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身后輕快的腳步聲,許紹羽把視線從外面宜人的風景拉回來,轉身問:“挑好了?”
“嗯,”莫詠笑瞇瞇地摟著一大摞小說漫畫,臉上有種孩子般的光彩,“這家租書店書蠻全的,我找到了好些早就想重溫一遍的書呢,不過你可等久了吧?”
“我也有想看的漫畫!彼麚P揚手中的全套《銀河英雄傳》,自動自發地接過那摞書。
這是他們第二周的“約會”了,他發現莫詠真的是很“生活”的女孩,吃飯不愿去高級餐廳,偏偏喜歡去鉆什么“小吃一條街”,點一些稀奇古怪的沒吃過的風味小吃;逛街買東西也對服飾店、精品店興趣缺缺,路邊小攤倒是會流連忘返,租書店、音像店更是一家都不放過。
看慣了于陽帶著粉雕玉琢的時尚女子出入西餐廳、俱樂部,莫詠的過度平民化讓他些好笑又在意料之中。她本來就是個率性,自我,看重自己的想法甚于世俗的價值觀的女子。只是有時候,許紹羽會有種兩人更像是同性朋友而非異性朋友的感覺。莫詠似乎真的把他當成了姐妹淘,拉著他大街小巷亂逛。
“小詠說你們的約會沒干什么特別的事?”第一次出去玩后不久,他陪莫詠去上夜班時被小敏堵住問。
“嗯!彼蠈嶞c頭。
“怎么可能,就算你們兩個不知道‘浪漫’怎么寫,也應該有去吃飯吧?”
“吃了!
“吃了什么?”
“鴨脖子和熱干面!睋f是武漢的著名小吃,莫詠專程拉他轉了兩次公交車去吃的。
小敏一副要暈倒的樣子,又不死心地追問:“然后呢?”
“然后……去買碟。”踏遍了三條街頭的音像店才找到了莫詠想看的那部片。
“噢,是不是一部外國情色片,小詠最近一直念著要找出來看。”小敏眼睛一亮,“你們在一起看?”
“嗯!
“有沒有感覺?”
“什么感覺?”許紹羽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
小敏仰天長嘆,“天。∧銈冋娴脑谡剳賽蹎?約會一點都不像約會,簡直是死黨一起逛街。更過分的是,小詠真的把你當男的嗎?竟然連A片都一起看,看出點火花來倒還罷了,偏偏又跟我說沒有感覺!”
許紹羽不知對她的話做何反應,只謹慎地挑了一句絕對沒問題的回話:“那不是A片!
小敏連話都懶得跟他說,垂頭喪氣地走了。
莫詠恰好從員工室換衣服出來,問他:“小敏說了什么?”
他據實答了。
“不像情侶約會嗎?”莫詠挑眉,“那怎樣才像?”
兩人沉思半晌,得不出個結論,然后莫詠突然嘆氣,“干脆就照她說的,下次我們去開房算了,夠情侶了吧?”
他愕然,莫詠卻是一本正經的樣子。
也許是想到了莫詠說開房的事吧,許紹羽發覺街上的賓館原來是這么多,原先不甚注意的“××賓館”字樣因為她的戲語現在卻不由得入了眼。他偏頭看走在他身邊的莫詠,她今天竟然穿了條淡藍色的裙子,外面卻搭上一條寬大的白色薄外套,率性又溫雅,比平日的牛仔褲長T恤不知淑女多少。其實,她還是把他當異性來看待的吧,而且還不是普通的異性。
“我想吃炸饅頭!”莫詠突然把他拉進路邊一間小店,“剛好配榨果汁。”店主連忙把兩人的份端上來,兩串一份,一串涂辣醬,一串涂煉乳。
許紹羽暗皺眉頭,不動聲色地把其中一串換了過來。
“我喜歡吃咸的!彼p聲解釋。
莫詠看他一眼,沒說什么;槎Y進行曲的旋律突然在小店里響起,許紹羽一愣,隨即想起那是于陽給他的手機設定的鈴聲。他掏出手機,來電顯示果然是于陽。猶豫了一下,他還是按下了通話鍵。聽不到五秒鐘他就有嘆氣的沖動。
“知道了!蹦椭宰又С至巳昼娝艗,于陽還在那邊不知感激地哇哇大叫。真是!如果不是有事相求,他不會將手機帶在身邊,讓那家伙抓到機會拿另一件事煩他了。
“你最近好像總是在結婚?”對面的莫詠似笑非笑地問。
許紹羽微窘,知道她是在調侃他的手機鈴聲,“于陽打過來的,”他解釋,“他最近辭職了,跟一個學長合開了一間公司,問我要不要加入。”
“你怎么說?”
“我告訴他要考慮一下,不過那家伙太煩了,老是打電話催問。”其實他大可以直接拒絕的,可惡的于陽卻拿他要問的事要挾他。
莫詠又再看了他一眼,許紹羽不知何故突然感覺有點狼狽。他現在的心情,較剛辭職那時已平和了很多,答應于陽重新回到工作上也未嘗不可,只是自母親死后,突然產生的對整個世界的懷疑仍未完全消除。對于自己的職業,他有種矛盾的感覺。不知道是否是因為多年來被母親鞭策出來的慣性作用,他過去才那么努力地工作?頭緒還沒理清之前,他不想貿然地開始什么。再說,他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許紹羽看著不知何故開始神游太虛的莫詠,默默地想。
直至離開,莫詠仍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他也不打擾她,兩人慢悠悠地走在行人稀少的公園旁的人行道上,許紹羽偏頭欣賞將樹梢染紅了的夕陽,倒沒有被冷落的感覺。突然手上有了動靜,他低頭一看,莫詠牽起他的手正把玩。小小的孩子似的手指穿插在修長的指節間,同樣白皙,有一種奇異的和諧感。他唇邊淺笑,欣賞著這幅畫面,耳邊聽見莫詠拖著腔說:“其實我上學的時候,雖然不是什么好學生,卻是個優等生哦!
“嗯。”他心不在焉地應,目光舍不得離開兩人的手,不是很明白她想說什么。
“因為我喜歡看書呀,也很享受學習的過程,成績才很好。正因為當過優等生,所以我很清楚,也許你能把一件事做好,但如果不是真正的喜歡,你是不可能把它做得很好的。”
許紹羽緩緩抬頭,對上莫詠無比認真的雙眼。她微笑著補充:“聽于陽說,你以前在公司很牛喔?”
他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她也一直微笑著與他對視。突然,他輕輕偏過頭去,按住雙眼。
“怎么了?”
“很耀眼!蹦怯吃谒劬锏穆淙沼鄷,很耀眼,刺得他眼睛都熱了。
其實,說不感動是騙人的。她已經注意到了,自那夜起,許紹羽就特別小心她的飲食。兩人一起逛街吃東西,表面上要吃什么隨她,但凡是酸辣或是冰的這些對胃刺激較大的食物,他都不露聲色地替她擋回去了。碰上學生放學,店里較忙的黃昏時分,他總打電話來問她吃飯了沒,若是她還沒吃,他很快就會出現在店里約她出去吃飯。
他的性格溫和,在這種時候也強硬不起來,但他只要微笑著輕問一句:“一起去吃吧?”那略帶無辜的語氣,似乎沒想到會被拒絕的神情,她拒絕不了。托他的福,現在女孩子們都知道他們在一起了,她不知道她們對此有何看法,也不關心。不過,也許是許紹羽總是溫溫的樣子吧,他一出現,那些女孩就勤快起來,趕她出去和許紹羽吃飯——天知道她們到底是怎么想的。
莫詠心里也明白,照許紹羽的這些表現,他怎么可能會真的隨她放任自己的身體不管,只眷戀一時的溫暖呢。也許,會勸她去醫院吧,現在不說,是害怕她賭氣逃開嗎?她真是自私的人呢,任著他隱忍憂傷卻不做任何表示,抱著能拖一天就是一天的想法。正如所說,她只是在貪戀他的溫柔。
晚上接到的那通電話,證實了莫詠的猜測,那是于陽打過來的,“紹羽在你這嗎?”
“不在!
“那就奇怪了,我還以為他到書店找你了呢,手機也不接……還是在洗澡?”
“可能吧!
“他還叫我一弄到手就第一時間通知他呢,真是的……你一會就回去了吧?幫我告訴他他要的資料找全了,叫他上Email收一下!
“什么資料?”
“國外最好的研究癌癥的醫院呀,突然就讓我去美國是幫他查一下,神秘兮兮的什么都不肯說,問他是不是得癌癥了,還當即叫我去死,現在要是大過年的多衰呀!
莫詠靜默了一會,平靜地對著話筒說:“你最好還是自己告訴他吧,還有,別跟他說你曾打過電話給我!
“為什么?”
“你這樣把他秘密拜托的事大肆宣揚,不怕他從此不接你的電話嗎?”
“是這樣嗎?”話筒那端于陽的聲音半信半疑,“不會是你得癌癥了吧?”
她輕笑,“雖然現在不是大過年,我還是要叫你去死!
九點整,一瓶熱牛奶準時放到了柜臺上,莫詠老實不客氣地抓起就喝,一邊打量充當送奶工實在是暴殄天物的帥哥。
“怎么了?”許紹羽被她盯得有點毛骨悚然。
“頭發,”莫詠比了比,“是濕的!
“剛洗澡!
“頭發沒擦干就出來吹風,小心感冒哦。”她說著走進員工休息室,打算翻出以前放在那的毛巾給許紹羽擦頭。找到毛巾正要出去,開門卻看見許紹羽背對著她正在講電話。莫詠輕輕掩上門,轉身面對狹小的斗室,開始甩著毛巾數起數來。數完300,她拉開門走出去。許紹羽剛剛收線,不動聲色地接過毛巾,道了聲謝。
“我有個地方特別想去一趟!蹦伻魺o其事地對他說。
“那就周末去吧!
“我想明天就去!
許紹羽一愣,“明天才周四,你不上班嗎?”
“可以請假嘛!我就想明天去!彼柭柤。
許紹羽點頭,沒再說什么。
想去的地方其實是個兒童公園,或者說是廢棄了的兒童公園。由于市區遷移,設施都已經搬去了新的公園。這里人跡鮮少,草地也因為無人管理,野氣起來。莫詠領著許紹羽七拐八彎,鉆進一片四周圍著蔥郁大樹的空地。
“呀!”她大叫一聲撲倒在軟綿綿的草地上,“好舒服!”幾只原本在悠閑踱步的鴿子被她嚇了一跳,撲騰著翅膀躍起來,重又落到不遠的地方。
“這地方是高中逃學時偶然發現的,喜歡得很。后來去外地上學了,好幾年都沒來了,最近突然想起來,幸好還是老樣子,沒什么改變!
許紹羽輕應聲,在她身邊坐下,卻望著一個方向出神。
莫詠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有那幾只不怕人的胖嘟嘟的鴿子在悠閑地散步。
“它們是公園搬遷時的漏網之鴿,不知吃什么養得這么肥,我們抓回去下酒可好?”
許紹羽輕笑,“它們使我想起來了小時候的事情!
“嗯?”
他卻沒再說下去,只撥弄著身邊的草,仍是望著鴿子。
莫詠也不追問,翻身坐起,撿些枯枝野花插插弄弄,自顧自玩得不亦樂乎。大功告成,她滿意地拍拍手,扯許紹羽過來看。那是兩根樹枝用草葉綁成的十字架,斜插在地上,上面纏繞著些野花,更有串滿天星垂吊下來隨風輕輕擺來擺去。煞是野趣可愛。
“喏,莫詠之墓!彼Φ脹]心沒肺,“我第一次發現這里時,就想,以后若是能長眠于此該多好,可惜沒有人幫我挖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