味。
“我是387號選手方——”
“啊,對不起,打斷一下,你練習過腹語術嗎?”那聲音有些沙啞。
“嗯?”方筱安一愣,不知對面漂亮的……大叔有什么意圖。呃,長得那么妖嬈,她還以為是位小姐呢!應該是個主持人或藝人,看起來有幾分熟悉,一時間也想不起。
“只是張嘴不發聲那應該是腹語術吧!”那位漂亮大叔單手支頤,笑呵呵地說:“不過我們也沒有人聽到從另一個地方發出的任何聲音哦!
方筱安敏感地察覺到來自四面八方射來的怪異眼神——那讓她萬分困窘,于是握緊話筒,盡量提高嗓音說:“我是387號選手,來自本市的選手方筱安,今天我帶來的曲子是《殺破狼》。”
“又是《殺破狼》?小姑娘,你知不知道今天有幾個人選唱這首歌?”有一個年紀稍大的女人微笑著問。
方筱安搖頭,“不知道,應該很多,最近在放電視劇《仙劍》,這首歌很紅!
“越紅的歌越不容易唱好!迸舜蜷_礦泉水,往前推推,“你似乎有點緊張,要不要喝點水潤潤喉嚨?”
“謝謝……不用了!狈襟惆矒u頭,靦腆地彎唇一笑,鞠躬施禮,再仰起頭的時候她閉上的眼緩緩睜開,“沉睡了千年的身體,從腐枝枯葉里蘇醒,是夜鶯凄涼的嘆息。解開咒語——遺忘的劍被誰封印,追隨著簫聲和馬蹄,找到你——最光榮的犧牲,是英雄的宿命,揮劍的瞬間心卻在哭泣——生——生——”那一個“生”字是抬音的轉折,方筱安足足唱了兩遍都沒找到恰當的位置,一著急,急促的呼吸聲也隨著麥克風的晃動響徹整屋,她趕忙用手去捂。誰知不捂還好,這一捂讓那“撲撲”的手蓋聲更加明顯,逗得評委席上的評委們一個個掩唇而笑。
方筱安面紅耳赤,彎腰致歉:“不好意思,我有點緊張,請再給我一次機會!
那位漂亮叔叔理理發絲,遞給她一個沒有溫度的笑容,“你要知道,外面還有好幾百個人在等這一次機會!
“真的對不起,請再給我一次機會!彼钌畹鼐瞎,屏息以對。
評委席上微微響起一陣騷動,幾個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由那位愛笑的和藹女人出面,點頭首肯,“OK,再給你一次機會,請好好珍惜哦!
“謝謝!”方筱安感激地一個勁兒道謝,重新鎮定一下,再次展開歌喉:“沉睡了千年的身體,從腐枝枯葉里蘇醒,是夜鶯凄涼的嘆息……”
進來表演的選手都沒有伴奏帶,一律清唱,因此對歌詞里每個字的發音都要求相當嚴格,方筱安的普通話很好,不像其他有些女孩子受到方言的影響,也沒有含糊不清的局面出現,整體聽起來,歌聲清晰,氣息綿長,如清澈的泉水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盡管再次唱到“生是為了證明愛存在的痕跡”那一句還是險險地過關?傮w而言,比較順暢地結束了這首曲子的上半部。
“OK,我們差不多對你有點了解!逼潦迨遄隽艘粋Stop的動作,“你應該有學過音樂是不是?我看你的發音很準,喘息之間很有規律。”
“嗯,我念的專業是音樂教育。”她老實地交代,全身上下的細胞都在翹首以待,不敢隨意動作。
“原來是個小小業內人士啊!”漂亮叔叔支手撐住下巴,“這就難怪,雖然你唱歌不是很放得開,還記錯了歌詞,并且其間有過一次中斷——”
聽到這些評價,方筱安的臉都綠了。
完了完了,聽那些在她之前被淘汰的女孩子說,在場評委都很刻薄,一點情面不講,什么“你沒有睡醒啊”、“用嗓子唱歌不是身體唱歌”之類的點評都算家常便飯,現在輪到她,這位叔叔還熱心地一條一條羅列出她的罪狀,看來在劫難逃!
方筱安失望地低下了頭。
在外面等待的人更是焦急。
劉璃走來走去,兩只手不停地相互搓捶,看得長椅上的顏樂眼花繚亂,他禁不住咳嗽兩聲提醒她:“喂,你能不能安靜地坐下來等?再轉下去,外面還沒有比賽的人不看暈也會被你的狀態嚇跑。”
“誰要你管?!”劉璃惡狠狠朝四周環視一圈,“誰對我不滿了?”總結一下:第一,她很帥;第二,她很兇。So,是個男孩子不會跟女孩子吵,而其他女孩子又沉浸在她的魅力當中無法自拔,最后的結果導致沒有人和劉璃進行面對面沖突。
“我懶得管!誰讓你總是不遺余力地擾亂我的視覺?”顏樂積極地為自己的合法權益抗爭到底,“放心,大姐頭,等你進去表演時,我一定會帶著小鴕鳥遠走高飛,免得你玷污了人家純潔的心靈!
“你敢!”劉璃一把揪住他的領子,半瞇著性感的眸子,冷冷地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耍什么花樣,音樂學院舞蹈系的安妮羅潔一直在狂追你,想要擺脫那個百折不撓精力旺盛女,最好就是找個替死鬼充當你的傀儡女友,是不是?”
“我對金發女郎沒興趣!鳖仒肪粗x不敏地擺手,“你別亂說,敝人的民族情結很重。”
“把她娶過來讓你展示一下東方男子的魅力也不錯!眲⒘男难鄣丶樾,“別再盯著我們筱安,她不適合你,你也不適合她,早點保持距離,大家都心安。”
“什么叫‘大家都心安’?”顏樂高深莫測地一揚軒眉,“分明是有人居心叵測,何況這是我跟方筱安之間的事,妨礙到什么人了?!”他倆八字都還沒有一撇,就被大伙臆測得那么不堪入耳,要是真有什么,大概真的要棒打鴛鴦了吧。
“你敢說你沒有私心?”
他輕輕松松地四兩撥千斤,“還好吧,小鴕鳥挺好玩的。”
劉璃一眼看到站在顏樂身后的方筱安,故意“哦”了一聲,誘敵深入,“原來你是覺得筱安比較好玩才纏著她?”
“對啊,這丫頭有趣得緊,剛一入學我就發現了,無論老教授在講臺上如何刁難,班里的同學怎么戲弄,她總是恭恭敬敬地點頭應承。然后,你在學校后面那個游戲廳可以看到她拿著錘子砸著冒頭的小玩具,我為什么說她是小鴕鳥?這是有道理的,一個只有在別人看不到時發火的人,和鴕鳥性格很像吧?但是她也值得人佩服,常人都無法忍受那么多!彼贿吔蚪蛴形兜鼗貞,一邊發表自己的看法。
“哦,這么說,你還很懂她?”劉璃笑得更奸詐了。哦,小鴕鳥的臉色很難看,大概快要“忍”不住了吧!
“當然,我看人很準的,學校這么無聊,學業這么枯燥,天天都在重復那些Do、Re、Mi、Fa、So、La、Si、Do,我會悶死!”他饒有興致地滔滔不絕,“逗逗小鴕鳥,再怎么煩悶,心情都會變得很好,哦,她是一個奇跡——”
“原來方筱安只是個開心果,給你逗笑取樂!”
“也不算啦,反正是比那些張牙舞爪、忸怩做作的女生要好玩——”說到最后,顏樂突然止住,僵硬地一點一點把頭轉到后面,雙眼兀地睜大。老天,小鴕鳥,她什么時候出來站在后面的?死劉璃,故意陷害他,想離間他和方筱安嘛!
“怎么不接著說?”方筱安往前走了一步,聲音還是那么溫潤,只是表情很冷,她生了一張柔和的瓜子臉,生氣時棱角也不會多么恐怖,只是那雙水汪汪的眼十分哀怨,仿佛在無言地控訴他,令顏樂寒毛倒豎,脊梁骨冒冷氣。
“小鴕鳥你怎么出來了?”顏樂趕忙轉換話題,“考核得怎么樣?”
方筱安盯著他看了半晌,突然走向劉璃,握住她的手,“阿璃,該你去了,加油!
“筱安,你到底……”劉璃也呆住了。
“我沒事,等你出來我再告訴你結果。”方筱安淡淡地笑了笑,看不出有什么的驚喜,也看不出有什么的打擊。
“哦啊,你……別太在意。”劉璃不知道說什么才好,聽到里面的工作人員在叫下一組的十個選手進去排隊,她只好和其他選手往會場走去。
方筱安見她走入會場,自己也松口氣,轉身去小賣部買水,聽到身后的顏樂叫她,稍稍扭頭看了一下,很快又轉回去。
“小鴕鳥,你唱得怎么樣?到底有沒有經過考核?”顏樂最大的優點是臉皮厚,可以完全不把別人的冷淡放在心上,然后,重新營造一個樂融融的氛圍。
“還好!狈襟惆材坎恍币暤攸c了一下透明冰柜里的一種易拉罐,“我要香草可樂!
“我來付錢好了。”顏樂嬉皮笑臉地把錢遞給那個小老板。
“哦,五十塊錢我找不開啊。”小老板為難地皺皺眉,“要不,您也買一瓶?”
“怎么會找不開?”顏樂“咚”的一聲捶在冰柜的側面,“想促銷也用一個好點的理由,這點零錢都沒有,怎么做小本生意?”
“我有零錢!狈襟惆膊焕頃麄兊臓巿蹋统鰞蓧K錢放在柜臺上。
“啊,方筱安,你不請我喝嗎?”顏樂擋住了她,不為所動地繼續耍賴,“好啦,請我喝一杯,好好的一個周末,我一大早來這里陪你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是不是?”
可是,那完全是你自己非要跟來的啊。
方筱安訝然地瞅著他,不知該怎么反駁才好,只好把錢遞到他的手心,“拿去。”
她真當他是在祈求一瓶可樂?顏樂無趣地摸摸鼻子,“你在生氣嗎?我那番話沒有惡意!
“我知道,你說的都是真心話!狈襟惆驳偷偷卣f。難道他不明白真心話最傷人?是不是一定要別人笑嘻嘻地接受才行?她還是不要再喜歡他了,免得受傷,趁現在來得及,一定要趁早抽身!
“那你為什么這么激動?”他納悶地搔搔發絲。
她明明什么都沒有說,算了,真是有理說不清。方筱安找了個臺階墊上報紙坐下,一看身側又坐了那個厚臉皮的家伙,只好往另外一個方向挪。
“你有沒有想過今天回家怎么辦?”他突然想起之前發生的事,“那位威嚴的衛阿姨肯定把今天的事情都向你爸媽匯報了吧!”
“不知道,我還沒想過。”方筱安喝了一口可樂,直勾勾地盯著手里的易拉罐發呆。反正早晚都要面對,今天告訴他們也好,恰巧她正在為怎么和爸媽開口傷腦筋,有衛阿姨在一旁推了一把,反倒幫了她。
“你會怎么做?”他支著下巴尋思,“我很好奇。”
方筱安看了看他,“我怎么覺得你在看好戲?”
“天地良心,我要是有那種想法天打雷劈、不得好——”說到最后,聲音逐漸消逝,他怪異地眨眨眼,“你怎么不攔著我?”照例說,只要男生一發狠毒的誓言,女孩子不都會很心疼地捂住他的嘴,溫柔地說:不要緊,我相信你嗎?
方筱安平靜地望著他,“怎么不說完?怪了,你今天說話都喜歡說一半留一半的。”
“OK,我敗給你了!鳖仒放e雙手投降,“這是你家里的事,我也不好過多干預,希望星期天可以看到你來學校上課!彼蓄A感,送羊入虎口,準沒有什么好結果!
“我會去上課,一定會!彼碾p眼綻放出從未有過的光彩。
“看這樣子你應該是……”
不等顏樂把他的推測說出來,一個風風火火的身影推門而出,老遠就能聽到她的低咒,方筱安站起來迎了過去,“阿璃,怎么這么快就出來了?”
“有沒有搞錯,我還沒唱就被打斷趕出來了!”劉璃一叉腰,憤憤不平地喘息,“那個長得很妖嬈的男人說我是來走秀,不是來唱歌,他都沒有聽我唱,怎么知道我不會唱?!”
“你唱什么?”方筱安細聲細語問。
“屠洪剛的‘精忠報國’。 眲⒘t灑地一甩頭發,“那首歌,我在學校的‘K歌之王’大賽上拿過獎,很不錯呢!”
“那是評委給你的安慰獎吧!”顏樂毫不客氣地點破事實的真相。
劉璃噎了一下,狼狽地瞪著他,“那有什么關系?那也是獎項,總之評委很過分,我只不過剛一開口那些人就說:‘下一個、下一個’,完全無視我的存在嘛!”
如此說來,評委們對她還是客氣的了?方筱安訥訥地想。
“死丫頭,你明明過關了,為什么不告訴我?”劉璃把方筱安的小臉捧在掌中,“難道非要等我發現了恭喜你,你才肯承認?”
“不是的,我是不想影響你比賽!彼钡卣f,小心翼翼地辯解。
“怕給我壓力?怕我吃酸葡萄?”劉璃要笑不笑地一彈她的前額,“笨丫頭,你太小看我劉璃了,不行便作罷,重在參與嘛!”
話雖如此,劉璃的好勝心一向強得驚人,剛才她不是氣得不輕嗎?要是提前說,會不會讓她覺得她是在炫耀呢?
“你覺得你不會?”顏樂嗤笑劉璃,同時伸手揉了揉方筱安的發,“干得不賴啊。”
他又露出那種讓人心跳加快的陽光笑容,方筱安偏過臉,“阿璃,我們走吧,時間不早了,我要回去給爸媽說一聲!
對,雖然第一關闖過去了,不代表這丫頭就可以萬事OK,還有一個更大的難題在等待她解決。劉璃擔心地摟摟她,“那我們先送你回家,然后再回學校宿舍,有什么事情及時跟我們聯系啊!
方筱安“噗嗤”一笑,“我是回家耶,又不是去冒險!
顏樂在一旁不甘寂寞地吆喝:“有家回真好!”
“你……”
方筱安想起他說那句“有爹娘生沒爹娘養”的話,心里微微一抽。但是,自己不過是他甩開安妮羅潔的擋箭牌,沒必要為他難過吧?那種交朋友都是抱著玩玩心態的人,不值得同情!于是,她的話沒有說完,又咽了回去。
天色如墨,星月明朗,揮別送她回家的顏樂和劉璃,方筱安開門進屋。
他們家位于房子的一樓,是外祖父生前留下的老紅軍住房,面積相當寬敞,四室兩廳,長長的走廊貫穿了每一個臥室。外祖母這一年多身體也不好,常常住院修養,家貓沒人照顧,只好送給親戚。慢慢地,偌大的房子也就變得冷冰冰,沒什么溫度,只有他們一家三口都在家時才會顯出一絲生機。
“我回來了。”方筱安的房間在最里面,她站在玄關朝屋內喊了一聲。靜悄悄的沒反應,換好鞋往里走,客廳的窗簾全部被放下,眼前黯然無光。她去拉海藍色的窗簾,腳下“嘭”地踢到一塊貌似塑料外殼的條塊。她彎腰撿起,仔細看了看,竟然是電視機的遙控器!猛地拉開窗簾,再瞅了瞅四周,發現客廳一片狼藉,猶如被鬼子掃蕩過的村落。怎么回事?該不會家里被盜了?
方筱安正胡思亂想時,她的臥室門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緩緩走出,“筱安,是你嗎?”
“媽媽?”方筱安驚訝地喊,“你在屋里為什么不開燈?到處都亂七八糟的。”
“不要開燈了!”方媽媽趕忙阻止她,聲音還帶著一絲嚴峻,“開燈了只會告訴你爸,你回來了!
“我……”方筱安心里發毛,她回來了為什么不能讓爸爸知道?
方媽媽疲累地走到她跟前,兩只手搭在方筱安的肩頭,幽幽嘆息:“你小學升初中沒有趕上九年義務教育,差一分沒考上市重點八中,你爸掏五千塊錢讓你讀;初中升高中,你考試前大病一場,暈得糊涂考糊了,結果白送給一中兩萬塊的建校費;升大學讓你考藝術類,你的基礎學科又拉分,害得你爸拉下面子到教委拜托這個拜托那個才給你提檔,好不容易等你上到大三,眼看快要畢業,為什么你不老老實實念完?為什么非要學人家走噱頭?你覺得爸媽掙錢容易,對你太寬容了是不是?”說著,方媽媽劇烈地搖晃起她,“讓別人看到你和男生在外面摟抱,人家會怎么想我們當父母的?人家不說你,會說我和你爸調教無方、說我們上梁不正下梁歪,你知道不知道!”
“媽媽,我……我可以解釋的……”她的腦子嗡嗡響,心里七上八下。
“解釋有用嗎?衛阿姨那個人有多快嘴你不是不知道!”方媽媽面色慘白,“不等明天我和你爸單位的同事領導都會聽說這件事,你要我們拿什么臉去見你姥姥?”
每一句話都像鞭子抽打在她身上,方筱安愧疚地說:“都是我的錯,媽媽,我不該私自做主張跑去參加‘鮮聲奪人’,我不該騙你們,說我在學校有活動,可是……我是不想你們擔心,我想要證明給你和爸爸看,我可以很好地去做一件事!
“這就是你的理由?”方媽媽痛心疾首地甩開她,用力一拍圓桌,“你根本不明白什么叫現實!傻瓜,你能像那些伶牙俐齒的女生一樣,面對各種娛樂媒體都游刃有余嗎?從小到大連個演講都發揮不好的人,憑什么和人家比?別說前三名,即使是得了前十名又算什么?那些娛樂公司沒有辦法給你絲毫生活上的保障,比賽幾個月下來,學業也跟著誤了,拿不到畢業證找不到工作,將來誰養你一輩子?”
媽媽的話都是正確的,方筱安沒法辯解。然而,內心深處總有一個聲音在說:不,這不是我要的結果!
她走上前扶住母親,柔柔地勸說:“媽媽,我只是想去試試,沒有妄想當明星,純粹只是試一次!
“不好!”方媽媽重重地搖頭,“簡直是胡鬧!你太年輕,根本料不到你要走的路會遇到多少困難、會失去多少東西,爸媽都是過來人,怎么能眼睜睜地看你走彎路?只有愛做夢的小女孩才會著迷,比賽下來要好幾萬,花那么多錢冤不冤!”拉了拉女兒的衣裳,“你覺得咱們家不愁吃不愁穿,可以隨便把錢當紙燒嗎?”
“媽媽,‘鮮聲奪人’報名是不要錢的!彼Φ剞q道。
“不要錢?”她戳了戳女兒的額頭,“說你傻,你真是傻得不透氣,天下哪有不要錢的午餐?海選不要錢,等你晉級到總決賽,什么服裝費、伙食費、住宿費、交通費都要自己掏腰包,別把一切都想得那么美好,社會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簡單,商人都奸詐得很,哪兒輪得到你打小算盤?”
“我到不了那種程度。”方筱安見母親意志堅定,也著急了,手心一個勁兒冒汗,“媽媽你讓我試試,求求你了,而且我告訴你一件事,你一定會很高興的,我通過初試了!”
去參加比賽的人那么多,排隊也要等很久,然而,一天之內選出的人又是鳳毛麟角,強烈的反差使得方筱安涌起一股自豪感,她真的希望能與家人分享——
“啪!”
火辣辣的巴掌扇到了方筱安臉上,也打斷了她最初燃起的小小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