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似乎是一句從倭國傳來的諺語,不過因為符合云飛揚的稟性,所以他一向身體力行。
要想知道藍如煙剛剛為什么要那樣做,自然是得去從那個神秘的小院再探一次才能有所發現。
在藍如煙被自己勸走當機立斷地進行他的下一步計劃后,云飛揚半刻也沒浪費地再度出擊,目標當然是那幽深詭異的溫泉小院。
暗夜下的院子依舊禪房花木深,剛才藍如煙強行闖關的痕跡半點也不留下,就連破碎掉的兩扇門都已經撤走,一時還來不及重裝,黑洞洞的門框像一張怪物貪婪的嘴。
若不是有那無門的門洞做見證,這里與十個時辰前他出現時—樣,靜悄悄的就好像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云飛揚把面罩一蒙,試著甩了自己仿藍如煙的長鞭而絞成的繩鞭,感覺還算順手,當下內勁一吐,長鞭在前開路,遁著藍如煙直闖而入的路線輕飄飄地飛了進去,如他所料,之前被藍如煙破壞的機關并不是一時半會能修好的,加上他雖然蠻力比不過暴走的藍如煙,可是輕功卻比他要好上很多,當下身形一閃,循著院中曲曲折折的小路順勢而入,倒真的是矯如游籠,翩如驚鴻。
「什么人?」
在他己經成功破關到如今只余一個門洞的前廳門時,才有一名守衛發現了他鬼魅般的身影。
之前專為誘藍如煙入套的局已經撤去,首腦人物也該去盯接下來的發展是否如他們所愿,現在卻是敵方守備最弱的時候——誰能料想此時竟還有人闖關?云飛揚睹這一把又是至尊通殺,順利得超乎想像。
當下云飛揚也不答話,直接把那守衛點倒,一步踏入前廳時卻奇怪地感覺有一股冷森森的寒氣直透骨髓——這里是地熱溫泉的源頭,照說應該只有從下往上的蒸騰熱氣才對,那這種寒毛都直豎起來的感覺,不是因為氣溫與環境,而單純是一種危險潛伏的感應。
這種反應告訴他,對方并沒有因為撤走部分兵力去監視藍如煙的行為,而完全放松了這里的防備。
他們還有一招厲害的殺手留給每一個意圖妄闖此間的人。
看上去空蕩蕩的前廳,因為久無人居住而顯得有點破敗,云飛揚小心翼翼地進門,環視了一周別無發現后,目光自然就盯在了半掩的內室門上。
已經兵臨城下,當斷則斷!
這當口云飛揚倒不再思索,手一揚繩索飛出,勁力外吐處已經將門打開,并且不偏不倚地纏上了里屋的橫梁,整個人輕飄飄地隨著繩鞭飛出的方向掠去,好像一只連在線上的大紙鳶——他用鞭子當武器并不順手,只不過受到藍如煙啟發,拿這繩鞭的好方便輔肋施展他絕妙的輕功。
僅存必要家俱的里室看起來就如前廳—樣破敗殘破,了無人煙,泥塵上甚至連腳印也沒有多一雙。仿佛前半夜出現在這里的那些不過是幢幢鬼影。
然而……云飛揚蹲下身子去用指尖一搓,那些灰塵果然是黏在地上的,而整個房間故意弄得這么殘破,明顯就是要讓人發覺不出此間的異樣,就好像要收藏一片樹葉最好的辦法,就是把它放到樹葉堆中去。
輕輕地揚起嘴角笑了,云飛揚站起身,拍拍手——既然這個「看上去」十分骯臟破舊的地方其實干凈得堪比大姑娘的閨房,那么此間定是會有人定期收拾與打理。
既然需要定期收拾與打理,秘密肯定就藏在這房子里!
會是哪呢?
云飛揚舉目四望,空曠的室內像是啥秘密也藏不住的開放空間,為了保險,他甚至連每一塊地板磚都敲過了以查實有無暗道。
在進門之前注意到這里便是緊貼著環型火山口的山壁,依山而建的房舍,小院的另一邊便連結著山麓,這間屋子就座立在已破青苔沾染的山壁上,古拙而陳舊。
突地,云飛揚眼一亮,發現—個隨意擺放在桌上的燭臺,因為「表面上」無人照拂的緣故,它傾倒在桌上,黃澄澄的底座也露了出來。
東尋西找中在某個角度剛好就著微光的反射看到這黃光一閃,云飛揚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伸手觸摸那燭臺上光滑的底座,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這房間的主人的確是個工于心計的人物,就是因為這個目標太明顯,反而容易叫人忽視。
只不過他可能在匆忙中疏忽了一點,忘了把這因為常常摩挲而變得光滑的燭臺破綻掩飾掉。
伸手在燭臺下摸索著,碰到一個可移動的滑鈕向下一按,「咂咂」的機械移動聲響起,在他認為最不可能藏匿東西,貼靠山壁的那一面墻有個小門向內翻轉,現出后面幽暗深長的甬道。
熱氣從里面直撲出來,還挾帶著一股說不出的腥臭氣息,就好像……這個敞開的門洞是一頭嗜血的獸張開了它噴吐出腥晅之氣的嘴。
云飛揚別無選擇地一頭鉆了進去,「卡」的一聲,那門竟然自動合上了,云飛揚吃了一驚,然而心知自己已經很接近秘密的中心,咬著牙頭也不回地向里摸索前行,悶熱的蒸氣讓他身上的衣服都汗濕了緊貼在身上,火折子頭上那暈黃的星星小火都叫他感覺是在提高這密道的溫度。
門后是條長而黑暗的石道,向內里直進了一程后,斜縱向下,將光明完全隔斷在門外,四下驟然沉寂了起來,連一絲聲音都聽不到。
若是要殺人,這的確是好地方。
更何況這里是傳說中與冥界十閻王殿相連的通道,死了的人只怕是直接進入枉死城,半點也不費事。
石道轉得幾轉,云飛揚的眼睛也漸漸適應了黑暗,便把火折子熄滅,—是避免有火在手,自己成為別人的暗器靶子,二是也防如與人在此交手,自己還沒適應完全黑暗便是大大吃虧。
摸索著再向里,隱約可見到了個洞穴。
穴口一道石門,壁上嵌著盞銅燈,也不知道是用什么燈油燃燒的,火焰竟然是青金色的,陰森森的燈光下,只見洞穴里隱約有個平臺,似乎有幾個人端坐其上,平臺四周隔絕了陸地都是水。
卻原來他曲曲折折地這么一走,那漸漸向下的洞穴下方卻是一個連接海水的神秘洞窖。
古老的刻板花紋神秘而莊嚴,這下方的水窖里哪怕突然竄出一條上古蛟龍來也不稀奇。
事實上,云飛揚一靠近那道門,就已經感覺到那種從心底顫發出來的寒磣更甚,他腦中那根預感危險的弦從來沒有繃得像現在這么緊過。
不單只是因為即將面對強敵的驚怕,似乎還有一種凌駕在物種之上的,天生的威懾感。
難道里面真的有一頭神獸在看管這古老而神圣的地下宮殿?
據說十殿閻王座前有一條神獒,背上有肉翅,嘴闊體長,主首旁邊還各有四只副首,尾卻是龍尾,專門負責守護幽冥道的入口,擅入者無論是生人還是散仙游魂,必被它尖利的犬齒噬咬得體無完膚。
想起這個傳說,云飛揚打了—個冷顫。
恰在此時,「呼……」洞穴內,傳來穴居動物所特有的喘息聲,顯然盤踞在此的動物也已經發覺了有外人的入侵,不安的低咆著,喉嚨發出「嘶嘶」的輕響,就著朦朧的冷光看進去,四下搜尋了一番卻沒看到那大型獸的身影,想必是隱藏在石門之后,或者與自己只有一墻之隔。
此去本也無路可退。
云飛揚硬著頭皮再向前踏上了一步,幽暗中只覺得一團快要把自己整個籠罩住的巨大黑暗迎面撲來,云飛揚飛快地一閃,向左方斜斜逃逸出六尺,那怪獸凌空打了個旋,如影隨形地直追了過來,嘴里吐出的熱氣直熏到云飛揚后頸,一種難以形容的惡臭彌漫在鼻端,幾乎要讓人產生頭暈悶眩的個快感。
云飛揚身子凌空打折向后方退卻,這才終于跟那黑暗中的生物打了個照面——這一看就嚇了一跳,在面前的東西滿臉生毛,體積龐大,四肢細長,要說是怪物也不足為奇。
不過奇就奇在按它的體積看,動作無論如何都不可能這般迅捷,但這只有著一個碩大頭顱的動物反應力顯然高得出乎他的想像。
一雙寒光瀅瀅的眸子在毛發從中閃射著綠光,「它」匍匐在地,四肢交替地飛快跑動著,粗逾盈尺的脖子上竟然拴著一條長長的鐵鏈,鐵鏈的另一端深深嵌入在水窖的頂部,這鐵鏈雖然控制了它活動的范圍,但是因為足夠長的緣故,在這水窖間縱橫馳騁卻是半點不成問題。而且它顯然已經習慣了這鐵鏈系住身上的重量,拖著這么粗長的一條鏈子奔走跳縱,對它自身非但沒有任何影響,反而讓它能憑藉這鏈子,打秋千般地在空中移動自如。
就如此時,它已經在間不容發之時跳到了云飛揚面前,直身人立起來,一雙毛茸茸的巨掌朝他腦袋拍去。
云飛揚吃了一嚇,倒也還臨陣不慌,伸手使用小擒拿手的近身格斗功夫去卡住它的雙手,同時腳下一掃,意欲把它打回原來的伏地之姿。
孰料,這頭怪物身手竟是靈活得很,居然手掌一翻,避開了他的分筋錯骨手,右掌一豎反攻了回來,招式有模有樣,凌厲無比。
因為云飛揚已經退至放燈的洞口,又與這怪物近身交戰,終于得以看清它的真面目,這一仔細打量不要緊,看真了這原來被他疑為「神獒」怪物竟然是個人!
不,嚴格地說來「他」也并非是一個完全的人。
他雖然有著人的面貌五官,可是頭顱以下的身體卻完全是一只野獸,也許是猩猩還是巨猿的大型的靈長動物,也就是說,他這個「人」若不是活生生被人將頭顱移植到野獸的身軀上,綜合而成的產物,那就是人類的女子與野獸交媾而誕下的——獸人。
云飛揚覺得自己很想吐。
他承認自己很少有過分激動的情緒,可是在看到這個不知道是應該用悲慘還是可憐來形容的「人」時,—種無法言喻的憤怒充滿胸腔。
這玩弄造物之神、枉顧人倫、亂及獸道,不容于世的產物,到底是誰制造出來的?
而「他」又被養在這黑暗而秘密的地下到底多少年?
這個神秘的地窖里是不是還有類似「他」這樣的人獸結合存在?
若這「獸人」也有著人的意識與思想……天!這是怎樣一出活脫脫的曠世人倫慘?
因為受到了太大的沖擊而思緒紛亂間,左肩上吃了那獸人的一掌,掌力渾厚,幾乎痛徹心肺。
云飛揚無暇再分心分神,深吸了意義口氣,手掌向下一探已經拔出了收在靴子里的小匕首,對這前所未見、更是聞所未聞的對手斷不敢輕敵。
「吼——!」
心口有著—綹白毛的地方似乎是這全身赤裸,僅下體裹著一條獸皮的獸人罩門所在,云飛揚招招不離此處的攻擊惹惱了它,在—記重擊之后人立起的獸人重又恢復四肢踏地的姿勢,竟是以它堅硬的頭顱在前做武器,以猱進驚擊的速度,似一枚炮彈般向云飛揚直撞而來。
云飛揚在地方當捕快也有近十年的光景了,見過窮兇極惡的犯人也不少,卻從來沒見過這般彪悍到不似人的。
這種古怪的打法加上它天生的神力,厚重堅實的皮毛,全身上下竟無一處破綻,匕首刺下去僅是在皮膚處造成微不足道的小傷,然而血腥氣卻極大地刺激了它的兇性,在又一次交擊中竟然一口咬住了云飛揚手中的匕首,腦袋一甩,將那雖然鋒利可是開刃極薄的刃身咬斷。
一時大意失去了可用的利器,掌力擊在它的身上竟是毫無效果——想必這獸人經由人專門訓練出來,自是有藥水浸泡出來的一身鋼筋鐵骨。
云飛揚好幾次都是藉由卓絕的輕功逃險,在這種情形下別提反擊了,能保命已是上上大吉。
「呼呼……」
人與獸最大的差別在哪里?
知廉恥?高智商?善用心計?
現在已經跟那如影隨形的獸人纏斗了一個時辰的云飛揚告訴你,最大的差別就在于兩者之間的體力!
他不敢硬性接招,只好左避右閃,睨著較好的機會或是使計才把「揍之有效」的拳頭招呼到獸人身上以保持自己可憐的體力,然而那頭野獸卻仿佛有無窮無盡的精力從四肢百骸爆發一樣,雖然繞著圈跑下來也受了幾處傷,可是它渾不當一回事,眼中駭人的兇光越來越明亮。
而云飛揚,卻感覺自己在這悶熱的地窖中汗出如漿,可怕的是,隨著身體里水份的流失,他的體力消耗得更快了。
「吼嘶——!」
在他逃逸到水邊,在飛身掠過水面的時候順手抄起一口泉水想解決己身的生理需求,這一點點破綻立刻破那雖然不及完全的人類狡猾聰明,但智商卻比野獸高得多的獸人逮住。
就在他彎腰的那一瞬間,已經被如一頭獵犬一樣撲過來的獸人撲倒,手壓著手,腿壓著腿地完全被制住。
在這樣的情況下,人是沒有其他可利用物武器,然而獸卻有!
「呃……」
眼見那白森森的牙就快咬到自己脖子上,云飛揚已經可以聞到它膻腥的吐息。
「著!」
在這危急當口,是人也陂激起求生的本能。
云飛揚偏過頭去要避開它的血盤大口時,突然看到自己被浸潤在水中的長發,當下奮起余勇將濕透后膠結在一起長發甩出,四散紛飛的水珠迷住了獸人的眼,濡濕的發梢末端牢牢地纏上它的脖子。
「嗚……」
突然被勒緊了呼吸要道的獸人悲鳴著,雙手下意識地就去拉扯脖子上的異物,云飛揚手一得空了,卻顧不上先擺脫自己的窘態,先搶著把發絲纏得更緊。
「吼——!」
被徹底激怒的獸人雙手齊發蠻力,耳聽得不停響起發絲彈斷的聲音,本是一握粗的青絲越來越細。
可是剩余下的頭發卻仍是牢牢地絞成一股,云飛揚再一使力之下頓時勒得它舌頭也伸出來了,血紅的長舌滴落黏連的唾液。
它也知道死生懸此一線,紅了眼,制住云飛揚的雙腿向下用力一挫,用全身的力氣向下壓去,「咯咯」可怕的骨骼受壓迫聲響起,腿骨幾欲斷裂,直痛得云飛揚面青唇白。
兩人以無比親密姿勢糾纏在一起的身軀貼合得幾乎緊密無縫,嗅到的,卻是死亡的氣息。
「哈哈哈!」
云飛揚倏地揚聲大笑,潔白的牙在這微光中仍幽幽閃著細膩如陶器的光澤,皆牙本是獸類做威脅所用的動作,可是他笑得這么可視,這么友好,導致死命壓制住他的獸人也禁不住一愣。
就在此時,白光一閃,云飛揚用盡全身力氣將右手舉了起來,閃電般疾刺而出。
「吼——!」
獸類所產生的特有的悲鳴聲響徹了整個洞窖。
一柄斷刀的半截匕首從它口中刺入,后腦穿出——它雖然幾乎可以說是全身都沒有弱點,但無論誰都無法把功夫練到舌頭上,這柔軟的口腔是那獸人自己都忽視了的軟弱存在,雖然平常它因為里面有著堅固的牙而忽視這一點。
鮮紅而腥臭的血液,迅速地自它身上涌出,嘶吼著站起來的獸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似乎短暫地完全擺脫了獸性,它的表情從來沒有哪一刻這么像一個人!
昂頭似乎要把胸臆所有的憤懣與不平都吼叫出來后,它一頭扎入水中,激起了血紅的水花。
它身上所系的鐵鏈也跟著迅速地沉入了水底,深嵌在頂端的鐵鏈繃直處,地窖上方的位置發出一陣刺耳而尖利的響聲,警鈴大震,也許它在最后一刻是想通知上面的人這里的異動?
然而,云飛揚也已經無法阻止,也無力阻止。
「咳咳……」
他趴在水邊幾乎沒咳得眼淚鼻涕都一起流了下來——這一戰他雖然贏了,可也贏得艱險,四肢百骸無處不痛,想必是產生了幾處骨裂。
然而,無論如何他還是得爬起來的,搶在別人都忙著在外間布置收網的時候,把事情的真相弄清楚。
適才在打斗時他就已經看到了,坐在水中的平臺上一共有三個人,其中一位不怒自威的老者,按他得來的情報,就是十幾年前退隱后一直藏身海天一色閣的老幫主,海闊天。
而在閉目打坐的海闊天身后,那位長相與藍如煙肖似,簡直如同餅印一般的美人,應該是小藍他娘。旁邊一個高大粗壯的,應該是他爹?
在朦朧的水霧中努力辨識好他們的位置,云飛揚擦掉嘴邊的血漬,勉力跳了過去,一落地又是震得全身一陣劇痛。
坐著的三人都面帶淡金色,臉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如出一轍——這樣子,似乎他們除去被人點了穴道、動彈不得外,還都中有一種奇怪的毒。
云飛揚蹲下身子,解開海闊天的穴道,將一股內力注入他的心脈,沉聲喝問道:「你就是海天一色閣幫主海闊天?」
「……」
那老人慢慢地睜開眼睛,嘴唇蠕動著,可就是發不出聲音。
太久的監禁,讓縱是一身功力的他比無法馬上恢復過來,云飛揚雖然心急,可是也沒辦法。
然而,也不過是這么短短的幾瞬,此間的情形竟又有了變化。
一陣說不出是什么感覺味道飄了進來,淡淡的,卻在瞬間轉為濃郁,甜到幾乎產生綿軟觸覺的香氣,中人欲醉。
云飛揚第一時間閉住呼吸,把袖子一甩從周圍的水中抄了一把灑濕自己的面罩,雖然有些呼吸不太順暢,但卻能有效地防止敵人的濃煙或毒霧攻擊。
半明半昧的燈光朦朧地籠罩著那直徑不過一尺的拱門,依稀可見得一條淡淡的人影掩入水窖入口。
不過,叫云飛揚吃驚的是,出現的人竟是個女的!
青花素布的衣裳,一絲不茍的發髻,不凡的面貌映上了洞口青幽幽的燈芒后,反而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感。
「竟然是你!」
進來的是他剛剛進海天閣時見過的中年婦人,掌管花仙的后堂管事,胡二娘。
這平凡的婦人居然會在這時出現在這里,倒是大大地出乎云飛揚的意外。
本來他也做好了無法從海闊天等人口中問出事實真相,就從第一時間趕來查看此間發生異動的人身上推出這件事背后的主使者。
設下這個局的主使者就是最關切此間事態的人,他借用藍如煙調開了他們所有的注意,出其不意的來這么一招釜底抽薪。
他想自己這樣的行為必定令得所有的人都亂了陣腳。
雖然在這島上,他的身份是比較可疑沒錯,說不定這里的少幫主,副幫主早查出了他的真實身份。但在這遠離陸地的孤島,一個捕快能起什么作用?沒有人想過一個外人居然敢在海天一色閣做出這么大膽的舉動,竟是丟了性命也在所不惜。
他的算計天衣無縫,設想百密無疏,而且也付出了相當的代價來辦成了這件事,可是卻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此時,第一時間趕到這個秘密水窖來的人,竟然會是她。
一個年過不惑,無論誰登上幫主寶座也輪不到她的平凡婦人。
只掌管著一群嘰嘰喳喳的小丫頭們,看上去慈愛而善良的后堂管事。
到底是哪里出錯了?還是他得來的情報有誤……云飛揚甩了甩頭,不去想有可能要懷疑到自己同伴的念頭。
不過她身上這味道是怎么—回事?
有一種古怪的熟悉感……就好像一只已經被掩埋到土下的幽靈不甘寂寞,又帶著它身上那種貴重而摻雜著腐蝕味道的氣息從墳墓里爬出來一樣。
云飛揚心念電轉,總覺得有個結在心里解不開,但此刻卻無法讓他再仔細地想下去了。
因為她那雙帶著鳥綃網手套的手已經如鬼魅般地刺出,她的武器就是這雙手!
五指齊張,姿勢曼妙,形如蘭花。拇指點、摁;食指勾、捺;中指戳、挑;無名指上套了尖銳的指套,其鋒利程度不諦于匕首;而小指高高翹起,竟然就是一個天然打脈點穴的闕釘。
她這雙手一出,使出的招式就已經叫人目不暇給、防不勝防,更何況她手上套了刀劍不入的皮套,施展開來還真是比兵器更為厲害——手指的靈活足以取代乓器的優勢。
而且這女子的招數十分陰毒,撩人下陰,刺入眼睛,一時間弄得云飛揚手忙腳亂,險象環生。
本來若他沒有經歷適才那一場大戰,體力充沛之際倒也不是沒有贏的可能,然而現在他卻是幾乎真氣耗盡,全身骨骼泛痛的強弩之末。
唯今之計只能拖得一時是一時,按他的想法,這里的異動不止一方關心,肯定還會有人再趕來。
可就是不知道什么時候能來……還沒想完,竟然差點被那妖女一指刺向下體的動作戳個正著,只怕是受了這一指后下半輩子都得永垂不朽了,云飛揚情急中微一側身,大腿內側生生受了她這一指,頓時鮮血長流,堅實的肌肉竟然被她的手刺穿了—個血洞,不過這一下她無名指上的指套也深嵌在他肉里,失去了一枚利器。
然而,腿上受傷使得他的輕身工夫大打折柜,一個葫蘆打地滾倒的云飛揚用盡全身力氣壓制住一同被扯下來的婦人,眼見得她又亮出尖尖利利的小白牙,不由得大為嘆氣。
難道真是天妒英才,注定他逃不脫要在這里被人咬脖子的命運么?
不過不同的是上一刻是—個目露駭光的獸人,此刻是一名……看起來很平凡抱起來卻是身材凹凸有致的中年婦人。
是女人就不怕!
云飛揚學著之前獸人四肢交纏壓住自己的動作,緊緊地把她壓在身下,頭一偏迎上那婦人噬咬上來的嘴,以牙還牙,以嘴還嘴!
「卡嗒——」
輕微卻急亂的腳步頓止在洞口,率先趕來的是衣衫不整的海千帆和他那個無論何時都不離身邊的影衛。
「匡當!」
緊接著出現的是不知道為什么會在—起的馮希山與藍如煙,因為這個場景太過讓人無法想像,藍如煙手上的火折子滾落到了地上,面色直沉了下去,想要說些什么張開嘴卻找不到語言。
不過在他的眼睛掃到坐在平臺上的三個人后,這邊的情況暫時被拋到一邊,立時趕了過去,查看清楚了他們現下的情形又是中毒又是被點穴之后,秀麗的臉上閃過憤怒的神色,殺氣畢現。
先前以眼角余光看見先沖進來的海千帆時,云飛揚的心也是一沉。要知道他之前根據六扇門埋伏地海天一色閣的臥底捉供的情報,一直堅信海千帆是無辜的,可他竟然是在除了那意外人物外第一時間沖進來的人,這是不是也說明了他才是掌握此間第一手消息的幕后主使者?
然而,看到他凌亂的衣衫,甚至連鞋子都來不及穿上,對比起和藍如煙一起出現的馮希山,心下卻有了較量,更肯定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同伴歷盡艱險得來情報也是正確的!想來馮希山不能第一時間趕來,只是因為當時恰好被藍如煙絆住了,他完全可以想像沖動的小藍在找過海千帆后,肯定是又沖回去找馮希山對質了,只是不知道他具體得出了什么結論,可信度又有幾分?
「你還要親到什么時候?!」
終于,藍如煙確認過自己父母及老幫主的情況,一個一個地把他們從那平臺上抱送回這邊時,看到眼睛滴溜溜亂轉,可還是維持著原姿勢不敢動彈的云飛揚不由得怒從心頭起。
一記梆子敲得他松開了嘴,立刻就被身下的蛇蝎婦人咬了一口,滾到一邊時還又被踢了一腳——幸好他有先見之明地護住了要害,不過這一腳的力道也不輕,震得他幾處開裂的骨骼又是一陣劇痛。
「少幫主,屬下見這人鬼鬼祟祟潛入這里,所以跟了過來,正好看到他要對老幫主不利,所以發生爭執!
見到幾路人馬都匯集此地,知道適才無法一舉擊殺云飛揚,此時時機已逝,再無可能。
那翻身起來跪倒在海千帆面前的婦人立刻參上云飛揚一本,倒打—靶的本領高明得很。
「這……咳,你一個外人,雖然不知者不罪,可是打擾了本幫海老幫主的練功確是不該!
咳嗽了一聲,令云飛揚不敢置信的是看上去睿智英明的海千帆竟然這么輕易就相信了這一方面的說辭,甚至連多問他一句的意思都沒有。
不過,他反應得這么干脆,倒像是在曲折地透露另一種信息……那就是他有把柄被人捏在手里,別人要搓他圓就圓,要搓他扁就扁。
然而藍如煙卻先忍不住了,冷笑道:「少幫主的意思是,我父母和老幫主會練功練到毒氣攻心,自點穴道被困于此?」
雖然他知道此事事有蹊蹺,可是看到自己的父母受制于人,此時還委頓在地無法醒轉,這—把心頭怒火無論如何也消個下去。
「正是!少幫主,您一直對外宣說老幫主是閉關練功,何已老幫主會身染奇毒被人囚禁在此?」
突然出聲幫腔的是進來后一直默不作聲的馮希山,他出人意料地把矛頭直指向欲掩蓋事實真相的海千帆,一嘴大胡子劍拔弩張,顯得正氣十足。
這意外的出言相助倒是令人不得不重新估量—下他的用意,而再三努力也沒辦法讓仍舊昏迷中的三人醒過來的藍如煙已是心急如焚,一記橫掃千軍長鞭直揮而出,厲聲道:「拿解藥來!」
鞭梢卷向的方向……是一直沒有反駁站在原地的少幫主。
一方面,藍如煙也是存著一點心思,想看看這海千帆的武功到底如何?
慘死在海寧縣衙的三十多條人命一直是他心里的一個結。那種內力呈漩渦狀外拓的功夫,是海闊天獨門武功心法的特殊表現。海千帆是目前海老幫主的唯一嫡傳弟子,這門功夫他自然是會的。
「!
鬼魅般地從海千帆身后閃出來,伸指在他靈活如蛇的鞭子尾梢上一彈,將那柔韌的鞭身反彈開去,出手應戰的,竟然仍是那個影子般跟在海千帆身后的侍衛。
「藍賢侄,當務之急是要先想辦法施救幫主及二位護法,以及召集幫眾治海千帆這忘恩負義的畜生私囚老幫主之罪,千萬不可意氣用事!
眼看一場惡斗在所難免,馮希山趕緊站出來制止火氣一爆就不能控制后果的藍如煙,幸好他所提到的「拖救幫主及二位護法」這個提議為他所接受,烈焰燃燒的眸子看了一眼仍然對這一切無所辯駁,云淡風清的海千帆,俯下身抱起海老幫主右邊的人。
看到他抱起的這個人,云飛揚的眼睛差點沒瞪出眼眶——藍如煙把那粗粗壯壯,看上去下巴方正無比威嚴的人抱起來后,對另幾個人說了句:「娘我抱出去,你們幫忙把我爹和老幫主扶到大廳!
「……」
那……那個怎么看都是膀人腰圓的壯漢竟然是女的……呃,不,「她」竟然是藍如煙的娘?
按說,他似乎更應該擔心他美艷得過分的老爹會不會被人家吃豆腐吧?雖然說孔老夫子只說過「男女授受不親」……
震撼地看著他們一家三口離去,云飛揚勉力坐了起來,靠著巖壁喘氣。
不過,既然已經扯到這個明面上了,想必一會兒的壓軸大戲一定十分精彩!
想到這里,云飛揚嘴角扯出了一個意義不明的微笑,卻很快又因為扯痛了傷口而大皺其眉。
「你笑什么?」
眼前光線一暗,藍影一閃,卻是已經把自己母親送出去的藍如煙去而復返,擺手讓打算扶云飛揚的幫眾退下,自己一彎腰,親自抱起云飛揚向外走去。
「小藍,那個……」
云飛揚在別人驚訝與嗤笑聲中紅了臉,本想說他雖然傷了七八處,勉強一點還是能自己走的,這么個大男人被這水水嫩嫩、比大姑娘還姣好的藍如煙抱在懷里,這個場面似乎有點……
「痛不痛?」
下一刻,卻在藍如煙難得的溫柔呵護下棄械投降,他目光中真情流露,顯是又特地回來接自己的。腿下運勁奔馳得很疾,可是上半身卻一動不動,生怕有一點顛簸震動又重新弄痛他的傷口。
不過,藍如煙著實是關心得緊,竟然連他為什么會出現在那里,并受了重傷的事都忘了問。云飛揚當然不愿讓他想起來,反正他臉皮厚也已經成了一種習慣,當下兩手圈著他的脖子,口里微微呻吟著,卻更往他身上倚去。
「藍賢侄,我還從這叛逆身上搜出了這個!」
好容易捱到他們回來,不知何時已經召集齊了各路人馬的馮副幫主立刻迎了上來,手里握著的是一塊黑黝黝的令牌,四邊只簡單地刻有水紋波樣,平滑的牌面上以指力鋼鑿似地寫了幾個大字「海盟令」,卻正是藍如煙先前為保云飛揚平安,放在他身邊后遺失的那一塊。
「我爹他們怎么樣了?」
見著人多,也不方便在人前表現得太過,藍如煙找到一張空的軟塌將云飛揚放下,即刻就被人請到一邊去了。
幾個貌似大夫的人圍在到現在還不能復原,面色呈淡金色的三個人身邊,又是搭脈,又是施針,汗都下來了,卻依然不能讓他們有所起色。
「副幫主,藍令主,屬下等無能為力!
終于,折騰了好大一會兒后,那幾個在眾人焦慮目光注視下的大夫放棄了救治,搖著頭從榻邊離開。
這毒奇怪得緊,似會隨著經脈行走,沒個定性,難道是可以在人的血液里成活的毒物?
或者是他們幾個老人家在海島上待久了,竟然從來未曾聽聞過聽說過這種活性的毒。
「解藥拿來!」
一聽得大夫這話,先前在洞窖里被勸著強行按奈下來的藍如煙立刻發作,不打二話又是長鞭出手,跟在海千帆身俊的影衛仍是默默地站出來替主子接招,對藍如煙暴怒的挑釁置若罔聞。
云飛揚合目閉眼,暗自調息,心知一會還會有一場惡戰。
場中鞭影團團,裹著一個藍衣人兒,轉瞬間已經攻打出了百來招,難為的是那一直默不作聲的影子衛士居然也接得毫不遲延,武功出乎人意科之外的高。
「海千帆,你這個叛逆,居然還敢負隅頑抗?」
這邊廂,馮希山已經忍不住出面怒斥目光幽深地看著一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卻不作聲的海少幫主了。
「若你們想要的只是我的命,何不大方些來拿?我只怕我死了,解藥也未必能拿到手。」
倏然地抬眼對上義正詞嚴的馮副幫主,海千帆淡淡的口吻,眼神卻極為凌厲,腳下不丁不八的立步,卻有一股強大的氣流在他頂上凝聚,由內而外擴大的氣壓叫在場的人都心頭一驚,心道這一直隱忍不發的野心家終于顯露出他的實力了,要是他「排山倒海」
的功力一出,整個大廳里的人恐怕都無法幸免吧?
「幫主,幫主剛剛好像動了一下!」
在這人人緊張的當口,那入殿來一直沉默不語的平凡婦人胡二娘卻驚叫起來,撲到海闊天的軟榻邊去搭他的脈,不知道為什么,這樣一來海千帆的氣勢反而下去了,牽發了極大的內力卻忍而不發,所有的攻擊都加倍地返還到他身上,海千帆纖長的身形晃了一晃,嘴角掛下一線血絲。
「還不叫你手下的孌臣住手?」
看著藍如煙仍在與影衛纏斗不休,馮希山厲聲向已經餒了氣的海千帆喝道。
「影君,停手!
海千帆居然從善如流,不知道是不是聽到胡二娘說幫主有反應了之后,擔心老幫主真的醒來,會第一時間下令制裁自己而俯首聽命。
被他喝止的影衛手腳一慢,早被藍如煙打了一鞭,臉上一塊皮翻了起來,看上去皮翻肉綻的十分恐怖,但血卻流得很少,若仔細看他的傷口,他臉上翻起的那塊薄皮如蟬衣般蛻落,似乎底下還另有內容,不過在這局勢緊張的時候也沒有人對一個影子衛士投放過多關注。
眼見自己已經全然控制住了局面,馮希山深吸一口氣,朗朗開聲:「各位教眾,大家都看到了,海老幫主的親授弟子海千帆竟然狼子野心,毒害親師,篡權奪位,攪得幫中上下不寧,只怕等海老幫主醒來也會恨不得立時親手斃了這叛逆!」
他這幾句話貫注了真力,在空曠的大殿里傳送開去,還真是擲地有聲。
深夜被驚起趕來的幫眾們看看面如金紙,不言不動的海老幫主及兩位護法,再看看臉色蒼白,本來就不討人喜歡的臉上盡是一片陰郁之色的海千帆,此情此景,不由得他們不信。
加上多年來一直跟隨海闊天打拼的馮希山也已經這樣下了定論,人人臉上均浮現出憤怒之色,想要把這給幫里帶來噩運,不久前還高高在上統治著這一方的少幫主撕碎。
近幾個月來幫中發生的異動每個人都感覺到了,但又都說不清楚自己這熟悉的家園到底要發生什么樣的變故。
那感覺就像是在地底休眠已久的火山突然蠢蠢而動一樣,不知道它什么時候爆發的驚懼影響著這一方寧靜。
現在一切的事情都真相大白,災禍的源頭有了,人們怎么能不把這禍源消滅之,踐踏之,簡直恨不得能貪其肉寢其皮!
「住手!我現在仍是海老幫主指命的代幫主,誰敢對我不敬?」
狼狽地閃避過數個暗器,海千帆危急中爆發出的大喝倒也鎮住了不少人——畢竟他怎么說也是有目共睹的幫主衣缽傳人,也是海闊天親自指定的代理人。
「哼!現在有海盟令臺主在此,容不得你放肆!」
聽到馮希山這決定性的一聲斷吼,一旁一直在調息的云飛揚張開了眼睛,唇角揚起了一抹似有若無的微笑。
他終于理清了全部的事情,只是,還需要確認一個人的身份。
「把解藥拿來!」
再無旁人阻攔,藍如煙長鞭一拖一甩,已經將海千帆卷得踉蹌前行,真力貫注處,海千帆手腕上的骨頭「咯咯」作響,他蒼白的臉上已然見汗,卻硬氣地一聲不吭,再這樣對持得一刻,只怕他的腕骨就要折斷。
碧波宮直屬衛士們臉上出現不豫之色,但被少幫主嚴令「不得妄動」的情況下,卻是一動也不敢動,就連一向是最得海千帆寵愛的影衛也只是攥緊了手里的劍,握到骨節發白而已。
突地,海千帆面上掠過一抹驚訝之色,仿佛自冥冥中聽到了一個讓人感覺不可思異的聲音,他的頭略偏了一偏,像是想回頭去看到底是誰在自己耳邊下了指命但又強行忍住了。
就在此時,驚變又生。
這個變故是來自一個大家都意想不到的人物。
片刻前還蜷在軟榻上的云飛揚突然—躍而起,一頭撞向侍立于海闊天榻前的胡二娘——他一身都是傷,這個「頭錘」倒是出人意料的堅硬。
他一頭撞在人家小肚子上,立時把她撞退了幾步,一跤跌倒在地上。
這—招雖然有點下流,可是卻十分奏效。
與此同時,海千帆也動了,不再聽任別人的宰割,手一動不知怎么劃了幾個圈兒,輕輕巧巧從藍如煙的鞭梢上把自己解脫出來,疾退的幾個步子一錯,已經閃入碧波宮死士結成的人墻身后。在他身退的同時已然下令,幾名侍衛手中的劍精光赫赫,交織成一片銀網,掩著云飛揚及老幫主等人且戰且退。
很快這一排忠心于少幫主的護衛就把隊形收小成一個圈兒,雖然不利于突圍,卻是最有效的防御。
「他們還想挾持老幫主做人質待機出逃,攔住他們!」
這廂,馮希山也指揮著聽從于自己的親信,還有一些眼神空茫不知道到底聽哪邊是好的老教眾們形成了一個包圍的合圈。
「云飛揚,你背叛我?」
然而這其中,一聲稱得上是凄厲的叫聲撕裂了空氣,人人均停下了手,看向這以無比凌厲的氣勢散發出驚人美麗的藍如煙。
他在打斗中散落的長發凌亂地披了下來,微汗的肌膚在燭火下閃著光,晶瑩得有如花瓣。姣好有如處女一般的面目因為怒氣上涌而漲得微紅,似一副極委屈的楚楚可憐,眼中卻像是就快要噴出火來,又像一朵叫人投身其中,與之俱焚也無悔的火焰花。
可惜云飛揚一掌抵在海闊天背后閉目運氣,一副凝神專注的樣子,不知道搗鼓些什么,根本沒向他看過來。
「唰——」氣不由一處打來的藍如煙長鞭出手,卻是被海千帆接下了。
「藍令主,你冷靜一點,他是在給海老幫主驅毒。」
由于曾經同學一門武藝的緣故,基本熟悉彼此招式的兩人動作迅捷,應變極快,基本一招還未使老,甚至未使出,光看對方的眼神手勢就已經開始變招,在不懂行的人看來,他們似乎只站在原地不停地變換手勢,一招都未使出。
「哼——!」
藍如煙將信將疑地看了一眼,不由得冷哼—聲,那個薄情的冤家這下正伏低了身子、低著頭,在被他撞倒后順便點了穴的胡二娘懷里掏摸著什么,從他這個角度看到的情形是上下其手,大肆輕薄。
居然連這相貌如此普通的中年婦女的豆腐都吃得如此投入!
而且他這一下突生變故卻是一個招呼也沒跟自已打,這么說,在他的心目中,自己的地位也不過是如此而已。
心中煩躁,那就什么話都聽不進去了,他這邊攻得越發凌厲,海千帆應付得也頗為吃力,無暇再有空說話,而那邊對峙上的兩派人馬早就乒乒乓乓地打了起來,一時間向來是安靜肅穆的大殿上殺聲震天。
云飛揚卻沒有動手,他仍在靜悄悄地縮在碧波宮的死士們結成的人墻之后,眼睛看著這殺成一片的大殿,目光中時而憐憫,時而狠毒,讓人不得而知他到底在想什么。
終于,下定了決心般地將從胡二娘懷里搜出來的一顆紅丸塞到海闊天嘴里,掌上運勁朝他背心一拍一推,聽得他喉頭「咕!挂宦曧懀呀洶涯墙馑幏,這才分身去照顧仍面如金紙的兩位護法。
延得這么片刻,場上已有三分之一的人倒了下去,剩下的還在血紅了眼地廝殺著,一向被稱之為固若金湯的海天一色閣總部內部竟破裂成這樣子,就好像一只已經布滿了細細裂痕的蛋,稍一用力就可以把蛋殼打碎,里面不管蛋清蛋黃,全都混成一片再無完卵。
「統統給我住手!」
這一場已經失去了目的的斗毆本已是無人可以停止,然而,在這一聲蒼老而疲憊的聲音喝止過后,奇跡般地,一處一處的打斗都停下了。
并不是因為這把聲音貫注了極強的內勁而導致所有人被震住,也不是因為這聲音有著攝魂大法的功力而攝去了人的魂魄,而是因為這一把大家都熟悉之至、意外顯得痛心和蒼老的聲音竟是從海闊天口里發出來的。
大家喊打喊殺,有一大半的原因是因為老幫主受人挾制,身中奇毒。現在他老人家自己站出來喝止這場無意義的廝殺,老幫主余威之下,還有什么混亂是擺不平的?
當下,隨著馮副幫主搶攻碧波宮死士的人們停了手,另一邊本就意在防守并沒有搶攻過來,除了遺留下現場倒地呻吟的傷者,和掉落了一地的兵器外,剛剛那一幕簡直有如夢魘。
「你們……」
海闊天連咳帶喘,神情雖然委頓,可是他天生一副口闊頦方的威嚴像,加上多年來統治一方自然生成一股天成的氣度,這般威儀卻是叫人不敢小覷。
誰也沒想過他在這時候會醒來,更沒想過他在這時候能醒來。
當下已經有三個人臉上變了色。
藍如煙則是不敢置信地瞪著還在自己父親身上依法施救的云飛揚,數個大夫都無法可解的毒,這個人是怎么弄到解藥的?
從他疾風暴雨般的鞭子下逃出生天,海千帆微微喘氣,垂手退回碧波宮死士圍合的壁壘內,向海闊天躬身行禮道:「師傅,是徒兒無能!
「老幫主,您無恙就好。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匡當一聲把手里的板斧放下,幫里消息堂的黃堂主茫然的神情是大多數幫眾的代表。
「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左護法藍似火果然不愧是幫內聞名的火爆美人,才剛剛清醒過來,立刻不顧自己身體因長時期不能動彈的僵硬,踉蹌著就要走下榻來,伸手欲揪向目瞪口呆的觀眾中的一名,然而腳步一絆,險些摔倒,藍如煙趕緊搶上前扶住了。
眾人注目他白皙的指頭指向的方向,不僅愕然。
指端所指處,馮希山那黑紅的面龐也閃過—絲羞惱之色。
要知馮希山堂堂一派魯莽而忠心的方正面孔,自古以來就是忠臣的面譜,加之他跟隨海闊天多年,也是海天一色閣舉足輕重的人物,若不是看到此刻剛剛從死亡邊緣搶回來的藍似火親手指向他,恐怕任誰說也不會相信隱藏于幫內最大的叛逆竟然會是他!
「藍護法,您病久了病糊涂了?」
甚至有不怕死的幫眾這樣詰問向來不容人反駁的噴火護法。
畢竟,大家都有目共睹,從宣布海老幫主等三人練功走火入魔,到之后一項項令眾人不服的命令的頒發,全是出自海千帆之手,馮希山力勸無效后,一直帶領大家對抗其中不合理的條款,此舉深得人心。
而且馮希山是一個魯莽漢子,要說聚眾賭博、喝酒打架那是沒問題,叫他想出這么些個花花腸子來,那是根本就不可能!
「啪——」一記火辣辣的鞭梢準確無誤地在人群中找到對象,代替氣得發抖的父親爽快利索地給了那果然不知死活的人一下子,藍如煙這一記終于震住了全場,嗡嗡的討論聲停息下來,大惑不解的人們打點起心情,安靜地聆聽老幫主以極微弱的聲音述說這幾個月來發生的事。
「那天,我決定閉關潛心研習排山倒海第九重心法,把幫中大小事務交給千帆,其實前一陣子以來一直都是他在代理幫中事務,事事妥當,我也很是放心。交待好了就帶著兩位護法進入到冥泉殿的地底,不料當天晚上,送晚膳時跟著小啞進來的卻是馮希山,他居然一進門就向我們三人下了毒,念他在海天一色閣最初成立就跟在我身邊,足足跟了三十年的份上,我們誰都沒有防備,就這樣著了他的道兒……咳咳咳!
沒想過大大打雁,到頭卻被家養的啄瞎了眼,海闊天的神色極為黯淡。
海天一色閣從—個名不見經傳的海上小幫派到現在隱然已成海上霸主之勢,靠的都是這些老哥兒們之前駢手抵足的努力,不過這幫派做得越大,就越讓人不放心,之前那種扭成一股繩的勁兒不見了,爭權奪利、自相殘殺倒是層出不窮。若不是十年前來自京城的名捕劉是點醒了他,痛定思痛的海闊人把總部遷到這遠離人煙的地方,想盡辦法讓幫里每一個人都過上富足生活,并嚴令不準傷害同派中人,嚴格挑選幫眾,甚至請來先生教導他們的下一代,務必要令得幫中上下親如一家?嘈慕洜I這么多年,這才使從打殺起家的海天一色閣脫離了匪氣,成為一個和樂安詳的世外桃源。這里的人幾乎都忘了血和殺戮,只是他沒想過,在這樣的環境下,竟然還有人包藏禍心。
養了這么一只隱藏野心多年的白眼狼,這一提起來,幾乎沒老淚縱橫。
「幫……幫主,我……」
打從看到他醒來開始就面如土色,卻被老幫手這一番痛心疾首,簡直恨不得己身代過的話語所打動,馮希山長嘆一聲,也不設法出逃了,拋下兵器長跪堂前,等老幫主發落。
「你……咳咳咳……」
發顫的手指著這做下彌天大罪的親信,海闊天畢竟有些年紀了,加之被囚禁數月,力氣不濟,又驀地爆發出一陣大咳,再也說不出去。
海千帆搶上前扶住師傅搖搖欲墜的身子,掃了一眼看著突然就跪下的副幫主,卻對所有事情還茫然不知所措的幫眾們,皺了皺眉,揚聲道:「楊公子……不,云捕頭,何不就你一個外人所看到、所知道的事跟大家一起做個解釋呢?」
還拖著那個女人不放手,云飛揚對自己突然被點破了身份,引得下面又是一陣嗡嗡的討論聲倒是不以為忤,笑嘻嘻拍了拍手,一屁股就坐上了殿上的主座——他倒老實不客氣得很,想必身上的傷著實也不讓他好受,這下總算是大局持定了,能安生點自然是要找最舒服的位置。
「好吧,那我就說我知道的,看看與少幫主猜的是不是一樣。據我所知,已經有起碼十年沒在江湖上鬧事的『海天一色閣』近幾個月來突然跟黑白兩道都頻起沖突,此中必有原因,我就想究查個仔細,一路調查過后得到的線報,是海天一色閣總部生亂,禍亂的起因就在你——海天一色閣新上任的少幫主身上。」
海千帆淡淡一笑道:「是,雖然從去年開始我就代替師傅處理海天一色閣的大小事務,不過這一點是瞞著大家進行的,師傅自己是知道,別人可不知道。所以當然是要說因為我處治不當,所以才有人心生不滿,要將我推翻,讓大家看到這個幫主的位置并不適合我坐!
「沒錯!乖骑w揚干脆利索地點了點頭,「所以我南下巡辦此案,恰好,你們的藍令主又時興起加盟了六扇門,被我使計相邀而來,本想悄無聲息地潛入內閣總部,調查清楚后把這件事的事態壓下來,避免更進一步的擾民!
「原來他一早知道我是去當臥底的?卻不點破,豆腐照吃,計謀照舊!」藍如煙恨恨地瞪了—眼那個上任第一天就調戲自己的云飛揚,幾乎沒當場發作。不過還是強行忍住了,看著他們兩相對峙,代替氣力不濟的海老幫主做這么精辟的解說,倒也的確是煞費苦心。
「可是卻不料才一出現在池州,就已經被我幫埋伏在外的叛逆劫走,從而失去了第一個先機,還賠上了我們三十多名教眾的性命!」
海千帆冷冷地接口,同時一向最能代替他說話的眼睛凌厲地向藍如煙看了一眼,這一眼掃得讓藍如煙無端有些內疚起來——他的確從來沒懷疑過韓雪凝,甚至回到島上在發現了諸多破綻后,仍努力說服自己不懷疑馮希山。
畢竟這些人曾經都是他最親近的人,在他心里只盼望這些都不是真的。然而,一些事情就算被感情蒙蔽了一時,也蒙蔽不了一世。
「可是那時你在做什么?你也沒有想辦法聯系我,更沒有人能為你解釋你所做的一切!
但性子倔強的藍如煙自是不會輕易就向自己一向討厭的人服軟,梗著脖子狠狠地向海千帆回瞪回去,看得云飛揚暗自嘆氣。
「他那時候因為王牌在別人手里,縱有心也無力,所以認了讓人把屎盆子往他腦袋上打!
云飛揚涼涼地接口,對這種對口相聲的游戲意興闌珊。
當時老幫主和他爹娘都被人制住了,命在他人手里。雖然對海千帆來說,所關心和關注的只有救過他命的授業恩師,那兩大護法的性命也如那三十來個幫眾的性命一樣,在他的選擇里是可以舍棄的——不過這可不敢讓藍如煙知曉,否則又有一場好打。
「所以別人叫你增加幾個副堂的供息,你就增加;叫你肅清長江—派的支盟,你就肅清,哪怕引起整個海天一色閣旗下江盟的動蕩也在所不惜?」
藍如煙不敢置信地說出自己一回幫來就聽到別人迫不及待透露的「少幫主數大罪狀」。
「……」
伸掌給想要開聲說話卻因一時氣促而嗆咳不已的老幫主輕輕拍背,海千帆沒有辯駁,竟是默認。
「你竟然會為老幫主做到這樣?就算是別人把你樹起來當靶子打,你也不辯駁,不反抗?」
明明是這么聰明的一個人,會做出這么笨的選擇,難怪沒有人肯信他。
藍如煙再次睜大了眼,不過這次是因為驚訝,原來的怒氣卻早消了。心想:就算是爹被人拿住了,叫他因此受要脅,眼睜睜看著自己只能按敵人的指令不算,還做下完全破壞自己名聲的舉動,做自己完全不情愿做的事……不,恐怕就算把他娘都拿下了做威脅他也還是絕對做不到的,早就跟敵人吵翻了,拼個魚死網破也好過這般名節受辱。
要知道江湖人最重的不是性命,而是名節!
「我原也不相信,像他這樣的人能記著一點恩情做到這樣。所以我才要親自上島來查明這個事實的真相。」
雖然在之前已經收到來自海天—色閣總部的線報,但他的確不能相信,所以才千方百計地設法混進海天一色閣總部來,用自己的眼睛來親眼看真這一切。
云飛揚也搖頭嘆氣,誰都沒想過一個聰明人會用這最笨的法子來救自己的師傅,這不得不說把這一點都算進去的馮副幫士相當高明。
「也許因為這里的波動,外間受到影響已經很大了,但目前我只能先穩住這里。這期間我嘗試過無數次想救出師傅的辦法,甚至已經在水窖里連上了直通我寢室的消息鏈!」
「所以當那個水窖的獸人防護被我強行攻破的時候你才能這么迅速趕來?」他說到這里,云飛揚忍不住插嘴,之前讓他產生懷疑的另一個疑點也破解了。
「是,可是不管我怎么努力施救,最后都是敗在了師傅他們中的那種奇毒上,這讓我束手無策,所以我通過影君向外求援!
目光中帶著淡淡的溫柔,還有幾分說不出的惆悵,海千帆看向不自覺也開始回避自己目光的近身侍衛,嘴角的笑容也變得有些苦澀。
「你沒想到他找來的人是我,可是這個時候你已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你默許他給我指明方向,給我大開方便之門,甚至不惜親自給我暗示,在我剛到總部時,你就故意在大殿和馮希山下了那盤棋!
那棋盤上海千帆用的黑子已經被吞噬至只余中腹這一塊,要想反敗為勝、逆轉棋局情形,只有中宮反撲這一步可行。
試看棋局情形,問誰能解?
而海少幫主的苦心,又有誰能識?
「后來的事就簡單了,我們一直忽略了一個人,那就是最先迎上了我們的韓雪凝,因為她已經搶先以一死來抵消她的罪過,那三十余名死在大牢里的海天一色閣幫眾是死在她的手下,不過不是『排山倒!贿@種武功,而是韓雪凝先用毒煙迷暈了他們之后,再以掌力震碎他們的內臟并把尸體擺成由內力自生的漩渦狀以惑人視聽。其實韓雪凝在第一時間從小藍處聽到了我們的打入計劃,本意是想破壞掉衙門的這—行動,不讓擁有海盟令的藍如煙回閣里,免得攪亂總部你們這—方穩執勝券的局,但小藍的性子是他們誰都阻止不了的火暴,不得已,韓雪凝詐死潛回,在大海上制造了諸多阻險,也險些害我們命喪大海。幸好吉人自有天相,我和小藍最終還是平安抵達總部后,他們知道小藍及我要切入此局的形勢已無可避免,于是回到閣另布迷局,擺好我和小藍在這局中的位置,成為對他們有利的棋子。他們利用小藍打暈我并為保護我安全放下海盟令之隙,從我身邊把海盟令盜走,然后再找適當時機把它歸還小藍,以便在海老幫主還未清醒時能有個人治你的罪。這就是之所以我們來到島上后,馮副幫主等人迫不及待就推行了即定的計劃,先是馮希山出面,半吞半吐地說了部分實情,把小藍誘到冥泉殿,讓他發現海老幫人等人個是閉關而是被囚,從而好使火爆小藍立刻向碧波宮發難,他們伺機推動所有的布置,引出全局最高潮的一出戲——以上發生的這些事,到目前為止,我都沒猜錯吧,海少幫主?」
「呵呵,除了他們沒想到藍如煙會因為猜破韓雪凝的喬裝身份而未向我痛下殺手,其余的雖不中亦不遠矣!六扇門的代統領果然高明,我這螳螂全力使盡之后,最后的黃雀是你,我也不冤!
仍是帶著那種淡然而從容的笑,海千帆振衣而起,眉宇間傲色盡顯。
他實是個鐵骨錚錚的漢子,為了救師傅,不惜委曲求全,按著敵人的步驟一步一步地把自己陷入眾叛親離的絕境?墒蔷驮谶@樣的絕境下,他也還沒有認輸,仍是運用了他的大智慧,將本來與這盤棋上對峙雙方都無關的人物牽涉入內,算準了他在這一局上全敗,贏家也不會得以全身而退。
藍如煙看看海千帆再看看云飛揚,這兩個人在這里你一言我一語,將整件事抽絲剝繭,將韓雪凝等人設下的大陰謀看得清清楚楚,洞若觀燭。
更可怕的是,他們竟然連他之前在冥泉殿因為見著那個身形叫他熟悉到懷疑的殺手,從而導致心存疑慮,沒有按馮希山的計劃直接將碧波宮殺個片甲不留這—未向任何人吐露的隱情也瞧破了,倒好像有兩個鬼在他們背后似的,隨時幫他們查探這世間人的一切動向。
「躲也沒用的。你服毒當天,海寧縣縣令說你中的是『艷絕』,判斷原因是你雖氣息已絕,但容顏如生,尸體不僵。只是大家都沒想到過你是服下了另一種極厲害的毒草,導致心臟短時間內停止跳動,氣息全無。至于無法出現尸斑,是因為你根本就沒死,我說的是也不是,韓堂主?」
聽到身后悉悉嗦嗦衣服磨擦的聲音,云飛揚頭也不回,卻恰到好處地把眾人的注意力引到一個欲不引人注意偷偷開溜的女人身上。
地平凡的面目本是慈祥而善良的,現下不知怎么,眸中透出一股怨毒之色,如毒蛇吐出了信—般,叫人看上去就泛起一陣寒栗。
那個和藹可親,勤勉而和善的內務管事胡二娘,有誰能想到這竟然是艷冠群芳的韓雪凝的替身?
他這—小聲點破,聽了之前他們一番分析論斷之后,已經開始信服的幫眾自有人出手去擒下了這妖婦。
從她臉上揭起一層薄薄的人皮面具,底下果然是一張宜喜宜嗔的妖嬈芙蓉靨。
「韓……」
直覺地想把那名謂喊出聲,但只叫了—個字,聲音就噎住了。
藍如煙回避她的目光,雖然之前的懷疑得到了肯定,心里卻殊無歡喜。
那天在冥泉殿出現的殺手,一直讓他覺得有一種微妙的感覺,要知道他暗戀韓雪凝多年,當時出自少年的戀慕心理,對她的身姿容貌、一言一行都觀察得很仔細,只是不愿去相信罷了。
卻也正是由于他的不安,有意無意間向云飛揚提供了這樣的疑點,才讓云飛揚想到了一個不可能的方向,把目標鎖定在本來「應該」已經死了的死人身上,反而成為了破案的關鍵。
「好了,海天一色閣這一出戲已經落幕,接下來刑部倒是有幾件陳年舊案子想請堂上幾位撥冗前往,當然還有新近發生在海寧縣大牢的三十余名在押犯人的血案,我想幾位不會拒絕吧!
云飛揚笑著,不知從哪里掏出來的扇子一揚,適才拼死在混亂中保護海千帆的十數名蒙面死士都聚集在了他的身前,包括負責召集和訓練這些死士,最得海千帆寵信的那個青衣侍衛影君。
「你們是在前夜,趁著藍如煙大鬧碧波宮的混亂才把這些六扇門的人替換進來的?」
海千帆淡淡嘆氣,對此已有所了悟。
「是,在我踏上離島的第一天,就已經設法跟隨后而來的衙役們取得了聯系。近在海寧縣與你們打了這么多交道的袁大人的手段,我想你們應該比我更熟悉才對。」
盡管多處受傷失去血色的臉有些憔悴,勝券在握的最后,云飛揚笑得一如其名的神采飛揚:「少幫主,雖然你與我合作情非得已;馮副幫主,韓堂主,雖然你們煞費苦心,但在這局的最后我不得不說四個字!
隨著他志得意滿的話語,大殿座下,熏香銅鼎中冒出的裊裊青煙詭異地充滿了整個空間,想仿最后一拼的海天一色閣幫眾們紛紛軟倒,就近在殿前,也突然感覺到身體麻痹了的藍如煙緊緊地盯著一下子變得無比陌生的云飛揚,一瞬也沒眨眼。
那怒視的眸子幾乎要噴出火來,可是卻漸漸地看不清眼前的景物了。
自然,也無法再認清眼前這人到底有幾分是真心?有幾分是算計?一切全模糊成一片。
云飛揚在韓雪凝身上掏摸時,順手拋進香爐的迷藥已經發揮了效用,當時可以算得上是唯一知情的海千帆沒有阻止,現在誰也阻止不了,他這最后的總攻一舉奏效。
藍如煙漸至暈蒙的神志只依稀聽得到那個取得最后勝利的人這么朗聲說那最后的四個字:「諸君入甕!」
他居然還好意思把這話說得理直氣壯。
卑鄙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