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注視的感覺讓她挑起了眉,半瞇了眼迎著日光,小樓上人影一晃,她卻認出了他。那頭豬!光天白日的還要光著身子,真是不知羞!她抿緊唇,刻意忽略心底涌上的忿怒。
風吹過,她打了個冷顫,低喃了終于轉頭而去。
她走了兩步,卻突然撞上了什么。乍然受驚,她未抬頭便吼:“你走路都不出聲的么?鬼似的——”在怡春樓,她的確是有資格向任何人發火。但——她的聲音突然頓住,瞠目看著手抵著赤裸的胸膛,表情傻傻的。
“怎么?貓咬了舌頭?”帶笑的聲音在她頭上方響起。她半僵著身子抬起頭,展露嫵媚的笑,“原來是史將軍,妾身失禮了……”就算他是頭豬,但好歹也是怡春樓的客人,看在錢的分上,她還是會很——很有禮貌的。
“這不怪你。要怪就怪這該死的鬼天氣!”他透著笑意,顯然聽到她剛才的詛咒,“還滿意你所看到,所摸到的嗎?”他低著頭;正好讓她看清他眼中的戲謔笑意。
“滿意!像史將軍這樣好的身材已經很少見了!彼唤浶牡匦χ栈厥謪s禁不住又看了一眼,真是令人垂涎的溫暖。
“如果你想,我很愿意向你提供我的溫暖……”因她的目光,他的唇上揚成弧。
“史將軍又在說笑了!甭殬I性的笑容嫵媚嬌艷,帶著討好與獻媚卻讓他不自覺地瞇起了眼,她又縮回那層殼里。不過沒關系,他有辦法擊潰她那層厚厚的、令人厭的殼。
“如果史將軍沒有什么吩咐,妾身就先行告退了。”她退了一步,然后優雅地轉身。她可不想再和這頭豬有任何瓜葛。
他的唇噙著笑,輕輕地吐出了那兩個字,滿意地看她僵著身子,“寒兒——”他再叫,踱步上前。
“寒兒……”他還在叫,如一支利箭刺進她的心房,又仿佛有人一點點揭去舊傷疤,讓她疼痛無比。
“不要叫!”她僵直著背脊,連聲音都是硬邦邦的。不要,她不要這名字由一個男人口中叫出。不要!她捂著耳朵,大聲喝止他。不要來提醒她過去的一切——她不再是寒兒,她是岳紅紗,一個無血無淚的冷酷女人——就那樣,讓那段溫情活在記憶、埋在心底。
“寒兒……”他卻仍在叫。
“為什么這樣待我?”她忿忿地想,在他近身的同時,猛地轉身如憤怒的母獅,用尖爪利牙撕扯他。
他沒有動,仿佛要任她將他撕成碎片。那種沁人肌膚的疼痛讓他有種錯覺——仿佛已與她融為一體,如此真實地感受到她的悲傷與憤怒。
“混賬!王八蛋!狗屎!該下地獄的豬……”唇齒沁著澀澀的血腥,她仍用最卑劣、最惡毒的言詞詛咒他。史朝義抬起手,卻只是輕柔地捧住她的臉。因為是她,他只有滿心的憐惜。不說一句話,只以唇吻住所有未出口的詛咒與悲泣。舌尖觸到的腥甜混著她的香氣是種醉人的芬芳。
“原來沉淪一顆心是件很容易的事!彼@樣想,但要制服一頭暴怒的母獅卻不是件很容易的事。他牢牢鎖她在懷,隨她發泄所有壓抑已久的憤怒與悲傷,“好了,不要再逃避,不要再迷茫,你是岳紅紗,也是寒兒,再怎樣刻意逃避遺忘,這都是永遠都無法改變的事實……”撫著她散亂的發,他出乎意料的溫柔,“不管是十四歲的寒兒還是現在的紅紗,我都喜歡!
“你喜歡我?”她的臉頰貼著他赤裸的胸膛,他的胸膛即便冷風也未改變的溫暖,她的頰也不覺微燙。但她的眸、她的笑卻仍是冷冷地透著蒼白的凄傷,“你為什么喜歡我?喜歡我什么?除了這一具還算美麗的空殼,你還對我了解多少?別以為從嬌麗那兒知道一些我的事就等于了解我,你這大白癡!”他不是第一個說喜歡她的男人,卻為什么讓她如此心蕩神馳?
“我不是一個白癡!彼嵵氐芈暶鳎拔铱刹幌雽砦覀兊膬鹤右蚰愕脑{咒而變成個白癡!
她哭笑不得,“收回你所謂的‘喜歡’吧!我可不是那種癡等男人來愛的傻女人!”
“我知道!笔烦x聳聳肩,“你又要說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嗎?反正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你瞧,咱們一個壞,一個惡,豈非天生的一對、地設的一雙么?”
“別賣弄口舌,你這些花言巧語我聽得多了,只會覺得無趣肉麻罷了!痹兰t紗直直地看著他,“說出你的目的你的理由,我不需要你廉價的感情。”
史朝義沉默,然后笑了。他以極低沉的聲音說:“我愛你——愛你,如同愛著另一個自己,我相信你是上蒼對我的恩賜——你是這世上惟一為我而存在的……”
“為你?!”岳紅紗牽了牽嘴角,那樣蒙眬似夢的眼神!皬那澳飳ξ艺f過‘我乃憑她而來,卻非為她而來。’我的生命,不是為了她也不是為了任何人,而是為了我自己……”
以手相牽,他以肯定的語氣道:“或許從前是那樣,但從你我相遇的那一刻,一切都不一樣。你是為我而活,我是為你而生,命運相系、生死相連,誰都無法舍下誰……”
“真是很好笑的笑話!彼龘u著頭,大笑著,直笑得彎下腰去,“你怎么可以對一個你根本就不了解的人說這樣情意綿綿的話?你的‘愛’未免來得太快了吧!”
愛情?這世上還真的有愛情嗎?她聽過最美的關于“愛”的故事就是杜家大少爺為了自己所愛的那個女人而拋下所有、已有、將有的前程財富的故事,但是怎么樣呢,結局怎么樣了呢?
愛情呵!不過是一場虛幻、一個夢境、一抹光影……或者,那種她不明白、未曾體驗過的愛情只是存在于悲傷的傳說之中。
她怎么還能相信所謂的愛情呢?她可不會像林倍情愛著杜白石一樣癡癡傻傻地等待著男人來愛她。
“私生女,雛妓,鴇母,你是寒兒也是紅紗,是我所愛的人,就這么簡單。我不管你做過什么,也不管你是什么樣的人。我愛你,這已經足夠了!”
真的“愛”她?分不清他話里有多少真多少假。或者,她寧愿去相信他所謂的“愛”。抬頭癡望他,岳紅紗苦笑著搖頭,“你會后悔——總有一天,你會后悔愛過我……”
“那么,讓我還沒后悔之前,讓我好好地愛你,擄獲你的心,讓你再也逃不掉避不開……”
這是他的命令還是一句咒語?她不知道,但在這一刻,她卻感到一種難以形容的昏眩。
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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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知道岳紅紗有多怕冷,所以沒人會指責她在大雪紛飛的日子里拋下所有有待招呼的客人,窩在房里。但并不表示她們也不會在意她在房里藏了個活生生的大男人。
想起方才葉憐卿借口送茶點來時那隱含憂慮的眼神,岳紅紗就禁不住又是一聲長嘆。
而史朝義卻是得意地低笑,從她身后環住她的腰,“我想你如果告訴她即將嫁我為妻,她的臉色一定會比現在好看許多!
沖他不雅地翻了翻白眼,岳紅紗嗤笑,“別做白日夢,我是不會嫁給嫖客的。”
“嫖客?!是指你未來的相公我嗎?”奉上一臉的無辜,“咱們之間可是‘發乎于情,止乎于禮’,清清白白、規規矩矩的,哪里沾得上那么難聽的字眼兒呢?”
無話可說,就算她再想上一天一夜也無法反駁他的話。因為這頭該死的豬說的都是實情。
孤男寡女同居一室數日,他們之間竟然還是清白得像張白紙——當然,那要除去他時不時的偷香。這種事說出去也不會有人信吧?
她覺得史朝義是個很難懂的人,至少不是她可以看明白弄得懂的,她半帶著笑說出來。
史朝義卻只笑著撩亂她的長發,“你又何嘗不是個讓人難以捉摸的小妖精?我的寒兒呵,只要你敞開心扉向我展露最真實的自我,你就會感受到真實的我……”
是嗎?因他們同是善于掩藏真正心思的人,所以很難真的敞開心扉,既便是把關系定格在親昵的戀人上。
她懶懶地笑,不再去尋求答案。這樣冷的天氣,正好與周公對弈一盤沒完沒了的棋。如數日來一樣,她枕著他的膝蓋沉沉睡去,以至當他的指尖掠過她面頰時又一次錯過他含笑眼眸中脈脈濃情。
聲音透過重重簾幕傳人,她轉動著眼珠悄悄睜開眼,卻沒有動。她聽得出那略帶沙啞的聲音是安慶緒,也好奇他的來訪。但在這世上,秘密知道得越少越好,好奇的人通常是不長命的。
“我早說這位岳姑娘是天生的尤物,滋味如何?”
“滋味如何,小王爺用過不就知道了!彼男ν钢灰撞煊X的森冷。
岳紅紗眨了下眼,牽出一抹無聲的嘲弄,甚至可以想象得到史朝義那張滿是虛偽的笑臉;蛟S他們真的是很像——同樣假得讓人厭惡。
她在心底嘆了一聲。
安慶緒啞著嗓子道:“君子不奪人所愛,何況是史兄之所愛。”他可不是把半真半假的話當真的傻子,不會為了個女人得罪他尚要倚仗的史朝義。
史朝義沒接下去,只淡淡道:“齊梁回來了?”
安慶緒也抬眼,只道:“沒有。最近風聲緊,我叫他避一下!
“事情沒成?”史朝義看了他一眼,慢條斯理地提醒:“我看你還是先收拾了齊梁再說,免得又出了什么紕露,王爺那兒不好交待!
“你放心好了。去了十人死了九人,就連重傷逃出的那一個都被齊梁當場擊斃。那十個人都是漢人,便是姓杜的小子懷疑,也沒證據!
杜?!她的心突地一跳,不自覺地屏息凝神。
史朝義半側了頭,目光一閃,隨即道:“杜家乃京中首富,其人長袖善舞頗有人緣,便是王爺也有所顧忌,還是莫要掉以輕心讓人抓了把柄才好。”
“我知道,要不然也不會特意吩咐齊梁找些漢人出手了。”他扼腕嘆息,“可恨竟讓那杜姓小賊逃過一劫,原只道他是個文弱書生,殺他還不是和殺只雞沒什么區別,卻不想竟是個懂武功的主兒。十個高手竟只傷了個女人……不過倒聽說他老婆傷得不輕,怕是活不成了。哼!真是幫了那風流浪子一個大忙——也省了他休妻的麻煩!
姓杜——京中首富?!是他?他的老婆……她抓緊衣襟,胸口浮著郁悶,隱隱地痛著,在她不自覺時已溢出一聲輕喟。她模糊地聽到安慶緒的笑聲,“美人醒了……”簾幔微動,她慌忙側身,掩起滿懷哀凄。
“怎么了?”一只手親呢地攬住她的腰。史朝義半瞇了眼打量她,看來無異樣,但怎么就讓他生出不妥之感呢?她究竟聽了多少?
“睡乏了而已!痹兰t紗回首,轉過頭已是一臉的明媚。
史朝義目光乍閃,還未說話,安慶緒已撩簾而人,“海棠春睡,果然是人間美景。難怪史兄貪看不舍呢!”
“安將軍又取笑人家!焙舌粒M現慵懶嬌態,“難得二位將軍如此雅興,不如我叫人準備酒菜,請二位開懷暢飲!彼奶嶙h自不會有人反對。
酒過三巡,醉意醺然,似乎都醉了。安慶緒直著眼,大了舌頭,傻笑道:“人美酒醇,今日想不醉也難!”
“小王爺乃當世英豪,豈會區區幾杯水酒便醉了呢?”岳紅紗媚笑如花,趁機又多勸進了一杯酒。眼看安慶緒已喝得暈頭轉向,東倒西歪,嘴角不覺勾起一絲陰狠。
“寒兒!笔烦x的聲音硬邦邦的,她心臟也仿佛驟然停止。頓了下,她慢慢轉過頭,倒真被他嚇了一跳,“你——到底要做什么?”她瞠目瞪著史朝義直指向她的中指,卻突見他頹然倒下,癱在軟榻上。
“死豬!”她罵了一聲,上前把他垂落在地的雙腿抬了上去,轉身瞪著趴在幾上的安慶緒。沒想到段紅杏從前用以逼良為娼的“醉春酒”今日倒被她派上用場了。
一聲冷笑,她所有的嫵媚嬌慵一絲絲抽離,只余下滿心的悲切憤恨。手中匕首高高揚起,寒光閃閃映著她凄厲的目光。她咬牙恨道:“既然命不久矣,你就先下地獄等她吧!”在杜府近二載的相處,她此生難忘的情義,怎容得人殺了柔弱善者卻還惡意毀她名聲?
刺出所有的憤恨,卻突有一只大手緊緊扣住她的手腕。她陡地抬頭,怒瞪史朝義千年不變的冰山臉,“你裝醉?”這頭豬!
“我只想知道你究竟要做什么!笔烦x掀了掀眉,“為什么殺他?”
岳紅紗揚眉冷笑,“你如愿看到了你所想看到的,卻不代表你有資格問我原因與理由……”她頓了一下,冷冷道:“如果你不愿我殺了這個對你還有利用價值的人,那只有一個方法——”
話未出口,史朝義已用手指輕輕抵在她的唇上,“別說出讓你我皆痛心傷懷的話,我們不是敵人,永遠都不是……”史朝義望著她,深邃的目光竟讓她覺出幾分悲哀,“殺安慶緒——是為了那個杜白石?”他也曾是她的男人嗎?這個疑問閃過,心頭竟似有絲酸意。他不覺勾出嘲弄的弧,原來他也只是個會妒忌的普通男人,“或是為了他的妻子林氏?”究是為了誰?她的答案是否如他所想的。
不知他的疑惑、他的迷茫,岳紅紗所有的怒火在他吐出那個“林”字的同時爆發,“你這個兇手!竟還有臉來問我?連那樣善良無辜的女人也傷害,你們簡直不是人!”
“那只是個意外!彼坪跛闪丝跉,他想解釋,卻被她披頭蓋臉地飆了個正著,“意外?!什么意外,你們原本不就是去殺人的嗎?如今殺了人倒要說是意外了……”
他沉默,無法反駁。好一會兒,才在她的怒罵中插了一句:“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殺了安慶緒,會有什么樣的后果?”
“最多不過是個‘死’!”有何懼?!
他陡地一震,突然冷笑道:“說得好輕松!難道你很想死嗎?”
“死不死都是我自己的事,與你何于?”蹙起娥眉,想擺脫他鐵爪般的大手,怎奈他卻越抓越緊。
“你忘了我說過你我命運相系,生死相連嗎?如今你竟說不關我的事?”史朝義忍著氣,極力平心靜氣,“就為了這樣,你就要成為殺人犯,毀了自己這輩子嗎?”
“這輩子?!”岳紅紗哀憤交加,厲聲道:“哪兒來的這輩子?我這輩子早就毀了,被你們這群自私自利、無情無義的王八蛋毀得一千二凈廣因她狠心的父親,甫出生,便已注定一生坎坷。被那些臭男人摧殘了身體、踐踏了尊嚴,懷著一顆破爛不堪的心,她還哪兒來的一輩子呵!
緊緊擁著顫抖的她,史朝義但覺一種難盲的悲凄如潮涌來,“我知道……你的過去并不快樂,但請你相信,我再也不會讓你受到任何傷害……”好動聽,好像一個荒謬的笑話,卻又為何讓她如此心動?
“你真的愛我嗎?我只是一個弒殺生父的私生女而不是你所想的凄婉純善呵!你明白嗎?我是一個兇手、一個兇手……”滿身罪孽的她,活該墜入十八層地獄,又哪有資格奢求什么世間溫情。
不知他是否聽懂她說的話,只陰沉著臉,過了一會兒卻道:“你很在意自己是個私生女?”
他真的有聽嗎?她要說的不止是“私生”二字,而是——她是個兇手呵!
史朝義沉吟著,終于又道:“我的母親出身名門旺族,是一個被人贊為溫婉嫻淑的好女人?墒呛懿恍,在她出嫁的前一夜,她被一群土匪掠到山寨。也真是巧,那夜遇到繳匪的官兵,她被一個胡漢混血的小軍官所救。那時她還道是蒼天憐她無辜,卻不料命運與她開了個天大的玩笑……那喪心病狂的小軍官恃強占了她的身子,毀了她的清白。害她被夫家休逐,眾人唾棄……那個時候,她可能真的覺得生無可戀,不如一死倒落得個干凈……可惜那次跳河竟未如她所愿,反倒發現身懷六甲。那是一個孽種——一個注定不會被祝福的罪孽……”
他的神情平和而鎮靜,聲音卻有絲微顫,甚至數度停頓,幾乎無法成言。岳紅紗沒有抬頭看他,只是木然地瞪著被他緊緊抓住的手。他握得好緊——仿佛是捏住一顆因痛苦而抽縮的心臟。然后,她低低地開口,輕得像是自言自語:“幸好,她不是我……”
心中一動,史朝義低頭望她,唇角溢出一絲微笑,“幸好她不是你,才有了今日的史朝義……”若依了她的性子,怕不會容得孽種茍活于世吧?明白她的脾氣,再聽那一聲“幸好”,心上便涌了濃濃的蜜。
十年的含辛茹苦、白眼冷落、欺辱謾罵,這世上再也沒有哪一種情感能超過母親對子女的愛。
十歲的少年,過早地懂得了生活的艱辛困苦,滿懷著仇恨,成為憤世嫉俗的街頭混混是很自然的事。那天痛毆那個一身華服的白胖闊少,卻被人一把揪住后衣領拎了起來。他憤然回頭,見著一個巨人樣的金毛大漢,傻了一下,再看那高踞馬上面容森冷的黑甲將軍,不知怎地,竟覺心悸。
而接下來的事情更是他連想都未想到的,那黑甲將軍竟會是那個該殺的混賬男人,他該稱為父親的那個人。真是天大的諷刺,當母親為了從拳腳下救他,迫不得已含憤叫出了那一聲“他是你的親生骨肉”時,他的世界驟然翻了個個兒。
那是混亂的一夜,當他在母親的撫慰中入睡時,仍是滿腹狐疑。未曾睡沉,他們所有的對話皆聽人耳中——
“沒想到你竟為我生了個兒子!貞娘,你倒還真是念著舊情,把我們的兒子拉扯到這么大……”
“為什么不說話……”
“你放心好了,雖然你已不復當年的美艷,但念在你為我生了一個兒子的分上,我還是會納你為妾的——你瞧,憑我現在的身份、地位、權勢,自會供你好吃好住好享受,你再也不必在街上受苦了……”
抬起頭,貞娘明凈的眼眸仿佛依然映著他當年的丑陋,“就算你成了大將軍,做了高官,仍改變不了你卑劣無恥的本性。史思明,就算死我也絕不會嫁你!”
“嗄!這么多年,倒還未改了小姐脾氣。我說貞娘,你也不想想以我今時今日的地位,想要什么樣的女人沒有,若不是憐你為我守了這么多年,本將軍哪兒會要你這么個人老珠黃的女人?!也罷,你不嫁,我也不屑娶,只把我兒子還我便是!
“別發夢了!他是我的兒子,絕不會跟你走的……”
“是嗎?你別忘記我是他的親爹,就算他不姓史,也絕改變不了他是我兒子的事實!
是!那的確是改變不了的事實。那一場爭論,他被史思明強行帶走。而他的母親,卻在五日后自盡而死。據說,那正是那對他該稱之為外公、外婆的老夫婦收下聘禮,前往規勸倔女兒出嫁的第二天清晨。
母親死的時候,究竟想了些什么,他一直很想知道,可惜卻永遠都沒有那個機會……
“史朝義……”喚他的聲音不自覺地放柔。他實在不該告訴她這些事,害她莫名地心酸起來。不是不知道這世上比她悲慘百倍、千倍的大有人在,但她卻把自己困在悲傷里。而他卻敲碎了她偽飾的重殼,硬生生地把她扯入他的世界。從此,再也撇不清、割不掉……
冷風吹進窗來,鼓起重重紗幔。她竟未覺出絲毫寒意,頭靠在他厚實的胸膛,聽他沉沉的心跳,岳紅紗恍惚了心神;蛟S,真如他所說——是蒼天見憐,許了她一個太過真實的美夢,若這是夢,就不要驚醒吧!