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假的!愛夫人故意嚇他們白家嘛!”
說出來了!
樂香心悸,瞪著手里冰冷的銅環。他說出來了,他真說出來,在這種地方?!
后頭小哥追來,對著發怔的樂香直催。“快走啊,愛姑娘!”
清水大師醉倒溫柔鄉,什么都說出來,讓一房煙花女全聽了去。
“沒想到弄假還成真哩!大師我批過他們命盤,嗟,那愛樂香哪有什么福氣庇蔭白微生?”
小哥也聽見了,怔住,但聽清水大師還在嚷——
“他們兩個真成親就慘嘍,愛樂香命子硬,會把白微生克得死死地,根本……他們不相稱,這門親事,呸,只一個字,爛!那白夫人糊涂,拿他們兩人八字給誰相,誰都會說,這兩人不適合當夫妻,這兩人互克,這媳婦根本不會旺夫,旺自己倒差不多!”清水大師雙手抱著女人,被灌了烈酒,便什么都胡說出口,完全不知將闖下怎樣大禍,也糊涂地忘了在這煙花地,什么消息都傳得特快。
小哥驚愕得瞠目結舌,忽然不知怎么和愛姑娘說話,尷尬著。偷偷瞅向愛樂香,她卻一臉平靜,美麗的指尖慢慢松開手上門環。額頭抵在門扉上,聽著周身客人們玩樂的喧鬧聲,在這么熱鬧的地方,她平靜的表情卻像蒙上大雪。方才還綻著笑靨,轉瞬間,卻恍若都凝上一層冰霜。
小哥似也感受到她的悲傷,竟安靜地不再開口催促她離開。
愛樂香沉默著,半晌,忽地抬眼瞥視那名小廝,看見他臉上同情的表情,驀地心痛。抿嘴,移開視線,轉身就走。
“我自己出去!”
她走得疾快,沖出掛月樓。猝然掩面,滿街燈籠,照得她無所遁形。樂香掉頭便倉皇奔走,只想快快回家藏住自己哀傷的表情。錯身的燈籠,那亮光尖刀似地刮痛臉頰,她怕哭泣,人們手上的燈籠不再美麗,紅的綠的紫的,都叫她怵目驚心,都怕被照見了一張欲哭的臉。
樂香躲著那撲涌的燈火,恐懼狼狽地像得了失心瘋,沒頭沒腦地直往前奔走,像要逃離什么,人潮中她奔得那樣急,就怕被悲傷攫住。
忽然一只手自身后橫攬住她的腰,跟著一只大掌扣住她手腕,硬生生攔下她。
樂香猛地回首,卻見點點燈火中,白微生一張俊臉,眼神滿是擔心。
微生俯望她,低啞問道:“我喊你,你沒聽見么?”她的臉白得似紙,大大眼睛空洞茫然地傻傻望住他。
樂香傻愣愣地,仿佛沒聽清楚他說的話。只見燈火閃爍,微生的眼睛在灰蒙蒙的夜,閃得像世上最遙遠的星。他們的距離,到底多遠?到底多長?上天為什么要一再捉弄她的緣分。她的真命天子呼之欲出,卻總要在最緊要時刻錯身而過么?
白微生肅容,抓緊她雙臂。樂香異常的表情令他擔心得蹙起眉頭,細細審視她空洞失神的大眼睛,又開始捉不住她的思緒。她怎么了?在想什么?為什么臉色那樣蒼白?雙臂那么冰冷?身體在他掌下微微顫抖,是在怕著什么?
“樂香?是什么嚇著了你?樂香?說話啊——”他小心翼翼地問,也放柔了嗓音。
是命運嚇著了她,是一雙無形大掌翻云覆雨嚇著她,是月老的惡意玩笑嚇著她!
愛樂香傻傻望著微生,那一張臉英俊出色,眉宇軒昂,哪怕立在擁擠的人群中,那高挑的身影,俊逸非凡的氣質,只一眼便可認出他。
他如此非凡,如此出色,飄逸俊朗,卻高不可攀。樂香緊抿著唇,生平頭一回,失卻了自信。小手握緊,不禁懷疑,這真是屬于她的緣分么?
微生黝黑的眼卻直直盯牢她,還問:“怎么了?”從沒見她這樣恍惚的表情,好像快要倒下!澳阏f話?”
樂香目光閃爍起來,莫非他們真的無緣?忽然臉上一涼,伸手抹,一點一點的濕意滴落臉頰。抬頭,斗大的雨點落了下來,密云叆叇,天墮淚了?
微生也注意到了,低咒道:“該死,要下大雨了!
長街上,人們開始走避,預料將來的一場驟雨。人潮散了,街霎時冷清空蕩,卻只他們面對面佇立,不走,不躲。
微生氣惱,對天咆哮:“該死、該死,每次沒帶傘就給你爺爺下雨!”低頭,見樂香仍發著愣,嗓音放柔!澳阍趺戳?別直發呆!”
雨點粗大,稀疏的答答落下,落得有些意興闌珊,不干不脆。有的打濕他,有的打濕她,樂香垂眸,眼睫也濕了。他的聲音不該這么溫柔……
微生以為是雨,濕了那纖纖長睫,急急拉住她小手,環顧著!安恍校劭煺业胤奖苡!北阃现,她卻不走。微生愕然,回頭,真開始覺得不對勁。“樂香?你傻啦?!”
直至這剎,雨終于才爽快地一片片嘩嘩落下,急驟猛烈,打上他們。那么大的陣雨,打在身上臉上都痛。
直至這剎,微生才看清楚了——樂香美麗的長睫底,也下著一場雨,淚海似的,兩痕直淌,和雨一起濡濕美麗的臉。
她低頭,只倔強地收緊一雙小手,任眼淚直直滴下來,像在跟誰負氣。
從未見樂香哭,白微生怔住,有一剎還以為自己看錯。一直被他握在手底的她的手,慢慢抽離。
樂香退一步,垂眼,凜著臉,長睫在淚中顫動,聲音破碎!拔蚁搿谟曛小咭粫䞍海憧煺业胤蕉阌臧桑 彼纛^便走,將微生拋在后頭。
白微生愣了愣,雨大得他快睜不開眼,追過去,陪她身邊。一時不知如何安慰,有些不知所措,便只好羅羅嗦嗦嘮叨她!鞍ρ剑×苡暌〉,你要雨中散步這么爛漫,也不必非挑這么大雨的時候嘛!”心疼她濕了一身,伸手將長袖擋在她頂上,但雨勢太大,長袖也無濟于事。
樂香漫無目地立著,冷著一張臉,也抿著凍紫了的唇。微生看著她眼角不停淌下的淚,像傷心的小河一般,便忘了打在自己身上的雨。
他故意以輕松的口吻問她:“你急著要上哪。恳,我去給你找把傘來,你先歇歇行么?”她越安靜,他越心慌。
樂香聽了,走得更急,像是要逃避他。
微生也加快腳步,還是死皮賴臉陪著她淋雨。唉,從不知自己也會有這么低聲下氣的時候,敢情這愛樂香真是他克星?長臂仍擋在她頂上,卻攔不住急落的雨,把她淋得濕透。
他好說歹說,難得不發脾氣!拔业墓媚棠,你這樣走下去,風吹雨打的,肯定要著風寒了,你到底在生誰的氣,還是誰欺負你了?我白微生啥都多,朋友多銀子多,跑腿的更多,你爺爺我去幫你出這口氣,你行行好,說句話行么?”
兩人身子濕透,寒冷的雨水滲進裳底的肌膚,樂香身子單薄,不禁打了個哆嗦,又打了個噴嚏。
微生怪嚷:“唉呀呀,你看你,難病了。”
“微生……”終于開口,微生立時停步,附耳傾聽。但見她低垂眼睛,濡濕的長睫傷心地顫動著,只望著地上臟了的繡鞋,久久才擠出一句:“我的鞋濕了!
“姑奶奶,我買一百雙給你!闭胬浒。她可不可以快些和他去躲雨?
“微生……”樂香還是低垂著臉,小乎忽然握得好緊,像在賭氣似地!拔液脷狻
“氣什么?”只要不是氣我就好!微生追問。
“氣老天爺!彼f。明明給她好運,卻又忽然打雷閃電。樂香清楚,清水大師闖禍,很快地消息就會傳遍雨維城,他們這婚事成不了。什么八字不配?什么相生相克?一草一木,憑什么要讓生辰掌控?她不甘心,她惱、她氣!
微生聽了失笑,放柔嗓音!澳銡饫咸鞝?很好——”他忽然大吼!拔腋咸鞝斶結仇哩!”猛然仰頭,指著老天狠狠放話!皨尩,你這個什么爺的給我聽好,咱沒帶傘你偏下大雨,安計么心眼啊你,了不起啊你?會下雨狂?”
樂香不禁笑了。微生注意到,忙抓住她肩膀。
“有了,會笑就行了!彼眴。“還氣什么?我幫你罵,別哭了,高興了就和我去躲雨,你看你,一身濕的,臉都凍得發白了。”
可是她的笑只一瞬,神色黯然,憂郁地抿著唇、“微生……你信命運么?”
“信個屁!”微生爽快道!皠e忘了我被那個迷信的娘整得多慘!
樂香終于抬首正色看他,那盈滿淚的眼睛叫他心都碎了。他喜歡她會笑的眼睛,他不喜歡這樣傷心的眼睛。他會不知所措,他會跟著難過,好像這樣看她傷心,自己都要難堪。
樂香定定望住他,低聲一句:“我不嫁了,微生!边@事白夫人知道了,絕不會善了,恐怕還會給“永!睅頌碾y。
樂香忽然這么一句,這會兒……倒換微生傻了,說不出話。
只聽雨嘩嘩打在他們身上,打落他們身畔。街上水花濺灑,天冷得叫人發顫,可都不及樂香一句話,令微生震撼,煞寒。
好久,他才找回聲音,冰冷的視線瞅著她。“你說什么?”表情陰郁。
“我不嫁了,微生!彼粗频难垌。
微生松開她肩膀,一把火猛然燒上胸膛!澳愀闶裁?拿我玩么?!”
樂香忽然蹲下,蒙住臉,哭起來。從來也沒嘗過這么挫敗的感覺,像打了一場仗,卻在最后一刻被擊倒,輸得莫名其妙,筋疲力竭,一身狼狽。一直覺得哭泣好傻,一直也以為,人活著就要開心,就不要強求,就要找快樂,何必自找苦吃?但是為什么,也會有這么難堪的一刻叫她遇上,她原來也有忍不住淚、躲不開傷心的時候。這莫非是人都該受的,這淚水的滋味,一臉的熱,心卻冷得發顫。
原來眼淚要淌時,強要忍住,真是不可能。
樂香消瘦的肩膀劇烈顫動,雨中她的哭聲、瑟縮的肩膀,把微生的世界震得四分五裂,也把他的心揪扯得四分五裂。
印象中樂香不曾這樣慌亂,不曾這樣失措,她永遠都鎮定,好似永遠有辦法,就連他說要納妾,也不見她掉一滴淚,但此刻的她竟哭得這般慘烈……
微生沉默,靜靜俯視她,好像忘記了大雨是怎樣無情地不斷打濕他們。
半晌,他開始感到事態嚴重,他也蹲下來,伸手,將她披面的發拂至腮后,露出一張淚濕的臉。
“樂香?”抬起她的臉,撥開她額上濕透的發,對著她哭泣的眼睛,用著他生平最認真、最嚴肅的表情,鄭重道:“別哭啊,你把我嚇壞了!彼谒浦袊聡锣ㄆ,他垂眸,溫柔的嗓音像條毯子,將她密密裹住!拔也粶,不準你不嫁我!我都已經準備好了,你不能這時才反悔!睂⑺o入懷中,讓她淚濕的臉靠上他肩膀!皹废,你的身體好冷!
他的話卻好暖,樂香閉上眼睛,張手抱住他溫暖的身體。
就是愛上這樣的微生,最傷心的時候,他最是溫柔,害她眼淚淌得更多。
是大雨把元宵美麗的燈籠淋濕,但在微生心上,一盞燈方亮起。
抱著濕透顫抖著的愛樂香,她的眼淚、她的悲傷令微生心悸,胸腔抽痛,寧愿陪她淋雨。
心如明鏡,心如明鏡!在這一場雨中,如果可以,他愿意卸下驕傲的面容,只求樂香止住眼淚。
如果她不嫁他,如果她不要他……他怕得像被拋落銀河,空虛如墮深海。好像他的世界失去顏色,他的眼睛再看不見。
心如明鏡啊,心如明鏡!
或許這雙手天生要來抱擁樂香,這聰明的腦袋天生要來安慰樂香,這心只為她悸動,哪怕是雨,也不能澆熄心頭那方亮起的明燈,他愛著樂香。
她的眼淚一顆顆都像打在他心上,那么重、那么重地痛著他。
“不哭……樂香,你不是最愛笑的么?”他小聲在她耳邊呢喃,把她的心都弄擰了。
當清水大師那樣糊涂地將事情于掛月樓說穿,樂香心悸,可以想見她與微生是不可能了。事情一旦傳開,定難收拾。
生平頭一回,愛樂香沒了主意,微生卻非常清楚要怎樣安置她。雨勢太大,他們濕透,絕不能就這樣走回去。
微生只固執地拉著樂香進客棧,不顧人們暖昧的眼神,跟掌柜要一間上房,買了替換的衣裳應急。
樂香沒意見,任由微生安排。
一番折騰,兩人都換上干凈衣服,肌膚一接觸到柔軟干爽的綢子,樂香這才意識到自己有多冷,她忍不住發顫,連打了幾個噴嚏后,臉腮就異常地紅了。
微生在房外囑咐著小二哥送熱茶。樂香連打的幾個噴嚏,教他聽得皺眉。
“再來一鍋姜湯。”他囑咐。
回房,見樂香披頭散發,穿著過大的綢衫,坐在椅子上哆嗦著。微生不知怎地,竟愣在門口。
窗外雨聲嘩嘩,案上一盞油燈滋滋燃燒,跳躍的火焰映在樂香白凈的臉上,映著她低垂的長長睫毛,映著她凜著的略略哀傷的表情。
樂香安靜地倚著長桌,柔軟粉綠的衣裳將她纖弱無骨的身子襯得好似仙子,濕發纏繞著她素白纖細的頸。
微生愣著,猛然驚覺,原來這是他第一次瞅見不穿白布衣裳的樂香。一身粉嫩的綠,雖沒有絲毫裝飾,卻更雅致纖柔。好似注意到微生的視線,樂香轉過臉來,定睛看他,因為剛哭過,黑黑眼瞳顯得朦朧氤氳。這一注目,微生怦然心動。她是如此纖弱,怎么從前卻不覺得,她其實很需要保護?
微生走向她,停在她身前。她開口,聲音濃濁沙啞!拔⑸医袢帐B了……”她眨了眨眼,疲憊地傻傻微笑!拔倚粫䞍壕秃谩!彼郎喩磴紤,四肢酸痛,怎么也沒力氣走回去了。
微生不語,看她一眼,便抓了案上干凈的巾帕,將她按在自己腰前,幫她撩起濕透的發。樂香貼著他胸膛,任他雙手溫柔,幫她將發拭干。
難得脾氣急躁的白微生,竟這樣站著耐心幫她理起頭發。
貼著微生溫暖胸懷,樂香不禁嘆息!拔⑸憬袢諏ξ艺婧!
“說話要憑良心!”微生邊擦邊罵。“我幾時待你不好了?偷我字跡也不跟你計較,上回還拿背讓你踩……”他喃喃數落起她的不是。
樂香聽著聽著,眼皮沉重,好暖、好熱、好困!“微生……我想睡……”
白微生沒聽見,他還沒罵夠!斑有啊,你今兒個發神經,雨中漫步,你爺爺我不也奉陪到底!真是胡鬧,這么大雨,要多傷心,都不該拿自己身體開玩笑,方才還直打噴嚏,你要是……”忽然沒了下文,低頭見伏在懷里的樂香動也不動,微生蹲下,將她推開!皹废?”
愛樂香睜開朦朧的眼睛!班?”一臉恍惚,雙腮緋紅。
不對勁!微生凜容,伸手摸上她額頭,好燙!又摸摸她的臉跟頸。“唉呀!”心急地對她咆哮!澳憧茨,發燒了吧!這下你高興了!”
樂香恍惚著,只是困!拔液芟胨币浑x開他的胸膛就驚覺到冷,埋首又在他懷底蹭。
微生攬住樂香軟倒的身子,將她一把抱起,朝外邊嚷嚷:“店小二!店小二!媽的,給你爺爺我過來!”嘴上吼著,雙手卻很小心,將樂香放置床榻,蓋上厚毯。
“樂香?樂香?!”拍拍她迷糊的臉。
樂香睜眼,對不準焦聚,微生的臉模糊了,但聽得他的聲音焦慮。
“哪兒不舒服,告訴我,我去請大夫來!
“我想睡……”
“不行、不行!先告訴我你哪兒不舒服?”
“我的心……”她迷糊著。
“痛么?還是怎地?”微生慌張。“你說清楚。
樂香迷迷糊糊又閉上眼,昏眩著,四周的景物好似在旋轉。
微生固執地催促。“先說清楚了,我好幫你跟大夫說,你怎了?怎樣不舒服?告訴我……”
一只大掌抓緊她軟軟小手,樂香心悸,脫口便說:“我怕……”模糊喃道。“微生……怎么辦……怎么辦……”
微生聽得糊涂,也跟著著急!笆裁矗渴裁丛趺崔k?”
“我們……”樂香開始盜汗,額頭布滿細汗。
“暖!”微生擱下她的手!拔铱茨闵兑舱f不清楚!奔敝筒钊巳フ埓蠓。方到樓下,就見自家個人尋來了,一擁而上。
“少爺!快回去……”
“夫人急著見您!
“您跟咱走——”大家七嘴八舌,倚地慌張。
微生隔開他們!皠e煩我!”只忙著嚷來店小二。“去幫我請大夫來,快!”
家丁們攔住少爺!吧贍,白夫人取消您與愛姑娘的婚事。不得了啊,聽說清水大師是愛夫人熟識,串通好騙婚哪,方才在掛月樓,這事可是……”
白微生詫然怒叱:“胡說什么?”憤怒地打斷他們的話。
“真的,清水在掛月樓什么都說了,F下,夫人正在愛府和他們對質,您快回去啊!”
白微生瞅著一對劍眉,瞪著下人。夜深,客棧內冷冷清清,外頭雨下得急驟,空氣濕冷。
風吹入客棧,他身上衣袂緩緩飄動。
微生一雙眼在濃眉下精湛銳利,他靜了半晌,肅然道:“我不走,愛樂香病了,我要照顧她!笔裁慈∠榧s,竟沒人問他一聲,總是這樣任意安排。
“可是他們愛家……”
“住口!”他勃然怒叱。一干人駭得全閉了嘴,但聽微生篤定放話!罢l敢說愛姑娘不是,我便賞誰耳光!蹦樕幱簦J真警告!岸冀o我聽著,她是你們未來的少夫人。現下——”他斂容怒視!岸冀o我滾回去!”
大伙兒摸摸鼻子,唯唯諾諾離開。
微生卻怒火難消,燈旁,握緊拳頭,橫眉怒目。什么清水大師、什么狗屁,媽的,一群人被耍得團團轉,荒謬!微生振振衣袖,忿忿地沖上樓。呔!他不吃這套。下回再見那神棍,定扁得他哭爹喊娘!這樂香他是非要不可,非娶不可!
雨直下不停,濕了一夜。樂香昏睡,流了很多汗,微生親自照顧,一直沒歇。
寤寐中,睡得迷糊,似夢非夢,但聽微生不時在耳畔命她飲藥喝水,額上總有干凈的帕子替換,一雙大掌不時輕輕拍撫她臉腮,將汗水拭凈。
樂香終于醒來,像脫去一層皮,喉嚨干啞,頭痛欲裂。一轉臉,便看見微生。
他坐在床前,見她醒了,眼睛一亮,像等了好久,微笑,忽爾伸手向她,挑眉,“答”地一聲,變出一朵玫瑰。
樂香怔了怔,看著那朵鮮紅玫瑰,緘默著。目光閃爍,鼻間酸楚。胸腔抽緊,淚光閃了起來,不住訝然失笑。
“送我玫瑰么?”
微生否認!安。”仍逞強地道!爸皇亲屇闱魄疲瑳]啥了不起,我也會變。你喜歡?嗟,拿去!”
樂香笑著。“我聞聞……”微生將玫瑰遞至她鼻前,她深吸口氣!班拧孟。”取走玫瑰,聞著,又抬眼瞅住微生,笑意浮上眼睛。“怎沒回去?”
“誰叫你病了!泵纤~頭,這才放心展眉!巴藷。”又說!皹废,足足有一、二十人看見咱倆住進客找!
樂香挑眉!班牛俊
“所以……”微生返身,長肘擱床上,手撐著下顎,斜臉看她,黝黑的眼睛直盯進她眼底!八浴鄯堑贸捎H!
也不知怎地,微生說的好正經,樂香驀地紅住眼眶。也不知怎地,很是感動,她眨眨眼,問著微生:“你的意思是……你要負責?”
微生看著她淚閃閃的眼睛,好似對著個小女孩,他笑了。“傻丫頭。”隨即又說:“正是這意思!
他說這一句,原是要她安心,沒想到她眼淚忽地直淌下。微生傾過來,揉揉她腦袋!澳惆盐艺闷呷澃怂,雞飛狗跳,難不成現在想脫身?不不不,沒這等便宜事。”他掐掐她的臉頰!暗任野涯闳⒘,再跟你算這筆帳!
樂香低頭拭去淚漬。“但是……我們命盤不配。八字不稱,你母親……”
“唉呀呀!你幾時變得這么婆媽?”微生長手一伸,將她撐起,坐穩床上,湊身盯牢她眼睛。“你怕啥?你不是最福氣的么?”
樂香皺皺鼻子,深吸口氣!拔沂菃?”
“你真笨,我白微生挑剔得很,我說是就是,你等著瞧,我非把你娶進門,誰要敢攔我,我就咬誰!”
樂香失笑,將玫瑰收進袖內!拔倚拍悖⑸!庇值吐曇痪。“我知道,你待我好,我真喜歡你!
微生聽了,尷尬地清清喉嚨,得意洋洋,又開始孔雀展屏似地昂首道:“當然喜歡我,我聰明嘛。”
樂香伸手,摸上他臉,眼睛看在他,低道:“暮雨半床留鶴睡,秋風老劍做龍吟……”微生訝然,但見樂香笑得一臉瞇瞇,湊身親吻他耳鬢,悄聲道:“你一早就想出對子了?是,你最聰明,微生……”她低首,撫了撫被上縐褶,燒退了,心頭也清明了。樂香微微笑,垂著眼!拔⑸,你對上了詞,按咱們約定,婚事就這么罷了。”事情不該更復雜,也許這樣就好。
微光中,她的嗓音幽幽柔柔思地稀松平常,微生卻聽得心悸。
“原來如此——”微生雙手收緊,肅容道!安皇俏也蝗ⅲ悄悴幌爰。為什么?”
“清水大師他……”
“別理這事,我只問你嫁不嫁我!”他軒眉,強硬一句。“我可不想自作多情!”
“微生……”到底樂香思慮較多,抬首,一雙大眼清明如水,注視微生!澳懵斆,應當清楚,強娶我的后果!苯^對是一場風暴。這樣強求,教她害怕。
白微生又不糊涂,當然知道后果。他正色,瞧著愛樂香。
窗外有雨,屋里有燈,微生黝黑的眼睛底燃著光,一張俊容熠熠發亮,堅決悍然。
忽地,他抓住樂香雙臂,一使勁,便將她拉近眼前,瞪住她。
“在你眼中,我像是這樣怕事的人么?”
那攫住她臂膀的大掌非常用力,樂香頭一回見著微生這樣震怒強悍的眼神,呆了呆,便解釋道:“我以為這樣對我們都好,事情還不夠棘手么?”
微生動怒,一字一字擲地有聲!澳阄疵馓∮U我了!彼孜⑸M會這樣軟弱,連個喜歡的女人都不能保護。
樂香不語,望著微生!澳敲矗阌帜茉鯓?”
“你說呢?”微生忽笑。“我這么聰明,定有法子。”鎮定極了。
“什么法子?”她不比他笨,倒不知還有什么辦法。
微生挑眉,雙眸剎地乍亮,像黑夜里一瞬的星光。一個使勁,便將樂香攬入懷中,低頭笑望。
樂香便看見,那一雙黑眼睛,笑意昂揚,他暖暖的呼息拂上她的面,樂香仰望,不知他為何能如此有把握,傻傻地問:“什么法子?告訴我!
他低低笑著,熱燙的胸腔震動了她。
微生說了四字!跋取、后、奏!钡皖^便吻上她。
樂香詫異,低呼一聲,他便像山一般壓下,將她壓倒床鋪。熱情地吻她脖子,吻她小巧耳朵,也吻她彎彎細細的眉毛。蜻蜓點水般溫柔細碎的吻,像雨密密落至她臉上。他的身體好熱,樂香頭昏目眩起來,好似又發燒了,要出事了……她平時恁地鎮靜,這會兒倒慌,一邊低喘,一邊急急警告!拔⑸阋肭宄。”
“怕什么?”他是鐵了心要娶樂香。解她腰帶,吻她臉和頸。
樂香羞地直躲,急急叫嚷:“微生、微生,你冷靜、冷靜想清楚,別沖動,微生……”還幫他留后路。
他覺得荒謬,笑著追吻她。他是非常冷靜、非常鎮定,慌張的是她吧?攫住她手腕,吻她長睫。“樂香別躲,讓我吻你!焙苜嚻さ乩p她。
樂香瞪他一眼!跋胂肽愕!”這事可不能糊涂。
微生想得很清楚,就是知道父母會攔阻,這才非先做了不可。還是執意、放肆而貪婪地吻她美麗的臉。
她急得出汗,忽抓來枕頭擋他!拔⑸蹦樇t得似火,心跳如擂,一下下打上胸口!澳隳隳隳恪彼龐纱,瞪著微生——他發鬢都散了,一張臉清俊爽朗,劍眉星眸。他笑著,眼色極認真。她慌張失措,他卻悠哉自在,好像擁她吻她是那么的天經地義,反正他娶定了,他不怕。
這剎倒換樂香六神無主,像走到了岔路,彷徨至極。
“這不是好方法嗎?”他問樂香!吧字蟪墒祜垼业镌俨荒芫芙^這親事了,真不讓我娶你,你就大大方方告上官府,把我的名譽毀了。”微生想得清楚!拔夷锝^不肯丟這個臉,我爹還算半個官人,更不能砸了自己聲譽。你告訴我,這方法不好么?”他摸著下巴想想!霸圻@叫置死地而后生——”不禁得意洋洋!斑挺轟轟烈烈的!”
微生說得樂香沒話反駁,直到這刻,望著他篤定的表情,才真的明了——微生認真,待她情深。
白微生拂開披面散發,好看清楚伊人輪廓。原來愛樂香也有這么拿不定主意的時候,他眼著她一張緋紅小臉,斯文俊逸的臉容在微光中看來帶絲邪氣,眼色亮得像劍,那么果斷堅決。
樂香望著他那斬釘截鐵似的眼神,恍然明了他真豁出去了。一直以為她喜歡他多些,但這剎不放她走的卻是他。
樂香抿唇,傻傻抱著枕頭!澳愎嫦肭宄耍俊
“再清楚沒有,你呢?”他問,俯身過來,眼睛對著她眼睛,捧住她的臉。愛樂香便再也躲不了那火一般熱情的目光。
等不到她的回答,他好野蠻地瞪她。“你想撒手,不理我了?你想逃,不管我了?你問問你的心,就算過程恁地荒謬,也走到這田地。我們的緣分來得糊涂,婚約更是訂得莫名其妙,但我對你卻真動了情,你甘心放手?”一雙大掌暖著、燙著她。忽然間白微生說的好似他是神,法力無邊,啥都不怕。他是磐石,頂天立地,無堅不摧。他是她愛樂香唯一可倚靠的男人,他也深信自己可以辦到。
愛樂香一直覺得自己聰明,有時更認為自己聰明過白微生,可是就在忽然之間,微生簡簡單單一句話便揭破她盲點。
他字字真理,像鐵樁那樣釘上她的心。
“我不迷信,樂香。我堅信所有幸福都靠自己爭取,我定要爭取你,我定要強求,哪怕他人不明了,你有多好,只我一人相信就夠。我感覺,我們相稱。我深信,與你一起,這是我福氣。你也和我一樣這么想么?”
相較之下,樂香這才發現自己何等懦弱,不禁汗顏。
樂香紅著臉,隔著一只枕頭,猶能感受微生身上傳來的熱氣。
是,是她低估他了。他比她想的還有擔當,還要堅強,甚至強過她。他保護著愛,卻不是只等著愛。他守護著愛,不像她害怕時便選擇好走的路;他不同,他情愿徒手斬荊棘,也不隨便拋棄鐘愛,他不怕會受傷。
是啊,從來他就不是見著風雨便撒手的人,從來越是復雜閑難,他便越要理出方向、弄個明白。
他可以為一朵平空來的玫瑰,便追根究抵徹夜失眠,更何況愛上一個女人。如果要愛她,即便說出一百個理由,恐怕也說服不了他的決心。
感情是兩個人的事,白微生捧著她的臉,像擒住了她的心,是她朝思暮想希冀他愛她,現在他來了,她怎能這么怯懦得只為求得一個安穩?
雨聲淅瀝,樂香氣息紊亂,對著微生,也鐵了心、實了意。
“是,我糊涂,你說的對!痹趺匆灿羞@么迷糊的時候,微生一句話,倒叫她破涕為笑,豁然開朗。
你愛我、我愛你,干八字稱不稱?管相命怎么說!又干誰的事了?他們哪里知道,當事人心底感受。
這不是夢,微生近在眼前。這更不是兒戲,他神色那么篤定。
而微生清朗的嗓音,是世上最好聽的語言,他說:“我愛你,樂香!
在不歇的驟雨聲中,在微弱的燭光映照底,微生擁住樂香,他們之間再沒距離。如果沒有愛人傍身,天大的福氣誰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