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那一晚她身子確實不適,大齊商隊的老爺卻說不要緊,隔著簾子說說話便成,還幫她的丫鬟去找有名的大夫取藥,包下她足足一天一夜的時間。
“沒彈琴?就說話而已?”
“沒有。是那老爺隨行的人自己奏琴取樂。聽說他們來自大齊,人人都能彈上幾手,奴家只是貪圖那面會的打賞……就是方才在中庭吵鬧的那批人!
花魁供認無誤后便被人帶了下去,只剩下杭煜一臉風雨欲來的詭譎陰沉。
“主子,我這就去追那商隊!”克倫連看都不敢看主子此刻的神情。
主子貴為東丘王,生平無人敢欺,從不曾栽在別人手中,這回他得在王上的怒火延燒開來之前,替王上扳回顏面。
“追?上哪兒追?”
“若是大齊的商隊,自然是出邊關玉田城之后便往西方前行——”
“她說是大齊商隊你就信?如此明顯的特徵,恐怕全是偽裝,她還怕咱們不追哪!
克倫被問得啞口無言。如果連主子都看不穿的家伙,他必然也沒轍。
“當時人命關天,所以你應該是最早將他們放行,想讓傷患早些去看大夫?”
克倫連忙跪伏地上。“屬下一時憐憫失察,多此一舉,壞了主子的大事!焙检戏讲琶髅鬟有些惱羞成怒,但是回頭想想,那姑娘竟如此能謀善劃,利用他的自信狠狠擺了他一道——
恐怕從一開始她便有備無患地想好了李代桃僵的計策。
“其實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就是一時興起罷了!币馔獾,杭煜低笑起來,細細玩味記憶中的那夜與今天的這場較勁。
士兵上前的聲響吸引了房中兩人的注意!皢⒎A王上,士兵在花魁房門里邊底下發現了這個錦盒!辈桓业÷,克倫接過,立即翻來覆去地徹底檢視。
盒子上頭綁了個有點眼熟的袋子,盒子本身是個極其簡單的機關盒,約莫兩個巴掌大,沒有鎖頭,沒有匙孔,怎么硬扳也打不開上頭的蓋子。
“克倫!焙检仙焓诌^去要拿。
克倫搖頭退開!爸髯,小心有詐!
“不用。朕能猜出里面是什么。既是她存心要給的,不會再有陷阱!彼舆^小盒,瞧了一眼他當初讓克倫綁在箭翎上頭的袋子,而后轉回注意力,伸手在盒蓋與盒身連接之處略一使勁,盒蓋便輕巧地一左一右滑開。
一盒滿滿的夜明珠,耀眼得讓人無法直視。
“果然……她想結清這件事,理所當然。這樣誰也不虧欠誰,將來萬一真碰了面,也就無所顧忌了!币蝗缢孪,那傲氣姑娘不愿輕易欠人哪。
她的身分絕不尋常,追查下去,即使找得到人,也或許還得花上工夫,再纏斗一番!半蕖么跏且粐实,既然愿賭,就得服輸!
也不過就是個膽敢挑釁他、不知好歹的狡猾丫頭罷了。
誰讓他當時允了她離去,成全她救人的心愿其實不過是點小事。
只是不禁要想,或許此刻,那丫頭明燦的雙眸正滿溢歡喜……那么兩株九陽返魂草也就給得值得了……
“罷了,克倫,咱們回京吧,還有許多事情得辦呢!
杭煜果斷離開醉月樓。此刻內憂外患不斷,現在不宜再多分心。臨上馬前,他眸中藏著幾分不輕易得見的柔暖情愫,隨即掩去。
雖說是愿賭服輸,不過……就是有那么點遺憾哪……
第1章(2)
一列大齊商隊火速出了玉田城,直往西方奔去。
馬兒疾馳,速度快得連行列中間唯一的那輛馬車不斷發出喀啦喀啦的巨響也不曾放緩,就算下一刻可能會散架亦無所謂。
車內只有一人,一名臉上青紫一片的少年書僮正拿著濕布細心地將臉上手臂上涂抹的色彩與污泥拭去;洗凈了臉龐后,露出一張足以攝人心魂的絕世美貌,雖然猶帶幾分稚氣,依舊美得讓人心悸。
書僮在顛簸之中迅速褪下那一身陳舊臟污,換上華麗衣裳,重新梳理長發,戴正冠帽,腰間系上赤色玉佩,看來十分貴氣;最后他撥開先前換下的臟衣裳,凝神端詳藏在里頭的兩株藥草,秀麗眉間皺得極深。
“雖是為了救人,還是做了失德之事啊……”盜取它國國寶,實在有愧于心,這讓伏云卿心里很不舒坦,對東丘國那抹強烈的虧欠始終揮之不去。
直到離開東丘國境已有一段距離,確認并無追兵之后,隊伍這才放緩速度,在前頭領隊、富商裝扮的高瘦中年男子繞回馬車旁!暗钕,東丘軍并沒有追來;蛟S可安心了!
“倘若那將軍真如我所想的聰明多疑,應該是不會追來了!彼>氲亻]上雙眼,賭他最后必定因為考慮太周詳而不敢輕信眼前證據而放棄追擊。
她勝在敵明我暗,勝在他對她一無所知啊……
“……末將有罪,還請殿下責罰。”
“蘭礎將軍,”思緒被拉回眼前,伏云卿立刻明白自己最倚重的將軍所指何事!皩④姾巫镏?若非你聽令作戲佯裝大怒,咱們恐怕一時半刻還沒法脫身呢。我該謝謝將軍才是。”
“即使是聽令于殿下,傷了殿下玉體仍是不該。前方就到村落,讓隊伍停下來暫歇,也好找個大夫來瞧瞧殿下的傷勢。”
伏云卿不免失笑。打從還小的時候,一次跟著父王出巡,她救下當時擋著九王兄隨意打罵百姓、因而被遷怒的禁軍侍衛蘭礎,此后蘭礎便一直盡心盡力地跟在她身邊,哪怕是在戰場上出生入死,仍是護著她這個主子。
就是有些保護過度了。
“將軍忘了我這些傷是畫來遮掩樣貌的?當真不礙事。將軍別再自責,趕路要緊,等到了安陽城,就能將藥草交給十一哥的部將,帶回海寧王府煉藥了。”中毒至深的哥哥們還等著藥草。當她自作主張混進東丘之時,兩位哥哥甚至派人傳口訊想阻止她闖機關重重的多寶閣,但她力主自己是唯一可信任又有能力闖關的人,執意走這一遭,這才能成行。
不過,這將會是從來清白坦蕩的她今生唯一一樁無法問心無愧的事吧。她嘆了口氣。但愿今后無須再使這等小人步數。
“傳令下去,這次東丘之行,誰都不準說出去,若是泄漏半字風聲……本王絕不寬貸!逼饺账龑τH信是不端架子的,哪時她開口端了身分壓人,便是事態非同小可之時。
蘭礎領命!澳⿲⒚靼!
“回去之后,將參與的所有人晉升一級,除月餉外,另從本王庫房中撥出每人一百兩銀子封賞。”恩威并施這道理她還是懂得的。
“是。蘭礎代大伙先謝過殿下獎賞。那么,殿下先好好歇著吧,等會兒到達村落之時再請殿下換乘馬匹繼續趕路。”
“去吧!
待剩下自己一人時,伏云卿看著藥草,不免又回想起那名厲害的天領守將。思緒復雜。認真算來,她終究還是欠了他;因為他確實可以不給她藥草救人。當時她其實已放棄取藥;畢竟,若是被逮,她與大齊的關聯萬一暴露,勢必會讓本就惡劣的兩國關系更為雪上加霜,相信哥哥們也會同意她撤退收手。
但他終究還是給了她九陽返魂草……
“不知會否讓他對東丘王無法交代,萬一連累他受罰,可真的罪過了!
滿懷歉疚地有些替他擔憂起來。哥哥們總說她顧慮太多,心思不夠明快果決,總有一天會吃大虧。她知道,但她就是狠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