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不要她了。
她傷心的哭了很久,哭到太陽下山還在哭,哭到天黑了,還覺得很難過。她有聽到大家在喊她、找她的聲音,但她不想出去——她們都不要她了,她還出去做什么?
老實說,過了晚餐時間后,她的肚子就變得很餓很餓了,但是她還是賭氣不出來。因為,她很怕自己真的必須離開孤兒院。
夜晚的海邊又暗又可怕,除了浪濤聲變得震耳欲聾外,其余什么都聽不見;除了白色的浪花像白緞般不斷的卷來外,連海岸線也看不見。
夜晚的海邊很恐怖,但是比起這些,她更害怕再聽到院長叫她離開的話。
即使是夏天,海風還是很強,氣溫也愈晚愈低,她縮起肩膀,想讓自己沒那么冷。
“少爺,時間已經很晚了,我們快回去吧。”
有個聲音順著海風飄過來,令方敏有些吃驚。
這些人這么晚來海邊做什么?
“我還不回去,你也別打電話給我爸爸!绷硪粋聲音雖然年輕,卻透著一股威嚴。
難不成是離家出走?方敏直接想到這一個可能。
這個人怎么這么奢侈?有家可回卻不回,故意讓人擔心。
“少爺,不然您回車上吧,風很冷!
“你冷你回去。”冷硬的口吻。
這個人好任性,有人關心,卻不知足,怎么有這么可惡的人啊?方敏為他的父母和朋友抱不平。
“少爺……”
“我說你不用管我……”
“不可以任性!有爸媽就要珍惜,有家就要回去,有人關心你,就要說謝謝!”她跳出來大聲的喊,即使完全看不出那人的長相,也不知對方是誰。
方敏和方穎一樣,體內天生流著好打抱不平的血液。
找到她了!慕義飛的心如擂鼓,即使看不清她的樣子,從這聲音,他知道就是她。
“你自己還不是一樣!”他沖口回答。
居然訓他!?是誰害他大半夜還在外頭奔波的?
“不一樣,你有家,我沒有。你快回去,不要在外面游蕩。”方敏轉身就跑。
即使過了那么久,她的心還是那么痛。
她從來不以為自己是沒有家的人,但是現在這種感覺卻這么深刻、疼痛。
“喂,你要去哪里?”慕義飛還沒拔腿追去,方敏就因看不見地上的石塊而被絆了一跤。
“你沒事吧?”慕義飛擔心的蹲在她身邊,檢查她腿上的傷,“跳舞的人要是傷到腳就不好了。”
對她的擔心應該是類似“恨鐵不成鋼”、“不想讓她浪費自己的天賦”吧?他為自己找到解釋這些瘋狂舉動的理由。
“。俊彼趺粗浪谔?方敏驚訝的看著他,這才認出了他,“你是那個高中組冠軍?干嘛到這里來?”
她想縮回腳,卻被他緊緊按住。
“我叫慕義飛,不叫高中組冠軍。誠如你看見的,我離家出走了。你呢?”他撒了個小謊,輕輕拍掉她膝蓋和小腿上的細沙。
用肚臍想也知道,要是老實說他是來找她回去的,她不和他大吵一架才怪。大吵一架是無所謂,就怕她又跑給所有人追。
“我……”
她算離家出走嗎?她只不過是在被遺棄之前先主動跑走罷了。
眼淚拚命涌出來,她說不出答案。
慕義飛一時慌了手腳,忍不住把她按入自己的胸懷。
“你回家,不要管我!狈矫粝胪崎_他,卻連手也被他捉住。
“你一個人會冷的,我陪你!彼f。好像唯有如此,他心上的痛才會減輕一點。
她的指尖有點涼,他不想放,
“我不用人陪。你的家人都在等你!狈矫粝霋昝摚麉s文風不動。
“那么我需要人陪。”小女生一個,需要這么倔強嗎?
“你是大男生耶!狈矫粼捴写笥腥⌒Φ囊馕。
他可是為了她才這么說的,這個小女生竟然得了便宜還賣乖?慕義飛覺得他若不好好保重,恐怕會吐血。
“大男生如果想不開也會投海的,到時你就是罪魁禍首!毕劝沿熑瓮平o她再說。
真是,他若跟她一般計較,就退化成跟她同年了。
“不要隨便投海,也不要隨便賴上別人!你把手放開!彼恢睜恐氖,讓她有點害羞。
院里的阿姨說,只有男女朋友才可以牽手,他是什么意思?
“我不要!边@樣就相信啦?真是可愛。慕義飛覺得逗她很有趣,故意說任性的話。
“不可以,阿姨說女生的手只可以讓男朋友牽!彼昧ο氚咽殖榛貋,他卻握得更緊。
“那我就當你的男朋友吧,我們一起上學,一起跳舞!彼B皮、輕佻的說出這句話。
“誰要?”方敏不從的叫起來,卻覺得嘴唇被什么軟軟的東西碰上。
“我親到你嘍,你從現在開始就是我的女朋友了!蹦搅x飛得意的笑起來。
“不算不算,那才不是親,只是不小心碰到而已!狈矫暨B連否認,小臉卻燙得嚇人。
“既然不算,那就再來一次吧!”慕義飛再次湊近她,想捉弄她。
“大色狼!”方敏用手肘撞他,“我要當惡棍,不要當你的女朋友!你當色狼我就修理你!
趁他痛得松手,她迅速逃開。
“你修理我?”夜晚視線不太好,慕義飛笑著慢慢追去。
“惡棍當然要修理色狼!
方敏轉身面向他,兩手握拳,一副很不好惹的姿態。
慕義飛舉高雙手,擺明了好男不跟女斗。
“不要跟著我!狈矫艉鹨痪洌D身繼續走。
“喂,你為什么離家出走?”慕義飛跟在身后,明知故問。
方敏頓了一頓。
原以為孤兒院是她的家,現在卻什么都沒有了。
她突然想起害她淪落至此的罪魁禍首——
那個多事的資助者!
她應該去找他,叫他不要資助她!
對,這是解決整件事唯一的方法。
“喂,我問你為什么離家出走?”慕義飛見她沒回答,又問一次。
方敏回過神來。
“我沒有離家出走,我要回家了!”找到解決事情的方法,她頓覺輕松不少,繼續開心的往前走。
慕義飛為她的回答感到錯愕——
是什么使她改變主意?
“你想通了?”他很想探探原因,卻不知從何切入。
“對,我知道該怎么辦了。”方敏的心情很輕松,腳步也就輕盈起來。
“你打算怎么辦?”慕義飛繼續追問。
“去告訴那個人,我不要被他資助,不要接受他的安排!狈矫艨鞓返膹堥_雙手,像只快樂的蝴蝶,在沙灘上飛舞起來。
“那你的舞蹈怎么辦?”他心急的問,心中暗想,如果她真的來找他,他該怎么辦?
“就算沒有人幫助,我也照樣可以跳舞!
方敏很開心的笑著,心情好到讓她忘了懷疑慕義飛怎么知道資助者和她跳舞有關。
“跳舞若無法進步,就只有退步了,沒有人教是無法進步的!彼仨毑粩嗟膶W舞、練舞,好在將來代他發光發熱。
這是他在看過她的舞蹈后下的決定,卻不想老實告訴她,因為依她叛逆的個性,八成會跑到天涯海角去。
“我可以自創,跳自己的舞!
方敏很有自信的開始跳一些所謂“自創”的舞步,但那些在慕義飛看來,只有亂七八糟四個字能形容。
“看起來像幼稚園學童的涂鴉,別人看得懂才怪!蹦搅x飛哼道。
想自創舞步?太不自量力了。
“是你沒眼光!狈矫粲凶孕诺暮。
她有她自己的想法,根本不管別人怎么說。
“照這樣下去,你現在雖然是國中組第一名,但四年后,你可能連決賽的邊都沾不上!蹦搅x飛危言聳聽。
方敏愣了一愣。
這人說話好刺耳。
“你怎么老愛管我跳舞的事。空嬗憛!”方敏不高興的跑開。
“你現在大概是靠舞蹈比賽的獎金付學費吧?如果連決賽都進不了,你怎么得獎金?又怎么付學費?”他繼續殘酷的追問。
事實上,他真正擔心的,是她用那雙細嫩的手去做粗重的工作,用那雙令人驚艷的長腿去跑腿……
她的天賦應該發揮在舞臺上。
方敏從來沒有想過學費的事,他的話狠狠刺中她的心窩,讓她進退兩難。
“用不著你管。”方敏加速拔腿跑開,飛快的躲進她的秘密基地里。
“方敏!”
怕追丟了,慕義飛趕緊拔腿追去,司機則跟在后頭。
看見方敏往消波塊里鉆,他也急急跟去。
天太黑,他沒看見眼前的大石,額頭狠狠撞出一個包,但他沒有因此而放棄追趕。
“方敏,快出來!彼@入消波塊石縫里,在好幾次撞到頭,又好幾次差點跌倒后,終于找到把頭伏在膝蓋上的她。
“方敏,你怎么了?”
怎么才一眨眼,她的樣子就看起來很不好?
“我要自己在這里,你不要管我!狈矫綮o靜的說。
如果再也無法拿獎學金來繳學費,她該怎么辦?她必須好好想一想。
沒有獎學金,她要做什么?離可以打工的年齡還有好幾年,就算去幫忙做回收的工作,多一個人也沒什么大幫助……
除了跳舞賺獎學金外,她真的沒有辦法減輕孤兒院的負擔。
但是她的獎學金又有限,就算再怎么拚命參加比賽,也無法支付舞蹈教室昂貴的費用。
一定要跳舞嗎?其實她真正想做的是惡棍。然而方穎又說跳舞的她,比打架的她帥多了……
可是離開孤兒院,她就只剩下自己一個人……
“你要在這里,我也要在這里!蹦搅x飛耍賴的在她身邊坐下。
“你走開啦,這是我的秘密基地,不歡迎你。”方敏動手推他。
“難道你忍心讓一個離家出走的人流落街頭?那我不如投海算了!眹K,這丫頭真是難搞。
方敏分辨不出他話中的真假,只好逕自走到另一邊坐下來。
慕義飛不假思索的挪過去。
“你干嘛啦?不要過來!狈矫粲滞扑。
“我怕你心情不好,投海!彼槐菊浀恼f。
“我以后要當伸張正義的惡棍,才不會投海!彼纳駪B在在告訴別人,當惡棍是偉大的志愿。
“手伸出來。”慕義飛突然說。
她這么倔強,就算和她扯到世界末日也達不到目的,還不如先休兵轉移注意力。
“做什么?”她不依的把手藏到身后。
“你是我女朋友,我想牽你的手!彼酚衅涫碌恼f。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還有什么方法,可以把她兜到自己的世界里來。
“我沒有答應當你的女朋友!”方敏大聲抗議,
“這里又窄又小,你逃不掉,所以只能答應!彼榧橐恍。
“大色狼!”方敏邊叫,邊惶恐的退后一步。
眼看她的后腦勺就要撞上石塊,他迅速拉住她涼涼的手,她因而一頭栽進他的懷里。
慕義飛的心猛地撲通一跳。
方敏也緊張得全身僵硬。
不知哪來的沖動,他居然大膽的吻了她——
他很青澀,她也是,但她的唇柔軟香甜,令他滿心悸動。
方敏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好變成雕像。
“我已經累了,休息吧!
他拉著僵硬得不知所措的她坐在石塊上,一手攬著她小小的肩,讓她暖暖的身體偎在自己懷中,然后逕自閉眼休息。
他的嘴唇在發燙,而她的觸感在心湖里像漣漪般蕩漾。
“喂……喂……”方敏輕輕抗議,想起身,小手卻被他拉進外套口袋里。
“你吵到我了!彼]著眼睛說。
她手的觸覺也很好,他不想放。
“討厭啦。”
方敏想生氣,卻又覺得吵人家休息很沒禮貌,只好不甘不愿的垂著頭生悶氣,想趁他熟睡時溜開。
也許是手心傳來的溫度太溫暖,也許是她累了,沒幾分鐘就兩眼一瞇,在他的懷里睡著了。
發現她竟睡著了,慕義飛抿嘴一笑,伸出另一手摟抱她。
她真的只是個小女孩而已,
夜晚的浪濤聲大得驚人,他的心卻無比舒緩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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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敏第二天一早,就和慕義飛一起搭上車,由司機載回孤兒院了。
她還是沒想到該怎么辦,除了見機行事外,恐怕也沒有別的方法了。
孤兒院的所有人聽見她回來,紛紛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中庭來。
院長看到她,又喜又氣,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方穎、方茵和方欣則抱著她痛哭。
“你不要隨便離家出走啦!”方穎哽咽的說。
“我們好擔心,怎樣都睡不著,偷偷跑去找你又找不到,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啦?”很老實的方欣問。
“我們不會再說‘你好幸運’那種話,也不會亂羨慕你了,你不要突然不見了啦……”方茵抽抽噎噎。
“對不起,對不起!狈矫羧滩蛔∮挚蘖。
她們的眼睛比方敏還腫,讓她覺得自己很不應該。
“我們去請院長不要讓你去別的地方。”她們拉著她走到院長面前。
院長正在和慕義飛講話,像在商討什么大事。
“院長……”
她們正要說話,外頭突然傳來煞車聲。
一個院童跑去開門,外面站著一個西裝筆挺的司機。
只有慕義飛知道來者何人——
是他昨天安排好,來接方敏去學舞的司機。
那司機對慕義飛和所有人做個禮貌性的頷首,接著很有禮貌的問:“請問方敏小姐在嗎?”少主人講過,在外面要假裝不認識他。
方敏怯怯的躲在一群院童之間,方穎跳出來。
“你找方敏做什么?”她雙手擦腰,一副母雞保護小雞的模樣。
“我是飛騰財團的專任司機,受我們總裁之托,來接方敏小姐去舞蹈教室上課!彼緳C很有禮貌,畢竟他的少主人在場。
“她不會去,我們也不會讓她去,回去告訴你們總裁,方敏不要接受他的幫助和安排。”方穎理所當然的說。
“但是……”司機很為難,不知該如何是好。
“方敏,你認為呢?”院長問。
“我……”方敏抬頭看院長,眼里充滿猶豫和無助。
“方敏不會離開我們。院長,不要讓別人把方敏帶走!狈揭鹛皆洪L面前。
“方敏,你想去跳舞嗎?”院長露出“完全尊重她決定”的表情。
“院長,如果我不靠跳舞領獎學金,孤兒院會不會付不出學費?因為我想跟方穎她們一樣留在這里當惡棍!
她決定了,不管將來日子有多苦,她都要留在孤兒院。
就算不跳舞也無所謂,就算不讀書也無所謂,她要留在這里!
“當惡棍?這么小就想當惡棍?”這樣根本無法達到目的,慕義飛干脆跳起來,拉著方敏就走。
“你放開我!”方敏用力甩開他,兇巴巴的喊:“我就是要當惡棍!”
孤兒院是她的一切,她想永遠留在這里。
“要當惡棍等你長大再當,現在給我去好好練舞!”他把她推上車。
“喂,你怎么可以這樣?把方敏還給我們!”方穎在后頭追。
“我只是想送她去練舞而已,并沒有要綁架她,傍晚就把她送回來。”慕義飛說完,立即要司機開車,隨后車子便揚長而去。
“院長,他怎么可以勉強方敏?”方穎氣呼呼的問。
“讓方敏練舞才是對的!痹洪L語重心長的說,“你們想想,如果她可以站在舞臺上接受成千上萬人的掌聲,我們為什么要把她困在這里?”
院長說著說著,眼淚先流下來。
這些孩子雖然不是她親生的,卻都是她心頭上的一塊肉,要這么早就獨自面對這個世界,她怎樣都舍不得。
怪只怪孤兒院沒有能力栽培她。
“院長……”幾個院童見院長掉眼淚,也哭成一團。
“可是方敏是想和我們一起當惡棍的耶!”
“對呀,雖然她不夠兇,打架也不怎么行!
“現在讓方敏去學舞,總有一天她會回來,到時你們再一起當惡棍。”院長哽咽的說。
她好像知道她們口中“惡棍”的意義了——她們想一起長大,互相扶持、互相幫助,一直在一起。
那三個想當惡棍的女孩想了好一會兒。
“那樣好像真的對方敏比較好!边@是她們一致的結論。
“可是我一定會很想念她的!
“我們大家都是啊!
“那我們要趁她還在這里時,對她好一點。”
“嗯!彼齻兪箘诺狞c頭。
就這樣,方敏開始去舞蹈教室上課,在司機每天的接送和慕義飛的陪伴下,度過了國一的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