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策馬離開時,因為大長公主的情事,心皆微微的沉重。
數日后,季睿麟在江南的親人進京了,他們見了倪芳菲都十分滿意,雙方相處很是愉快,而隨之而來的是五日后的下聘,還有十日后的婚禮。
季家人是卯足勁的來準備聘禮,至于倪芳菲與倪家的恩恩怨怨,季睿麟都已事先交代清楚,眾人有默契的不談那方的事。
很快的,下聘的日子到來,一早,送聘禮的隊伍就拉得長長的,訂親一事,女方家沒什么長輩能幫忙,于是季慧吟特別過來主持,寶月夫人也邀請許多貴夫人過來觀禮,倒也熱熱鬧鬧,朱管事接過婚書及聘禮單子后,他一一點收聘禮,再命人將那豐厚的聘禮抬進庫房。
一切都進行的很順利,海棠等人把客人都送走后,忽然,一名小廝快步跑進來,臉色微白,海棠蹙眉問,「怎么了?」
「姑娘的母親……呃……二娘來找,她在側門沒進來,只請姑娘過去,說有很急的事!剐P連忙說著。
「哼,哪有什么急事?一定是想來看看收了多少聘禮,但沒臉從正門過來,就從側門來了!剐∩徬胍矝]想的就道。
倪芳菲冷淡的說:「去跟她說我沒空招待她。」她報仇的心雖歇了,但她不想再見她。
小廝連忙離開了,但沒過多久,小倪氏竟然自己闖進來了,那名小廝臉上還被抓了幾條紅痕。
他哭喪著臉道:「姑娘,她不肯走,還抓破奴才的臉!
「菲兒,二娘求你回家一趟吧,你爹他突然昏倒撞破頭,大夫來看過了,說是時間不多了。」
倪芳菲臉色刷地一白,倪湘茵看來狠狠哭過了,雙眸紅腫,神情驚慌,就連眼里的驚懼也是真,整個人還拼命顫抖……她爹是真的出事了?
「求你快去見他最后一眼,馬車已經在外面等著了,他可是你的親爹啊。」
倪芳菲蒼白著臉,點點頭,對一旁的海棠簡單交代,「校尉會來找我,你把這事兒跟他說!
「是!
倪芳菲即刻帶著小蓮跟著不停拭淚的小倪氏從側門出去,一輛馬車果真等在外面,小蓮抹著倪芳菲上了馬車后,小倪氏卻在車外不動。
「大人快上來啊!剐∩徝Υ呷。
她卻搖搖頭,「菲兒不要怪我,我不照做,死的就是我,你爹就是被他們推去撞柱子的……」
倪芳菲臉色一變,用力將還搞不清楚的小蓮往車外推,再轉回頭,她的脖子被狠敲一記,她頓時陷入黑暗之中。
往后跌去的小蓮正好瞧見藏身在車內的黑衣人打昏主子的情形,她整個人是撞在身后的小倪氏身上,小倪氏摔倒昏過去,她倒是沒受傷,她急忙爬起身來,聲嘶力竭的大喊,「救命啊、救命啊,我家姑娘被抓走了,就在前面的馬車上啊!
幾個黑影如鬼魅般竄了過來,其中幾人迅速的朝前方馬車追去,一人轉身迅速前往校尉府報信。
不停顛簸的馬車,讓昏厥過去的倪芳菲蘇醒過來,車內的黑衣人早已不見,但馬車疾馳,令馬車不時重重起落,她也因而被震得頭暈目眩,有股反胃感。
「快停下來!」
馬車外突來一聲喝斥,隨即,刀劍打斗聲不斷,然而馬兒仍瘋狂奔跑,她只能趴在車內,避免更多的撞擊。
車內的她不知道,因為季睿麟派到毓秀坊保護她的暗衛一路追蹤,又在馬車外與另一方人激烈廝殺下,馬兒受驚,駕車者已經駕驅不了,以致馬車跑偏了路,一路往近郊的山上直奔,還直直的往前方斷崖去。
「校尉,前方是斷崖啊!
一個激動吼聲陡起,她愣了愣,接著,馬車似乎撞到什么而狠狠一個顛簸,她身子往車壁一撞,「砰」的一聲,她頭昏腦脹,同一時間,簾子飛揚,她看到季睿麟策馬風馳電掣的飛奔而來,那俊臉上盡是驚慌。
突然,拉車的馬發出嘶鳴,下一瞬,馬匹墜落了懸崖,馬車也跟著要落下……
她驚恐的瞪大雙眼,季睿麟飛掠而來,及時的抱住她,在馬車消失在崖邊時,他扯著她站到崖上。
但同一時間,更多蒙面黑衣人手執利刃竄了過來,他神情陰鷙,一手扣住她,單手還擊。
第十五章 一直等著他(2)
「校尉,把姑娘交給我。」
海棠的聲音陡起,倪芳菲這才發現海棠跟另一些著黑色勁裝的人在跟一幫蒙面人廝殺。
季睿麟黑眸閃動著狠戾寒光,幾名暗衛沖過來幫他,而他從敵人手中搶過一把刀殺過去,雙方你來我往,接著就有人倒下,血腥味撲鼻而來。
他趁此時沖出包圍,一連幾個起落,越過人群,將她送到海棠懷里,又踢了一匹馬兒,海棠連忙護住主子,飛身上了馬背。
「快,海棠,送她走!」
她看著他握刀與敵人對峙,人一個個倒下,血腥味愈來愈濃,頓感強烈的不安,「睿麟,你不可以死,不可以死,一定要活著,一定要活著!
「好,我管應你,你們快走!」
「想走?沒那么容易!」有人大吼。
十名黑衣人將海棠及倪芳菲圍困在中間,季睿麟飛身掠去,招招狠辣,終于讓她們突圍而去,然而季睿麟等人想撤,卻沒有辦法,黑衣人人數眾多,只要有人死傷,就有人補上,他及幾個暗衛愈來愈無力招架,出現死傷。
他知道自己要全身而退恐怕很難,他只慶幸海棠帶著倪芳菲逃脫了。
「聽說沒有?校尉大人才下完聘禮,倪姑娘就被劫走了,他帶人去救,人是救回來了,但他好像死了?」
「死了?」
「呸呸呸!沒死,還存一口氣呢!
深秋的這一日,天空灰蒙蒙的,飄著雨絲,傷重的季睿麟被暗衛護送回京城的樣子被許多人目睹,他命在旦夕的消息沸沸揚揚的在京城大街小巷傳了開來。
校尉府內,季睿麟滿身是血的躺在床上,幾名太醫急著會診。
倪芳菲坐在房間一角,無聲流淚,他讓她脫困,卻沒遵守承諾,救他回來的暗衛淚流滿面的說,他們趕去救援時,他渾身是血的躺在血泊里,幾乎斷了氣。
太醫們來來去去,端出去的水盆里都是血水,他身上的大小傷極多,幾乎全身都捆滿了白布。
校尉府一夜燈火通明,許多人來了又走,走了又來。
倪芳菲不是很清楚那些人是誰,也沒興趣知道他們是誰,來干什么,她只是逼自己吃,逼自己休息,逼自己不能哭,然后,才能一直守在這個房間,靜靜的看著躺在床上的季睿麟,等待著他醒來,希望他張開眼眸的瞬間,就能看見自己。
只是,她等得好漫長,整整一個月過去了,傷勢極重的他,在太醫們又是針灸又是湯藥,再加上各種吊命的名貴補品搶救下,總算將他從閻王爺的手上搶了回來,他卻不曾清醒。
呂昱對此震怒,葉閎仁更是發瘋似的帶著人說就是把京城翻過來,都要將那些傷害好兄弟的人挖出來。
季睿麟過去帶領的暗衛更是齊心,發誓要抓住那些刺客,皇上也動怒,在天子腳下,竟有人刺殺武狀元,他命呂昱動用御林軍搜查,再有江南季家,派出所有人手尋找真兇,最后,更有一批來歷不明的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大舉拔掉玉妃與三皇子在京城及江南的各大棋子,接著,在一個極冷的冬夜,一頂轎子進入皇宮,轎子里的人與皇帝相談一夜便離開。
翌日一早,玉妃被抓,三皇子府被抄,這消息傳開,宮內宮外,聞者莫不驚愕萬分。
再一日,玉妃母子密謀篡位,派人擄走季睿麟未婚妻,欲威脅他暗殺太子之事也被查出來,人證物證俱全,兩人就算要狡辯也無法,只能被關在氣味難聞的天牢內,僅有墻角一晦暗不明的燈光。
呂佑成為階下囚,還將面對終身圈禁的懲罰,他難以接受,請求見皇上一面,在牢里,跪地哭訴,「父皇,季睿麟不過是一個金吾校尉,為何要對兒臣與母妲如此的趕盡殺絕。」
「有一個人,不許任何人破壞倪芳菲的幸福,那是她對已逝故友的承諾,把你們母子交由朕發落,已是僅存的一絲仁慈。」皇上語重心長的說著。
「倪芳菲只不過是一個商戶女,誰在乎她的幸福!父皇,兒臣并不比太子差啊,兒臣只不過是從另一個娘胎出生,也是父皇的兒子,為何我就不能當儲君?」他面色猙獰的怒吼。
「皇兒,不要胡說!褂皴~冒汗,急著動說。
皇上一臉怒火,「你心狠手辣,大錯鑄成,還不思悔改!」
呂佑狂笑出聲,「反正已被識破奪皇位的事,兒臣認了,但要兒臣被圈禁一輩子,那兒臣寧可死!」
「砰」的一聲,他狠撞壁面,頭破血流的倒地,瞞下最后一口氣。
玉妃昏厥過去,皇上沉痛的看著這一幕,久久無法言語。
這一日,京城下雪了,整座城都被皚皚白雪覆蓋,到處是一片白。
校尉府內,倪芳菲獨自走在凊冷的花園里,也沒撐傘,只偶爾輕輕拍拍衣服上的雪花,小蓮跟海棠靜靜跟在她后方,離她幾步遠。
府里的其它小廝丫鬟對這一幕已經很熟悉,見到倪芳菲皆恭敬的行禮。
雖然還沒進門,但季家幾位爺答應倪芳菲的請求,讓她住進校尉府,以未婚妻的身分親自照顧昏迷不醒的季睿麟,還命總管及府中人必須以當家主母視之。
然而校尉府內的大小事,倪芳菲沒插手管,要管事們照過去的規矩行事即可,她住進校尉府只想做一件事,就是陪著他。
只是,這么簡單的事,她都覺得自己做不好,因為,他遲遲不肯醒來。
小蓮跟海棠見她連晚上都撐著身子陪著昏睡的季睿麟說話,不忍的勸慰,讓一向好牌氣的倪芳菲嚴厲的要兩人先離她一段距離,她想一個人,就一個人靜靜的走著,靜靜的做著事。
她知道兩人都很擔憂她,可是她沒有能力也沒有力氣顧到她們,她不想在未來有一天,對她們發脾氣。
倪芳菲看著小徑上都積了層白雪,她一步一步的踏上去,思緒幾乎是空白的。
她走進屋內,屋里極為暖和,燒著炕,炕上的男人仍沉睡著。
此時,小蓮跟海棠才走了進來,替她備茶,替她解了披風,又退出去,但兩人眼里都是擔憂,姑娘要處理香坊的事,本就忙得腳不點地,她美麗臉龐有些疲累,眼睛下方有著陰影,但即使如此疲累,還是要親自守著校尉。
但倪芳菲坐在床鋪,靠在床邊,一手握著季睿麟的手,一如以往,說著近日發生的事。「記得你跟我說過的,不思復仇的事?我想,善惡終有報,即使我未復仇,老天爺會懲戒壞人,小倪氏不肯放手元香齋,卻將元香齋推向關店的命運。」
「香品滯銷,打折也賣不出去,堆積久了沒香味,又因為連日陰雨發了霉,她交不出貢品,怕失去皇商資格,可要是以次充好,就是欺君之罪,她無計可施之下竟然跑了,留下我爹……我爹那一撞傷了頭,現在的言行舉止有如五歲孩童,我已差人回倪府去照顧他,還有二房被一個賭字弄得悲慘潦倒,連屋子都給人了,沒臉留在京城,舉家南下。」
她邊說邊低頭,看著他依然俊朗的臉龐。
他的身體已復原,可為何不醒,太醫們卻找不出原因,只說也許傷了頭,但他們真沒把握,云姨也派了人過來為他把脈,說他脈象正常,經過幾個月調養,身上的傷也都好透,不解他為何不醒。
「我有點害怕了,你會不會再也醒不過來?」她咬著下唇,眼眶微紅。
她深吸一口氣,倏地起身,拿起披風披上后,打開門,對守在屋外的小蓮跟海棠吩咐道:「你們進去看著校尉,我出去走走。」
「小蓮進去看顧,我陪姑娘!购L鸟R上說。
「不,我想一個人走走。」
海棠跟小蓮沒轍,只能看著主子孤獨的身影消失在視線里。
雪愈下愈大,天氣又冷,但再過半個月余,就是過年,大街上采買年貨的人仍是不少,倪芳菲避開人群,往偏僻的地方走,走著走著,不自覺的來到一座無人的涼亭,她在石凳坐下,看著前方雪景,突然想到那一日下著雨,季睿麟到山上亭子找到她,側身為她擋雨的一幕。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她回了神,一回頭,竟見到一名白衣男子也在亭內,那張清秀的臉似曾相識,再定睛一看,她想起來了。
「你是那名送我夢浮橋的云游方士,你……你怎么了?」
方士是一俊逸的年輕人,他神色哀傷的走近她,「你還是跟前幾世一樣的孤寂,眉宇間盡是哀感,他還是死了嗎?我還是贖不了罪嗎?」
她柳眉一皺,「你在說什么?我聽不懂。」
他哽咽一聲,「我曾經愛慕你,索愛不成,又見你與他相愛,我求得一血咒,以己身之血詛咒你們幾世再遇見、再相愛卻始終有緣無分,悲劇作收!
倪芳菲錯愕極了,懷疑自己幻聽了,怔怔的看著他。
「我世世重生,世世尋找你們,見你們一世一世不是他守著你,就是你守著他,不管是何容顏,是美是丑,直至白發蒼蒼的咽下最后一口氣,」他眼眶凈是痛苦的淚水,「我曾試著接近你,要照顧你,你卻說你無心了,跟著他一起走了!
他走到她身邊,聲音啞而苦澀,「我不甘愿,也這么跟著你們一世又一世,卻一世又一世的心痛你的孤苦無依,心痛你的青春早逝,我后悔了!
這是夢嗎?不,眼淚刺痛了她的眼睛,告近她這并不是夢。
那么這么匪夷所思的事居然是真的,她又想到夢浮橋帶給他們的夢境,那夢境也一樣匪夷所思,如果那是他們的前世,那么他們是不是都沒在一起?
那么多世分離都是因為眼前的他……可是,她卻無法恨他,因為幾世輪回,他從不曾從最初的執著走出來,累積的悲痛比他們更深濃。
「所以,這一世,我與睿麟終究還是有緣無分。」
「不,不是的,我試了好幾世,好幾世都快讓你們圓滿了……」
「始終功虧一簣。」她眼中閃過痛苦,他說了「快」,不是?
他沉默低頭,淚水一滴一滴淌落,「我尋了幾世找了幾位高僧,向他們懺悔我的罪,他們慈悲,憐我這疲累的靈魂,吩咐門下弟子,等他們圓寂時,給我一粒舍利子,我以舍利子調制成夢浮橋,在夢境里,在橋的另一端,能見到你們的前世,依你們幾世情緣,你們定會再相遇,延續情緣,能讓你們有更多的時間在一起,一旦成親,就能破解有緣無分的血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