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她住的地方,就在公司后方的巷道內,步行只要五分鐘就到了。
這處剛搬來的社區,因為處于不錯的地段,附近有許多高級餐廳,晚間常看到不少名車在街道上穿梭。過馬路的時候,她看見一輛熟悉的紅色跑車,快速飛掠過她的視線,停在對街的料理店門口。街道這頭,宋靜云遙望著剛下車的兩人——
“小云?”正在發呆的時候,背后突然有人叫住她。
“晨翔?”她注意到,朝自己跑過來的人影。
李晨翔,他是宋靜云的舊鄰居,從前晨翔的母親時常自己掏腰包,買菜到宋家煮飯,無條件幫助宋家兩個可憐的孩子。
“好巧!居然在街上遇見你!崩畛肯栊﹂_臉。他的笑容,向來如同陽光一樣燦爛。
“我剛下班,正打算回家。”她含蓄地報以一笑。
“你剛下班,還沒吃飯嗎?”他問。
“嗯。”
“正巧我也還沒吃晚飯,那么我們一起吃飯吧?”猶豫了三秒鐘,宋靜云終于點頭!焙冒
“那我們就到——”
“到對面的料理店吃飯好嗎?我請客!彼蝗淮驍嗬畛肯璧脑挘芸斓奶岢鼋ㄗh。
“對面?”李晨翔伸長頸子張望對街。
那家日本料理店,看起來可不便宜。
“我是男生,怎么能讓你請客呢!”收回目光,李晨翔笑著說:”是我要求一起吃飯的,當然是我請客了。”
“這里離我住的地方近,我剛搬家,當然是我請客。改天到你家,我想吃李媽媽煮的好菜!彼Φ。
“既然你都指定了!”搔搔頭,李晨翔笑道:”那么我們約定好了,改天你到我家吃飯,我會”吩咐”我媽煮一桌好菜!崩畛肯璧男θ菔前l自真心的。
事實上,當初宋靜云搬離舊社區時,最舍不得的人,就是李晨翔。他對宋靜云的好感,一直深藏在內心。但因為今晚的巧遇,他忽然覺得宋靜云搬走或許是件好事——因為他們之間的關系,可以不再只是”鄰居”。走進日本料理店,宋靜云并沒有看到熟悉的身影。服務生將他們帶到靠窗的位置。
“小云?”李晨翔叫喚發呆的宋靜云。
她回過神,恍忽的眸光落在李晨翔身上。
“你在發什么呆。俊彼麊。
“沒、沒什么………”
“你點菜好了。”李翔晨道。
“我嗎?”她點點頭,替自己點了一份定食。
“我也一樣,另外再給我一瓶清酒。”他興致勃勃地對服務生道。
服務生很快送來餐點、一瓶酒,外加兩只小酒杯。
“對不起,只要一個杯子就可以了靜云,你在做什么?!”看到宋靜云拿起杯子一口灌下,李晨
翔驚訝地制止,卻已經來不及。
“咳咳!”她果然被酒味嗆到。
“這種酒很烈的!你不要喝得這么猛!崩畛肯璋欀紗枺骸膘o云,你會喝酒嗎?”
“我……沒喝過,所以想試試。”
“試試?”李晨翔搖頭苦笑!蔽遗履銜淼梗
“會嗎?”倒滿酒杯,她又喝了一口。
“靜云,你怎么了?就算想喝酒,也要吃飽飯再喝吧?”
她放下酒杯!背肯,我有點不舒服,我想先回去……”
“可是你一口飯都沒吃!”
“我先走了……”
“靜云!”李晨翔喚不住她,眼看著她的身影走出大門“到底怎么回事?”皺著眉,他喃喃自語。
天上有點點繁星。從小,她就很愛仰頭數星星。天上最明亮的星辰,里頭是否住著星星王子
“世界上……真的有王子嗎?”也許因為空腹的原因,只喝了兩杯酒,她的頭卻很暈……
“好奇怪……為什么現在我的頭好暈……腦袋卻好清楚?我記得自己是誰、知道自己姓宋,我叫宋靜云,我現在一個人坐在馬路上……”
“靜云?”男人的手,扶住即將頹倒在地上的宋靜云——
她仰起臉,在熾熱的仲夏夜里,感受到對方身上傳來的熱度。
“你怎么會出現……”懷疑地伸出手,迷吵的眸子充斥疑惑的迷霧……她的手指觸到男人的肌膚。
“你喝醉了?”他低語,語調出奇低柔。
“我沒有……,只是頭好暈。”
他低聲笑出來!辈粫染茷槭裁春染?”
“你還沒告訴我,你怎么出現的?”她癡癡問他。
“我看到你的背影,跟著你一起走出餐廳!
“真的?”
“真的!
“可是……我沒找到你!
''你在找我?”他凝視她的眼眸很專注。
“不是……”她點頭卻又搖頭!蔽乙詾椤乙詾槲艺业侥懔恕!闭犓茻o意義的呢哺,似是而非。
“是嗎?”他斂下眼,凝冷的眸光很深沉。
“我送你回去吧!”他想抱起她——
“不必了!”她很快縮回身體。蜷在地上,雙臂抱住自己的膝頭!蔽蚁搿⑽蚁胛铱梢宰约鹤呋厝,只要讓我休息一下…”他站在原地,沒有移動腳步。
“原先生,你別管我,請你先回去休息。”她凝視著馬路,空白的思緒想將周遭一切摒除在外。
“為什么叫我原先生?”半晌,他問。聲音很低沉。
“你本來就是原先生……”
“為什么要拒絕我?”
“……”她沉默,涼風中,酒意已清醒大半。
他蹲下身體,挺拔的上半身高出她一個頭的距離。”雖然你拒絕我,但是,偏偏你的心卻拒絕不了我!鄙斐鍪炙茻岬氖种赣|到她冰涼的臉龐。她顫抖了一下,木然的瞳孔怔茫地凝望他。
“不是嗎?”他低問。
“我想拒絕你,一直想拒絕你……”她喃喃地道。
原雋的眸子合沈!蔽伊私!
他英俊的臉孔,近得讓她能感覺到彼此呼吸。
“相信我,我也試過克制我自己。”他低喃。灼熱的唇,落在她冰涼的唇上。
男人渴望的深吻,探觸著她的靈魂——但這代表了什么……為什么她只能感覺到自己,正在往下墜落、無止境的下陷……
***
經過十年,白心慈終于再一次見到李美琦。
“美琦小姐?”她很高興能見到李美琦——她從小喜歡這個女孩,她如同名符其實的名花一般,嬌貴、高尚。
“你是——”
“好多年不見,難怪你不記得我了!”白心慈笑道,慈愛地盯著她。
“噢,你是白秘書——真是好多年沒見,很抱歉,我幾乎忘了廠'李美琦歉疚地道。
今天,她突然很想見原雋一面,自從他回臺灣后,有些話她一直想對他說,卻找不到機會……
“沒關系,那時候你還是個年輕孩子,因為太久了,當然會忘了我!卑仔拇刃Φ,上上下下打量李美琦。
她沒有改變,從眉宇間,依稀能認得是當年的孩子。
“白秘書,阿雋在嗎?我想見他……”
“原先生今天早上還沒進辦公室。”白心慈主動道:”如果有急事,你就打原先生的行動電話——”
“我沒有他的行動電話號碼!崩蠲犁。
“你沒有原先生的電話號碼?”白心慈愣住,隨即回過神笑道:”那么,一定是原先生太忙了,所以忘了!
“他真的很忙,”李美琦柔弱的臉上,出現無奈的笑容!边B我都不常見到他!
“對了,我給你原先生的電話吧——”
“不必了。”李美琦道!蔽也幌氪驍_他,反正不是什么特別重要的事……晚上他應該會打電話給我,到時候我再跟他說!
“美琦小姐……”
“我先離開了,白秘書。”她走到電梯前,轉頭吩咐白心慈!甭闊┠悖酌貢,別跟阿雋說我在上班時間來找過他!斌w貼的吩咐后,她客氣地點頭離開。
白心慈一直送到電梯門口,直到電梯大門關上,手上提著”佩達”皮件的李美琦,優雅的笑容消失在電梯門后。
心理醫生,通常必須嚴密保守病人的秘密。
“如果你威脅病人,以揭發對方秘密要求、病人合作,那是最失敗的醫生——甚至,根本不配冠上'醫生'這個神圣的頭銜。”
'醫生'這個稱號如同一頂桂冠,不是醫學院畢業、在病房里跑過,自以為從RI、R2到駐院醫生,一路升上主任大夫就可以勝任的。”
“尤其是,一名成功的精神科醫師。”父親的話,每一句,都深刻地烙印在李美琦的腦海里。李振國,他是國內最權威的精神醫學博士,也是李美琦的父親。從小,在父親的教導、與期待下,李美琦自然而然、順理成章地,成為一名專業的精神科醫師。
但是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是否真的愿意畢生鉆研精神科學。她會成為一名精神科醫師,只是為了完成父親的心愿。等到她勉強自己,修完五年艱澀的醫學院學分,之后又忍受了兩年日夜顛倒、奔波忙碌的駐院實習生活后,她終于成功考上醫師執照——但更可怕的是,她必須開始面對病人。她不喜歡病人的秘密。她討厭在病人面前,把自己弄的像一個先知,因為她知道人性有多脆弱——或者,應該說,她知道自己有多么不完美。除了逼迫自己符合父親的期待,多年來,繼母在一旁冷言冷語,根本上造成了她心中無法抹滅的傷痕——很早就離開父親的生母,母親的面孔,在李美琦心中早已模糊。一個嚴厲的父親,加上刻薄的繼母,以及跟自己無法溝通的、同父異母的妹妹。她的成長過程沒有慈母關切她疲累的心靈,相反的,無形的痛苦一直在累積、蔓延。這些年來,她已經承受太多的”期待”和病人的秘密……已經壓得她快喘不過氣。
“小姐,如果你還不想結賬的話,就讓開一點!”一名胖太太手上提著裝滿一籮筐食物的購物籃,站在她后面,不耐煩地催促。
李美琦回過神——從原雋的公司大樓往忠孝東路直走,不如不覺的,李美琦沒有發現,她竟然一路往附近百貨公司的地下超市直走。
“對不起。”禮貌地道歉,她臉上保持著僵硬的微笑,讓開柜臺前方的結賬空間。
下午時刻,超市里的人不多,柜臺前只有幾個太太正在排隊等候結。她手上的提籃空空如也。然后,她的目光注意到柜臺邊的架子上,有一整排不同口味的巧克力和甜膩膩的糖球。她正需要這個!挑選了十多種不同牌子、和口味的糖塊,她終于走到柜臺前。
“謝謝您,刷卡還是付錢?”輪到她付時,店員機械式地問。
“刷卡!彼龑χ陠T優雅地微笑。她沒有付現的習慣。
店員接過李美琦傳遞上前的信用卡,半轉過身刷卡回……
兩塊一直捏在李美琦手心上的巧克力片,悄悄滑進購物袋里。
“謝謝光臨!钡陠T送還信用卡和發票,暗示客戶結的動作完成。
拿起購物袋,她若無其事地走出這間地下超市。一小時后回到家,她直接來到車庫前,利用遙控器開?車庫大門,之后走到她的紅色跑車旁,打開車門,將一整袋巧克力零散地倒在駕駛座旁。
她走到前座,打開前門并且坐到駕駛座上,粗魯地撥弄駕駛座旁,那些散亂的巧克力條,也不管座位下掉落了多少塊甜糖,直到她挑出那兩條偷來的巧克力糖,才縮回手轉動車鑰匙,按完車頭密碼后踩上煞車門——”轟”地一聲,說明汽車引擎已經在備戰狀態。李美琦優雅地打開巧克力外的包裝紙,狼吞虎咽地吃掉一整塊甜糖后,終于抬起右腳,用力踩下油門——
早上起床的時候,她的眼睛幾乎睜不開。然后她聽到小鳥的叫聲,于是她心底想,時間應該還很早吧?哥哥等一下才會叫她起床上學……
“靜云?”呼喚她的聲音很熟悉,卻不是哥哥的聲音……
“靜云?”原雋坐在床邊,看到宋靜云慢慢張開眼睛。她的雙眸濕潤,因為宿醉而迷檬。
“已經九點,你該起床了!痹h瞇起眼,突然感到似曾相識——因為這雙凝望自己的迷蒙星眸。
“九點了?”她發出細碎的呻吟聲,感到頭疼欲裂。剛才半夢半醒間聽到的,原來不是小鳥的叫聲,而是鬧鐘的鈴聲。她掙扎著從床上坐起來!蔽摇⑽疑习嘁呀涍t到了——”
“我替你請了假,今天你可以好好休息!甭牭竭@兩句話,宋靜云猛然想起,他不該在這——
“昨天晚上你喝醉了,突然失去意識,我只好送你回來!蹦创┧囊苫!焙鼙,不得已,我只能從你的皮包里找出鑰匙!
別開目光,宋靜云回避著與他四目接觸!敝x謝你,昨天晚上我失態了!毕崎_被子,她神經質地避開他,從另一頭下床。
“昨夜發生過什么事,你忘了?”他問,口氣很低沉。
原雋凝視她的目光,固執地瞪著在她身上,沒有移開過一秒鐘。
“我……很抱歉,一轉過頭,她蒼白地微笑!弊蛲砦艺娴暮茸恚尤皇裁词露纪!彪m然她的胃部翻騰、絞痛,但她的聲音沒有一絲顫抖。宋靜云當然記得——再清楚不過的記得,昨天
晚上他是怎么吻過自己的……
“是嗎?”他淡淡地道。
她麻木地望著地,看到他的目光移開,之后拿起被在沙發上的西裝外套。
“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晚上我——”
“晚上我跟朋友約好了,要去他家吃飯!彼芸斓氐溃緵]經過思考。
“朋友?”他的目光再次停駐在她身上。”男的朋友?”
“是的……”她笑著回答。
他沉默幾秒,幾乎讓她屏息!蹦敲矗D憬裢碛淇!
說完話,他點點頭,面無表情地推門離開。愣在屋內,宋靜云怔忡的眼涌起酸楚的淚霧。他的溫柔沒有痕跡,卻有一種重量……總讓她在感動時,卻又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