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過分地珍愛自己的羽毛,不讓它受一點損傷,那么你將失去兩只翅膀,永遠不能凌空飛翔。
我并非過分珍愛自己,我只是覺得,沉淪下去的話,我所失去的不僅僅是凌空飛翔的能力。失去飛翔的能力也罷了,我只怕我的翅膀在此之前已經完全腐朽潰爛。
如果跟李唯的關系僅是建立在金錢交易上,我的罪惡感將會來源于道德的譴責。只是,當他把我踢開的時候,我可以拿著出賣身體得來的金錢重新出發,我甚至可以厚顏地用偉人們承受過的苦難經歷來安慰自己,告訴自己: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勞其筋骨,苦其心志,空乏其身……(這不害臊的家伙>_然而,那一晚的吻,在我內心埋下了不安的種子。我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心悸,那么地激烈,那么地期待。
當期待膨脹到某個程度,我被驚醒了。我發現自己或許走上了一條不歸路,我后悔了,我想回頭了。
我不知道自己逃避的是什么,但此時此刻,我只想逃避。
這里是一家意大利披薩餐館,今天是我在這里當服務生的第二個星期。來這里的客人大都不喜歡看餐牌,點餐時需要服務生介紹,要記住餐牌上的所有菜色是很吃力的事。
然而我做到了,我順利地熬過了試用期的一半時間,再過兩個星期我就會被正式采用。
“文彬,六號桌指定要你點菜!蹦贻p的女知客過來通知。
工作不到一個月就有客人指定了?
其他侍者不無嫉妒地目送著我離開,我心里雖然也有同樣的疑問,但表面上保持神情自若地走到那桌客人面前。
兩位男客人轉過頭來面對著我,當接觸到那雙戲謔的灰眸之后,我終于明白了事情的緣由。
我維持著專業刻板的笑容,若無其事地問:
“請問兩位想吃什么?”
另一位明顯只是陪客的中年人客氣地征詢男人的意見:
“李先生,您愛吃什么?”
對方優雅地交疊著手指,撐著下巴看我,緩緩地說:
“魚子披薩!
“對不起,這里沒有這種菜!
“燕窩披薩!
“對不起,這里沒有這種菜!
“鵝干披薩!
“對不起,這里沒有這種菜!
“松露披薩!
我確定他是來找茬的,我不動聲色地回答:
“先生,很對不起,您點的菜我們這里都沒有。”
“是嗎?”他不以為然地對我眨眼,兩人作沉默對峙。
現在的氣氛一定不太好,因為那位陪客先生正尷尬地擦著額頭上的汗,陪笑地說著:
“李先生,不然我們請服務員把菜單介紹一下……?”
“那你介紹吧!彼麩o所謂地聳肩,補上一句:“請把所有菜色都說一遍!
故意刁難我是嗎?我鎮定地念著:
“本店有意大利特制披薩,海鮮披薩,雞肉披薩,蔬菜披薩,五香披薩……”
“你工作多久了?”他忽然打斷。
“兩個星期!蔽易杂X沒什么好隱瞞的。
“嗯……你剛才提到的,全部拿來試試吧!彼f道,終于好心放過我。
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我也不去考究了,既來之則安之。我記好菜單之后,禮貌地退開。剛給廚房下了單,幾個好奇心旺盛的年輕侍者圍了上來。
“那個褐發的是外國人吧?長得好帥哦,我好像在哪個雜志上看過他呢……”某懷春小女生雙眼發亮地說著。
“大概吧!蔽曳笱苤。
“文彬,你們聊了很久啊,你認識他嗎?”
我實在是不想制造更多的謊言負擔,于是坦白:“認識!
“那他……啊,他走過來了!”眾人激動地看著我的身后,我心里泛起不詳的預感。
“能耽擱你一點時間嗎?”他魅惑的聲音沿著我的脊骨爬上來,我無奈地轉身面對他。
“請問有什么事?”
“我們進去聊。”他大手一伸,將我拉進一旁的員工休息室里。木門砰地關上,隔絕了外界的目光。
多次事實證明,跟他獨處一室絕對沒什么好事發生。果不其然,我沒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一進門就被他抓住抱在懷里。如果只是這樣就算了,但他的熱情向來不在我的掌握之中,下一刻,我的下顎被鉗住,迎面而來就是一陣狂野的熱吻。
相對于上次那個讓我心神蕩漾的輕吻,這個吻可就激烈多了,實際上我真不愿意承認這個叫“吻”,因為他從頭到尾只有在不斷地咬我的嘴唇、用力吸吮我的舌頭——直到我雙唇麻痹呼吸困難。見鬼的是,我這個干過無數體力勞動的年輕人居然無法掙脫他的鉗制,只能任由他為所欲為。
他放開我之后,我幾乎由于缺氧而暈眩。
我急促地呼吸著新鮮空氣,看來他正是要懲罰我。好樣的,李唯你達到目的了!
“為什么要逃走?”這是我們重逢以來,他說得最真摯的一句話。
我還在調整著自己的呼吸,不愿回答。他不悅地勾起我的下巴,逼視著我。
“我讓你收拾行李,等我來接你,結果你是收拾行李逃走了,就連之前的工作你也辭掉了。你是要避開我嗎?為什么?”
“我不想跟你繼續下去!边@是我唯一的回答。
他怔了一下,皺眉道:
“我們都還沒正式開始呢,你就要退出了?”
“正因為我們還沒有開始,我依舊有選擇退出的權利!
“原因!彼料履樔ァ
“什么?”
“你決定放棄的原因。”很顯然,他的自尊心不允許自己是被拋開的那一個,我的消失必定是困擾到他了。我本以為自己可以一走了之,要怪就怪我低估了自己對他的影響力。
“沒什么原因,我從你身上得到的已經足夠了,所以想停止!蔽已陲椫鴥刃牡恼嬲敕,如是道。
“足夠了嗎?”他失笑,“你太小看我了,也太小看自己了,我告訴你……你可以得到的,遠遠比我之前給予你的還要多……”
這算是利誘嗎?我想著,只可惜我鼠目寸光,我想要的不多,我的欲望還沒到達那個層次。
“總之我想停止,你再怎么說也沒用!蔽覉猿帧
“沒有一個人可以比我更早地喊停!”他一改剛才的懷柔政策,口氣忽然蠻橫起來,“在我還沒有厭煩之前,你別想就這樣全身而退!”
我悲哀地發現,自己很不幸地勾起這個男人的征服欲了。這個人習慣了控制大局,他豈能讓我一個無名小卒把他的游戲破壞了?
然而,我再無能,我也依舊可以掌控自己的心靈。
“李唯先生,我想你搞錯了!蔽移届o地說:“我還不夠貪婪,你給我的東西已經超過了我的預期。要是你打算繼續用你的金錢來束縛我……我得告訴你,沒作用了。一百萬跟一萬,在我眼里沒有區別——雖然都是大數目。你盡可以描述一百萬的價值,但我需要的只有一萬。”
他稍微一愣,隨即大笑起來,邊笑邊道:
“文彬……你終于恢復你的本性了!
“大概吧!蔽腋⑿Γ軙乘缘母杏X真好。
他笑著笑著又把我抱得更緊,他在我的耳畔低聲說著:
“你讓我對你越來越著迷了……叫我放開你是不可能的……”
唉……看來我再次用錯了策略。可這個時候,我要后悔也來不及了,他接著道:
“你剛才說的不是全部……就算你不會被金錢誘惑,你也無需急著逃走……而且,我已經知道你逃避的原因了……”
我心里有點驚慌,但我確定他不會讀心術,再說了,真正的原因我也說不準,更何況是他?于是我不服氣地反問:
“是嗎?那你說一說是什么原因?”
“很簡單……”他在我耳朵里吹氣,在我全身發癢的同時說出答案:“因為……你害怕自己會愛上我了……”
我腦袋里轟地一聲,一片空白。他趁著我呆滯的當口吻住我,并一手解開我的紐扣。
這又是什么策略?!我嚇回了神,然而我的掙扎更加點燃了他的欲火,他把我壓倒在破舊的組合沙發上,另一手已經熟練地扯掉我的皮帶。
天。∷皇且谶@個地方強暴我吧?!
隔著一扇門的外面還站滿了人,我就是叫也不妥不叫更不妥!
“你別亂來……!”我手忙腳亂地制止他,低罵著:“你想讓別人看笑話嗎?!”
“讓他們看又何妨?”他低頭咬住我的乳尖,引得我一陣酥麻,“你不知道嗎?正是在這種隨時會被偷窺的地方做愛才更有刺激感……”
我臉色蒼白地回憶起第一次碰見他時的場面——這家伙當時正跟別人的未婚夫在竹林里交歡!這種事他駕輕就熟!
為什么我要遇上這頭禽獸?!我無語問蒼天。
“李唯!你不用對我干這種事……!我絕對不會對你妥協的!”我失去了方才的從容,口氣開始不穩。
“我不是要你對我妥協啊。”他惡質地對我眨眼,“現在的氣氛正是干這事的好時機!彼f罷,又低下頭去啃我的脖子。
“什么好時機……”我奮力捍衛自己的貞操,手腳并用地推擠他。大概強暴他人也是他的拿手好戲,我的反抗都被他一一化解,他越加囂張地扒開我的褲子——
神!快來阻止他!
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的人會得到上天的庇佑嗎?結果驗證在我的身上——會的。
“你們聚在這里干什么?”質問的男聲在外頭傳來,同一時間,休息室的門被推開。
我被李唯壓在身下,跟滿臉見鬼表情的男部長大眼瞪小眼。
部長身后探出幾個腦袋,看到我跟李唯的狀況之后,他們也呆了……我頭一次體會到顏面無存的苦境,真切地希望著沙發底下能憑空出現一個黑洞把我吸走……
那罪魁禍首終于自我胸前抬頭,一臉不在乎地轉頭。
“不好意思,麻煩幫我關上門!彼麑χ鴰缀跞w石化的人們說著。
部長僵硬地把門合上。
“我們繼續吧!彼恍Γ滞疑砩嫌H下去。
他把我當作什么了?!他把所有人當作什么了?!我感到全所未有的屈辱跟惱怒。去他的狗屁有錢人!
接下來,我干了生平最有種的一件事,我抬起膝蓋,往身家過億的跨國酒店董事長的腹部撞上去——
“呃……”他抱著肚子滾落下去,我這一腳可沒有憐惜,直接往他的胃部上去,夠他疼上個三五天。
以后要怎么報復都好!放馬過來!我爛命一條!誰怕誰了?!
我不顧一切地拉好衣服,奪門而出……
傅雷在《傅雷家書》中給兒子講到:
“經歷一次磨折,一定要在思想上提高一步。以后在作風上也要改善一步。這樣才不冤枉。一個人吃苦碰釘子都不要緊,只要吸取教訓,所謂人生或社會的教育就是這么回事。
要是經來我也需要給自己的兒子(?)寫家書,我會改為:
“經歷一次非禮,一定要在他胯下踹上一腳。以后在防備上也要改善一步。這樣才不冤枉!
李唯,你真該慶幸我踢中的不是你那作惡多端的子孫根。
他跑來找我的目的很明顯,就是要我向他屈服。我已經引起了他強烈的征服欲,逃走是不切實際的,我只有勇敢地去面對他。況且,金錢再也難以讓我動搖了。
對于自己的心態變化,我也覺得吃驚。以前庸庸碌碌地不停打工賺錢,為的就是終有一天過上好日子。但是現在有人雙手捧著金錢奉上,我卻不想要了。以前夢著想著會有個不長眼的有錢小姐看上我(現在的情況也算差不多吧……),等到那人出現了,我卻不稀罕了。
有時候我會想,我過去的愿望或許并不是自己的真正渴求,不過是世俗、社會、現實,潛移默化地把我引到了那種思想層面去。
跟李唯的“奸情”曝光之后,我是無法在餐廳待下去了。當天晚上我就辭工,收拾著行禮離開居住了兩個星期的員工宿舍。
一輛熟悉的黑色奔馳堵在路口,車里的李唯看到我之后,立即下車攔住我。我冷眼看著他不經意地揉搓自己的肚子,心里升起了惡意的快感。
“你要上哪去?”他盯著我身上的大背囊。
“找工作!蔽已院喴赓W,心里不僅猜測著他接下來會有什么舉動。
“不用找了,你跟我回去,我來養你好了!彼p眼閃閃發光地看著我,嘴里說著宛如求婚的臺詞。
“養我?養一輩子嗎?”我怪笑,看來他并沒有記恨我白天時的那一腳,相反還更加為我著迷了。說不定這有錢人有點被虐傾向……我壞心眼地想著。
“可以啊,又不是養不起!彼筮诌值芈柤纾啥嗲榈睦寺凶幼兂珊浪臍飧拍袃。
“我得考慮一下……”我只是不想讓他輕易得逞。
大概我給他碰的釘子已經超過了他的忍耐極限,他忽然失去了耐性,底吼一聲:
“少給我婆婆***!上車!”
我心里預計過他會采取的策略里面不包括“綁架”這一條,結果他一個箭步沖過來,硬把我抽起來塞進車子里。我張著嘴,“救命”一詞幾乎沖口而出,但回心一想,就算我今天逃過了,他日后必然還是會找上門來。與其無休止地追逐下去,不如順了他的心好了。
好吧,不要婆婆媽媽了,面對他,解決他吧。
我安分地坐在車里,看他要怎樣。
“你愿意跟我去了?”他有點意外于我的轉變。
“嗯……”我悶哼,想必他也不想橫生枝節,他看了我好半晌,終于啟動車子。
本以為他說的“跟我回去”是要回去他那幢媲美歐洲城堡的大宅子,想不到他是把我帶到了一個新開發的高級公寓區。
我跟著他下車,走出地下停車場,走進電梯,來到一間占地超過兩百平方的公寓。
“這是你家?”我滿腹疑竇。
“對!彼浦疫M去。
“你家不是上次那里嗎?”
“哪里?”他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哦,你說我們第一次見面的那個房子?那是我父親留下的祖屋,只有我媽咪還住在那,我平時很少回去,上次只是借給我堂妹辦訂婚派對,我回去露個面而已!
他拉拉雜雜地說出一竄我不感興趣的話,直到我聽到“堂妹”一詞——
“你說上次訂婚的是你堂妹?”我不僅吊高嗓子。
“對!
“這么說……你跟那個……是你堂妹夫?”
“對!彼魺o其事。
天!這人的沒節操程度早已超越我的理解水平了……我站在在原地發愣。看來他也知道我的想法,他蔑視地笑道:
“那種人還不是看上我堂妹的錢才娶她的?反正他們不會有好結果,我玩玩他又有什么不妥了?”
我無語。
或許他說得對,接近他的人都是另有目的的,他也擺明了玩弄他人的姿態。一個愿打一個愿埃,沒什么好說的。
“好了,別說這些了,你把行李拿進去!彼钢粋房間。我依言進去,看來那是他的臥室。
充滿時代氣息的裝潢充分體現了他的品味,我不甚在意地看了幾眼。他還真把我當一回事了,居然愿意跟我分享他的床……就不知道我是這豪華大床的第幾個客人。
把簡單的行禮擺放好之后,我回到客廳里。他正在給他飼養的一大缸熱帶魚喂食,見我出來了,問:
“要叫外賣還是自己煮?”
我懵了幾秒,才知道他是問我晚飯怎么解決。我本能地回答:
“我煮就行了……”
這一開口我才驚覺自己說錯話,要我給這個侵犯我、害我丟工作的人做飯實在是毫無道理!
奈何覆水難回,他已經滿臉期待地看著我了。
“真的?你要做飯嗎?”
“嗯……我做吧!蔽野侔銦o奈地走進廚房里。
我真好奇這個腰纏萬貫的富家子冰箱里會有什么食材,打開冰箱一看——不出所料,一眼看去,空空如也……連最基本的微波爐食品都不見。
我千辛萬苦,終于在里面找到幾顆雞蛋,一盒面粉,外加一包火腿腸。應該可以做出一頓炒飯跟煎蛋卷來,我對著外面吼:
“李唯!你家有米嗎?”
“什么?”
“你家有做飯的米嗎?”
“上次好像有朋友送了一包泰國香米過來……”他跑進來翻箱倒柜,果真挖出一包還沒開封的袖珍米出來。
他把米交給我,然后一溜煙跑去拿剪刀。
真是生活白癡啊……我感嘆,米袋上面的包裝繩是有繩結的,打開結子一拉——像拉鏈一樣,包裝就可以呼啦一聲打開了。
我正在埋頭找結子,他自作聰明地跑過來加上一剪刀,米袋一個傾斜,大米簌簌地漏出來,撒了一地——
“嘿!我打開了!”某人搞不清狀況地手舞足蹈起來。
我沒時間理他,慌亂地抓起漏出來的大米往袋子里塞。
“別撿了,都弄臟了!彼灰詾槿坏赜盟侵坏K眼的腳撥著地上的米粒。
我深吸一口氣,冷靜的說道:
“出去!
“啊?”
我以殺人的目光橫他一眼,肺活量十足地吼:
“我叫你出去——!。L開——!”
他被我嚇得抱頭鼠竄……別怪我,我窮日子過久了,最看不慣別人浪費糧食。
直到我把香噴噴的米飯跟蛋卷做好,兩人面對面坐下開始用餐。我才猛然醒覺——我剛才居然在李唯的地盤上對他吆喝著“滾開”了?
我小心翼翼地偷看他的表情,他正喜孜孜地用叉子叉起一塊蛋卷咀嚼起來,好像沒什么特別感想……
被我賺到了……我在心里對自己吐吐舌頭,若無其事地低頭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