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無來由的警覺,讓他從清淺的睡眠里突然清醒了過來。
張開眼,滿目的暗紅讓他差點扭傷了眼睛。這紅色,真是可怕。
然后,他看見了一雙眼睛。
如同水色般泛著波光的眼眸,那是一雙足以沉溺任何東西的眼睛。
這雙眼睛的主人,是一個筆墨難以形容的人。不論是那張高傲的美麗面孔,還是長長發稍間那種飛揚的如同正在燃燒的風姿。
只覺得,是一個不屬于這個世間的人物,可是,半夜里,在一處無人的樹海,為什么會有一個穿著……睡袍的男人?那樣式,是睡袍吧?
“這位先生!彼斎挥X得奇怪,但依舊保持禮貌地問:“如果可以的話,你能稍微退后一點嗎?”是怎么做到的?看似和他平行又沒有壓到他,這人居然能把身體彎折成這樣的角度?那張離他很近的臉稍微退后了一點,他順勢坐了起來。
“這位先生!彼陨郧辶饲搴韲,想著要說些什么。
“惜夜!边@人的聲音有一絲沙啞,以及很多的不確定。
他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惜夜先生!卑导t色的絲綢沿著身體的輪廓纏繞飛揚,似火焰卻與夜色相容,這個叫做惜夜的人,奇異地適合這種對于平常男人來說略顯突兀的顏色。
“叫我惜夜。”那雙眼睛,是向上斜飛的鳳目,看人的時候,就像一泓流轉的水光。
“這……不大好吧!”他婉轉地拒絕:“我們,好像并不認識。”
“你叫什么名字?”這人看他看得失了神。那眼神有些迷離遙遠……“我想,你可能是……認錯人了!比绻麤]有理解錯,那寫著懷念的眼神應該是給予另一個人的,一個不是他的人。
“我知道你不是他,可是,你們兩個人很像,太像了。”
“人總有相似的。”雖說,很難相信會有人和自己的樣子相似,但他依舊做了些空泛的安慰:“也許是你太想念他的緣故。”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白晝,就是白天的意思。”
“白晝?”惜夜在離他一臂之遙的地方站著,輕聲細語地念出他的名字。
一個詭異的夜晚,一個詭異的男人。暗紅的絲綢,迷離的神色。他應該感到不安的,可是,奇異地,他沒有。
這個人,沒有什么惡意,更重要的,是這個人身上的氣息,使他感覺熟悉。
“你……不是人類?”這話很荒謬,可他依舊問了。
誰又能說,山野間的精靈絕不存在呢?
惜夜的表情很是驚訝:“為什么這么說?”
“只是感覺!彼皖^摸了摸小小的野花:“你身上散發出香氣,它們爭著想與你親近!毕б钩霈F以后,他先聞到的是火焰的氣味,然后卻是蓮花的香氣,卻又都不盡然。就像是融合了火焰與蓮花的香氣,在這片樹海里流轉飛揚。
“原來……”原來,這個叫白晝的凡人,是擁有通靈之能的凡人,他聞到的,應該是自己身上散發出的紅蓮之火的氣息。
“既然遇到了你,惜夜先生,能不能麻煩你告訴我,該怎么才能走出這片樹海?”總不能真的迷路吧!他可不太愿意把白夜獨自一人留在家里太久。
“你想離開這里?”他點了點頭:“我預定這幾天就要回家的。”
“你好像能和這些植物溝通?為什么不問問它們?”
“它們不愿意理睬我!彼灿X得奇怪,這些植物都很友善,卻偏偏不愿意告訴他離開的方向。
“那是因為它們太喜歡你,不希望你離開!爆F在看見了,白晝的靈氣是溫暖柔和的,讓人生出眷戀之心。
“是嗎?”白晝抬頭,四周的樹木正沙沙作響,似在附和惜夜!斑@里叫做煩惱海!
“海?”
“對,很久很久以前!毕б苟⒅讜冊谠律麻W閃發亮的璀璨銀光:“你的頭發,是為誰而白的?”“誰?”白晝錯愕,然后微笑:“從以前就一直有人說,我前世一定為誰傷透了心,這傷心讓我無法忘記,所以,才會滿頭白發地來到了世上。但是,我根本不相信這種說法!
“為什么?”
“因為,如果真有那么傷心,我一定會把它忘記。人不應該背負過去而活,這一生會有這一生的苦惱,如果加上前世,不是太多太重了嗎?”惜夜聽著,若有所思。
“你想離開嗎?”他問白晝。
白晝點了點頭!澳敲,如果你愿意讓我擁抱一下,叫我一聲惜夜。我就告訴你怎么離開這里!
這個要求實在奇怪,白晝一時無法理解。“為什么?”
“不要問為什么,你只要回答我好或者不好就行了!毕б拐f話輕柔,語氣卻很堅定。
白晝當然猶豫,但他權衡再三,還是點了頭。
惜夜開心地笑了。一陣香氣撲面而來,白晝有些僵硬地走入了那雙微張的臂膀。
惜夜雙臂收緊,臉頰深深埋入了他的肩窩。
他突然覺得有些難過,幾乎是本能地,無意識地抬手摸上了那頭烏黑的長發。然后,鬼使神差般喊了一聲:“惜夜!
摟著他的惜夜渾身一震,突然更加用力地抱緊了他。
白晝被抱得有些發痛,卻不好推開他。
“放開!”正當他想開口要求,耳邊卻有人更快更大聲地說了出來。
事實上,那聲音尖銳得刺人。
他下意識地轉頭,卻心中一驚。近在眼前,有另一個人。另一個男人。另一個很難形容的男人。溫文中帶了一絲狡黠,俊美里滲了九分尊貴。當然,這一個刻這個本該俊美溫文的男人顯然怒氣橫生,破壞了應有的翩翩風采。也只有一眼,第二眼看到的是一只斗大的拳頭。
他及時地側臉閃避,卻依舊沒有閃開。一個悶哼,他硬生生被打退了幾步,嘴角嘗到了鐵銹味,想來是咬破了嘴唇。好大的力氣,還真看不出來,這樣斯文的一個人會有這么快的拳頭,連反應敏捷的自己也躲不過去。
“你干什么?”惜夜的臉上帶著驚愕,卻眼明手快地拖住了那個活動的兇器。
“他是誰?你半夜里跑出來就是為了見他?”男人過分緊張地質問惜夜。
“你為什么動手打人?”惜夜帶著怒氣。
“因為他抱著你!蹦腥说恼Z氣居然是酸酸的。
“那又怎么樣?”“怎么樣?我很生氣,熾翼,你為什么讓他抱著你?”
“其實你應該看見的,是我抱著他!蹦腥舜蟠蟮氐钩榱艘豢诶錃狻2恢獮槭裁,捂著臉蹲在一旁的白晝突然覺得他有點可憐。
“那你為什么要抱他?”男人更加緊張地追問。
“我想那么做!被卮鹗值財蒯斀罔F。男人的臉立刻比樹還要來得青一些了。果然很可憐!
“這位先生!彪m說和他關系不大,但出于好意,他還是想解開誤會的:“你可能是誤會了,我和惜夜先生只是單純地擁抱了一下,我沒什么惡意。”
男人一愕,訥訥地重復:“惜夜先生?”
白晝也是一怔:“這位惜夜先生,不是嗎?”
“惜夜?”男人原本的怒氣剎那化為深沉銳利,雙眉一挑,打量起白晝來。白晝突然有些不安。這個男人的這種面孔,讓他心里突然忐忑起來。是危險的……
“是你?”男人的聲音里飽含驚訝。一頭銀發,溫和沈靜,不就是當年……也不對,這張令人絕不會忘記的臉,不是屬于……
“是他,對不對?”惜夜一把拉住男人的手臂,語氣里滿是企盼。
“你是優缽羅!蹦腥松锨皫撞剑苫髤s又肯定地說。
“不對!”出言反對的卻不是他:“他明明就是無名!”
“熾翼,無名已經死了。”男人的語氣有些不滿:“已經死了很多年了,你忘了嗎?”
“可是,他真的是無名,才不是什么菠蘿!”惜夜惡狠狠地強調。
“熾翼,不要不講道理。”
“他剛才不是叫我惜夜?那就說明他是無名啊!”外表高傲的惜夜居然學小孩子一樣跺腳:“我說是就是!”
那男人看來拿他沒有辦法。
“惜夜先生,容我插一句嘴,其實是你要求我那么喊的!睆念^到尾,最莫名其妙的人就數白晝了:“至于這位先生,我只是在樹林里迷了路。在半小時以前,我們根本不認識,你大可不必這么緊張!迸呐囊路系幕覊m,他拿起背包,準備離開這個充滿了離奇荒謬的地方。
“不行!”“你不能走!”這次,那兩位倒挺有默契的。
“為什么?我確定自己不是兩位認識的人,不論你們說的哪一個!
“這倒未必!贝鹪挼氖悄莻斯文俊美的男人。
“他是無名!”惜夜在一旁小小聲地嘀咕。“我叫做白晝,白天的白,晝夜的晝。不是什么吳明,也不是優什么的。如果二位愿意的話,可以告訴我出去的方向,如果不愿意,也就算了,我現在就走了!
“不要!太淵!”身后傳來急切的聲音!罢埖纫幌隆!卑讜兓剡^頭去?∶滥腥诵Φ煤苁恰苹!鞍紫壬俏覀兲^分了,嚇到了你!彼鎺敢猓骸拔医刑珳Y,這是我的情人,熾翼!
同性的情人?白晝不由地愣了一下,他當然知道這種事,也不認為有什么不對。使他有些驚訝的是太淵說這句話的時候極之自然,那是一種平和到了極至的態度,反倒讓聽到了的他產生了訝異。但只有一剎,最后他自然地點了點頭。“我們就住在不遠的湖邊,剛才的一切都是誤會。只是因為你長得很像兩位故去的朋友,所以我們才有些失態了!碧珳Y接著說。
“兩位?”他們之前爭執的就是這個?但這也太古怪了吧!
“你確定?”
“嗯……這個很難解釋,應該說,你的氣質很像熾翼的一位舊友,但你的容貌,卻是像我認識的另一個人。至于剛才我動了粗,是我誤會了你,真的十分抱歉!”他說得很誠懇,措詞也很完美。
可這理由,不是很荒謬嗎?說他像兩個人,而那兩個人他們又分別認識,這不是在說天方夜譚嗎?“我看不如這樣,現在已經很晚了,不如白先生你先跟我們回家去。先洗個熱水澡,然后休息一下。等明天天亮以后,我送你出去,是不是比較好?”他又補充:“希望你能原諒我們的魯莽,我們這也是聊表歉意。”合情合理,也很誘人。
但這個男人……給他的感覺……大概是為了剛才那重重的一拳吧!痛得要命!
“是。∵,白先生,睡在荒郊野地總不太好,不如去我們家過夜吧!”此刻,那個不知是叫做惜夜還是熾翼的男人也開了口:“不然,我們也不安心的!
“你放心,太淵不會再發瘋了。”他注意到白晝嘴角的血跡,狠狠地瞪了身旁的太淵一眼:“他只是有夢游的惡習而已!
那個太淵偷偷地嘆了口氣,表情很無奈。
白晝開始覺得這一對情人有趣起來。“好吧!”他也不再推辭,畢竟,熱水澡和柔軟的床鋪的確比在野外露宿強太多了!叭绻淮驍_的話,那就麻煩二位了!
“不麻煩!
“不打擾!边@兩位的默契果然很好!太淵說自己是一位攝影師,因為為地理雜志工作的關系而熟悉了這片樹海,所以時常帶熾翼過來度假。他這么一說,白晝覺得有點印象,因為他的名字實在很特別。而他的情人熾翼(惜夜據說是他的別名),也不是自己誤以為的什么精靈,而是因為失眠所以到屋外散步,才會遇見自己。
不能算冰釋前嫌,但至少誤會已消。他們住得的確很近,走路也只有十分鐘而已。不過,說不上為什么,白晝總覺得他們這套無懈可擊的說詞里透著某種程度的古怪。比如現在……
“轉過身去!”就算刻意壓低了聲音也聽得出某人十分惱怒。
“不要!”回答也毫不遜色:“我也要看!
“會長針眼的!”
“長就長!
“熾翼!”聲音忍不住拔高:“你給我回房里去!”
“該走的是你!”一樣怒氣沖沖:“你才會長針眼,色狼!”
“他是個男人!”盛怒之下開始口不擇言!澳闶裁匆馑?你是說,我不是男人嘍?”
“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又怎么樣?是男人才更危險。他長得那么美麗,皮膚又白又細,腰也那么美,連我看了……”
夠了!聽不下去了!嘩──!他拉開了百葉窗!皟晌!彼恢摬辉摫憩F出恐慌,但就現在那兩張僵硬尷尬的面孔只讓他覺得好笑:“如果兩位不介意,我不太習慣洗澡的時候供人參觀。”
“咳咳!”還是太淵的反應比較快:“我們只是怕你有什么不滿意!彼远自诖皯敉饷骊P心一下?
“怎么會呢?你們的浴室設施十分優良!痹谝黄忌掷,有這么設施完善,修葺精美的別墅,他倒是第一次看到。
“那就好,那就好。”太淵拖起半蹲著的熾翼,準備撤退:“那你慢慢洗,就不打擾了!
“不要!”熾翼抬起眉毛甩開他,也不理會他泛青的臉色,看門見山地說:“白先生,我要看一下你的胸部!
“咳!咳咳咳……”有人真的嗆到了。說得這么理直氣壯……
“我不是女人。”白晝開始佩服自己的好脾氣。
“我當然知道!彼L得是很美,卻完全不是女性的那種纖細柔美,沒有人會把他錯看成女人的!拔揖褪且匆幌履愕男夭!庇腥艘呀涋D過身去,不知是想笑還是想哭。
“為什么?”他問。
“因為我想看!”熾翼的眼睛里寫著堅決,如果說不愿意很可能后果堪慮。
白晝難得地笑了出來。這一笑,像一縷融冰破雪的陽光,閃得人眼都花了。用傾國傾城來形容也絕不為過。
“你長得真美!”熾翼都看傻了眼。
“這世上怎么會有這么美的人呢?”
“又不是沒看過更美的,這只是一般!”顯然,有人卻很不滿:“別這么沒禮貌!”一個白眼瞪過去!盁胍!你看夠了吧!”受不了他那種被美色迷惑的樣子,太淵頭頂像是冒出了白煙,一字一字地講:“不要打擾白先生了!
“胸部!蹦橙藚s固執得要死:“我還沒看到!卑讜儏s在此刻打破僵局:“好!辈贿^是看一看,又不是女人。他解開襯衫的扣子,敞開前襟。為什么會有抽氣的聲音?他低頭看了看,沒什么!
“好了,夠了!”太淵一把捂住熾翼的眼睛:“我們看過了,多謝白先生。”死拉硬拖地扯走了全身僵硬的熾翼。遠遠聽見他不滿的嘀咕。“有什么,只是比我白了點,皮膚好了點,干嘛一副眼睛掉出來的樣子……”再后面的大概是臟話。
他搖搖頭,放下窗簾。真是奇怪的一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