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衣服都放在哪兒?”放下孩子后,招娣急急地問。
那孩子已經冷得說不出話了,只能用比的。招娣便朝那方向沖過去,撞開衣間的門,隨意在柜上亂搜,又沖了回來。
她先用布把寶康擦干,可寶康卻抗拒這,張著嘴叫:“不,不……”
“布?”招娣看了一下手上的不,說:“對啊,是布啊!我拿布幫你擦干,你不要亂動!”
可那是一條用百分之百的蠶絲織成,并以純金繡出鳳鳥花樣,半尺要價八十兩的絲巾啊!
現在被招娣糟蹋,跟一條魚販的抹布沒兩樣了。
寶康無奈地想道,碰到這女人之后,他已經折損了好幾百兩的銀子。他的心在滴血,四肢卻無力,只能放任著招娣擺布。
招娣替他擦干了身子,裹上干衣服后,又到床下頭拉出火盆,喚醒火星,燒暖了炭,使寶康可以暖和一些。
過了一陣子,他果然臉色好轉,看起來健康多了。
招娣喘著、顫著,漸漸松了口氣,攤在地上,呆呆地看著這孩子。
然后,她的臉越來越蒼白,唇色是青紫的,渾身抖到連寶康看得都覺得冷了。
他惱怒了,跳起來打她的頭!鞍l什么愣?女人!你不冷嗎?”
招娣“哎呦”慘叫!澳愀陕锎蛉?”
“快脫了衣服,笨蛋!”他在兇她,可他的童音卻讓他顯得有些無理取鬧,而不像在擔心一個人。
寶康瞧她那股傻勁,只知道趕緊為他取暖,卻忘了自己,便更加氣她。
他早習慣看她那紅撲撲的臉蛋,現下這像死人臉的慘白,讓他覺得惡心死了。
“啊,對對,真真真冷!
招娣一經提醒,才感覺到自己身上穿的是一件透了水的卦衣。
為了那七個弟妹,她可不能生病。
于是她趕緊解開紐扣,袒開衣襟,松了肚兜的結,脫下褲頭……
當著寶康的面。
“等一下!”寶康又哇哇叫!澳闶遣皇枪媚锇。俊痹趺磿档皆谒媲皩捯陆鈳?
招娣又一傻,脫衣的動作停了。她的表情像在問他,脫衣跟姑娘家有啥關系?
“你怎么可以在我面前脫衣?”寶康再尖叫。
“我都在我弟妹跟前更衣啊!彼欢陕锎篌@小怪的。
“我是你弟妹嗎?”
“你跟我弟妹一樣大!
寶康這才明白,招娣這家伙的腦筋短得離譜。
不知她是驚訝還是急過頭,她的腦子似乎歸了零,一切從頭來過。而招娣一次又只能想一件事,她現在只想到,眼前的他是個小孩!
不過是個樣貌十歲的小男孩。
問題是——
他大叫:“我是福爾寶康!”今年三十一歲,身長七尺,坐擁上百家分號,連官府都要讓他幾分的大丈夫,福爾寶康!
招娣再一呆,身上的濕衣還是沒褪。
寶康受不了了,氣呼呼地道衣間拿了件干衣服和罩袍出來。像撒漁網一樣把袍子罩在招娣頭上,接著吼:“給我在里頭換,快!”
過了片刻,那衣袍里頭才有動靜,還有窸窣的脫衣聲,看到這傻女孩終于脫下濕衣,寶康才放下心來,并吃力地拉著炭盆,來到招娣身旁。
招娣丟出濕衣,套上寬大的衣服,一顆頭露了出來,一雙骨碌碌轉著的圓眼便釘在寶康身上,良久沒有移開。
此時寶康臉色很臭,像個沒糖吃、脾氣壞的小鬼。
他本來打定主意,這個秘密一輩子都不要給拆穿。
他從小防得滴水不漏,不斷訓練控制自己的脾氣,不斷尋求可以抑止怒氣、放寬心胸的妙方,比如吸煙、吃各式安神藥、數算一百零八顆消災解業的大神念珠,為的就是——不要生氣,不要發怒,否則,就會變得這十歲模樣的孩子。
全國最大的商號福百發號,堂堂的主事大當家,卻會變成一個十歲孩子,這個秘密傳出去,能聽嗎?
更何況,會有多少歹人利用這弱點,借機除掉他,以及那些以后要承繼商號的子子孫孫?
可自從這女人出現之后,他已連破兩次戒!這次,甚至是當著她的眼前——他簡直無法原諒這么愚蠢的自己!
“當、當家?”招娣試著喚他。
“干嘛?”寶康沒好氣地瞪著她。
“你真的是當家?”
“沒錯!”
“可……”招娣吞吞吐吐!澳悴皇撬麅鹤訂?”
寶康忍不住翻白眼,苦惱為什么到現在她還在執著這個假象。
“都目睹一切了,為什么你這顆豬腦袋還是轉不過來?”
“喂,你干嘛罵人?”雖然她的思緒被這驚人的事實卡住了,可別人罵她,她還是知道!
“你這樣不叫豬腦袋,還有誰可得此美稱?”寶康跳過去,伸手緊捏住招娣的嘴,狠到:“我告訴你,如果你敢把這個秘密告訴任何歹人,我會讓你的下場很慘、很慘……”
雖然他是個小孩,可他捏她的力道可一點也不輕。
招娣被捏痛了,一把火冒了出來,先燒掉腦里那團混亂,自愛燒向這個目中無人的小鬼。
她一生最討厭的,就是裝的一副大人樣的囂張小鬼!
就在眨眼間,寶康忽見她利落地一伸手,扣住他下顎,接著便天旋地轉,他尖喊一聲,整個人就被壓制在招娣的腿下。
“你、你這女人……”怎么這么厲害?
“不準動!”見他死命掙扎,招娣干脆一屁股坐上他,一手壓著他的頭,這樣才可以好好說話。
“我要問你幾個問題!闭墟氛浀卣f。
她自己也要一步一步地厘清頭緒才行。
那快窒息的男孩只有點頭的分。
“你真的是當家?”
“我說過幾百遍了!”
“我剛來你房里,爭論什么事?”
“你要帶那些該死的小鬼住進府邸!
“我剛剛喂你喝什么?”
“醋還是老抽!”
“你屁股上的淤青怎么來的?”
“你剛剛用彈弓彈我,不要說你忘了!”
啊啊啊——
招娣在心里吶喊著,思緒也往清晰邁進了一步。這臭小鬼真的是當家!
但她還是驚訝、還是不懂……
“你為什么會變成嘴這么賤的小孩?”
“誰嘴賤?”
“說!”她用力壓他的頭。
“女人,你算哪根蔥?你沒資格知——噢!”身上的力量再加重。
寶康只好乖乖地答:“這是詛咒,福爾家每代當家都有這毛病,只要一生氣,就會變成小孩!
“真、真不敢相信!闭墟飞焓帜罅四髮毧档哪橆a、耳朵、鼻子,揉弄他的小背、手臂,每一處都是如此真實而小巧的。
“當家,你足足有七尺高。≡趺、怎么可能……咻地一下,就變那么小呢?”那種骨頭融化、皮肉萎縮的感覺,咿……
“一定很疼吧?”她又問。
“沒你壓在我身上那么疼!你那么瘦小,沒想到卻重的像豬。”
“喂!我關心你的身體耶,你可不可以可愛一點啊?”
“你只要從我身上起來,就是關心我了!彼X得肋骨快被壓斷了。
招娣想了想,她想知道的都知道了,怒火也消退了,腦子不在混亂,思緒更分明清楚,她只有一個簡簡單單的念頭——
當家,等于十歲小孩。
雖然是一件離奇的事,但也不是那么難以接受啦!
至少,現在的當家比較坦率,雖然嘴巴很討厭,但不會拿那張笑臉騙人,挺惹她喜歡。
只要壓制一下,就乖乖聽話了,等他回復成七尺男兒,她連動他一根手指頭都難……
咦?
等他回復成那七尺男兒,她連動他一根手指頭都難……
意思是——還沒回復成七尺男兒的他,她不只可以動他一根手指頭……
招娣嘿嘿壞笑,慢慢地從寶康身上爬起來。一獲得自由,寶康趕緊跳起來,避開招娣遠遠的,一邊活動筋骨。
“嘿!寶寶!”招娣的聲音異常歡快。
寶康暴跳如雷!澳憬姓l寶寶?”
“你啊!闭墟烦UQ邸!凹热晃抑滥愕拿孛,我們就是最親密的朋友了,對不對?”何況現在的他,小小巧巧的,很適合“寶寶”這個乳名。
“我堂堂福爾寶康的大名,豈能被你玷污?”十歲的寶康說得慷慨激昂。
“啊!跟我玩一個游戲,如何?”可招娣根本不理他,徑自走向自己剛脫下的濕衣,從里頭拿出一袋小東西。
她將里頭的東西倒了出來,寶康一看,是一堆拇指般大的琉璃珠,非常精美,里頭鑲著各式彩色花樣,有牽;ā⑺、玫瑰、梅花、菊花、海棠,還有許多他叫不出名的花。
由于夜魅城周圍山區盛產琉璃礦,燒琉璃的行業非常盛行,宮廷內各式華美精致的琉璃裝飾品,都出自夜魅城工匠之手。
這種民間稱之“花琉璃”的琉璃珠,不過時這種工藝的細枝末葉,通常是論斤出售,因此像招娣這樣的貧苦人家,也是買得起的。
“喂!為什么你身上都帶著這些玩意兒?”寶康不屑地問。
上回有獸糖,毛猴,這回有彈弓和花琉璃,他發現招娣這家伙身上隨時都帶著哄孩子的小玩意兒。
“因為這些東西好玩!背撕宓苊猛猓约阂渤M娴貌灰鄻泛,不快樂時吃顆糖,馬上又能恢復好心情了。
招娣一邊用石膏筆在地上畫了一個三角形和兩條線,一邊說:“我們來打花琉璃,好不好?”
寶康皺眉。
招娣向他解釋!拔覀円驹谀菞l線之外,你站右邊,我站左邊。然后我會在中央那三角形里放滿琉璃珠,要打之前,要先唱名,唱出你想要打的那顆珠子里時什么花!
寶康嘖了一聲!靶『⒌挠螒!
“很適合現在的你啊!闭墟氛f:“誰打中最多,誰就贏了,輸的人要答應贏的人一個請求,怎么樣?”
“什么請求?”
“我贏你的話,你就要答應我,收留我那七個弟妹!
“你胡說什么?”再多七個引子,氣炸自己嗎?寶康叫道:“我不比!
“你不比?唉呀——”寶康假裝苦惱地拍拍腦門!拔艺婧,我忘了當家現在變成了寶寶了,因為能力不是,變得怕事,怕自己輸掉的不只是一個請求,還輸掉尊嚴、面子,以后見到我就難過了……真是的!我真的忘了,好,不比不比……”
“我比!”寶康打住她的絮叨,馬上改口。
招娣在心里竊笑,變成孩子的寶寶比較好講話,激一激便可。
她補充!爱斎,如果我輸的話,你要趕我走,還是做什么,我二話不說答應你!
她給了寶康一顆琉璃珠,就開始比賽。
寶康先!拔乙穷w水仙!彼麖棾鏊牧鹆е,沒中。
輪到招娣!熬栈!彼虺觯。
寶康“呸”了一聲。“運氣而已,女人!
他可是堂堂當家,打琉璃這小事怎難得倒他?
寶康再唱:“桂花。”彈出,沒中。
“玫瑰!闭墟反虺。中。
寶康咬牙。“梅花!睆棾,還是沒中。
“朱槿。”打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