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死了——。
所以,熱鬧鬧的周末晚上,跑堂了一下午后,徐七夏拖著腳步,爬著樓梯回她舊式五樓公寓樓頂的違章建筑時,好好的居然扭到腳,她便覺得這實在是一個壞預兆。
當然,要說她迷信也可以,但她想不到更好更貼切的解釋。要不是壞預兆,為什么好好沒事的爬個樓梯,爬著爬著會拐到腳?
所以,那有的沒的逸出平;虺R幍,都是一種預兆,而且壞的居多,都在警示著什么——她一頓!突然想到上次那個謝海天說了什么“磁場”、“緣分”什么的,冷不防打了個寒顫,起了一些疙瘩。嘖,去去!
她嘖一聲,怕別不小心,被他被影響了就糟糕。什么緣分!去去,她還想說月老啦!都什么年代了,還說那種老掉牙的東西。
不過,話說回來,運氣這種東西,大概是有的。好運、壞運、霉運、鴻運——像她現在,不折不扣,就是正在走黑星大霉運,連爬個樓梯都拐到腳!
想想,從她白花花——或者說黑沉沉——的少年到一朵花(或者說雜草)的現在,都沒有走運過——嗯,應該說運還是有的,但都是壞的,霉的?傊\氣之不好的,到最后也懶得拜神求佛保佑了,反正沒有靈驗過。
進了屋,洗洗刷刷吃吃又洗洗后,也不過才八點半,夜還長得很。想想甜蜜歡樂的周末夜,街上多的是雙雙對對的男女,人家卿卿我我的,她卻一個人,形單影只好不凄涼地窩在五樓頂的違章建筑里,無聊地上網瞎混,頂多再看看電視,連個DVD都沒有。
不過,呃,她有電腦,這是她吃飯掙錢的家伙,所以才能上網瞎混。
實在,每個月的有線電視網路費實在有點貴,付的真肉痛,對她來說簡直算“奢侈品”,但要是不安裝,日子豈不是更無聊。她已經像日本那電視劇說的,很“宅”、很“干物女”了,要是連個小小的享受都沒有,豈不是更凄慘!
再說,為了工作,電腦是必須的,有電腦就該上網,要不豈不暴殄天物,所以一切就這么順理成章。
總之,她給自己找一切借口,心安理得地“奢侈”下去。
真是,這年頭,不曉得誰規定用電腦繪圖這種東西?先不要說吃錢的軟體,那種電腦格出來、僵硬格式化的東西,畫畫的韻味都不見了。所以,她并不這么喜歡用電腦繪圖的,她還是比較“古董”一點,喜歡畫紙晝筆顏料,可電腦繪圖成了一種趨勢,跟不上時代就落伍,落伍就大大可能被淘汰,被淘汰就沒工作,沒工作就沒收入,沒收入就沒飯吃,沒飯吃就不太好玩了。
所以,又是所以,她只好乖乖地跟上潮流,但她老覺得那些電腦繪圖軟體畫出來的東西——哦,那些男男女女的美美的圖,沒有靈魂。
是的了,靈、魂。
那些美美的圖,配著美美浪漫的言情小說,很受小女孩歡迎,但她自己看了老覺得難受。線條是很美啦,電腦軟體很萬能,可以控制的很好,可每張圖每張臉看起來都差不多,沒有生命感。
不過,沒什么好抱怨的——好吧,算她嫉妒好了,她費心費力費時手繪的圖,都沒人家隨便用電腦滑鼠這里點點那里點點、沒花幾分力氣印出來的受歡迎。所以,她也學乖學聰明了,干脆同流合污,有圖才有財,有財就有飯吃,所以沒什么好抱怨的。
不過,好景總是不太長,每個月那個電視網路費,實在會吃人,一塊一塊出去都在吃她的肉。因為什么都要吃錢,電腦吃錢。網路吃錢,什么都吃錢,光靠畫畫不能飽肚,所以每星期總有幾天要跑堂,她叫那做苦力工。
鈴——電話冷不防響起來。徐七夏一驚,咋跳起來。真是!她揉揉胸口,這心臟未免有點脆弱。
“哈,我就知道你一定在家。”接起電話,剛“喂”一聲,那頭就蹦出滿不在乎的嘲笑,自信滿滿,自以為是,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似的。
“你又知道了!彼龥]好氣。
“當然!你這不是在了。我想也知道,周末晚上,你沒人約,沒地方可去,當然只有窩在家里!
他怎么知道有沒有約,那樣想當然!這個討厭的謝海天,聽聽他那口氣,壞心又自以為是。
“那又怎樣!”他自己不也一樣——哦,不,電話中嘈嘈的,聽起來,他似乎在外頭。
“我現在在伊黎餐廳,你馬上過來!敝苯酉旅睿钜!他以為他是王?
“我不要。”她干么聽他的。
他似乎頓了一下,然后有些雜音,她隱隱聽到似乎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似乎不是獨自一個人。
“你跟洪士偉在一起是不是?”她問。
“士偉在,你就來是不是?”他反問,語氣有點沉。
“就算他在,我也不去。”
“為什么?”霸道的家伙追問。
“不為什么,太麻煩了。我已經洗了臉,牙也刷了,而且也洗好澡了,不想再出去。”
“現在還不到九點,你就什么都弄好,準備睡覺了?”
“不行嗎?”他的口氣讓她小小反感,扁扁嘴。
“當然行。”意外的,他竟然愉快笑起來,一點都不諷刺!暗@么早睡,你不覺得太無趣沒意思嗎?”
“早睡早起身體好!
“提早進入老年人的生活型態,太沒意思了。”
“既然沒意思,你還打電話來干什么!闭媸!這對話真沒邏輯又沒營養。
“我以為有士偉在,你會巴巴地馬上飛過來。”
嚇!一點都不修飾,把她看得那么……呃,扁——還是糟糕?
“我跟你說了,我沒有暗戀他好不好!”是有點理不直氣不壯啦,但絕對不是心虛。
知道士偉有女朋友時,她是有的小小失望啦,但——但,這是人之常情對不對?可瞧謝海天把她說得,跟什么似地!老實說,她窩囊得連說“喜歡”都沒那個心臟跟膽,更別說跟個漂漂亮亮。時髦性感的女人搶!
她啊,就是有點沒出息。
但沒出息不代表沒個性沒脾氣好不好?呃,那個……嗯,只有一點點啦,可一點點也足夠了。
徐七夏下意識挺挺胸,把馱著的背挺起來。
“是的,你說過,你沒有暗戀他。那么,你是光明正大喜歡了?”
“那要跟很多人搶,太累了。我很窩囊的!彼降自谡f什么。∵@對話簡直越來越沒營養。
但她老老實實交代了,這樣他就該放過她了吧。
“自己想要的東西當然就要盡力爭取。搶就搶,怕什么?你這樣未免太沒出息。”那口氣,傲慢得,很是不以為然。
“對,我就是沒出息。這關你屁事!”惹她一點火。
“當然關我屁事!敝x海天卻正正經經,很是一回事。“聽聽你自己說的,你明明喜歡士偉,只是沒膽子說對吧,沒關系,我看上你了,你要是喜歡士偉,我就跟他搶人。”
看上她?那口氣跟看上青菜蘿卜,還是這只白狗那只黑貓一樣!他能不能用點文明有教養的字眼?
“你能不能用點文明又文雅的語句?而且,你看上我哪點?再說,你看上我,不代表我也得看上你。”竟然既不驚也不訝更不錯愕,神經實在有點鈍!
“你一點都不驚訝嗎?”他不答,反問她。
“怎么驚訝?你那口氣,說得跟吃飯大便一樣。”
“唔……”謝海天居然沉思似的,半天不說話。
“干么?”他想知道的,便追問不休,非達目的不可,霸道得很。她問的,他卻毫不在意,有聽沒有進,純當耳邊風!澳氵沒說你到底看上我哪點。”
呃……她是不是有點“太有出息”了?一開始碰到謝海天,遇上他那兩道刺人的白刀光,她還結結巴巴的;這會,她未免跟他對答得太“溜”、太“順口”了吧?
呃,都是因為他那討人厭的口氣跟態度吧?她還是會縮一縮,沒出息的嚇一嚇,可沒出息歸沒出息,忍不住就頂一頂嘴。
“看上就是看上,我怎么知道是哪點。”那口氣大刺刺的,大有“這也需要問”的不以為然!昂昧,你到底來不來?”
“不去。”隔著電話,她好有勇氣,應對自如,要是面對面,難保不謝海天一個瞪眼吼人,她就沒出息的龜縮起來。
“你不來,那我過去好了——”
“不行!”徐七夏反射叫起來!澳悴灰獊恚∥乙,再見!”喀嚓一聲便把電話掛了。
等手離開話筒,她才恍醒似的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完了,這下子那個謝海天一定沒完沒了。
果然,電話立刻又響起來。她又咋跳一下,一定是謝海天,不接、不接。不敢去接。
那家伙除了自以為是,還老一副理直氣壯外加理所當然。那種人對自己總是很有把握,氣勢就盛一點——應該說,是猖狂得很。所以,就算他不犯人,別人看得也很礙眼。謝海天身上雖然沒有那么猖狂的神氣,但也夠自以為是。其實,不管他霸道、傲慢或自以為是,都不關她的事,跟她沒關系。但他突然說什么“看上”她,莫名其妙被扯上關系,沒關系也變有關系了。
看吧,她就知道!好好的沒事拐到腳,她就知道那準是跟壞預兆,果然——
時鐘滴答,外頭太陽已經曬到屁股了,木板床上被太陽曬到屁股的女孩翻個身,一只端腿跨在棉被上,繼續睡她的,隔窗照進的陽光這下子曬到她整個屁股。
“七夏!快起來了,太陽都曬到屁股了還不起來!”門轟的打開,七夏媽扯開喉嚨大聲喊叫,一邊伸手掀開被子。
被子下露出一團小肥肉,手短腿短身體也短,身體乍暴露到空氣中,本能的縮成一團,短短的手腳顯得更短。
“還不快起來!”七夏媽拍了她一下,催促著,急驚風似地又刮起來。
被暴露的七夏懶懶伸出一雙短手,伸個懶腰,一邊還打個大呵欠,突然想起什么似地,猛然睜開眼睛,一股腦兒爬起來,一下子沖到墻邊。
靠里頭的那面木板墻上,密密麻麻地又刻又劃了好些痕跡;仔細看去,像似被刀子或什么比較銳利的東西劃的,一橫一橫的,大概都一個指頭寬,有的淺、有的深,有的高一點,有的低一點,但大致上都相差不遠,都集中在差不多的高度,不過幾公分的差別,頂多差個一公分,有的甚至幾乎疊在一塊。
七夏背貼著墻,腳跟抵著墻根,使盡力氣的抬頭挺胸,然后伸手摸著頭頂后的墻,來回比劃著,比較了半天,才小心地用指甲打橫一劃,然后手指小心地抵著剛劃過的地方,慢慢地轉身過去,屏住呼吸,等著刑期宣判似地,又期待又怕受傷害,終于把心一橫,狠狠看過去——
“哎……”一聲哀號。
不會吧!怎么會這樣?剛剛劃的橫杠和旁邊的幾乎重疊在一塊,甚至好像還要矮上一兩公分——怎么會這樣!沒長高就算了,還倒縮!
她不死心,又重新量一次,再一次,但不管幾次,都差不多,一個不小心,還越量越矮。
怎么會這樣!六年級的今天就要量身高體重了,怎么辦?
“七夏,你還不快起來!再不起來就要遲到了!”七夏媽在客廳吼叫!
七夏轉頭看看時鐘,心一慌,絆到自己的腳,栽了下去——
“后面的快點!排好隊,一個一個進來!”手臂被人一拉,扯了過去。
“叫什么名字?”有個破鑼鍋嗓在她耳邊吼叫。
她一震,忽然發現自己在學校保健室里頭,保健室里面都是人,男生一邊,女生一邊,各排了四五個,擠成一團。
“哪一班的?叫什么名字?”保健室的歐巴桑不耐煩的又對她吼叫。
“啊?四班,六年四班。徐七夏!毙炱呦囊换,脫口說出名字。
歐巴桑對了班級跟名字,粗噶說:“把鞋子脫掉,站上去!毕掳统可砀叩臋C器挪了挪。
徐七夏脫掉鞋子站上去,發現大家好像都在看她,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
“抬頭挺胸,別駝背!”保健室歐巴桑大聲叱喝!耙呀泬虬耍駝背!別跟烏龜一樣縮頭縮腦的,人家都看不到了!
大家都在看她,一邊還指著她笑,簡直丟死人了!徐七夏低著頭,找不到地方可以躲藏,心里不停祈禱,希望這一切快快結束。
“一百三十八!”保健室歐巴桑大聲說著。
大家又在看她了。拜托,小聲一點,不要那么大聲。她心里偷偷說著,不安地瞄了旁邊那個白凈清秀的男孩一眼。
“一五八公分!彼牭搅磕猩沁叺模莻白凈年輕的保健室阿姨說。
“一三八!”好死不死,偏偏那個保健室歐巴桑像怕她耳背似的,又大聲重復了一遍。這回連他也轉頭過來看她了。她不敢看他,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在笑她。
“……才一三八公分,徐七夏好矮……”
“誰?那個徐七夏?哦,我們班的……我還以為是隔壁班的……”女生隊伍那邊,嗚嗚嗡嗡嘰嘰喳喳的。
!讓她死了算了!
她還真希望躲在墻壁里,消失算了……
哈哈哈!哈哈哈!
大家都在笑她,連他也在笑她……。〔,他們都背對著她,沒人理她。那個又白又可愛的黃玲玲又長高了三公分,女生圍著黃玲玲,大家都在跟黃玲玲說話,沒有人理她……
“啊!”冷不防被人撞了一下,她一震,下意識摸摸被撞的手臂。
四周圍鬧哄哄的,熙攘嘈雜。她覺得奇怪,定神一看,奇怪,她居然在捷運站里頭。低頭一看,她身上穿著她高中時的制服。
“啊,你們看,那個女的好高,跟電線桿一樣!
“看她底盤那么大,跟鴕鳥一樣!
她回過頭去,背后三四個跟她穿著一樣制服的女生,個個長得細手細腳,小鳥依人模樣,指著她的方向在笑。
徐七夏下意識駝起背,霎時覺得月臺上的人好像都在看她,渾身不自在,龐大的身軀無處安放,快步走到角落,幾乎貼著墻。
“啊,你們快看,是洪士偉!”當中一個女生突然嬌聲叫起來,指著入口那里。
徐七夏一動,下意識又駝了駝,往墻里更靠一下,小心翼翼的抬起眼,順著他們目光曖昧瞟動的地方看去,然后就看到了他。
入口那里,幾個男女生走在一起,談談笑笑的,看制服是他們學校的——隔壁那間明星高中的學生。幾個男生都長得白白凈凈,眉清目秀;女生文靜溫柔,笑起來甜甜的。走在中間那個男的,比別人高一點,也英俊一點。
啊,是那個洪士偉——
徐七夏突然緊張起來,趕緊低下頭,不敢再往那個方向看去。
他們走進捷運站,碰巧就站在她左前方。她不敢動,不敢抬頭。眼前人來來往往,沒有人注意到她,沒人朝她看一眼。
她聽著洪士偉他們幾個人愉快的說笑著。他們在談大笑甄試的事,還有幾所知名大學的系所,哪個系怎么樣,哪個系又如何,感覺好像在談外太空,和她完全是不同的世界。
她偷偷看著洪士偉,望了一眼,就趕緊低下頭,好像褻瀆了他似,覺得有些不安;同時又怕別人發現她在看他,不安地朝四周望一眼,根本沒人注意到她,才放心地又飛快地偷望洪士偉一眼,然后趕緊又低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