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壯男人來回踱方步,雙臂邊說邊揮,顯示他龐大的心靈正遭受不小的沖擊。
母騾早已練就金剛不壞之身,見慣他大起人落、小起小落和不起不落的各種脾性,他躁由他躁,待躁亂到極處,一切自會平息。
“呼嚕!苯裉旌霉媚锼蛠硪换@子自制的腌梅子和蜜棗干,美滋味當前,母騾難得如此不顧道義,自個兒在旁吃得興起。
男人持續發躁中!芭笸跻呋椤、跟哪個可憐男人走,全隨她歡喜,就怕開了這個先例,‘霸寨’的女人們也起而效之。‘走婚’不是兒戲,但女人們要是跟著女大王走,遲早要被帶野!”
嚼嚼嚼……嚼嚼嚼……母騾吃得津津有味。
“春花,你一點都不擔心?”久久得不到回應,男人旋風般轉回母騾面前,把兀自要往梅子和棗干堆里鉆的大騾頭捧住。
“唔……嚕嚕!泵軡饨廾珶o奈又無卓地扇了扇。
“擔心什么?春花,當然是擔心那姑娘。∷宰訙伛Z,任‘霸寨’女人們搓圓揉扁,她說她想一個人,要是那些女人們勸她也去‘走婚’,平時單獨一個生活,入夜有‘走婚’的對象相伴,那……那怎么辦?”沉重嘆氣,他寬肩垮垮的,嚴重受到打擊似的。
母騾抖了抖翹耳,鼻頭頂他肩頭!昂魢!
輕抽了口氣,男人再次抬起黝臉,撇撇唇,勉強擠出話。
“春花,你是說……要我放膽表白了?”
母騾的大眼好澄澈,鼻孔輕噴著氣。
他心跳加促,一下快過一下,峻臉暗紅,覺得所有的氣全堵在胸中。
從不知自己如此不中用,光想著“表白”二字,就足夠他坐立難安。
“霸寨”的男人們總說著一句話——這輩子就算當不成英雄,也得要是一條好漢。
他還當不當鐵錚錚的好漢子啊?
“好!”
兩掌握成鐵球般的巨拳,重新挺起胸膛。
“我去!”
啊啊啊——
他究竟在干什么?!
不是要“表白”嗎?怎么一次拖過一次?
每每鼓起勇氣來到那姑娘面前,舌頭便打結,腦子成豆腐花,渾身盜汗,他拖呀拖,拖得雄心壯志全化作灰燼。
力千鈞,你中看不中用!
你!就是你!不、中、用!
“這次回寨,力爺能待到什么時候?”山徑小路上,云婉兒秀靜的影兒被夕陽打得斜斜的,和一個有她三倍大的黑影些微交疊。
她嗓音細柔,手挽裝滿野菜的竹籃,對自己主動詢問的舉措不知怎地竟感到有些局促,浴在初冬薄薄霞光中的臉容如抹了淡粉似的。
力千鈞雙臂各提著裝滿水的木桶,他步伐很穩,跟在姑娘身旁散步般走著,桶中的水幾乎不見波紋。
“很快就得走!睗暤,不知自苦個啥兒勁。
聽到他的答復,云婉兒秀足略一頓,下意識抿抿唇。
她似有若無地幽嘆,再次往前走,邊低語著!敖鼇碓蹅冋雍妹Γ蠡飪憾济,你們要去好遠的地方……”
力千鈞深深看丁她一眼。
“‘霸寨’決定和‘江南玉家’合作,頭兒甚至把玉家的當家大爺拐了來,兩邊人馬如今集結成一隊,打算走通西南域外,這條路雖難行,但只要有本事走穿,無數好東西等在那邊!彼旖菗P了揚!疤热裟馨阎性瓭h土沒見過的稀奇玩意兒全馱回來,賣個好價,讓‘霸寨’從此穩占這條商道,寨中老小的生活肯定能好上加好。”
“嗯……”她輕應了聲,神情若有所思。
回小石屋的山路上想要邊走邊聊不是易事,沿路不時有寨民朝他倆揮手招呼,有孩子們跑來玩鬧,還有幾條黃狗、黑狗跟在腳邊跳。
費了些時候兩人才踏進石屋,力千鈞熟門熟路地將桶子提到灶間,將水倒滿整個大缸,擱下木桶回首時,發現那姑娘倚在門邊,像是有許多話要說,欲言又止的模樣讓他無法移開目光。
“這次出外走貨,我也估量不出何時才能回來,也許得一年半載的,也可能更久。過冬用的柴片我已劈好了,這幾日若得空,我會過來多劈一些備用,以防萬一。”他兩手撐著后臀,環視灶間一眼,想著還有什么沒交代。
“對了,提水的事我跟山子說了,他小子欠我好幾次,這會兒教他一次還清,我不在時,他會日日過來幫你把水缸裝滿的。山子十四歲,下次也該拉著他一塊走南闖北,派他提水剛好給他練體魄,你別心疼他不讓他做,這樣是……是慈母多敗兒——”咦?呃……他這是說哪兒去了?
云婉兒愈聽心窩愈熱,某種已漸熟悉的溫熱滋味占領喉間,她被他最后一句弄笑,唇淡淡笑出彎弧。
算來,她在這寨子也窩下將近一年。
一年時間不算短,也說不上長,卻是她所過的日子中最好的一段。
在“霸寨”的日子,平淡中處處溫暖。
她自覺已完全融入寨中生活,像每個“霸寨”的女人們那樣,守護著寨子,織布、染布、采茶、照顧老人和孩子,盡管這般,他若趕著騾馬出門走貨,定還要托誰幫忙照看她的生活起居,每回出遠門,必把關于她的大小事再三確認過。
總之,她恩情欠重了,怎么也還不完,能為他做的卻這么少,只能趁他人在寨中的時候,每日為他洗手作羹湯,讓他能吃上幾頓像樣的飯。
剛開始她煮得出來的菜色就那幾種,毫無變化,他連吃好幾次也沒喊過膩,仍秋風掃落葉般吃個盤底朝天,好養得不得了。后來是她看得心都擰了,覺得自個兒好虧待人家,才認真地向大娘和婆婆們請教廚藝,陸續學了好幾道新菜,變著花樣來酬謝他的五臟廟。
簡單說,他不在時,她一個人平淡過活;他在時,她與他一塊兒過平淡日子。
她習慣這一切。
習慣他給予的這一切。
她習慣了他。
走到這一步,也不知該喜該悲了。
而這一次得知馬幫要出遠門,當真是很遠、很遠的所在,那個西南域外她聽寨中的老人提起過,是得穿山涉水、闖過重重難關才能到達的異域,以往也有不少商隊試圖要走穿,但多不得善終,不是遇上山洪、雪崩、土匪殺人,便是趕馬人沒照顧好馱騾和馬匹,常走不到半途,騾馬就折損大半。
她心懸得高高的,即便清楚幫主大人和馬幫漢子們本事有多驚人,而他更是他們當中的佼佼者,她依舊沒法安心。
如此牽掛起一個人,究竟是喜是悲呵……
這一邊,力千鈞正因自個兒的“發言不當”又在抓耳搔頭。
忽地,他腦袋瓜一甩,音量微揚道:“總之就是這樣,山子他會照顧你,大娘和婆婆們那邊我也關照過了,你……你哪兒都別去,好好在寨子里待下,好好過活,我、我——”姑娘徐緩而筆直地朝他走近,幽香繞鼻,他出氣多、入氣少,兩眼直勾勾瞪著。
她離他僅余一步之距,小手忽而探向他右肩,低柔道:“你衣衫又破了!
她用了“又”字,因為他很能把衣褲穿破,說來說去都得怪他身形太過高壯,肌肉太過糾結,常在勞動中一使勁兒,全身肌理繃得緊緊的,很無辜地就把衣褲撐破。
聞言,力千鈞瞥了右肩一眼,看見她白里透紅的指正輕撥著那些松脫的線腳。
她的撫觸明明隔著衣料,輕得無法察覺,他竟有種被憐惜著的感受。
“是啊!彼酱焦葱,不太在意那破處。
“來。”沒多想,云婉兒拉他走出灶間,走過小廳,來到她擺設簡樸的寢房。
她推他坐在炕上,自個兒則從矮柜里取出針線包來。
此時外頭霞光盡斂,天色已沈,她就著室中幽黃的燭光俐落地穿針過線,然后回到他面前。
“我……”力千鈞掀唇欲語,真開了口卻不知要說什么。
“一會兒就好,我很快便能縫補好的!彼尼樉活兒著實不錯,比廚藝還要好,自兩人相識以來,她已甚少繡花繡鳥,倒是時常替他縫補衣褲和布襪,補得妥妥貼貼的,也算稍能報答他的恩情。
他正經八百地坐著,她則立在他兩腿之間靠得好近。
然后,她綿軟小手忙著在他右肩上縫縫又補補,輕垂的臉蛋專注得惹人心悸,仿佛替男人補衣是件多么要緊的事,不容輕忽。
沉靜的氛圍緩緩靠攏,在房內彌漫著。
誰也沒說話,彼此沉浸在奇異的寧祥里,只聽到燭火燃燒的輕細聲響,和針線穿過衣料時的微音,再多的話,也就是自個兒的心跳聲了。
片刻過去,那雙柔荑在他肩頭打了個結實的線結,她突然傾身下來,略偏著螓首,用齒咬斷那條線絲。
“好了!迸呐难a好的地方,云婉兒將針線收妥,柔聲道:“我把線腳縫得很密、很扎實,應該能撐到你回來為止!
力千鈞意味深沉的眼從擱在右肩上那只小手看往她的臉。
他仰望著,燭火的幽光烙在黝瞳底,一明一滅地竄跳,仿佛要把姑娘此時的音容模樣也深刻烙進心底。
他微微笑!巴駜,我可能回不來!
纖細身子倒退一小步,她神情有些不穩,隨即聲略揚地道:“對啦,差點忘記,我幫你納了兩雙鞋,還跟大娘裁布替你做衣!
她旋身,忙碌地往矮柜里尋找,話沒停!拔沂浅媚愀鴰椭鞔笕说浇限k事的這段時候裁制的,現下咱們寨子跟‘江南玉家’好在一塊兒,幫主大人也跟玉家大爺走婚了,你們整隊要往域外去,這兩雙新鞋和幾件新衣你帶著,給你在路上替換!
找到用布包裹的鞋與衣,她調轉回來,發現男人早已立在她身后,兩人靠得好近。近到她能感領到他粗獷的男性熱息。
“我……我把衣衫的兩腋和腰間放得寬些,方便你活動,就不會時常把線腳繃斷了——”
“你聽我說——”男嗓低沉,目色也沈。
“……還有鞋,我把鞋底納得很厚實,鋪了棉的,你要不要套套看?看合不合腳?”說著,她忙要從布包里抽出新鞋。
“婉兒!绷ηрx驀地握住她的手。
布包掉到地上,他不讓她拾,僅是直勾勾、一瞬也不瞬地凝視著她,終于成功地逼迫她去正視他想談的話題。
瞳心輕湛,她臉色略蒼白,虛弱地勾唇!傲敃貋淼。一定會。”
“婉兒……”他嘆氣!榜R幫漢子們每出一趟門,定先把家里的事情安排好,畢竟能不能回來不知道,而這一趟走域外的路更是非比尋常,和以往的路程全然不同,其間會發生什么事、會遇上什么麻煩,沒誰能預料。我……我只是覺得該把一些話告訴你,說出來,了我心頭事,我才好心無掛礙地闖這一趟!币郧靶闹袩o誰,生生死死一條命,頂多是賠上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條好漢,可遇上這姑娘后,許多事不同了,心境也跟著變化。
云婉兒不語,小手由著他握,身子輕輕發顫。
男性峻容忽而興起一種豁出去的神情,奮不顧身,不吐不快。
他喉結上下蠕動,終于抿了抿唇,啞聲道:“婉兒,我想……我想要你!”
好直接!
說得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姑娘顯然被嚇著了,眸子瞠圓,原顯得蒼白的臉兒迅速浮紅。
力千鈞也沒好到哪里去,一樣被驚嚇到。
他琢磨過無數次“表白”要說的話,可恨的是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內心的欲念當真沖口而出,粗魯、直接、野蠻,但,他絕對真心誠意啊!
他想她。他要她。他當真喜愛她。
“婉兒,不是的!我沒那個意思!不對,我是說……這很復雜,我當然有那個意思,又非全然是那個意思!其實是……每回想到你,我心里就舒坦,我常常想起你。不管在外走貨或是有你在身邊。我……我都想著。”思緒紊亂,說得亂七八糟,但他到底“表白”了。
“……你想著我什么?”云婉兒暈暈然、茫茫然,直到聽聞那細弱的聲音,才意識到自己說話了。
男人的五官緊繃,整個線條更深邃峻厲,粗頸與額際的血筋淡浮,感覺得出心正高吊在半空似的,他兩潭眼井深黝黝。
“我想你煮的家常菜,想你煮的茶,想你說話、走路、和孩子們笑鬧時的模樣,我想著你和春花臉貼臉、說悄悄話的樣子,也想著你在燈下幫我縫補衣褲時,會是什么樣的神態?我想象握你小手的感覺,想了很多、很多,沒辦法克制,我、我還想……還想……”灼息拂上姑娘的玉顏。
一切正如他所說——沒辦法克制。
他寸寸迫近,姑娘不迎也不避,任由他的唇覆蓋了她的。
他低喘,高懸的心開始上下竄伏,模糊間像也聽見姑娘幽幽然嘆息。
她為何低嘆?
嘆息聲又為何流泄隱隱憂悒?
此際的力千鈞沒法兒多想,兩條強而有力的臂膀已帶足侵略性地環抱那具柔軀,將她抱得高高的、足不沾塵,幾想把她揉進自個兒血肉里。
姑娘的雙唇泌著甜香,軟得不可思議,猶如加了酥油打過的酪奶子。
她清潤的凝肌與他黝黑粗獷的膚色全然不同,這么滑、這么柔膩,像每每從江南地方走貨過來的絲緞一般,牢牢吸住他雙手。他撫過又撫,用長滿硬繭的十指來回游走,愛難釋手……
就是這具嬌軀,就是這種感覺,從初相遇時便一直刻印在腦海里。
他像是被無端端引誘了,瞥見過她的裸身,撫觸過她的肌膚,那樣的欲念沉靜且深重地扎下,他動心動欲不能把持,而今終能擁她入懷了嗎?
似乎……有什么不太對勁!
力千鈞霍然抬起頭,他完全弄不清楚究竟何時把姑娘帶上炕。
他壓著她,下半身抵在她腿間,兩人的衣衫皆凌亂,尤其是她的,不僅前襟開敞、腰帶被拉掉,里邊的單衣也被扯得松垮垮,他的手鉆進里邊肆虐,極度下流又貪婪地侵犯著。
倘若,被困在身下的姑娘能對他說出一個“不”字,能明確地拒絕他,又或者動怒地斥罵他、槌打他,而非緊閉眸子、抿著唇任由他擺布,力千鈞也許不會這么大受打擊。
姑娘不愿意,卻不敢對他言明!
他幾乎是以彈離的方式跳下炕,巨碩的虎軀直挺挺杵在三大步外,他暗赭的臉被驚得刷白了,從未想過有一刻,他會如此厭惡起自己。
男人火爐般的體溫一撤離,云婉兒雙眸便睜開了。
她從炕上坐起,微亂的長發披垂,圈著臉、散在兩肩和胸前,多少掩去裸露出來的春光,她把撩高的裙擺撫平,一手輕抓著前襟,眉兒終于淡淡挑動,把臉容抬起。
“力爺為何……不想要了?”她雙頰紅得極不尋常,眸尾濕潤。
她哭了嗎?是嗎?
力千鈞猛地又被重鞭一記似的,痛得肌筋都要扭絞起來,他咬牙強迫雙唇磨出聲音——
“你不愿意,該要明明白白說出來,該大聲對我說!我不是禽獸,我……我好歹也是要頭一顆、要命一條的馬幫男兒,若是為一逞私欲而強占你,我不僅瞧不起自己,也絕對饒不了自己!”
云婉兒思緒紛亂。
他的表白直接且熱烈,她懂得他的情意,內心感動狂歡著,卻也無法忽視潛藏于心的憂傷。
她矛盾至極,不知該不該回應,又該用什么樣的方式回應?
她沒想傷害他,只求一切皆隨他所愿!
鼓勇,她下炕走到他面前,眸波盈盈。
“我沒有不愿,我、我很愿意的。力爺絕非強占……是我甘心情愿的!彼碜尤灶澏抖叮e措卻無比大膽,兩手突然抓住他一只大掌,將男人的手扯進敞開的襟口內,壓在飽挺的乳上。
力千鈞低喘了聲,粗魯地抽回手,胸膛起伏劇烈。
幽光中,他一張臉被照映出明暗,那神情前所未見的復雜——惱怒,羞愧、莫可奈何、抑郁且心痛,痛得五官都微微扭曲。
“力爺……”怔然佇立,婉兒心也絞著。
“我想要,你乖乖就給了?明明嚇得全身發抖,卻一聲不吭想咬牙挺過去嗎?”
“不是這樣!睋u搖頭,淚光微現,她費勁忍著!拔腋屑つ,我只是想給你你要的。你要我,不是嗎?我、我可以的……我沒害怕。”
所以,他仍是強迫她了,用一種隱微的方式,在無意中對她恃強凌弱,讓他一旦開口要求,她便沒法拒絕嗎?
力千鈞努力平復內心躁亂,抹了把臉,方唇扯出一抹笑,苦得很。
“婉兒,拜托別跟我提什么‘報恩’、‘以身相許’等等的字眼,也絕對別因為感激而允許我傷害你、占你便宜。你對我沒有男女間的感情,沒關系的,我……我總歸是昏了頭,是我自作多情,今晚的事全是我錯,我很不好、很糟,我對不起你,我……你原諒我……”
“力爺——”
云婉兒來不及喚住他,那高大身影頭一甩,毅然決然踏出這渾沌情昧的小所在,然,即便喚住了,她又能說些什么?
茫茫然啊茫茫然,她能給的,他不愿取,他索求的,她偏又給不起,到底誰負了誰的情,誰又比誰傷心?
淚眼迷茫地望著牽掛的人離去,她對他哪里不是男女間的情意?只是他不懂啊,很不好、很糟的那一個從不是他,而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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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蒼茫的西南天際降下小雪,“霸寨馬幫”和“江南玉家”的人馬終于集結完整,備妥所有東西,騾馬隊伍在母騾春花領頭下啟程,馱著中原的茶葉、布疋、煙草等等貨色,踏向未知的旅途。
大小漢子們離開的這一日,“霸寨”的女人們好多都來送行。
此次走貨盡管兇險萬分,但男兒志在四方,走得通便是響當當一條好漢,而“霸寨”的女人們同樣頂天立地,男人不在身旁,也自能將寨中老小照顧妥當,守著家園。
云婉兒也在送行的女人堆里。
隊伍即將啟程的前一刻,她抱著包袱擠過層層人群,男人們正和家里妻小話別,連幫主大人也拉著娘親的手說著話,而那個體型高壯如巨塔的黑漢卻默默立在心愛母騾身旁,手勁一如往常輕柔,不斷撫著母騾光滑的皮毛。
驀然間,仿佛心有靈犀,他微惑地抓抓黑硬得像會扎疼人的短發,身軀往旁一側,一下子便在人群里看見她,炯目再不能挪移。
擠啊擠,擠得喘吁吁,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云婉兒終于站在他面前。
“你忘記把衣服和鞋子取走……我給你送來了!闭f著,把緊抱在懷的包袱遞去,眸光怯怯的,語氣也怯怯的!澳闶障隆=o你在路上替換!
力千鈞欲言又止,似乎不曉得該怎么辦,只會死瞪著那個包袱。
他深覺沒臉見她,再加上情傷頗痛,已連著躲她三日。
然他雖避開她,私下卻托了寨里的小少年山子幫忙照看著,那些提水、劈柴等等重活兒,仍有幫手罩著她。
捱到今日終于要離寨,他內心竟翻騰一股描繪不出的落寞。
想見她,再見一面,又煩惱真見了面該要如何?
然后,她人就出現了,帶來她為他親手縫制的衣鞋。
“收下好嗎?”她勾著唇似要笑,兩丸玉瞳卻泛開可疑的水光。
力千鈞一驚,忙伸手把包袱抓在懷里!爸x謝!闭Z氣僵硬。
她垂頸笑了!鞍だ锍艘滦,我還放了兩大包蜜棗干和腌梅子,給你和春花在路上當零嘴兒吃!
“嗯。”他點點頭,下意識往左右兩旁瞥了瞥,發現不少男人正跟他們的女人話別,而今,他面前也來了一位好姑娘,她這模樣與“霸寨”的女人們真像,仿佛也是來為自個兒的漢子送行……停!猛地,他咬牙繃顎,喉頭一顫,命令自己別再胡思亂想。
“走——”幫主大人躍上棗紅大馬,揚聲朗喊。
隊伍要啟程了。
“回去吧,把自己照顧好。”力千鈞內心嘆息,面容凝峻,母騾的紅漆鈴鐺在這時叮咚響起,催他跟上。
“力爺……”她輕喚,腳步不禁隨著隊伍走。
他聽見了,身形微頓,仍邁開步伐往前,卻聽到她在身后柔聲說著——
“我跟春花再三拜托過,春花應了我,她說,一定跟你一起平安歸來。”
一定、一定要平安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