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顧南弦便聽見一陣東西被撞倒的聲音,接著就見一名年約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激動得沖了出來。
“是哪個不怕死……呸呸!是哪位大善人?”馬春泉本以為是他見過的熟人,沒想到竟是一個面生的小姑娘,臉上的笑容倏地一僵,接著便道:“阿曉,你可有把我們的情況與這位姑娘說?”
原是一臉興奮的蘇曉臉上倏地有些尷尬。“沒、沒有!
馬春泉立馬瞪了自家小藥徒一眼,旋即才對著顧南弦笑道:“這位姑娘,你可知道我們奉藥堂與奉順堂之間的糾葛?”
“不知,我這是頭一回進城賣藥!彼寡缘,同時也感到有些無語,不明白自己不過就是賣個藥,怎么還得知道他們藥鋪之間的愛恨情仇?
馬春泉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接著便走到外頭,朝不遠處一間擠了滿滿人潮的藥鋪比了比,道:“姑娘出現在這的事應該已經被奉順堂的人知道了,姑娘之后若是想長久在此賣藥只能去奉順堂了!
蘇曉聽東家居然趕客戶,一時間急了!榜R叔,你這是做什么?這位姑娘可是藥王谷的人,而且她說了愿意把藥材賣給我們,你要是把人給趕走了,就真沒人賣咱們藥材了,再這么下去我們奉藥堂可就要關門了!”
馬春泉嘆了一口氣。“那也是我的命。”
蘇曉一聽眼眶立馬紅了,低下頭不說話。
顧南弦看著他們師徒二人像是在演什么八點檔大戲,額角抽了抽,好像今日她要真去了別家藥鋪賣藥,他們就活不下去似的,可她不過就是賣個藥,至于嗎?
見兩人不說話,她只得道:“我不管你們兩家藥鋪有什么糾葛,我只問一句,這些草藥你們是收還不收?”
她還得趕回去做飯給書黎吃呢,實在沒有多余的時間聽他們的故事。
馬春泉見她竟是沒走,本想再勸,一旁的蘇曉卻是早他一步喊著。“收!我這就給姑娘拿米糧來!”
說他不厚道也好、說他自私也行,他就是沒辦法眼睜睜看著奉藥堂關門。
“阿曉,你……”馬春泉阻止不了這從小看到大的徒弟,只能搖搖頭,對著眼前這不知事情嚴重性的小姑娘問道:“姑娘貴姓?”
“我姓顧。”顧南弦道。
“姓顧?”馬春泉有些訝異,藥王谷姓顧的人家并不多,且他全都見過,可眼前這位姑娘著實面生得很,真要說還有哪個顧姓之人他沒見過,恐怕就只有一個,“難道……你是顧謙的孫女?”
“沒錯,顧謙正是我祖父!鳖櫮舷姨裘迹瑳]想到竟會遇到認識祖父的人。
馬春泉臉色瞬間變得有些慘白,半晌才回過神,對她道:“顧姑娘,敝姓馬,馬春泉,若是你不嫌棄叫我一聲馬叔便成,之后你再來藥王城,就是沒有草藥也無妨,只要我奉藥堂在的一日,就不會缺你一口吃食。”
既然大錯已鑄成,他也只能盡力彌補。
第四章 進城賣藥換糧(2)
顧南弦聽見這話,便確定眼前的馬春泉應是受過祖父的恩惠,只不過他不說她也沒打算問,在接過蘇曉秤好的米糧后問:“往后我若是有草藥便直接送到你們這兒了,你們可是都收?”
她對奉藥堂的印象不錯,加上是祖父的舊識,想必人品也不差,倒是可以做為之后長期配合的對象。
一旁的馬春泉還未說話,蘇曉已是連連點頭,高興的直道:“自然都收,不管姑娘送多送少,我們全都收!
顧南弦卻是看向馬春泉。
馬春泉頓了下,最后溫聲道:“若是你還想來,我自然歡迎!
當然,也得她能來得了。
得到保證,顧南弦點點頭,擔起竹萋打算離開,突然她想到一件事兒,隨手掏出一包較小的粟米遞給馬春泉,問:“不好意思,我可能需要點銀兩,這些能換多少?”
馬春泉看著她那身滿是磨損的衣裳,雖然不明白顧謙的孫女怎么會將日子給過成這模樣,卻還是吩咐蘇曉取來十兩銀子。
顧南弦卻是不肯收!耙话诿字挡涣诉@么多銀子,您給多了!
她雖不懂這朝代的物價,基本的常識還是有的,一包粟米頂多換回幾文錢,連一兩銀子都不到,馬春泉明顯是看在祖父的面子上照顧她。
“拿著吧。”馬春泉硬是塞在她手中,沒告訴她若是奉藥堂過不了這一劫,這就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回幫她了。
顧南弦擰眉,看著背過手去的馬春泉,手心中的重量雖然不沉,但她的心卻是感到一陣沉重,最后她輕嘆了口氣!拔掖_實有些缺錢,那我就先收下了,以后就用草藥來扣吧。”
她不想欠人情,即便馬春泉似乎一點也沒想要她還的意思。
馬春泉見她肯收,這才露出一抹笑,旋即嚴肅的道:“等會兒出了奉藥堂盡量挑人多的地方走,趁著天未黑將東西買得齊一些,便趕緊回藥王谷去,別在這逗留了!
顧南弦知他是一片好意,將東西都收妥后便轉身離開。
直到看不到她的背影,馬春泉這才瞪向身旁的蘇曉!翱茨阕龅暮檬!”
蘇曉卻是有些不服。“馬叔,我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么!
他只是做好分內的工作,拉攏人進來賣藥罷了。
“你可知她是誰?”見他還不認錯,馬春泉氣得想揍他,低聲吼著!八穷欀t的孫女!”
他們奉藥堂曾受過顧謙的恩惠,可以說若是沒有顧謙就沒有今日的奉藥堂,這點從小被他收養的蘇曉比誰都清楚,可如今他們的所做所為卻是在恩將仇報!
蘇曉聽見這話后,原本倔強的臉色倏地一變,“那、那姑娘就是顧爺爺最寶貝的孫女?”
馬春泉無奈地點頭,他也沒想到會這么巧。
“不、不行,我得趕緊去告訴她!”蘇曉急急忙忙要追出去。
馬春泉攔住他!皝聿患傲,你去西街的順義鏢局雇幾名鏢師,讓他們守在城門,若是見到顧姑娘便保護著她回到毒谷,小心點別讓那些人給發現了!
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辦法了,若是由他出面相護,恐怕那幫人對顧南弦會更不留情面。
“好!我這就去辦!”蘇曉轉身便去,卻不是從正門,而是繞至后門離開。
蘇曉離開后,馬春泉環顧著這本該人潮滿滿,如今卻是蕭索冷清的奉藥堂,低低的嘆了口氣,那身影像是老了數歲。
蘇曉出奉藥堂時已經換了一身衣裳,頭上還戴了頂布帽,若是不細看還真認不出他是誰,沒想到他才踏出奉藥堂不久便讓人給攔住了路。
蘇曉以為是被人給發現了,心一急,正想撥開前頭擋著他去路的人,誰知一抬頭竟愣住了!邦櫋㈩櫣媚?”
“為何要雇鏢師護我回毒谷?”顧南弦開門見山的問。
她早就從馬春泉的態度察覺到不對,本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偏偏馬春泉給了她十兩銀子,她這人最不喜歡欠人情,再說了,這才剛敲定以后往來的藥鋪,奉藥堂若是倒了也是麻煩。
正因如此,她離開沒多久便又繞回了奉藥堂想問清原因,正巧聽見他們兩人的對話。
蘇曉看見她有些愧疚,開口便要道歉,卻被顧南弦給打斷!伴L話短說,我趕時間,你們藥堂到底出了什么問題?”
蘇曉見狀,也只能緩緩將奉藥堂遇到的困境娓娓道來。
要說這奉藥堂與奉順堂之間的戰爭,說特殊也不算特殊,不過就是家產之爭罷了。
馬春泉本是馬家的大少爺,是奉順堂的小東家,然而他的父親在他十歲那年娶了新婦進門,而這個繼母又替他生了一個弟弟之后,他的地位便有了微妙的改變。
馬父還在的時候,兄弟之間的斗爭自然都在臺面下,就是斗也不至于太過明目張膽,然而等到馬父過世,這場戰爭便白熱化了起來。
比起弟弟馬雄與行事狠絕的繼母,馬春泉為人十分厚道且念舊,正因為如此,明知繼母用計霸占他的家產,甚至將他給趕出家門,他仍遵守著父親臨終時的遺言,不讓這個家散了。
他并沒有將繼母與異母弟弟告上官府,而是選擇一個人離開,那段日子他有家歸不得,身上的銀兩也不夠,別說是自己開間藥堂,就是連住客棧都有困難,當時伸出手幫助他的人便是顧謙。
顧謙與馬父是多年的老友,得知老友之子落到這般下場,他如何能不幫,于是給了馬春泉一筆銀兩,助他另開一間藥堂,便是如今的奉藥堂。
一開始奉藥堂不過是間小藥鋪,比不上在藥王城流傳百年的奉順堂,就算馬春泉是曾經的小東家,那些老客戶認的也是招牌,不是人。
頭幾年奉藥堂的生意很是慘澹,要不是后來馬春泉的繼母太過斤斤計較,甚至以次充好,加上馬雄得罪了不少人,逼得一些老客戶紛紛出走,改來找馬春泉,奉藥堂的生意也不可能一年比一年好,很長一段時間奉順堂與奉藥堂的局面可以說是整個反轉過來,馬春泉的奉藥堂門庭若市,而馬雄的奉順堂卻是乏人問津。
當然,這其中馬春泉那老實厚道的個性也有很大的原因。
可就在半年前,馬雄的妹妹馬盈盈嫁給了大陸上卓蘭王國的成王當側妃,成王是個年過半百的老頭,對這新得的側妃很是喜愛,可以說唯命是從,馬盈盈說要替自己的哥哥出氣,讓奉藥堂在藥王城待不下去,成王雖不好打壞藥王城的規矩,仍是私下給了馬盈盈大筆的錢財任她使用。
有了金錢的支持一切便好辦了,馬盈盈將這筆錢交給了母親與哥哥,讓他們用銀子打壓奉藥堂,只要是上奉藥堂做買賣之人,奉順堂皆以比奉藥堂的買價還要高三成的價錢收購,并以低三成的價格販賣,這簡單又粗暴的方式頓時讓奉藥堂的生意一落千丈。
不過也有重情之人感念馬春泉早年對自己的照顧,不受金錢誘惑,堅持與奉藥堂往來,只是這些人后來全都不見了,至于為何不見,自然是馬雄使了陰招,只要出了藥王城他便讓人假扮賊匪洗劫甚至毆打,幾回下來奉藥堂便成了今日這模樣,無人敢上門。
但這些都不是讓馬春泉挫敗的主要原因,最重要的是馬雄為了將他趕出藥王城,竟是讓熟識的藥商騙他簽下合同,若是在年底之前沒能交出當初簽訂的藥材數量,就得賠償三倍的違約金。
若是之前的奉藥堂,三倍的金額也不是賠不出,就是有些艱難罷了,可如今的奉藥堂就連當初訂好的賠款都拿不出來。
顧南弦聽完這一切倒是不怕,反而覺得有些好笑!斑@么說來,我是你們這些日子以來唯一一個上門賣藥的顧客?”
蘇曉見她似乎不怎么害怕,感到有些奇怪,但還是點頭。
“就憑我一人的藥材,似乎很難挽救奉藥堂的生意吧?”顧南弦更想笑了。
“這不是聊勝于無嘛,我當時也是見顧姑娘你肯上門,高興過了頭……”蘇曉搔了搔頭,露出一抹苦笑,“不過我現在后悔了,若我知道你是顧爺爺的孫女,肯定不會讓你上門的,趕都要把你趕走……好了,既然在這遇到了顧姑娘,那你和我一塊去鎳局一趟吧,我會多雇幾個鏢師保護你的安全。”
顧南弦挑眉!斑@就不必了,我自有保護自己的方法,倒是你們還差多少藥材才能完成合同?”
雖說她人小力微,但勝在藥王谷是個寶庫,若是能幫她便盡量幫,就當是還馬春泉那十兩銀子的恩情。
“那怎么行?馬叔說了讓我一定要替你——”蘇曉見她不肯雇鏢師,開口便要勸。
“這事晚點再說,我趕時間,你忙不忙?若是不忙可否幫我個小忙?”她趕緊打斷,實在不想與他糾結這個問題。
“顧姑娘盡管說,能幫的我一定幫!”蘇曉正因愧疚而不知所措,一聽能幫得上忙立馬拍胸口答應,那模樣彷佛上刀山下油鍋都在所不辭。
“那就麻煩你告訴我哪家的肉鋪最便宜、哪家的菜販最新鮮、哪里的成衣耐磨又耐臟,還有……”
接下來,顧南弦便讓蘇曉帶著她在城中四處奔走,快速采買一些生活必需品,有蘇曉這個在地人帶路替她節省了不少時間,硬是在太陽下山前離開了藥王城。
當了一日工具人的蘇曉此時不僅有些恍惚,而是連站都站不穩了,只能愣愣地看著那擔著比她個頭還要高出一倍東西的顧南弦,忍不住感嘆著她的力氣與精力,等他反應過來沒雇鏢師時,顧南弦早就跑沒影兒了。
夕陽西下,余暉透過云層,橘紅色的光映紅了一切,隨著時間的流逝,嫣紅的彩霞漸漸染上了靛藍色,形成一幅獨特的美景。
天色漸漸暗了,外頭升起陣陣炊煙,書黎早已經算不清這是他第幾次看向大門了,當他再一次看見空蕩蕩的山徑時,終于忍不住嘟曦起來。
“不是說會早點回來……”
就在他說完這句話后,那蜿蜒的山徑終于出現一道小小的身影,書黎雙眼一亮,吃力的躺回榻上,閉上雙眼,彷佛一直在睡著。
顧南弦回到家中看見的便是這個情景,然而她并沒有多停留,將背上的物品卸下,拿了一只燒雞腿放到他身旁,“阿黎,你先吃點止餓,我出去一會兒!
書黎聞言,頓時顧不得裝睡了,立馬睜眼!坝殖鋈ィ俊
這女人在外跑一天,如今天都黑了,她還想去哪里?
“去救人!”她扔下這句話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書黎連問都來不及問,只能看著她早已跑遠的纖細背影,張著嘴喊也不是、不喊也不是,最后還是忍不住喊出聲。“不是,你要去救誰?你可別亂救呀!”
他可不想她又撿一個夫婿回來……這念頭一冒出,他立馬甩頭。
“不對,我怎么會有這樣的想法?”書黎很是驚恐。
難道他真把顧南弦當成自己的妻子了?
顧南弦的腳程很快,沒一會兒便來到方才聽見聲音的山坳附近。
她的聽力極佳,方才返家時就聽見了很是細弱的呼救聲,只是她擔心書黎整天一個人在家,想著這兒離自家也沒有太遠,便先將東西給拿回去再返回察看。
看著幾乎暗下的天色,她豎起雙耳仔細聆聽,果然沒多久那呼救聲又一次傳出。
“有沒有人……救命……”
一辨別出聲音來源,她立馬奔了過去,果不其然在一處山溝中看見一名老人!袄蠣敔,您還好嗎?”
老人喊了大半日,聲音早就啞了,就是體力也幾乎要沒了,就在他以為自己就要死在這兒時,突然聽見這彷佛天籟般的嗓音,眼眶立馬便紅了。“小姑娘,我是村長,勞煩你去我家告訴我家人一聲,讓他們來救我!我這腳摔斷了,一動便疼,動也動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