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人已經在餐桌前就座,剛上完輔導課回來的大女兒方環也在這時走進飯廳。
方母見到丈夫女兒都已經出現,這才想起到現在還不見兒子的蹤影。
“阿漢呢?怎么沒看到他回來?”
方父一聽立即蹙眉,“到現在還沒回來?”
方環也微微糾起眉心,但仍安撫家人,“跟朋友玩晚了吧!
弟弟讀的是末段班,四點多就應該下課才對,怎么還沒回家?她該不該回學校找找?
“回來了!毕袷且貞胰说囊苫,方漢在這時進門。
聽到聲音,方母連忙走到客廳,擔心的問:“阿漢啊,怎么到現在才回來?”
見到母親從飯廳出來,方漢連忙拿起書包遮住側臉,“沒什么,跟朋友玩太晚了,我吃過了,先上樓!
注意到兒子的不對勁,她趕緊上前查看,可是仔細一瞧,不禁驚呼!霸趺磿@樣?怎么被打成這樣?”
兒子不僅鼻青臉腫,身上的衣服也都臟了。
“沒什么啦!”他試著一語帶過,不想母親大驚小怪。
可方母可不這么認為!霸趺磿䴖]什么?你在學校跟人打架了?!”
飯廳里的父女倆也被這一席話給引了出來,見狀,方漢更是急著想打斷母親,“好了啦媽,別再說了!
要是經營道館的父親知道他被人揍,肯定會被念到不行,他才不想找麻煩。在學校挨揍已經夠慘,誰還想回到家里又聽一頓訓?
只可惜還是遲了一步,方父一看他的臉,眉頭蹙得比剛剛更緊。“看你這什么德行?”
他頓時噤聲。
方父一開罵就停不了口,“平常你愛玩不念書我懶得理你,但你看你,連打個架都能打成這樣,簡直丟道館的臉,誰叫你平時柔道不好好練!”
早猜到父親會這么說的方漢頭壓得更低,不敢吭聲。
跟著出來的方環看見弟弟掛彩的模樣,沒多說什么,只是轉頭在電視下的柜子里翻找起來。
“我知道了啦!狈綕h習慣性的認錯,希望能打住父親的碎念。
“別老罵孩子,怎不先問問這傷哪來的?”方母出面制止丈夫,關切的問兒子,“到底是怎么了?怎會被打成這樣,是班上司學打的嗎?”
“沒事啦,只是鬧著玩!痹趯W校里打輸已經夠孬了,再讓家長鬧到學校去替自己討公道,傳開來在班上還能混嗎?
“可是……”心疼兒子的方母怎會理解青少年的心態,還想逼問。
“菜涼了。”突然,飯廳傳來方環沒有起伏的聲音,“小漢你吃飯了嗎?”
“呃……還沒!
“算了算了,手去洗一洗,等會先吃飯。”看兒子堅持不吐實,又憂心他餓肚子,于是方母也暫時不追究了。
晚飯過后,方漢洗完澡走進房間,看到床上擺了急救箱,頓時覺得很感動。
姊姊是個不善以言詞關心別人的人,卻很照顧人,也很疼他,雖然他被打的事她什么都沒說,但剛剛在飯廳卻幫他解圍。
這時響起兩聲敲門聲,方環的聲音傳來,“小漢,我可以進去嗎?”
“喔,我門沒鎖。”打開急救箱,方漢拿起瓶瓶罐罐,看著瓶身上的標示,還是搞不清楚該先上什么。
進了門,方環迅速接手弟弟的動作,俐落的先消毒,再上藥水,聲音悶悶的。
“是班上同學嗎?”
“姊,我沒事,你不要這樣!彼梨㈡⒉粫,但會哽咽很久,然后很折磨自己的把難過吞回去。
從小相處,他太了解她了。
“叫什么名字?”她的聲音還是壓得很低,眼眶紅紅的。
“……駱澤海!彼t疑了一下才吐實。
不說,她就會一直這樣,然后問到有答案為止,算了,姊姊是很有分寸的人,應該不會怎么樣吧。
“嗯,知道了。早點睡,我回房間了!辟N上紗布,她抬手將微微滲出的淚水擦掉,像來時一樣,
面無表情的將東西收回急救箱后才離開。
下午四點多,駱澤海背著書包走在回家的路上,巷子里一個穿著同校制服的女生突然攔住他。
“你是一年D班的駱澤海?”
駱澤海上下打量她,她的聲音很客氣,戴著膠框眼鏡,頂著清湯掛面的發型,看學號應該是三年級的,加上有重量的書包,
粉色的便當袋,一看就是好學生的樣子。
奇陸,這種人通常對他避之唯恐不及,怎么會有膽子攔他?
“怎么?搭訕?”他故意笑得可惡。
這也不是不可能,雖然他才跟對方差不多高,但跟同年級的男生比可是高多了,加上他的長相,在學校還滿受歡迎的,
只不過通常喜歡他的女生,都禁不起他狠戾的一瞪:
“是你打我弟弟?”絲毫不在意對方的調侃,方環很認真的間話。
“喔~~原來是有蹩腳的家伙回去還找姊姊告狀的!彼芭恼Z氣很故意,“請問哪位是你弟弟?”
“你為什么打方漢?”這次方環的語氣中多了怒意,只是很淡。
“原來是方漢那孬種啊!彼戳怂谎,一副懶得搭理的樣子,“不為什么,我高興!
“高興就可以嗎?”
駱澤海笑得很邪氣,“對,你高興也可……”
他的話驀地被打斷,很吃力的抬手接下一記回旋踢,沒來得及反應,又一個過肩摔攻來,他人就倒在地上了。
“喂,你……”Shit!這女人很厲害,他還爬不起來,就得去接她不斷落下的拳腳,每一舉都很重,不像女孩子出的拳。
他盡量反擊,也盡量閃避,但靠跟同齡打架的經驗,還是比不上柔道黑帶的方環,最后,他已經鼻青臉腫。
看他不反擊了,方環才停不動作,拉著他衣領的手一松,站起身去拿放在一旁的書包,開始在里頭翻找著。
駱澤海也不起身,就順勢倒在地上,不一會,很夸張的笑了出來!皨尩模闶裁磥眍^?打人真痛!”這樣很好,他今天有活著的感覺。
“方家柔道館!狈江h很認真的回答他的問題,終于在書本底下找到自己以為忘了帶的小罐子。
“那方漢怎么那么肉腳?”
“因為我會照顧他!
“哈哈——男孩子還要人照顧?笑死人了,哈哈——”他又開始笑得肆無忌憚,卻不能靠笑聲撫平內心生起的落寞。
他竟然羨慕方漢有個能照顧他的姊姊。
東西找齊,方環放下書包,蹲在他身邊,像昨天為弟弟上藥一樣,開始幫他消毒、上藥水。
“喂,小力點,會痛啦!”是在上藥還是磨皮,這女人怎么這么粗魯?
“會痛好,你笑聲很難聽,不要笑了!蹦切β暫艽潭犃撕懿皇娣,比聽人家哭還不舒服。
“哈哈——噢,好啦好啦,不要笑,你小力點行不行?”
聽他不笑了,她的動作才放輕,很仔細的幫他擦藥。
駱澤海則盯著她的臉,有些發怔。陽光自她背后灑落,他不太能看清她的表情,卻隱約可以感覺到替他擦藥的她,小小蹙著眉,
頓時心一暖。
“喂,你叫什么名字?”
“方環!睂⑾舅幩墓拮由w好,她抬起頭,東看西看,卻找不到她要的東西,只得出聲問:“你的書包在哪?”
“在家不然就是在教室吧!彼簧踉谝猓蛘咴撜f他根本不記得最后一次看到它是什么時候,
“方環,你不是來幫你弟報仇的嗎,干么還幫我擦藥?”
“一碼歸一碼,我打過你了。”站起身,方環拿過自己的便當袋,將便當盒放進書包,又把藥水及紗布放進便當袋,
看了地上的人一會才問:“你不起來嗎?我沒打到你起不來吧?”
“我想曬一下太陽!瘪槤珊@^續悠閑的躺在巷子內的柏油路上,像這是他家一樣。
這么說的時候,他的語氣像在開玩笑,但方環總覺得他好像是不想回家。
將便當袋放在他身邊,她猶豫一會才開口,“我要回家了,像我幫你上藥一樣,之后你自己換藥,要用的東西我放在袋子里了,
沒問題吧?”
他閉上眼,口氣似笑非笑,“我不會的話,你要幫我嗎?”
聞言,方環一愣,隨即背起書包,往回家的方向走!拔乙丶伊!
走到巷口的時候,她忍不住又回頭,躺在地上的他還是閉著眼睛,陽光灑在他身上,她卻覺得他的表情很不溫暖。
她的粉色便當袋在這個畫面里很突兀,就像她剛剛的猶豫,她竟然在想要不要陪他曬夠太陽再回家。
她的心情,也很突兀。
傍晚四點多,方漢帶著駱澤海一塊回家,這實在很怪。
自從前天莫名其妙被扁一頓之后,他這兩天在學校都躲著駱澤海,沒想到對方卻找上門問他姊的柔道跟誰學的,
他一說是他爸,他馬上就說也想跟他爸學柔道。
看他跟自己一樣也是一身傷,方漢立即猜他是被姊姊揍了一頓,而一聽完他的猜測,駱澤海馬上變了臉色。
本來他還想順勢取笑,但一想到自己是讓姊姊去討公道,實在有失光彩,跟駱澤海比起來也好不到哪去,便又乖乖閉嘴。
這件事,由于雙方都覺得太丟臉,所以都不敢跟別人講。
“喂,到了,等會別跟我媽說太多!币驗轳槤珊S彩且麕丶,先跟老爸打聲招呼,要老爸收他為徒,他才勉為其難的照做。
不過這人想的也算周到,他們家柔道館教柔道的老師的確不只一個,加上老爸近年很少收學生,所以沒他引薦,他也很難跟著老爸。
“嗯!彼麜浀妹烤湓挾颊f的簡短一點,
方漢以為他答應不會提打架的事,才放心拿鑰匙開門!拔一貋砹恕!
聽見這聲尋常的招呼,駱澤海卻是眼神一黯,
輕輕一句“我回來了”,也能讓他心酸。
“回來啦,先去洗手!狈侥敢蛔叩娇蛷d就看見兒子帶了朋友,本來要打招呼,卻先注意到對方臉上也帶著淤青。
“怎么回事?小漢,你朋友也被打了?”
一句朋友讓兩個青少年互看了一眼,兩人的關系在旁人眼中是這么定義的嗎?
沒有意識到兩個男孩子的不對勁,方母逕自叨念起來,“學校的老師都不管的嗎?怎么讓你們被打成這洋?”
由于話題實在太過尷尬,方漢趕緊制止母親、“好了啦媽!
方母還想再說什么,卻讓丈夫的聲音打斷,“怎么不先進來吃飯?在講什么?”
“爸!
聽到方漢叫人的駱澤海也跟著開口,“伯父!
方母還在一旁嘮叨地向丈夫抱怨,“也不知道學校是怎么搞的,把孩子送去是要讓他們念書,結果你看他們被打成什么樣子……”
“他的傷是我打的。”駱澤海不是不負責任的人,不會敢做不敢當。
這一句話打斷了方母,讓她跟方父同時詫異地回過臉來。
方漢則是快昏倒的樣子。這家伙怎么說不聽啊?不是答應他不跟老媽說的?!“呃、阿漢是跟你打架?”方母頗為意外,
怎么現在的孩子是這樣做朋友的?
駱澤海沒有為自己的行為辯解,方漢同樣也沒有趁機替自己叫屈。
對于這樣的結果,方父算是較能理解,這年紀的男孩子血氣方剛,打打架也是稀松平常的事。
“呃、這個……”前一秒還打算替兒子申冤的方母,這會看著傷得不比兒子輕的男孩,心頓時軟了。
“我叫駱澤海,伯母叫我阿海就可以了!
“阿海啊,這個……你要不要緊?”她滿臉擔憂的看著他淤青的臉。什么時候小漢下手這么重了?
“沒什么事!彼簧踝栽诘幕貞。
他打架也不是第一次了,從小看多了“苦主”的嘴臉,誰的爸媽不是護著自己的孩子,所以現在他很訝異,
方漢的媽媽竟然先關心他有沒有怎么樣?
這讓他想起打了他又為他上藥的方環,他們家的人都好奇怪。
“同學之間有什么話就應該要用說的,怎么把朋友打成這樣?”方母轉而責怪兒子。
“他是被姊打的,又不是我。”方漢不滿的抱怨。哼,要講大家來講,看誰比較丟臉!
“嗄?”她一怔。是小環啊……難怪,但小環性子冷,人又靜,怎會把人打成這樣?“那就……”
“那就別說了,吃飯吧,光站在門口,客人都餓了!狈礁覆簧踉谝獾降渍l打誰,或是原因是什么,反正現在看起來沒事,
大人就別插手小孩子的事。
他很有威嚴的聲音,讓其他三人乖乖坐上餐桌。
四個人才坐定,就聽到開門的聲音!皨,我回來了,幫我添碗飯,我洗洗手就來!
當方環來到飯廳,幾個人已經開飯了,等她坐定才發現餐桌上多了個人,“駱澤海?你怎么在這?!”
因為那天打完架之后,他就想著要怎么見她,所以……就在這了,但這要怎么說?駱澤?此谎郏t遲不回答。
除了想學柔道,想見她的念頭更強烈!
“跟我一起回來的,他說想跟爸學柔道!狈綕h替他回答。
“為什么?”
他隨即瞪了方漢一眼,但方漢哪可能這么聽話,誰叫他剛剛要跟老媽承認打架的事。
“因為某人被女人打,心有不甘,想找老爸學柔道,看有沒有機會雪恥!
方環不怒,反倒輕輕的笑了!澳呛芎茫诘鲤^里學,比在外面跟人家打架好。”至少不用擔心有沒有人送他去醫院。
“阿海,你真想學?很辛苦的!狈礁竾烂C的問。他不喜歡嘴上說說,實際上吃不了苦的年輕人。
“我想學……但是我可能沒有辦法付……學費……”他聲音漸弱。
偷瞥了方環一眼,怕看到她眼中的鄙視,但沒有,他只看到她很認真的用筷子把細條狀的青椒用一大坨飯包起來,
接著,很艱難的送人口中,嚼了幾下,眉頭才松開。
這樣好笑的舉動,讓他的不安也隨之消散!半m然我付不起學費,但我愿意做其他事情補償,不知道伯父愿不愿意教我?”
欣賞他的坦白,方父微笑著點頭答應!霸趯W校里就幫忙盯著阿漢,別讓他惹事,放學后兩個人一塊回來,
練習完幫忙整理道館,明天開始。”
“謝謝伯父。”駱澤海真誠的笑了。
“快吃飯,別都顧著講話。”方母是典型的媽媽,讓孩子吃飯對她來說很重要,她開始幫三個孩子布菜。
這頓飯,聊的不外乎是道館發生的事、方環及方漢在學校的事、方母在市場遇到的好笑事,駱澤海頂多插上幾句,卻不覺得孤單。
因為晚飯時間,熱鬧的交談聲跟笑聲,一直是他想要的。
“駱澤海,等、等……一下!
聽聞熟悉的聲音,剛走出方家要去坐公車的駱澤海停下腳步,回頭,就見方環拿著黑色小提袋,小跑步往他這邊過來。
跑定位,她還喘著氣,但手舉得高高的,“給、給你……拿著!
他接過手,“這什么?”
“藥水跟……紗……”
他拉著她在別人的機車上坐下,一直等到她呼吸平順才問:“干么特地跑來給我這個?”
“我怕你不夠用!边@是她今天經過藥局補的貨,等到他離開家時她才想起,所以特地追了上來。
打開提袋,他失笑!拔矣植皇翘焯齑蚣,你買這么多干么?”嘴上念著,心中卻有個地方悄悄軟化了。
“以后在道館上課也用得上!
駱澤海抬起頭,看到她認真的表情時,忍不住將疑問問出口,“你不喜歡吃青椒,為什么不挑掉?”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方環愣了兩秒才回答!澳鞘俏覌尩男囊,我不想浪費!
“你好像不知道什么叫任性厚?”他好像越來越了解她了。
不像路上總是不時在說話談笑的女生,她臉上不太有表情,大多時候是認真的在做某件事。
她很會照顧人,幫弟弟教訓他,幫媽媽設想煮菜的心情,擔心他沒有藥可以用……是個不特別,卻叫人很安心的人。
“我不喜歡任性,我會照顧好我自己!边@是她身為柔道館長女的責任,她也常照顧在她家學柔道的小朋友。
“那你為什么特別照顧我?”他很想知道答案。
她靜默了一陣才開口,“因為你笑聲很難聽!辈,應該說他的笑聲很讓人心疼,不知道為什么,她就是這樣覺得。
“蛤?什么意思?”
“沒事,我要回家了!睆臋C車上下來,她轉身往家的方向走回去。
看她就要走遠,駱澤海突然有些著急,不自覺的放大音量!拔乙院蟾惆謱W柔道,會有機會跟你切磋嗎?”
他想問的是,會有機會常見到她嗎?
“不會!
“為什么?”
遠遠的聲音傳來,“我要升學了!
“……是嗎?”他喃喃念著,有些失神,又在機車旁站了好一會,才拖著有些沉重的腳步回家。
接下來,方環說的一點都沒錯,馬上就要考高中的她很忙,課輔的時間越來越晚,幾乎不回家吃飯,
聽方漢說,大概都要九點多才會到家。
而他,在道場練習、整理,在方家吃完飯、打混,也只能偶爾見到她,用匆匆一瞥的方式。
假日,就算他來,她也幾乎都在房里用功,幸運的話,才能在她休息的時候說上幾句。
幾乎每天他都跟方漢一起上下學,兩人從仇人變死黨,但跟她,始終交情不深。
即使他很惋惜,卻不能改變什么,尤其是聽到她考上臺北的學校,雖然心里不免有些失落,也只能祝福。
之后,他因為事業的關系,跟方家的聯絡也少了,那個在他身邊放下粉色便當袋的女生,也漸漸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